两个农妇点了点头，互相搀扶着起来，道了谢。

骆正元靠在身后的树上，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低低的叹了口气，许久抬起了头，一字一字的说道：“终有一日，我要小鬼子为他们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霍绍磊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林子，却发现，原本应该等在林外的汽车消失不见，地上有一滩鲜红的血迹，还有散落的弹壳。

两人大惊，在两个人进入林子的那一会，独自在外的老王，难道受到了别人的攻击？是其他游荡在外的鬼子兵么？可是，两人连枪声都未曾听见。老王现在怎么样了？是一个人开车逃走了，还是被鬼子带走？

霍绍磊突然觉得不敢想象，他转过头看着骆正元，“组长，现在怎么办？”

骆正元没有回答，缓缓地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血迹，又站起身，向四处看了看，突然指向对面的树林，“在那里。”

霍绍磊一愣，“什么？”

“老王没被鬼子带走，他和鬼子发生了冲突，怕暴露我们的行踪，逃进了对面的树林。而鬼子，或许觉得，他活不久了，便没再追。”骆正元低声解释道。“我们，去看看吧。”

霍绍磊点了点头，跟在骆正元身后进了树林。

第五章：变天

霍绍磊可以确定日本人没有跟进树林，因为才走了几步，他就看见地上明显的血迹，一直伸向远方。流了这么多血，他无法想象老王现在到底怎么样，只能锁紧了眉，紧紧地跟在骆正元身后。

骆正元垂着头，沿着血迹一路向前，他平静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情感，但是霍绍磊就是可以感觉到，他在深深地担忧。老王比自己还早进组里，一直跟随在骆正元身后，帮助他处理分析大大小小的事，是他的得力助手。现在老王遇到了危险，骆正元再内敛，也无法置之度外。

骆正元的脚步突然一顿，绕过了面前的一棵树，正看见老王倒在草丛中，昏迷不醒。他怔怔的看着老王，一言不发。霍绍磊低叹一声，缓缓地蹲下身，探了老王的鼻息，抬起头，对骆正元说道：“他还活着，只是……气息很微弱，怕是快不行了。”

骆正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咬紧薄唇，也慢慢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的扶起老王，低声唤着他。老王的手动了动，抬起头，视线模糊的看着二人，终于辨认出来，嘴角出一抹笑意：“太好了，你，你们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骆正元摇了摇头，“老王，你还好么？”

“我怕是不行了，岁数大了，不中用了，竟然连几个小鬼子都打不过了。不过，他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那个，那个领头的，怕是也不行了。”老王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骆正元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谁说你年岁大了，你还得带着我，帮着我，咱们武汉一组，少不了你。”

老王欣慰的笑笑，“组长，我喜欢跟着你工作。你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办事独到，老道，跟你做事，痛快。可惜以后不能再帮您了。霍少虽然年轻，胆识却过人，以后，以后必成大器。”

正在努力的想要给老王止血的霍绍磊一僵，抬起头，“别胡说，咱们一起回去，回家。”

“只要有小鬼子在，家，就不能算是家。组长，霍少，你们两个人要小心，千万别让小鬼子伤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要多杀汉奸鬼子。”顿了顿，老王轻咳了一声，头一歪，再没了呼吸。

霍绍磊僵直着看着老王温暖的大手滑落在一旁，之后一动不动，他那张温和的面孔也再没有生气。霍绍磊杀过不少的人，有不知多少人在他面前丧命，可是现在，他却觉得痛的无法说出话来。那个曾经与自己共事，那个帮过自己，照顾过自己的人，至此，再也不会醒来？

他觉得老天实在是可笑，有那么多的鬼子跑到别人的国家，屠戮别人的百姓；有那么多的汉奸在国家逢难之时背叛祖国，忘记祖宗投了敌。却偏偏，是眼前这样一生都不曾有机会为自己着想的人要丧命。这太过可笑，太过。

两个人对着老王的尸体在树林中坐了许久，终于骆正元俯下身，开始在一旁挖一个简易的坟墓。两个人一起默契的工作，却相对无言。直到终于将老王埋好，朝着坟墓行了军礼，骆正元才缓缓的开口：“绍磊，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战争的残忍。我们现在所生受的一切，都是那些侵略者带来的，而我们要还回他们身上。”

霍绍磊了然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站直了身体，互相点了点头。他们都明白，逝去的人已经逝去，而活着的人还背负着他们的使命，他们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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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汽车，二人再回武汉就变得更加的困难。不过幸好二人体力都算充足，在外生存的能力都不弱，兜兜转转，绕过了日本人的防守和搜查，再回到武汉，已是十天之后。

回到武汉，二人才发现，局面已经变的十分的严峻，日军竟然派了七万多人在大亚湾登陆，逼近了广州近郊，驻守广州的12集团军已成溃败之势，广州沦陷近在眼前。广州一旦沦陷，粤汉铁路即被切断，武汉当即，成了一座孤城。

有了南京城的前车之鉴，还会有人愿意，死守武汉么？

骆正元将身体重重地靠在身后的椅上，“绍磊，你先回去吧，这些天以来你辛苦了。新的指令只怕马上就会下达，你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霍绍磊点头，“那组长，你呢？”

“我需要马上和处座联系，等待他的意思。”骆正元微闭着眼，道。

“绍磊先告辞了，组长你也多休息些。”霍绍磊说完，转身出了武汉站的大门，武汉城内，一片荒芜。

沿着江边一路朝着家走去，霍绍磊觉得心情无比的沉重，天气阴暗，江水波涛汹涌，似是要掀起什么，又要掩埋什么。会不会，就隔着这宽阔的长江，对面就是日本人的炮火，下一刻，就攻进城中，覆了整个城？

他以为自己参加革命，又接受革命指令报考特训处，参加特务处，就能有大作为，就能够拯救这个疲软的国家。可是，现在别人的炮火，就在他的家门口，他却无能为力。是啊，近百万的国军雄师都没能将他们打出去，他又能，怎么样？

心情无比的沉重，他却无处发泄，难道就要这样，当一个亡国奴？

缓缓的推开家里的大门，管家张叔迎了上来，“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老爷和夫人很是担心您啊。”

霍绍磊牵了牵嘴角，“他们都在家？”

“是啊，都在大厅呢。安府的少爷和小姐来了。”

紧了紧眉，“他们来了啊？我换完衣服就过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布满归途心酸的衣服扒下，丢到一旁，将自己整个的扔在大床上，微合上眼，脑海里又开始深深的思索，武汉已经有可能要被放弃了，他有他的任务，可是，他不能让他的家人也留在此地。

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优柔的脸，来不及思索，霍绍磊就锁住了这个人的喉咙，将他狠狠的按在床上，才看清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来府里做客的安府的少爷，安民世。

无奈的松开了手，霍绍磊拧起了眉，“你怎么在我房间？”

安民世一边揉着自己的喉咙，一边朝霍绍磊翻着白眼，“张叔说你回来了，又不见你出来，我就过来看看。再说，明明是你没有关门。没想到你下手这么狠，想我年纪轻轻，还没好好地享受一番，差点死在你手里。”

霍绍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是你没享受过的？你今天怎么寻思来了？”

安民世无奈的甩了甩手，“可不是我要来，是曼云那个丫头，说好多天没有你的消息，又不好意思一个人过来。”

霍绍磊耸了耸肩，无视安民世的存在，又在床上躺了下来。安民世摇了摇头，“明明避我妹妹如老虎，偏偏在她面前又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我说霍绍磊，你要是真对她没意思，还不如趁早告诉她，让她死了心。”

“我有没有意思重要么？这门婚事早就订好了。要不是因为你是个男的，也许现在霍安两家，连婚都订了。霍家就我一个独子，而霍安两家势必要结婚，其他的还有关系么？”霍绍磊微微合上眼，说道。

安民世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你不是最讨厌你父亲把什么都用来算计么？”

“国将不国，再算计能怎么样？如果，将来我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了，最起码曼云还能代替我陪陪他们。”霍绍磊低叹道。

“绍磊。”安民世收了脸上的玩世不恭，看向霍绍磊的表情有些担忧，“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民世，如果，武汉跟南京上海一样沦陷了，你怎么办？”霍绍磊微闭着眼，问道。

“沦陷？没想过。不过我想该怎样还是怎样吧，你呢？”

霍绍磊倏地睁开眼“我不会甘心当亡国奴，哪怕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把日本人赶出去。”

第六章：指令

“少爷，老爷和夫人在厅内等您过去。”张叔敲了敲门，将霍绍磊二人的话打断。

霍绍磊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就过去。”

张叔知趣的退了下去，霍绍磊收了刚刚的情绪，抬眼扫了安民世一眼，“我换件衣服，你先过去吧。”

安民世挑了挑眉，突然不怀好意的笑道，“从小一起长大，你身上哪块我没见过，都是男的，害怕我偷看你？”

霍绍磊眼皮都没抬，却精准的一拳打在安民世柔软的腹部，趁他蜷起身子，将他整个人推到门外，转身将房门关上。

安民世按着发疼的肚子愤恨的盯着眼前的门，过了一会儿，霍绍磊打开了房门，身上已换了一件黑色的学生装，熨帖的包住挺拔的身体。注意到看向自己的视线，霍绍磊牵起了嘴角，似乎和刚刚变了个人，温和的说道，“民世，我们一起下去吧。”

安民世的嘴角不自觉地抖了抖，听话的跟着霍绍磊下了楼。

霍绍磊刚刚迈进大厅，就有一个穿白色洋装女孩子迎了上来，巧笑着打招呼，“绍磊哥，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你最近在干嘛，怎么不去看我？”

霍绍磊弯了眼角，笑意清浅，“前些日子不在武汉，今天才回来。曼云，你最近怎么样？”

被心上人问道自己的境况，按曼云自是十分高兴，拉着霍绍磊在沙发上坐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霍绍磊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安民世无可奈何的扫了两人一眼，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伯父，近来生意怎么样？”

霍启山的视线从霍绍磊二人身上收了回来，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注意力就已经转回到安民世身上，“战火连天，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啊。”

安民世点了点头，“是啊，父亲最近也在为这件事着急，伯父您说，这武汉城，究竟能不能守得住？”

霍启山笑笑，“守不守得住是政府的事，我是个商人，就是日本人打进来也要穿衣吃饭的吧？”

看似专心和安曼云说话的霍绍磊倏地抬起了头，目光紧紧地落在自己的父亲身上，“父亲，你是说，就算是日本人打进来了，您宁可做汉奸，跟日本人做生意，也不愿放弃你的公司？”

霍启山一愣，随即说道，“谁说和日本人做生意就是汉奸了？你天天在外面瞎跑，什么时候管过家里的生意？跟谁做生意是我的事，你要是真的在乎，就趁早离了你在外面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帮我。你看看，民世和你一般年纪，早就开始帮家里做事了，你呢？”

“你知道日本人杀了多少中国人么？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中国人的么？就算你想要跟他们做生意，也要看看他们会不会？”霍绍磊敛了笑意，冷嘲道。

霍启山大怒，倏地站起了身，直指着霍绍磊，“你，你这个逆子！”

一旁的霍母突然轻咳了一声，温婉的说道，“曼云，民世，好不容易来家里，今天中午就在这吃吧，我叫厨房准备些你们爱吃的。”

被父子的争吵吓到的安曼云还怔怔的看着霍绍磊，安民世却已点了点头，欢快的说道，“那麻烦伯母了。”

“说这些就见外了。”霍母轻轻地拍了拍安民世的手，转过头看向霍绍磊，“绍磊，陪我去趟厨房看看。”

霍绍磊收了面上的冰霜，“好的。”下一刻已经起身挽起了霍母。安民世惊愕的看着霍绍磊，终于摇了摇头，这个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母子二人出了客厅，缓走了几步，霍母顿住了脚步，随口说道，“绍磊，怎么了？”

霍绍磊低垂着头，许久才缓缓的说道，“母亲，您和父亲还是准备准备，趁早离开武汉吧，我有朋友在重庆，那里是陪都，一定会安全……”

霍绍磊的话还没说完，霍母突然拉住他的手，“绍磊，日本人打到武汉我就躲到重庆，要是日本人打到了重庆，我又该躲到哪去？母亲在武汉生活了大半生，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霍绍磊低低的叹了口气，“可是武汉马上就要沦陷了，您让我怎么放心您生活在日本人的枪炮下。”

霍母笑笑，抬起柔软的手，摸了摸霍绍磊的脸，“儿子，母亲知道你早已长大了，你所做的事，你为之努力的目标，我都清楚。去做你觉得值得的事吧，只要自己不会后悔就好。至于我们，你父亲的事业在这里，他不会离开这里，我不会离开他。”

“绍磊明白了。”霍绍磊闭了闭眼，终于说道，“以后，我可能会有别的任务，不能总在您身边，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顿了顿，突然从怀里掏出那把袖珍手枪，“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里面有六颗子弹，我把它留给您，以防万一。”

霍母接过枪，笑道“你外公跟枪支炮弹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我以为我不用再见到它了，可是没想到，现在你又亲手送给我一支。”

霍绍磊咬了咬嘴唇，突然跪了下来，“母亲，您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这些日子，我亲眼目睹了日本人屠戮我们的同胞。绍磊只恨不能随时留在您身边保护您，所以，只能留下这把枪给您。”

霍母伸手将霍绍磊拉了起来，柔声说道，“母亲明白。从小我就教给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国家有难，你身为热血男儿，又怎能，留在我身边。”

霍绍磊点了点头，再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决定，用着条命与日本人斗争，只是不忍他的父母，为了他伤心。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转了话题，说笑着回了大厅，而大厅之内，也是一般欢乐。霍启山的视线在霍绍磊身上扫了一眼，又转回安曼云身上，随口说道：“绍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干脆选个日子，和曼云先把婚订了。”

安曼云含羞带怯的看了霍绍磊一眼，霍绍磊却将视线落在安民世身上，安民世无辜的摆了摆手，用眼神指了指霍启山。两个人眼神交流了片刻，霍绍磊淡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好，你订吧。”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愣，安家是霍家的世交，所以安民世两个人也知道，霍绍磊从小就与自己的母亲亲近，对于经商的父亲总有淡淡的疏离，尤其自从那年他报考军校被阻拦，被迫就读了国立武汉大学，霍绍磊就一直与霍启山作对，却没想到此时，竟然答应的如此干脆。

霍绍磊无视所有人的惊异，朝着霍母点了头，“你们先聊，我有事，要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