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可能让光代替自己呢，当然，也不能让姐姐为难。

自己还必须活下去，杀了柳依依，然后——

「你那时候为甚么救我？」

「你说甚么？」夏英帆撕开泡面的包装袋。

「那时有人要杀我时你扑倒了我，你没想到你可能会因此而死？」

夏英帆嗤笑一声：「你说甚么傻话？」看到楚曦认真的表情，夏英帆才不耐烦的说：「你是我的同伴吧，暂时的也好，那时谁会想那么多啊？」语毕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是光那家伙，我是不会管他的。」

楚曦微微一顿，微笑问道：「为甚么你将我当作同伴，光就不是了？」

「看他不顺眼呗。」

「那你就看我顺眼了？」

夏英帆眯着眼，懒洋洋的说：「还算顺眼吧。」

楚曦呆呆的看着他，然后毅然转过身背对夏英帆。

夏英帆蹙眉，手背粗鲁的抹去嘴角的食物屑，想着：就算是已经认可的同伴，平常脑袋也聪明，就是有点呆，要好好改善。

等夏英帆龟速吃完泡面后，楚曦说：「你知道吗？我发现我其实真的还挺喜欢你的。」

夏英帆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呆子的思维真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他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响应甚么，他认为只要认真就输了，所以只好酷酷的把手插入口袋，脸部肌肉僵硬的说：「我知道了。」

楚曦看到夏英帆红透的耳垂忍不住笑出声来，夏英帆怒道：「你笑甚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觉得你很可爱……

你很可爱……

可爱……

夏英帆努力深呼吸，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楚曦摩搓下巴，得意的笑了。

当夏英帆去洗澡时，楚曦走进了卧房。

这里手机虽然没有信号，但楚曦没有告诉夏英帆卧室角落藏着电话。

不是他对夏英帆有所顾忌，而是因为夏英帆知道后一定会打给夏菱帆，当初三叔可是告诉过他：「只可以打给百分之百信任的人」的，就算夏英帆知道了这个地方，楚曦还是尽力想维持两人的承诺。

楚曦拨打了楚光佐的手机号码：「喂？」

『小曦是你啊？」楚光佐略微疲惫的声音传来：「你们都没事吧？」

「……夏英帆受了点伤，不过还不算太严重。」

另一边的楚光佐低笑出声：『甚么叫还不算太严重？你讲话甚么时候变这样子啦？』

楚曦有些发窘：「三叔，我是来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楚光佐叹口气：『你以为这次的目标是夏英帆吧？其实大部分是你。本家出了乱子，大家都自顾不暇。』

楚曦心中一跳：「乱子？是内乱？还有，甚么叫『大部分』？」

『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确是内乱，而且这次有人跟夏英帆的仇家合作，想一并干掉你们两个。』

楚曦错愕不已：「不会吧！」这种事也太荒谬了。

『或许吧，我这边也很混乱，短时间可能无法连络你，等事情都平息下来我再打给你。』

「这表示在本家出乱子的时候我都要偷偷摸摸得躲在这里？我也姓楚！」

楚光佐沉默了会：『小曦，你忘记你对楚仁胤说的话了？』

楚曦握紧话筒：「我不想当下一代家主不代表我想脱离楚家。」

『我知道，但这次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就算没有你的帮忙楚仁胤看来嬴面也很大。』

楚仁胤是楚曦的堂弟，楚曦如果想继承下一代家主，他在名份上可说是有很大的胜算，他却没打算竞争这个位子，但是他不想理会别人不代表别人会放过他，所以楚曦选择去支持另一个候选人，也就是楚仁胤。

楚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他对楚光佐的情感很复杂，楚光佐是他在过去的日子中最亲近的人，但绝不是最信任的人，楚光佐对他……说不定是相反吧？

突然听到浴室传来的声响，楚曦才想到跟他处在同样尴尬境地的还有一人。

「……仁胤也是这个意思？」

『是。』

楚曦吐出一口气：「好，我就暂时不出去了，反正不要让我待到猴年马月就好。」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这次乱子应该不会太久，既不会短到让你跟他独处时间太短不满足，也不会长到耽误你的人生大事～』三叔最后语气带点戏谑。

「那么——」

『抱歉，小曦，你还能听我说几句吗？』

「甚么意思？」

『是关于夏英帆的。』

楚曦紧皱眉头：「你说。」

『我不太了解夏菱帆和夏英帆他们小时后的经历，但我知道柳依依跟他们是同父异母。』

「同父异母……？」

『当初我对他们只是感到好奇而已，但现在我已经无法脱身了。』楚光佐语气听起来虽然轻松，但不知道是不是楚曦的错觉，他总觉得楚光佐在苦笑。

『小曦，我跟你是亲人，但其实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原谅我的自大吧，我自以为很了解你，我也自以为的认为如果有人绝对不会背叛我，那就只有你了。』

「三叔——」

『你听我说，英帆跟菱帆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无论他们对我的感情如何，我都当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甚至是我的孩子一样，我不想让他们受伤害。

可是现在，伤害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人委托菱帆杀柳依依，有的话那也是菱帆她自己，或许是因为那个曾经抛弃过他们的父亲吧。

你先前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急迫，或许这些话我该早点对你说，但我没有把握，对你。』

「甚么把握？」

『你喜欢夏英帆吧？』

楚曦淡笑，三叔的目的果然是这个吗，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喜欢。」

『有多喜欢？』

「……三叔，你在拍文艺爱情片吗？」

『这很重要……我想知道，你愿意为他牺牲到甚么地步。』

楚曦听着楚光佐的话，真心觉得很荒谬。

先前『同居』时只是觉得单纯喜欢，没有想太多，到后来……被夏英帆救了，两人又沦落到这个地步。

——我发现我其实真的还挺喜欢你的。

这是实话，大实话，连楚曦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这么自虐的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目前看来他对夏英帆也有一定的了解，他虽然手染许多人命却没有丝毫罪恶感，满心都是他姐姐，甚至还说出「为了姐姐而活」这种话。

照楚光佐先前的说法，楚曦推论应该差不多在他们母亲死后没多久，夏菱帆就让弟弟接单杀人赚钱了。

像夏英帆这种人，很难爱上甚么人，夏菱帆大概就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吧。

虽然楚曦并没有因此而绝望放弃，不过他也明白不过夏英帆会喜欢上他的机会渺茫至极，而楚曦也很有可能在求而不得几年过后就逐渐淡忘这场单恋，那时两人可能甚么关系都不是。而楚光佐现在问他，能为夏英帆牺牲多少？

楚曦悠然一笑：「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喜欢这种感觉是抽象的，爱情也往往都是盲目而冲动的。」

『但你不是这种人，不是吗？』

「那可不一定，不过无论当时我做了甚么，事后就不会后悔。」

『……夏菱帆也许恨她父亲，恨柳依依一家人，但她最恨的，大概是夏英帆。』

甚么？楚曦差点摔了话筒。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希望你跟英帆混熟点后能从他嘴里套点关于暗杀柳依依任务的事情，就这样。』

嘟——嘟——

楚曦依然拿着话筒站在原地。

其实他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他想问三叔你甚么时候跟楚仁胤搞在一块了，还有本家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这次的追杀……到底跟三叔有没有关联。

但是他的脑筋当三叔说到最后几句时，猛然停顿了。

夏英帆究竟是多爱多重视他姐姐，只要稍微熟悉的人都能感觉的到，或许这种情感和依赖有些过度病态，不过并不能掩饰夏菱帆在夏英帆心中的地位有多高，而三叔刚才说，夏菱帆最恨的人是夏英帆？

其实楚曦对夏菱帆以前的做法还是感到颇不以为然的，而且那时夏菱帆还多小啊，怎么会想到要让夏英凡做这种生计赚钱？

「楚曦，我洗好了。」夏英帆的声音传来，楚曦放下心事走了出去，一看顿时血液逆流。

楚曦大惊失色的捂着鼻子：「你——你为甚么不穿衣服！」

夏英帆只穿一件内裤，毫不在乎的在楚曦面前晃来晃去：「我只有一套衣服，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待多久，更何况这里一点都不冷。」

不是冷不冷的问题吧！楚曦心中咆啸，一开始他觉得两人能单独相处一些时日也是不错的，但他现在后悔了！

夏英帆抬起脸来，顿时瞪大眼睛，楚曦俊朗的脸孔上满是尴尬，虽然手掌几乎遮住大半脸孔，但他还是注意到肌肤上染上的不明显红晕，顿时灵机一动。

「你……难道是，害羞了？」夏英帆瞪大眼睛问道。

「……」

「哈哈哈！」自以为猜对的夏英帆忍不住大笑出声：「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你害羞甚么？」

如果你是女的我才不用害羞呢！楚曦苦笑不已，不过如果是除了夏英帆以外的其他男性，他也不会那样激动。想着想着楚曦也不再尴尬，眼神泛出温柔的笑意。

他在学校一直算是个模范生，长相、成绩、体育都好，对陌生人温和有礼、对朋友爽朗大方，这些他都知道的，因为这是他……设定好的。

倒不能说他虚伪，或许他的本质就是这样的人，因此装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可是只要一回到本家，那里阴暗的气息就会自动把它包裹起来，在学校里的好学生可是无法在本家活下去的。

而如今他无意中在夏英帆面前露出丑态，也是因为他无意伪装，因此他此刻对夏英帆毫不掩饰的嘲笑不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觉得很轻松。

反正他在学校里扮演的那种好学生也许反而是夏英帆最讨厌的类型也说不定。

也许他这场尚为年少的单恋多年后会无疾而踪也说不定。

也许多年过后，他们只会是陌生人。

也许……夏英帆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他。

楚曦笑了：「你还真是……可爱啊。」

因为只有一张床，夏英帆便自然而然的提议两人睡在一起，楚曦却不知怎么的十分抗拒。

夏英帆虽然奇怪也没有深想，现在他可是累坏了，一闭上眼几乎就沉入梦乡。

7.

国小毕业旅行的地点是海龙天堂，那时海龙天堂才刚开幕，热热闹闹的，人人抢着尝鲜。

夏英帆一向没有集体意识这种东西，他拉拉夏菱帆的衣袖：「姐姐，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去。」

夏菱帆露出温柔的笑容：「为甚么不去？」

「我想跟姐姐去。」夏英帆固执的说。

夏菱帆听到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摸摸他的头：「英帆，你觉得姐姐我能去那种地方吗？」

夏英帆瞪大眼睛看着夏菱帆背过身来，拉起衣裳，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疤痕。

「姐姐……对不起！」夏英帆内疚极了，他年纪小小就知道，那是姐姐最不能碰触的伤口，也是他的罪。

「没甚么，不过英帆还是跟同学一起去吧？英帆替姐姐去那里好好看看，回来替姐姐画下那里的场景吧。」

「好。」夏英帆乖乖应声，但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姐姐脸上裂开一道可怕的笑容，变成另一副面孔。

啊，那是他杀过的女人……

场景忽然变幻，少年的脸孔与身体依然青涩，持刀的手却灵敏沉稳，下刀不见一丝犹豫。

女人倒在角落里，衣服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红眉，嘴角旁也开了一朵，痛苦扭曲与欣悦满足的神情诡异融合在一起，她断断续续的说：「原来……你是来杀我的啊……我早该……想到了……」

她望向少年，原本美丽动人的眼睛变得朦胧茫然：「到现在我才知道……人……要为自己而活……呵，或许也不太晚……这个结局……我……很满足……」

少年冰冷沉静的眼神不见一丝波动，他确认女人死亡后转身离开，身影瘦削却决然。

接下来的梦变得模糊不堪，是的，夏英帆知道自己在作梦，梦醒后他恐怕就不记得了内容了。

他蹲在矮墙上，此刻是宁静的黑夜，他甚么都没想只是发呆，直到听见一声局促刺耳的尖叫。

他远远望去，看见一个小男孩把刀插入孕妇的身体里。

男孩转过脸，两双眼睛猛然黏着在一起。

惊醒。

夏英帆睁眼时发觉冷汗流了满身，梦境支离破碎，只余留几个鲜明的画面快速在脑中褪色。

他想起那个女人，那是一个红极一时得女明星，后来却因接二连三的丑闻爆发的身价暴跌，几乎到了人见人骂的地步，夏英帆想自己对她比多人多残留点印象大概是因为她死亡时那心甘情愿的笑容吧。

只是那句话为甚么在他耳边回荡不去呢。

——人要为自己而活。

想想楚曦也说过类似的话，夏英帆回想不出那时听到的心情，脑子罕见的乱成一团，转身把头藏在枕头底下。

平时他几乎不思考，但是楚曦是个特例，虽然目前他言型都状似合情合理，但夏英帆还是察觉到一丝违和感。

譬如说刚住在一起时总是盯着他看，那时有猜过楚曦也许是在监视他——不管是替谁——但现在想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还有楚曦总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而且是他从小到大都不会去思考的问题，像是谁是委托人，又或是为甚么要听姐姐的话。

这又有甚么好烦恼的？反正柳依依跟他没关系又没情分，杀了也就杀了；至于听姐姐的话……

夏英帆在窗前按住胸口，只觉茫然然一片。

那人又怎么会懂呢。

夏英帆是被一阵香味刺激醒的，说是香味也只是泡面香，毕竟这里没有别的食物。

楚曦醒后就一直琢磨如何探问柳依依的事，他也心里暗恨楚光佐不把事情讲清楚，事事藏着掩着。

「英帆，你还记得你小时后的事情吗？」楚曦一开口就想自打嘴巴，他原本只是想找个话题，但那童年对夏英帆定然不是美好的回忆，自己跟夏英帆的交情有好到可以随便聊这些事吗？

果然，夏英帆脸色僵硬起来，他淡淡的问：「你想知道？」

「那个……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想说。」

楚曦哽住了，他虽然喜欢夏英帆也对他这种性子有些没辙，拐弯抹角还不如直接问：「这次柳依依的任务，很特别吗？」

夏英帆表情奇异：「为甚么这么问？」

「这个嘛……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夏英帆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样子彷佛陷入了回忆。

姐姐的笑容总是温和温柔的，因为姐姐，他才可以无论杀多少人都不让心里浮上一丝阴霾。

是的，他知道杀人是错的，就算小时后不懂，长大也总该懂了。

「英帆。」

夏英帆看着姐姐，夏菱帆的笑容浮在阳光里，给人不真实的感觉：「这次的任务有点特别呢。」

「嗯。」

「真是的，英帆你一点都不好奇吗？好歹要装装样子嘛。」

「哪里特别了？」夏英帆乖乖的问。

「以前英帆是为了赚钱才当杀手的吧？这次任务完成后就差不多了呢。」

「……」

「任务完成后我们就搬离这里吧？去小城市怎么样？这里太繁华，乡下又太偏僻，我们就住在城市的小小角落哩，就我们两个人，过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