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甚么意思？」

『我不知道当英帆知道真相后，还有没有勇气活得下去……』

楚曦抿嘴，他跟夏英帆也相处了不短的日子，却也清楚明白夏菱帆对夏英帆而言多么的重要，那几乎是……于同性命……

「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救他，其他的再说吧。」

直到现在，楚曦才明白夏英帆对他的重要性，每次想到夏英帆可能会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他都痛的命令自己不要去思考。

他深吸口气，说：「三叔。」

『嗯？』

「英帆他真的对我，很重要。」

之前想过的种种假设、种种疑问，他如今才发现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不是他未来可能会怎么想，而是他现在怎么想。

『……小曦，我把英帆菱帆当作我的家人，你也是一样。』

三叔预料到甚么了吗？楚曦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他挂断电话，又拨了柳依依的号码，这次她很快就接起。

『楚曦同学吗？对不起，刚才公交车里有点吵，没听到——』

「没关系，可以让英帆听一下吗？他没带手机。」

『……我知道了，请等一下。』

楚曦的心脏砰砰跳着，他下了公交车拔腿就跑，握着手机的手心直流汗，从公车站还要走一段路才到柳依依家，他们已经到了吗？可是他还来不及问柳依依，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跟夏英帆说话了。

『喂？』清晰而又冷淡的声音响起。

「英帆，你们到了吗？」

『……我们到柳依依家了，听她说你也要来？』

楚曦不停奔跑着，风从他的耳边贯过，刮得他脸颊生疼，只有夏英帆的声音那么清晰。

「嗯，我也要来。」楚曦愉快的笑道，有点喘了。

『……』夏英帆没说话，楚曦也不急，他往旁边一闪，一部机车呼啸而过，闪过刺耳的喇叭声。

『不要来。』

「嗯？」

『不要来，我这次要执行任务了。』

楚曦有点高兴，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欸，这样我们算朋友了吧？」

『我不需要朋友。』这次夏英帆答得很迅速。

「哪，可是我需要……呼……你这个朋友啊。」

『你在跑步？』掺杂的微弱喘气声被夏英帆敏感的察觉了。

「嗯！呼……我告诉你喔，」

『告诉我甚么？』

「是一件很重要……呼……的事！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呼……听清楚。」

『快说。』夏英帆不耐烦了。

楚曦闭上眼，仍在奔跑，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虽然在此刻，就在此刻很想大声告诉他「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可是给他的一定不是惊喜反而是惊吓吧，更何况他也不需要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个。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这句话没有掺杂喘气声很完整通顺的说了出口。

『嗯？』

夏英帆铁定愣住了。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当你转头时……呼……能一眼看到我，当你伸手时，能轻易……呼……触碰到我。」这几句话很肉麻，就像偶像剧里的台词，楚曦以前看到听到一定会选择嘲笑，可是此时，这却是他真心诚意最想说出的话。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夏英帆，你最缺的不是告白，不是安慰，而是承诺吧。

『……』

楚曦已经看到了柳依依的屋子，他匆忙看了下手机——六点三十几分。

楚曦奔到柳依依家门前，微弯着腰撑着膝盖，几乎已经喘的说不出话来，手颤巍巍抬起，伸向门铃——

10.

「英帆，这次的任务有点特别呢。」

「嗯。」

「真是的，英帆你一点都不好奇吗？好歹要装装样子嘛。」

「哪里特别了？」

「以前英帆是为了赚钱才当杀手的吧？这次任务完成后就差不多了呢。」

「……」

「任务完成后我们就搬离这里吧？去小城市怎么样？这里太繁华，乡下又太偏僻，我们就住在城市的小小角落哩，就我们两个人，过安稳的生活。」

「……」

「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姐姐最近越发古怪的态度、略显不对劲的任务内容、突然插入生活的楚曦……对了，最后一个画面就定格在楚曦转头望向他时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当时真的令人十分惊讶啊，先是在手机里胡乱说了一通，接下来又冲到柳依依家想把他拉出门，两人就在门口僵持不下时——

炸弹爆炸了。

其实夏英帆不想明白，一开始他想努力再努力的保护姐姐，因为年幼时是姐姐保护着他，那时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远胜过母亲——身受重病、整天卧床在家的母亲总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不会像姐姐一样抚摸着他的脸颊安慰他。

想要保护姐姐，守护姐姐，这样的心情一直都没有变，当杀手也无所谓，杀人也无所谓，只要是姐姐需要的，为了精致脆弱却又坚强勇敢的姐姐，他都会去做。

不过夏英帆并不笨，尽管拒绝去想，隐隐约约的他仍察觉到，姐姐就算没有自己仍然能活得很好。

或许真是如此吧，但是只有他才能给姐姐完整无缺的幸。后来光出现了，他又是甚么东西？害怕被代替的不安与生活被侵犯的本能抵抗让他不可能喜欢光。

当时姐姐说这次是最后一次任务时他没有半点的不满，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幻想过不当杀手的生活会是如何，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情，不安当然是有的，但他也有一丝丝期待。

不论怎么抵抗都无法否认炸弹提前爆炸的事实，楚曦的脸又浮在眼前，那种神情、还有先前说的话让夏英帆忍不住想问：哪，你知道甚么吗？你知道姐姐想要伤害我，决定背叛我，甚至打算……除掉我吗？

姐姐要伤害她也好，背叛他也无所谓，但是，姐姐你为甚么想要杀掉我呢？

如果姐姐执意要他离开，讨厌他的纠缠、厌恶他的陪伴都无所谓，让他满怀伤心的离开也无所谓，因为那是姐姐啊。

但是，为甚么会想要，杀掉他呢？

那就像是，彻底否定他的存在一样。

那么他以前的愿望与努力又算甚么呢？

希望姐姐幸福，希望能让她远离痛苦，希望让自己最爱的姐姐快乐，他以前为此做过的种种努力，对姐姐来说又算甚么呢？

原本只要姐姐说一声，他就可以义无反顾的去死，但是当姐姐渴望要抹杀他的存在时，他却突然舍不得死了。

好像只要活着，醒着就能得到甚么过去一直渴望至极的珍宝一般。

真是可笑透顶。

浑浑噩噩彷佛漂浮在梦中，却又多了一分清明，夏英帆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还活着，就是不想张开眼睛，也张不开。

只是好像总是有人在他耳边碎碎念。

念甚么是不清楚了，天天念着一开始夏英帆有点烦，后来也当催眠曲听了，那人有时念着念着就摸摸他的头、拉拉他的手。

那人是谁呢？

因为想知道那人是谁，夏英帆听到类似门开的声音时总算试图努力睁开眼睛，却觉得眼前还一片黑暗。

夏英帆愣了，他是睁了眼还是没睁？那人又做到床旁边，拿棉花棒沾水润润他的唇，动作熟练，显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那人不同以往马上说话，而是静默良久，接着夏英帆便感到脸颊一阵粗糙温暖的触感，似乎是那人摸上了他的脸颊？

夏英帆暗地皱眉，真想伸手拍掉，却又听到那人幽幽叹口气，说道：「我那时明明扑倒了你，伤势也比你重，怎么你就睡了那么久呢？」

……楚曦？

夏英帆没想到是他，虽然他也想不出别人了，可是两人毕竟认识不久而他自己也没感觉出他们有甚么深厚的交情，最重要的原因是，楚曦没有义务照顾他。

楚曦这次只说了这几句话，待了一会儿接了手机就匆匆走出房门，夏英帆此刻却定自己真的醒了，那他怎么看不见？难道他瞎了？

夏英帆想动，连抬起手指都无比困难，他摸上自己眼睛的位置，感觉被缠上了绷带。

动了几下他就没力气了，手指维持放在眼睛上方的位置发呆。

如今他才开始认真思考楚曦对他来讲到底意味着甚么，如果他不是杀手，那他也许有可能跟楚曦交上朋友吧，毕竟他很久没遇见像楚曦那样相处起来不觉得费力的人了。但事实是，他们两个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受伤楚曦肯帮忙交个医疗费就不错了，远远不到不离不弃每天亲手照顾的程度。

夏英帆忽然想起那句话。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当你转头时能一眼看到我，当你伸手时，能轻易触碰到我。

会是怎么样的动机和目的让楚曦说出那种话？即使是夏英帆，楚曦那时话里的真诚也让他不愿有太多恶意的揣测，不过，到底为甚么呢？

门忽然打开，脚步声一下停了，夏英帆猜大概是护士看到自己移动过的手指。

「英帆？」颤抖的，彷佛一下就要哭泣的声音。

夏英帆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楚曦还没走，也还没想好要用甚么态度面对楚曦，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声都轻浅了些。

＊＊＊＊＊＊

病床上的男孩脸颊依旧苍白近乎透明，彷佛那场事故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生机都耗费个一干二净，纤瘦的手指横躺在白的扎眼的绷带上，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微张，再也不见先前的耀眼张扬。

「你醒了，是吗？」楚曦低声问，夏英帆长久的昏迷让他精疲力尽，学校方面还有爆炸事后的各种琐碎事务也让他应接不暇，他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幸好先前支持了楚仁胤，因为楚仁胤当上了家主，仗着私人关系楚曦也可以把过去负责的本家事物暂时丢一边。

「我的眼睛怎么了？」夏英帆想要坐起身来，楚曦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凑过去扶助他的腰，感觉到手臂里的身体一僵，楚曦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己劳劳碌碌这么多恐怕当事人还一无所知。

楚曦松开手，漫不经心的解释：「受了点伤，放心，医生说过一阵日子绷带拆掉就好了。」

夏英帆没甚么反应，蠕动了下嘴唇：「柳依依他们——」

「都死了，只有我们两个逃过一劫，可能是最后我们勉强算在门外吧。」

夏英帆低下头思考着些甚么，楚曦也不急着叫医生，只是耐心的等待他说话。

「你呢？」

「我？」

「你也受伤了吧。」

楚曦一笑：「我是受伤了，还比你严重呢，但我可没像你那么贪睡。」

夏英帆不再作声，楚曦看他没了说话的意愿就叫医生给他检查，得知没甚么大问题后告别道：「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我会叫人在门外候着，有甚么事叫他给你办。」

楚曦匆匆交代完后就出了医院，夏英帆醒来的确让他欣喜不已，但是夏英帆的态度依旧让他不安，而且关于夏菱帆的事半句都没有问。

想甚么呢楚曦？难道要他醒来后要死要活的？楚曦嘲笑自己的坐立不安，但是被最重要的人背叛怎么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难不成夏英帆趁自己离开后躲在被窝里偷哭？

怎么想还是不放心啊！楚曦叹气，拿起手机打给楚光佐，对方一接通就开门见山的说：「三叔，他醒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终于醒啦！』

「他醒后只问了眼睛跟柳依依的事，没有提到夏菱帆。」

『你打算主动告诉他？』

「不，」楚曦长舒一口气：「说实话我松口气，原本我就暂时不想告诉他，想等他情绪平复点再说。」

『这样也好。』

「就这样，等他出院我再打给你。」楚曦挂断电话，仰头看向巍立的白色庭院建筑，明明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却给了他一种受到威吓的感觉。

他转了个视角，还是蓝天白云最美了啊。

11.

隔天楚曦来后就静静坐在床旁削苹果，夏英帆看不见他，只觉得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两人的呼吸声，倒不显得尴尬。

「那个……医药费是你帮我付的吧？」

「嗯。」

「我现在手边虽然没钱，但以前赚的钱应该存在银行里……」

「我不需要你还我。」

「呃？」

「从以前到现在，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

夏英帆的心脏一缩，不自觉又想到楚曦先前说的话。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为甚么？」夏英帆喃喃。

「甚么？」

夏英帆有些气闷：「你根本没必要付出这些东西，不论是时间或金钱，我不管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你以为我很闲，没事就跑来一个我不太在乎的人身边凑热闹？」

「……」

楚曦微笑，眼神柔和的看着一脸迷惑不解的男孩：「你来我家吧？」

话题转移太快，夏英帆明显转不过神来，楚曦接下去说：「你整天待在医院应该很无聊，反正你的眼睛不用换药之类的，过一阵日子把绷带拆掉就好，不如你来我家，好歹多点事做。」

夏英帆抓紧被单，脸朝窗外，脸颊的弧度瘦削而优美，楚曦有点懊恼看不到他的眼睛。

夏英帆迟迟不答，就当楚曦以为他不愿意时，夏英帆突然开口。

「好。」

「就这么说定了，下午我们回去。」楚曦惊讶的笑了。

下午时夏英帆换上楚曦带来的衣服，笨手笨脚的爬下病床，慢吞吞凑到门边，正要开门就听见楚曦跟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手顿时停住了。

是光。

「……也许这样说很卑鄙，我很庆幸他受伤的地方是眼睛，而且不是大伤。」

「因为这让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隐隐楚曦的笑声传来。

「你太夸张了，只不过就算他脚受伤了也会拼命想逃走吧？不管逃去哪。至少现在我还能好好照顾他。」

夏英帆不想再听，推开门，声音果然止住了，楚曦说：「你换好了，我们走。」

楚光佐意义不明的打量夏英帆，笑道：「气色不错嘛！」

夏英帆低头没说话，其实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这两人为何这样关心自己。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

明明其中一个是他以前很讨厌的人。

是因为讨厌的原因不在了吗？

夏英帆恍神时楚曦主动拉起他的手走路，直到他说：「要进电梯了。」

夏英帆因为看不见，其他的感官都变得十分灵敏，粗糙温暖的手指包覆住他的手的感觉让他有点不自在，想松开手，楚曦却紧紧抓住他的手，凑近他耳边：「你现在看不见很不方便，你不想摔倒吧？」

一股热气喷洒在夏英帆耳边，他不自在的侧过头，就算是姐姐也很多年没跟他这么亲近了。

然后楚曦一直拉着他的手到车内，夏英帆察觉到楚曦没有松开的意愿也就老老实实没动，不过心里还是很紧张。

至于为甚么紧张……他也不知道，也许是楚曦这么关心他，他受宠若惊吧。

楚曦伸手拍他的背：「怎么了，身体那么僵硬？」

「你到底为甚么对我那么好？」夏英帆一开口就后悔了，这句话怎么说起来像言情剧里的女主角似的。

「因为我喜欢你啊。」看吧，接下来男主角就要说这句话……

夏英帆转过头——如果没绷带的话他一定瞪大眼睛。

「你说甚么？」

「因为我喜欢你。」楚曦握紧夏英帆的手：「所以我先前才会说那种话，做那种事。」

「你……这么喜欢我这个朋友啊。」夏英帆断定自己想岔了，干巴巴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