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震天在一旁陪着笑脸说着，玉宁也是小心翼翼的低头听着。

“还有，我还特意带来了项目契约。”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羽坤，“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我们二人之间的合作。”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契约才是莫震天此行的目的。

林羽坤心里大喜，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莫老板说笑了，令嫒不慎毁坏莫老板心爱之物，景辰在旁也难逃其咎，莫老板又何必特意来此道歉呢。”

“哎，犯错就改挨罚。我莫震天向来是赏罚分明，绝对不冤枉任何一个人。这件事就是小女之错，万万不能冤枉了我那干儿子啊。”莫震天语气也是不容置疑。

“好！莫老板有如此胸怀，与您合作，林某自然是放心啊。”说罢，便在契约上签好名字，然后递给了莫震天。

“林兄当真爽快！能跟林兄合作也是我莫震天的荣幸啊！”看到交易成功，莫震天顿时心花怒放，“哎，我那宝贝干儿子哪儿去了？”

“哦，刚才去武房领罪去了。”林羽坤一语带过。

武房中，景辰趴在长凳上，白衬衫已经被血和汗粘在了后背上，师爷在一边替他擦着脸上的汗。

“住手！”

玉宁看到此场景一把就把旁边施刑的大汉推开，然后过去看着景辰。

本来想把衬衫替他脱掉，结果一碰后背，景辰就抽搐一下，吓得玉宁动也不敢动。

最后还是在几个人的搀扶下，才把景辰弄出去。

“你怎么来了？”趴在车里，才看到玉宁在旁边皱着眉头关切的看着自己，景辰不由得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家。”玉宁回答道，“在你伤好之前，你都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我家不准乱跑。”

说罢，便让司机开车。

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那个地方，结果没过多久就又得回去，看样子还要住上一阵子，景辰顿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过现在他浑身是伤，无力反抗只能听从安排。

再次回到莫府中，景辰依然觉得气氛压抑不堪。

“李医生，他怎么样？”

等替景辰疗完伤，待他睡下，莫夫人轻轻关上门后问道。

“还好只是皮肉之伤，没动到筋骨，休养几天就行了。”李医生说道，“不过三天之内不要让他后背沾水，尽量保持干燥，千万不要碰着。”

莫夫人连连点头，然后吩咐佣人熬药熬汤自己送李医生出门。

玉宁则在屋里坐在景辰床边看着，尽量不让他翻身碰着后背。

景辰睡着的样子格外安稳，不过眉头总是皱着，好像梦见了不好的事情，玉宁轻轻用手展平，不过没过多久就又皱到了一起。

她静静端详着景辰的脸庞，好像从她记事开始就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人。她又想起上午景辰认真看书的样子，不禁浮出一丝笑容。窗外有风吹进来，轻轻吹着景辰额前的头发，似乎他也没有之前那么不安了，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像孩子一样安静的睡着。

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当时她就这么想着。

现在她还是这么想。

“一个女孩儿这么盯着别人看，羞不羞啊。”

还沉浸在美好的环境之中，玉宁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你、你醒了？”

“是啊，再不醒就要被烤糊了。”景辰睁开眼睛看着她，“被某些人的眼神烤糊了。”

被当事人指出自己的行径后，玉宁羞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气急道，“谁看你了！自作多情！”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景辰最不愿意跟女孩儿吵架，便转开话题，“你今天去商会干什么？”

“救你去啊。”玉宁敲了一下景辰的头，“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拍成肉酱了。”

“你不会跟你爸爸说实话了吧？”景辰一语道破，“我听他们说莫老板跟林爷已经签了契约……”

“你疯了啊，你要是说实话不被你爸爸打死啊，还有，我这一身伤不就白受了！”景辰见玉宁默不作声便意识到了一切。

“我要是不说你就被打死了！”玉宁也不甘示弱，“再说，我爸爸也没把我怎么样啊。”

“真的？”景辰半信半疑。

“不信拉到。”玉宁又开始没好气地说道。

“你——”过了一会儿后玉宁开口想问什么，但又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才说道，“你上午为什么替我出头？”

“当时看你怕成那样，就好心帮帮忙喽，怎么说你也是我妹妹啊。”景辰喝着汤无所谓的说着，“不过我看你现在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倒是我弄得一身伤，还真有点儿后悔呢。”景辰看着玉宁打趣道。

“早就说你不用担心了，你是莫家大小姐，上至你爸你妈，下到佣人阿姨，没有人敢欺负你的。”景辰又盛一碗，接着说，“宠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打你嘛，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你罢了。”

“是吗……”玉宁听后却轻蔑的笑了一声，看向窗外，“他们不过是对我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罢了。我不过是一件利用的工具。就像寄人篱下，总会有所代价的……”

景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

“行了，说了你也不懂。”玉宁瞥了一眼汤碗继续道，“我让他们再给你做一锅去。”

等她出去后，景辰放下碗想着刚才玉宁的那句话——

寄人篱下，总要有所代价……

小阳……你在那边会不会也是受了委屈却装的很坚强，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就像玉宁一样，表面骄傲蛮横，内心却无比孤独寂寞……

想到这里，景辰的心又某名的揪到了一起。

第十章： 远方来信

“郑少爷，林会长来看您来了。”

晚饭过后，待景辰换完药，有佣人进来通报。

“好，我一会儿就——”

未等景辰说完，门就被推开。

佣人们和玉宁见罢也很识趣的从外面把门带上。

一时间，屋里气氛凝固了。

“好点儿了吗？”林羽坤打破压抑，关切的问道。

“好多了，多谢林爷关心。”景辰回答。

“要不是莫老板找来，我还不知道你隐瞒的理由竟是为了保护玉宁。”林羽坤意味深长的看着景辰，“你知不知道此次和莫老板合作对我们商会的重要性？如果出了差错，商会损失的利益就大了。”

“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景辰争辩道，“我相信如果是林爷的话，您也会这么做的。”

“我是个商人。”林羽坤叹了口气说，“商人永远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我记得你刚跟我的时候我就教导过你。”

“可您还教导我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景辰语气坚定。

林羽坤听罢顿了一下，“有些时候你可以君子，但有些时候你必须小人。”

见景辰不语，林羽坤继续道，“你的所作所为影响到的已经不光是你自己了，还牵扯到商会的利益。”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商会靠的是大家对你的信任，而你必须肩负起大家的未来。”林羽坤盯着景辰一字一句说着，“如果我是你，今天我就不会替玉宁承担这个错误。”

“可是，玉宁毕竟是个女孩儿，我做不到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景辰眼神坚定不移，“如果我连一个女孩儿都保护不了，以后如何去保护更多的人，维护更多人的利益。”

“你保护得了她吗？”林羽坤语气轻扬，充满了挑衅，“你以为你今天保护了她，可最后还不是她救了你。”

景辰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今天要不是玉宁，莫震天不会拿来契约，自己也不会从武房里出来。

“你根本没有保护她。”林羽坤意味深长的说，“你也不该保护她。”

景辰一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安静了下来。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护好商会的利益，不要让别人破坏。”林羽坤鼓励似的拍了拍景辰的肩膀，“这几天好好养伤，用心记下我说的话。”

“还有——”开开门，林羽坤回头看着景辰说，“和玉宁保持一定距离，不要走得太近。”

景辰还未来得及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羽坤就走了，只留下一片疑云。

接下来的几天里，景辰一直在莫府养伤，玉宁也一直悉心照料，虽然嘴上还是饶不过景辰，但二人之间越来越亲近，除了睡觉，几乎从早到晚两个人都是形影不离的，有些时候景辰看着玉宁，仿佛就又看到了小阳。

一个多月后，景辰的伤也完全好了，又重新回到林羽坤身边做事，但二人也时不时的一起出去玩儿，到书店看书，喝咖啡。因为和莫震天生意关系，玉宁有时候也会带吃的到商会来，招呼大家一起吃，然后单独把景辰拉走‘开小灶’。

有时候闷了也会拉上景辰陪自己逛街，不过大多数都是给景辰挑衣服，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景辰的衣服花样是越来越多，除了林羽坤给的，剩下的全都是玉宁为他挑的。

就连过年的时候，除了除夕是在林羽坤家里过，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莫府度过。

跟玉宁的关系一天天变得密切，林羽坤虽然表面上乐呵呵的，但私底下时不时的却仍是提醒景辰对玉宁要保持距离，景辰也问过缘由，但只要一提及此事，林羽坤就面露难色，只是说你以后就会明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度过，转眼就过了两年。

因为和莫震天生意上的往来，让鼎丰商会受益颇多，运转的十分良好，事务也就没那么繁杂了，于是在这两年里，林羽坤把商会中所有的大事小情一点点全都教给景辰，谈生意也都带上他，渐渐地，上海滩的各界人士全都知道鼎丰商会林会长身边有一位叫郑景辰的得力助手。

慢慢的，林羽坤把商会中一部分事务交给景辰打理，有了之前打下的人脉基础，再加上在林羽坤身边学到的不少生意场上的手腕，景辰做起事情来干练、果断，却又不失气度，让人不由得对他臣服，和他谈过生意的人都说，明明流的是自己的血，到最后却对他是千恩万谢，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这种气魄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景辰在商会愈加的忙了，玉宁也被莫震天送去上了淑女学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渐渐地少了，起初是一周见一面，到最后是一个月甚至几个月在莫林二人的聚会上才能见到，景辰也渐渐感到玉宁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很奇怪，明明很想亲近，但却刻意疏远。

这样子，又过了一年。

“这天下又要开始不太平了。”

有一天，林羽坤拿着一份报纸说道。

“哦，怎么？”景辰接过报纸看到，“袁世凯北京称帝？”

“是啊。”林羽坤轻笑，指着上面的报道问，“你怎么看？”

景辰看了一会儿上面的报道然后扔在一边，“袁世凯势力这两年极度膨胀，导致利欲熏心蒙蔽了双眼，也想效仿古人，复辟帝制进行独裁。他以为能行得通，可是他却忽略了如今形式，且不说老百姓慢慢习惯资本主义带来的新的改变，谁也不愿意再回到过去任人压迫，单说这洋人也不会答应他这么做。”

这几年，景辰的眼光变得更加毒辣深远。

“是吗，可洋人再怎么不愿意，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林羽坤慢悠悠的说道，拿出了另一份报纸，“他们自己本土那边开始打仗了。”

景辰拿起另一份报纸，上面报道着欧洲国家开战的原因和现状。

“这次大战史无前例，资本主义遍布了整个世界，分配方法和结构出现严重不平衡，这场战争不可避免，就连中国也是迟早的事情。”林羽坤叹气道，“又要不太平了。”

景辰看着报纸上的情况，只见上面写道：春，英法联军集中东面战线对德发动攻势，结果被成功抵挡，自身伤亡惨重。4月，德军反击，西面战线英法联军死伤百万……

英法联军……英法……英国！小阳！

犹如一道霹雳，景辰拿着报纸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别担心，我已经派人打听英国那边的消息了。”看出景辰的不安，林羽坤连忙说道，“你应该相信你弟弟，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虽然林羽坤给了景辰一颗定心丸，但他仍然心神不定。

接连几天，景辰都沉浸在不安之中，一直期盼英国那边传来消息，但一直杳无音讯，眼看着身子瘦了一圈下去。

直到六月。

那天，景辰一如往常的到林羽坤办公室报道。

“英国那边来信了。”林羽坤叼着烟斗对景辰说，然后递给他一封信，“你弟弟写给你的。”

仿佛看到了一片曙光一样，景辰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

只见上面一行行清俊的字体，犹如小阳的人一样：

“哥：

三年没跟你联系，我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我，本来是想自己学会写字后再给你写信的，结果一直拖了这么久，真的很对不起。

我在英国一直都很好，义父也待我很好，送我上了一所语言学校，起初真的很累，在陌生的地方看着陌生的人，听着陌生的语言，有很多次我都想放弃，但一想到我们之间的约定，每次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每天每天都很努力，因为只要想到将来见到你，我就很开心，所有的苦也就不苦了。

过了几个月后，义父说我的英文已经很好了，就想帮我申请当地的一所学校学习专业知识，他问我想学什么的时候，我说要学军事，哥，这是你对我的要求，我一定会去这么做。于是，在第二年，我上了当地的皇家军事学院，听说是名门贵族才能上的学校。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离我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虽然我是那里年龄最小的，但老师和同学们都对我很好，和他们探讨问题时我觉得自己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感觉自己一天天的变得强大起来，充满了力量。

前段时间，我和同学一起去了圣保罗大教堂，我看到有很多人虔诚的祷告着，阳光透过圣母玛利亚的画像照射到每个人的头顶，唱诗班为他们唱诵着，那一刻我觉得一股神圣的力量在我体内游动着，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感动。我相信，这就是人们所谓的‘信仰’，这种‘信仰’让人们向往着自由和平等，并不断争取着。我觉得他们很伟大。

但是就在我对未来充满向往的时候，战争又来了。

我一下子又回想起当初我们从乡下逃到上海时的场景，那种恐惧一次次的向我袭来，我虽然掌握了知识，但还是害怕战争。

每天的报纸上都写满了关于战事的报道，我看到有很多的人战死沙场，又有很多的人无家可归，就像当初的我们一样。

瞒着义父，有一次我和同学跟着教授去了前线，我被当时的场景震撼了，到处都是火、尸体、废墟，哭喊声遍天，我不相信那里还算是人间。那天我们救了一个人，不过他的伤势太重，那里医生也很少，最后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一点办法也没有。哥，你知道当时我的感受吗，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死，自己却束手无策，那种感觉真的很绝望。我就算有再多的知识又如何，连一个人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