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看着玉宁，心里情愫复杂，最后只能说道，“对不起……”
玉宁听罢莞尔一笑，“傻瓜，总是我欺负你，怎么还跟我道歉呢。”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景辰话说到此，心里就像有块儿大石头一样憋得喘不上起来，捂着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玉宁见他状态不好，赶紧扶他坐下，倒了杯水，“就算没有那件事，我爸爸还是会想办法把我嫁过去，你只不过是刚好被他利用了。”
“莫老板……他怎么会舍得……”景辰费力的说着。
“我说过，我不过是利用的工具。”玉宁冷冷的说道，“当初他嫌我妈给他生了个女儿就又找了一个女人，然后那个女人利用手段将我妈害死，自己当了夫人。”
“我爸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妈死后他就只宠着那个女人，平常在人前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就伪装出很爱护我的样子，其实我知道，我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我也很配合的做出乖乖女的样子，这样他才不会刁难我。”
“家里的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也不理会，用到他们的时候就吩咐，用不到的时候我就自己呆着。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骄傲，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用什么来保护我自己。”
“直到你出现。”
玉宁深深的看着景辰。
“起初我也以为你跟那些人一样是为了我爸爸刻意讨好我。但是自从那次你为了我承担错误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是真心对我好。”
“就连今天也是。别人只是叮嘱我小心行事，不要在北京丢莫家的脸，只有你会担心我会不会被人欺负。”
“所以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
景辰听到玉宁的心里话，虽然他早就料到这份情，但面对玉宁的坦白却充满了愧疚。
玉宁静静的抱住景辰，用力环住，想从他身上捕捉最后一丝温暖，景辰也没有推开，他不知道除了这个自己还能做什么来补偿玉宁。
“景辰哥，以后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知道你想要从商会汲取自己所需的东西，将来和你弟弟过好日子，但是你却并不快乐。你一直迫使自己变得更强，却忽略了你内心最想得到的东西，你让你自己太辛苦了。”
玉宁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一直想要成为能为你分担辛苦的人，可我知道我不是，我只能在你身后默默保护你，不过能这样我也就知足了。”玉宁擦干眼泪用力挤出一个微笑，“可以后我连这点也做不到了，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找一个好嫂子照顾你，替你分担痛苦，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接亲的人就来到莫府。
景辰看着玉宁面带微笑跟每个人打招呼，心里却一阵心酸。
每个人都在赞叹段家好福气，能娶到这么个美人儿做儿媳妇，所有人都向往着那场婚礼是何等的豪华奢侈，能嫁到北京段府又是何等的荣耀至极啊。
然而在景辰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即将埋葬一个女孩儿美好未来的葬礼罢了。
到了北京，以前所有的一切全部埋葬，然后再以另一个身份重新生活。
他很想能够再见到玉宁，可是他又怕见到的时候却是敌对的身份。
接亲的车缓缓开动，景辰目送她离开。
就在车即将要转过莫府的时候，景辰看到车里玉宁离别的眼神。
恍然间，他想到当初自己坐在车里看着楼上玉宁时的场景。
不过四年，却已物是人非。
一直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命运的束缚，自己来控制，可景辰却未知命运的齿轮早就在他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开始转动起来，严丝合缝的相互咬合着，不可逆转。
第十三章： 曾经
“听说袁大总统势力逐渐衰退，北京也快分崩离析，段祺瑞那边已经有了动作。你跟南京那里有什么计划？”
自从玉宁走后，景辰就把自己关在商会的工作里面，故意让自己忙得昏天黑地，别人都说他任劳任怨，为了林爷为了商会拼了命的忙，可只有林羽坤才知道景辰内心在隐藏什么。
“已经打算跟黎元洪联系。”景辰汇报着，“段祺瑞做好打算上台的准备，这必定会跟黎元洪产生冲突。我们现在实力不如他，硬碰硬肯定行不通，所以打算进行联合。”
“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北京？”林羽坤问道。
“这种事情我不适宜出面，冯国璋一人去足矣。”景辰淡淡的回答。
林羽坤看着景辰日益消瘦的肩膀，眼窝也凹了下去，本来就清瘦的人，如此显得更是单薄，不禁一阵揪心。
“今晚跟我出去吃饭。”
“必须去！”
林羽坤见景辰口型刚要拒绝，就命令他道。
晚上，林羽坤没有让任何人跟着，自己带着景辰溜溜达达的到了天府饭庄。
正值晚饭的时间，诺大的饭馆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格外的冷清，而旁边的饭馆却是门庭若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做的菜是我最喜欢的。”窗户旁林羽坤给景辰夹了菜说道。
“林爷，我没胃口。”景辰动了动筷子，但最终还是放下。
而林羽坤却似乎没有听到，仍旧自顾自的大口大口吃着。
景辰面对菜肴一点食欲也没有，但走也走不得，只能无奈的看着对面吃的正香的林羽坤。
“以前有个女人，每天傍晚都会淘米洗菜，然后做好饭等着他的丈夫回来一起吃，不管丈夫回来的多晚，她都会等着。”
林羽坤突然自顾自的说起来，眼睛盯着前面的菜。
“每次她都是做那么几样菜，不管是咸的还是甜的，每道菜里她都会放桂花。”
“好吃吗？”景辰不禁问道。
“很难吃。”林羽坤撇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一开始她的丈夫也没有在意，觉得妻子辛苦也就没多说什么。可是久而久之，丈夫受不了妻子的一成不变，这时候丈夫做生意也有了一点儿小钱，于是就在某天傍晚，跟别的女人跑了。可他的妻子却仍旧在家等着他回来吃饭。”
“外面的世界真的让人眼花缭乱，丈夫出身贫寒没见过世面，他以为那个女人真心对他好，所以抛弃了妻子，可却没想到遇人不淑。”
“走了的第二年，丈夫就被那个女人联合另外一个男人骗光了所有的钱财，又变成之前的穷光蛋。这个时候他连一顿饭钱也没有了，才又想起以前妻子给他做的饭菜。”
“人就是贱，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珍贵，失去了才知美好。于是丈夫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家，想看看妻子在干什么。”
说到这里，林羽坤突然停下又开始继续吃东西。
“后来怎么样了？”景辰不禁问道。
“后来等他回去后妻子已经不在了。”林羽坤低声说道，“听邻居说妻子在他走的第三天就不在了。”
“然后他又听说，原来妻子之前有听传闻，说以前有个地方发了一场瘟疫，人都差不多死去了三分之一，人们用各种偏方都不见效果，有一个小伙子为了母亲去求药，神仙就给了他仙草，上面长着黄花，于是他就给母亲吃了，没过多久母亲就痊愈了。”
“于是妻子就以为那种花是能够保平安，百病不侵的神药，所以每顿饭都给丈夫吃，就是希望丈夫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可是她却不知道那只是卖桂花的人瞎编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真的。”
“但她却一连这么做了好多年，从来没间断过。”
“后来丈夫又知道，妻子为了省钱改成每天去摘桂花，几年来妻子爬遍了所有的山头，摘遍了所有的桂花。”
林羽坤推开窗户看向远方，随即又是沉默不语。
“那他的妻子后来去了哪里？”景辰问道。
“死了。”林羽坤不避讳的说道，“丈夫走后的当天晚上下了大雨，第二天妻子又去山上摘桂花，但却没有再回来。”
“丈夫听后伤心欲绝后悔莫及，便想追随妻子而去，却被邻居救了下来。邻居骂他说妻子用自己的生命只为了丈夫，而丈夫却如此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糟蹋自己的身体，这才是对妻子最大的不忠。”
“后来丈夫带着对妻子的愧疚离开了那个地方，又重新开始打拼，每当他很累很辛苦的时候真的很想一了百了，但是又想到妻子，于是就撑过了很多难关。”
“再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终于混出了名堂。因为生意的关系又娶了妻子，不过他的心里始终都只有原来的那个人。虽然如今吃的饭菜比从前的好很多倍，却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也不会再有一个人无怨无悔的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说着，林羽坤又盛了一碗鸡汤递给景辰。
“有人愿意为了你付出未来，甚至生命，你就应该更加珍惜，以任何理由糟蹋自己的身体，对她都是一种不忠甚至是侮辱。你应该活得更好，这样对她才是安慰，更是她的本意。”
景辰听罢，明白了林羽坤的用意，接过那碗汤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喝起来，然后开始狼吞虎咽的吃着眼前的菜。
“好吃吗？”
看着景辰吃完，林羽坤欣慰的笑着。
“不好吃。”景辰会意一笑。
“林爷。如果那个丈夫的妻子没死，那他现在还会不会有如今的作为？”
临走的时候，景辰不觉得问道，然后林羽坤莫名的回头看着他。
“如果让他用现在的一切来换他妻子重新活过来的机会，他愿不愿意？”
景辰补充问道。
“这种情况不存在。”过了一会儿，林羽坤盯着景辰回答，然后沉沉的说道，“回去好好休息。”
看着林羽坤渐行渐远的背影，景辰有些许明白了这个人背后的孤寂。
原来不是所有强大的人都舍得抛弃一切换取成功，只是因为他们在之前便已经失去了所有。
景辰踏着月色走回家，今天晚上林羽坤跟他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却又那么沉重。
他看着天空的寥落星辰，嘴角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饭菜中淡淡的桂花香。
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曾经的温馨幸福，但是如果未来还可以用什么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那么，就很幸福。
起码，自己曾经拥有，哪怕只是一瞬，便已是沧海桑田。
第十四章： 第二封来信
自从跟林羽坤在天府饭庄吃饭回来，景辰精神头便好了很多，虽然早晚还是忙碌着商会的大事小情，但林羽坤却放心了不少。
到了秋冬时节，反袁势力一天比一天加剧，不仅是上海，山东和陕西方面也都纷纷起义，但无奈实力悬殊，这些对于北京方面来说无异蚍蜉撼树。
虽说几次起义无果，但终究还是开辟了道路，摸索出了一条方向，在全国反袁浪潮的推动下，联合西南势力共同反袁，终于占据了主动的位置，有了不小的成功。
冬天，虽然万物呈现一片死寂，但在这片土地上，有一部分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赢得更好的明天，用自己的行动让灰暗的天空冲出了一束光亮。
“这两天的报纸都争先报道袁世凯取消帝制的事儿。”
鼎丰商会中，林羽坤和景辰谈论着最近发生的大事。
“人心所向，袁世凯也是无可奈何。”景辰咂了一口茶轻飘飘的说道。
“西南方面也是你的作为吧？”林羽坤狡黠的笑着说，“从来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忽然联合，并且就在云南起义前不久又意外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军款，如此才能取得成功。恐怕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就是你吧。”
“鼓动西南起义，内部又有冯国璋段祺瑞分裂，既有外患又有内忧，想不成功也难啊。”
林羽坤翘着腿，嘴里吞云吐雾，眼神复杂的看着景辰。
而后者对于此番言论竟是波澜不惊，景辰这件事情只是私底下自己安排，谁也没告诉，林羽坤刚才的话只是一番猜测，却没想到竟被他说的丝毫不差。
景辰不置可否的笑笑，“林爷，我只希望商会能发展得更好。”
“我信。”林羽坤磕了磕烟斗，继续道，“但是你却让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潭中。要知道你所涉及的不仅仅是权力的争斗，我怕你以后难以自保。”
“自从我决定这么做后，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直走下去，否则更是万劫不复。”景辰深沉的笑着说，“人生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只不过我所压上的是我未来。”
“未来怎么样现在还未可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力试一试。我的命本来就应该在几年前结束，不过既然林爷给了我重生的机会，那么我就要博一博，赢了是我赚了，输了也无所谓。”
景辰语气轻松的说着，似乎他所说的是别人的命运，跟自己无关。
“你把一切看得倒是透彻。”林羽坤认可的点点头，“自己说过的要记住，希望你在以后也能这么想。”
又过了不久，传来了袁世凯在北京病逝的消息。
“这北京的天说话可就要变了。”
“嗯，冯先生有何打算？”
“虽说黎元洪出任大总统，但实权却还是握在段祺瑞的手中，不好办啊。”
“此言差矣，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趁虚而入。此种情况对我们甚是有利。”
“郑先生有何高见？”
“虽然权力分开，但矛盾还是存在的，并且愈演愈烈，黎元洪现在是有火发不出，只要能帮上一帮，让他出出火气，就算可以了。”
茶楼的雅间里，两个人在谋划着天下的局势。
“话虽如此，但没有由头，黎元洪就算有这心，但也无从下手啊。更何况有徐世昌在，他不可能再让北洋政府出现波动。”
“是吗。”景辰轻轻吹着茶沫儿，嘴角上扬出好看并带有危险的弧度，“段黎二人争执不断，无非只是谁当老大的权力争斗而已，徐世昌顾全大局当然要拦阻，如果这时候出现民族危机问题的话，想必徐世昌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您是说——”
景辰轻轻放下茶杯，用一种魅惑的语气说着，“段祺瑞是亲日派，在河边走的时间长了，鞋子哪有不湿的道理。”
“明白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查！”
“还有一个要提醒您。”
临走的时候，景辰郑重地对冯国璋说。
“段祺瑞势力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消灭的，就算他现在栽了，也会想办法东山再起，我们只能暂时杀杀他的威风，断不了他的根。如果这次能扳倒他，您切记不要贪权，否则等他再回来，您就是他的第一绊脚石，那时就危险了。”
“您只要在一旁辅助黎元洪，尽可能扩大自己的势力，绊脚石这种角色，交给别人来演就可以了。”
冯国璋在一旁点头答应下来，景辰虽然还未到十八，但他却对景辰充满一种敬畏，这一年多发生的种种事情，要不是因为这个少年在旁边出谋划策，他的行动也不会如此成功，所以景辰虽然小，但他却对这个少年的话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另外——”景辰看着窗外，深邃的眼神飘往北京的方向，语气温柔却充满愧疚，“不要伤害段家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