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上班摸鱼
上班摸鱼  发于:2014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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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过就没说过吧,就当不见外。

孙思敏在学校里又转了两个小时,然后冻成了一根冰棍。吸吸鼻子往回走,他出了校园大门。一辆车子停到了他的身边,沈疏影的脸从摇下的车窗里露出来。

“上车。”沈疏影的声音很平静。

冷风沉淀了孙思敏的身体和情绪,他一声不吭地上了车,然后把头扭向了窗外。

于是沈疏影就真心寒了。

第五十章

今年寒假顾延安不想回家,报名学校登山协会的一条徒步线路,跟着一队半专业的驴友跑到广西的乡下去了。

然后,他在山沟沟里接到了江笑风的电话。

江笑风的一个表姐因为工作原因接触到了一个寻找失踪儿童的公益网站。据她介绍,该网站由失踪儿童家长最初建立,倚靠一张非常成熟的关系网,在国内同类网站中出类拔萃,一年可帮助数十对失散家庭破镜重圆。江笑风问:“收费吗?有要求吗?孩子找父母可以吗?”表姐答,注册会员,每年交100块会费,木有要求,只要能提供可供辨识的信息。一旦有认亲线索,基金帮忙报销30%路费。

江笑风对顾延安说:“我查过了,还是很正规的。你有兴趣吗?报一个吧?”

然而顾延安告诉他,自己完全记不清亲生家庭了。

江笑风很失望:“你好好想想嘛。”

他和顾延安聊了半个多小时长途,最后顾延安告诉他,他家可能姓杨,妈妈名字叫红妹或者红梅,家门口有一个胜利公园还是团结公园还是长征公园。

江笑风对于这么多的“或者”和“还是”无语了,但鉴于顾延安当时年龄小,有此记忆已属不易。江笑风把这情况递给了表姐,表姐说信息太少,只能先放上网再说。

于是顾延安在山沟沟里有些蹲不住了。

三天后,顾延安正在村头和一群泥娃子扯淡,手机又响了。走到一边接起电话,江笑风的声音立刻喷了出来。江笑风告诉他,他的三点信息刚放入数据库,一名老志愿者就觉得眼熟。随后她查阅了长长的会员名单,把眼熟的原因给找出来了。

六年前就有一对夫妻注册了这个网站,丈夫叫杨云天,妻子叫尹红妹,是一对退休教师。成都人,八十年代末被人在家门口被抱走了二十一个月大的儿子。这位老志愿者随后给杨家打去了电话,得到一个信息,杨家老房子附近,原来有一个和平公园。

老志愿者把这情况告诉了表姐,表姐把这情况告诉了江笑风,江笑风立刻把电话打到了大山里。

顾延安的第一感觉是很荒唐,因为这线索来得太容易。事实上他告诉江笑风的内容,他自己都不确定有多少分真实性。时间过去太久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梦到的,哪些是他想出来的,全部都分不清楚。现在江笑风告诉他,对方家庭很迫切地想见见他。

这对杨氏夫妇之所以会给老志愿者留下印象,是因为他们寻子的愿望特别迫切。那个被抱走的男孩是他们人到中年才得到的,全心全意都在孩子身上。孩子没了后,母亲的精神就不太正常,身体也不好。后来他们领养了一个女孩,但仍然没有一天停止过找儿子。

对顾延安来说,这些内容的信息量太大,给他的感觉是乌龙。首先,他对中年得子四个字有抗拒,总觉得自己的父母应该是年纪轻轻的俊男美女。其次,他感觉自己被抱走的时候没有那么小,二十一个月,两足岁都没到。再来,公园的名字也不对呀。而且突然说他是成都人,他总感觉怪怪的。

于是顾延安说,自己要考虑考虑。考虑来考虑去,他还是决定去成都看一看。独自一人返程走出寨子,他搭上破烂的巴士小黑车进到镇上,又从镇上乘火车到了南宁,然后从南宁直飞成都。

在南宁机场,他接到了孙思敏的电话。孙思敏周围全是噪音,因此嗓门很大:“你在哪儿呢!”“机场。”“上哪儿去?”“成都。”“干啥去?”“管你什么事啊。”两人扯皮了半天,顾延安一收电话:“我上飞机了。”

第五十一章

在成都机场,接机的阵势吓了顾延安一跳。网站志愿者、江笑风、杨氏夫妇和他们的养女已经全在那里了,一个志愿者还拿着个便携式摄像机在拍,好像下一刻就会见证历史。

当江笑风在出口对着延安招手的时候,狗血的一幕发生了,尹妈妈直接冲了上来,一把搂住了顾延安:“孩子啊!”她大哭起来。

顾延安投降似的举着两只手,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状况。

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车把轰轰烈烈的一队人都拉去了杨家。尹妈妈一路拉着顾延安的手啼哭不止,到了家门口,她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一开家门,客厅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头,瞬间全都站了起来。

尹妈妈张嘴就喊:“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于是一堆亲戚也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说:“像!像!真像!”

其实,江笑风第一眼看到杨家夫妻的面目,就觉得和顾延安差了十万八千里。杨家夫妻五官端正,可是步调一致地长着马脸,他们的养女虽然和他们没有遗传关系,可看脸也是一匹小马,仿佛杨家夫妻挑选养女的标准就是脸长。

直到尹妈妈翻出了儿子小时候的相册,江笑风才惊讶了。在一张一百天纪念照中,穿着红肚兜的光屁股小婴儿趴在竹席上,一颗大大的脑袋对着镜头吃力抬起,是细细的小脖子不能支撑的模样。小婴儿圆脸大眼,唇角菱红皮肤雪白,看起来和杨氏夫妻确实不大一样。

尹妈妈还要做解说:“开开那时候可漂亮了,别人都说长得一点不随我们。”然后她抚摸着顾延安的胳膊:“现在长成大小伙子了……”

一位志愿者看不过去,好心提醒她:“尹阿姨,现在还知道呢,虽然我们都希望延安就是您孩子……”

尹妈妈很有王者风范地把手一挥:“错不了,我第一眼就知道这是我孩子!”

顾延安捏着那张百日照,也是在动摇。他没见过自己十岁前的照片,因此突然拿来一张婴儿照片说是他,他感觉也有些奇妙。

虽然他内心还是觉得不可能,可是如果是万一是呢?相片上的孩子就是他,身边的人就是亲生父母,多不可思议呢?

不可思议归不可思议,顾延安还是觉得不对。放下照片他也没表态,只是微笑。是不是,抽个血就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尹妈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一件一件把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众亲戚捧场,一致表扬小开开活泼可爱花见花开。杨爸爸倒没什么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间或发言,就是一个劲儿地劝顾延安和江笑风吃菜。

等回忆完小婴儿,尹妈妈和众亲戚调转方向,开始关心顾延安。在此之前,顾延安的基本履历已经被公布了个大概,尹妈妈欣喜得要掉眼泪,儿子没有变成农民啊,儿子还读研究生了!

此时,她抓着顾延安的手,要听细节。顾延安不如这位母亲健谈,也没有在大堆陌生人面前开诚布公介绍自己的爱好,他简单介绍自己家里的情况,父亲干什么母亲干什么大姐干什么二姐干什么两个弟弟在干什么。尹妈妈和一众亲戚全被他绕进去,听得津津有味也没发现不妥。

然后,众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们对你好吗?”

顾延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挺好的啊。”

然后尹妈妈就纠结了。孩子过得好,她高兴,孩子觉得养父母好,她就显不出重要性来,于是不高兴。

杨小妹正坐在江笑风旁边,全程不发一句话,只喝可乐不吃菜。江笑风招呼她吃饭,她也只是很生硬地说谢谢。顾延安发现了,主动关怀她,帮她满了饮料杯,然后立刻就有人说:“这就开始关心妹妹了!”吓得顾延安可乐瓶子差点脱手。

然后江笑风发现,杨小妹来来回回用筷子玩一根青菜,连可乐也不喝了。江笑风觉得,杨家人的做法,好像有点不太对。

第五十二章

当天下午,杨氏夫妇和顾延安就上鉴定中心抽了血,工作人员表示鉴定结果等电话通知,约是五到七个工作日。

因为杨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顾延安一行人就住到了旁边的酒店里。晚上江笑风和顾延安双双站在窗口往下望。江笑风问顾延安:“你觉得是你爸妈吗?”

顾延安摇了摇头:“够呛。”

江笑风倒不这样认为,他循循开导顾延安:“今天尹阿姨说的事,和你小时候能对得起来吗?”

顾延安依然是摇头:“完全不记得。”

江笑风叹了一口气,感觉比自己寻亲还发愁。

在杨家,尹妈妈告诉丈夫,明天想带孩子去见老人,杨爸爸阻止道:“以后再去吧!这万一不是,对老人太刺激了!”尹妈妈一想也对,但心里就是认定没问题,那是她的孩子。

第二天,一个亲戚家的表哥开车带顾延安和江笑风去逛成都名胜,并且请客吃各种小吃。江笑风每到一个地方就连连摆手:“我不吃我不吃。”他怕自己减肥的成果会在口腹之欲下毁之一旦,顾延安充分理解他,于是任何小吃都让他“咬一口”。表哥在边上看急了眼:“何必呢!再去买一份嘛!”顾延安摆摆手,而江笑风则吃得挺高兴。

傍晚到杨家,尹妈妈已经烧出一桌子大菜,并且十分贴心地没放辣。她一边发筷子一边说:“尝尝妈妈的手艺!”对于这个自封的妈妈,顾延安没表示反对。杨家人太热情了,把亲情像过泼水节似的泼向顾延安,顾延安不好躲,一躲就伤人心。然而被泼得通透了,他的思想还是会发生一些改变。

当天晚上,江笑风对顾延安提出了杨小妹的问题。杨小妹今年在一所职高读高一,是个豆蔻年华的好少女,她本来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冷眼旁观父母满世界爬着找儿子。她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嘛,那个哥哥不走丢,她大概就还在福利院里。可是被个无形的影子罩着,你以为她会幸福嘛?

于是,对于从天而降的顾延安,杨小妹像只小刺猬似的安静绽开一身尖刺,等顾延安靠过来时就扎他一下。然而顾延安没有靠过来的意思,简直就是无视她。

听了江笑风的见解,顾延安确实感觉到了杨小妹的可怜,事实上,相似情形他自己多多少少也体验了很多年。于是江笑风提议,明天是属于杨小妹的时间。当天晚上,顾延安给杨家打去了电话,问小妹明天是否有时间。小妹在第一时间拒绝了,然而她妈妈违背她意志,一口答应顾延安:“她有时间!”

于是杨小妹觉得,扎一扎顾延安的时间到了。

她这一针酝酿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却没能扎出去,因为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五十三章

第二天凌晨五点钟,顾延安还趴在床上,他的手机突然跳舞似的在床头柜上震起来。邻床的江笑风被吓了一跳:“老顾,电话!”

顾延安从枕头上抬起脑袋,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江笑风被铃声吵精神了,好奇是谁打来的。顾延安接下了电话:“喂”,然后眨巴眨巴眼睛,一掀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

电话挂断,江笑风看见顾延安低头按手机,啪啪啪啪一大串。短信发出去后,他抬起头来看自己。江笑风知道他其实没看自己,是在想事情。于是推开被子也坐起来,江笑风问他:“谁啊!”

顾延安说:“一个神经病。”

一个小时后,江笑风得见神经病的真容。

孙思敏毫无形象地抖着两只手跳到了顾延安床上,然后对关了门走进来的顾延安说:“冻死我了!”

然后,他向右边转过头,和江笑风四目相对了。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孙思敏看着对方眼熟的面孔死活想不起来,而江笑风吃惊之余还很有礼貌:“老顾的……干舅舅?你好!”

江笑风的脸和印象中的一个形象突然重叠了,孙思敏凭着直觉炸裂了醋坛子。

事情要倒回到一个月前。自从沈疏影把半夜跑出门抽风的孙思敏用车驼回去后,他们之间很奇怪地开始不说话。

在人前,大家热热闹闹地过年,他们是恩爱的伉俪。在人后,沈疏影不笑不哭不嗔不闹地没表情,孙思敏更是一言不发。他们之间没仇,但要相亲相爱,中间横亘着很大的问题,两个人都知道。

一个无风无雨的年过好,沈疏影最先憋不住,准备向孙思敏摊牌。

孙思敏的人生,从来没有活得像这个月一样没有灵魂,充满思想。

沈疏影优雅地搁起二郎腿:“这婚,你究竟想不想结。”在她的思维里,孙思敏和她是一对,笑过闹过吵过打过,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孙思敏临阵退缩,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由她来放低姿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许可以缓和问题。

出乎她意料,孙思敏很严肃地说:“不想结。”

怒火像烟花似的腾空而起,然后被沈疏影强行自我浇灭。她风度俨然地继续谈判:“为什么不想结?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孙思敏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如释重负地说:“我喜欢你,但是不爱你。”这句话他预演过很多遍,并且决心迟早要说出口。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是他和沈疏影摊牌的一刻,一旦摊牌就定输赢。他或许不赢,但绝不回头。

沈疏影不知道自己刚才才为孙思敏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在自尊受伤之余,对孙思敏所说的喜欢和爱感到很迷惑。她问孙思敏:“怎么叫喜欢?怎么叫爱?”

孙思敏对答如流:“喜欢就是你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不爱就是不想和你上床。”

沈疏影被他如电视剧一样的对白给震住了,她不由自主也入了戏:“那么你爱谁?”

孙思敏说:“不知道。”不是他没诚意,而是真不知道。面前的女孩是一定不爱的,从前环绕他的桃红柳绿也不爱。顾延安,他爱不爱?不知道,真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就算了,顾延安还没逼他说出个是非曲直不是?他又何必逼自己。

他与沈疏影展开了爱与真理的大讨论,摸了沈疏影站起来,走到床边。她已经很明白自己被骗了,但为什么被骗却不明白。孙思敏高大英俊,她美丽窈窕,他们都钱有限前途无量,并且有着一样的暴脾气。他们是天生一对的。自己爱上了孙思敏,他却没爱上自己,问题再哪里呢?

沈疏影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然后她得出结论:孙思敏的脑袋坏掉了。

沈疏影决定吓一吓孙思敏。双手吊上窗栏,她猴子一样爬上了窗台,然后推开了窗户。阴森森地回过头,她对孙思敏说:“我想不通。”

孙思敏果然是一脸紧张地站起来:“你下来!”

沈疏影摇摇头,很固执地重复:“我想不通。”然后,她把一条腿伸了出去,但很快又收了回来,因为担心自己会走光。俯身往窗外望下去,她对孙思敏说:“我要跳下去。”

她的神情是平静的,语气如同自言自语。戏演高兴了,她突然想起了某部世纪末爱情巨制的名台词。俏皮地一回头,她问孙思敏:“你跟不跟我跳?”

孙思敏说:“跟。”

“你骗人。”沈疏影控诉孙思敏。

孙思敏认真看着她:“我说真的。”

沈疏影问:“陪我去死?”

孙思敏点头:“陪你去死。”

“陪我去死却不爱我?”

“对不起。”

然后沈疏影对孙思敏招了招手:“过来。”

孙思敏果然走了过去,演戏完毕的沈疏影不再客气。她占据了窗台高处的有利地形,当胸一脚蹬向孙思敏:“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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