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凝碧微微摇头,清透的双眸深深望进云雩眼内,轻轻的道:“你想要的太多了……倒头只会一无所有……知道吗?你刚杀了你自己的孩子……”
云雩一愕,脑袋一时转不过来,怔了一怔才明白雪凝碧的话意,颤声道:“甚么?你……你有了……”
雪凝碧抽着气,艰难地笑:“现在甚么也……也……没有了……”她手抚小腹,双目缓缓合上。
“风哥……活下去太难了……我真是个软弱的人……”她最后听到的是林间箫疏的风声,彷佛是左临风当日风中的歌声……
云雩全身发颤的呆望妻子染血的尸身,震惊、懊悔、愤怒、不信在脑中烧得一片凌乱:“你骗人!你骗人!可恶!到死你还要骗我!可恶!”
“还佩她们是你而害死的!你失踪之后,我们七个四出寻找仍找不到你,元老会责怪我们看管不力,分发给四旗使用,每日里战战兢兢,奉玉去年忧劳病逝,弄环中了正派中人的陷阱丧命,还佩一直放你不下,常常私下访寻,结果被山旗旗主以她擅离职守为名,想要将她强占,还佩誓死不从,结果惨遭奸杀……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子!她死得有多凄惨,帝君!你知道吗?她心里一直只有你,你知道吗!”
那天夜里,依璜比痛哭更锥心的尖笑,哀恸绝望的控诉,在这两天里反覆在左临风耳畔回荡,他没想过,自己的任性,无意间伤害了许多人,如果是从前的左临风,不是无动于衷,便是沉沦在懊悔之中,即使现在,还佩、依璜她们的的不幸仍使他万分痛心,但他不会再为此而悔恨自困,他清楚只有解除她们的枷锁,她们才有重生的机会……
只是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吗?虽然依璜等人没再施加酷刑折磨,可是也没把他当成人看侍,别说肩胛、胸口伤处没人处理,食水亦完全欠奉,被绑在马上日夜颠簸赶路,任是铁人也捱不住,更说功力尽失,元气大伤的左临风了,不过两三天工夫,他已在伤病交煎中高烧不止,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由。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马队突然惊嘶停下,一个死气沉沉的平板男声在左临风恍惚中说道:“你们给我退下,帝君由本使接管!”
那男子语声刚才停下,数人先后惊呼起来:“百魔刀!”“破玉使!”
“既知本使驾临,你们还不留马退去!”破玉使死板的语声里尽是浓烈的杀机,众人不自觉的勒马后退。
“破玉使此举似乎有违规矩,况且押送帝君事关重大,倘若有何闪失,属下等担当不起。”火行旗主赤扬抗声道。
“你们既知事关重大,那就更应将帝君交由本使看管,谁有异议,先问我的百魔刀罢!”
“可是……”赤扬才说了两字,眼前斗然魔光一闪,连反抗也来不及,人已被劈下马来,身首异处!
“退下!”魔咒一样的喝声在众人的惊呼中闷雷般响起,看到这一刀之威,众人再不情愿,也知无法对抗,只好骇然后退,只留下左临风和两匹骏马。
一身纯黑的破玉使足不沾地般移到马前,绑在马背上的左临风满身血汚狼籍,琵琶骨上垂下两条触目惊心的锁链,他昏沉中仍无法抑止的咳嗽声,刀尖一样扎在破玉使的心上……
“为甚么?你本是最强的人……为甚么偏要舍弃力量?”破玉使魔焰闪烁的眼中闪过难以索解的神气。
半晌,左临风只觉有人削断他身上绑缚,可是早被绑得全身麻木的他已经不能动弹,绳索一解,他的人立时从马背上跌下,被那人抱个满怀。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但左临风的心却直沉下去,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全都听得明白,他不愿去想,但最后仍忍不住勉强张开焦裂的唇皮,问:“雩?!”
那人没有回答,长着簿茧的大手微颤着摸到他滚烫的额角上,怜惜而悲伤,左临风更没怀疑,心头猛地像被冰针刺中一样,全身冰冷,即时昏了过去。
“风少!”
六十九.将错就错(1)
“人说断玉山庄秋雨愁的易容术如何了不起,看来也不过尔尔……”
躲在一旁偷听的立秋听到此处,低声叫起糟来。猫猫悄悄问:“糟甚么?”
“那个秋雨愁是四公子之一,猫猫,我们要想法子救他!”立秋在猫猫耳边急道。
“让我看看来的是甚么人再说。”猫猫往外张望了一下,不料就这么一下动作大了,立时被人发现,喝道:“谁!”
猫猫没法,只好向立秋摆手示意他留下,把些树枝草叶插到头上,抱起铁貂和一头小貂,装出从前的疯颠模样,硬着头皮从树丛中跃出,只见在场的有啸天七老之一,严岳和八名地煞围着身上染血褚灵飞攻击,却不见立秋说的那个秋雨愁,猫猫心中奇怪,人却飞也似的闯入战圈中向其中一名老者,傻笑叫道:“爷爷!”
那老者没料到跃出来的竟是猫猫,虽然奇怪,戒心倒是放松下来,沉着脸道:“猫猫你怎会跑到这里!”
猫猫装作甚么也不知的呆样,碍手碍脚地乱走,弄得八煞的围攻也无法继续,他却怯怯地,扁着咀道:“猫猫认不得路,爷爷,带猫猫回去,猫猫肚子饿了,喵!”
严岳瞧着插满一头乱草,还有两只貂儿在头顶肩膊上乱爬的猫猫便满心怒气,骂了句:“颠子滚开!”
“大哥哥!爷爷生气了!喵!”猫猫慌里慌张的缩到“褚灵飞”身前发抖。
被围攻正急的秋雨愁莫名其妙地得了个喘息机会,他一看到猫猫的容貌和双眼,便知他是左临风疯了的弟弟,他到青冥峰后,也曾打探猫猫所在,谁知抽身暗访时,猫猫已不知去向,现在他突然现身,自己却被揭穿身份,自身难保,怎样才能带同猫猫脱身,可真是个天大的难题。
“猫猫!那个奸细不是你的大哥哥!别在这里碍事!”严岳喝道。
猫猫被严岳一喝,吓得放声哭了起来,连跌带滚的爬到严岳身前,拉着他的衣袍大哭:“别打猫猫!爷爷!别打猫猫!”
疯颠的猫猫,严岳根本没有放在眼内,只是嫌他碍事讨厌,举脚便想将猫猫踢开,不料猫猫抱着他的腿甩也甩不开来,眼泪鼻涕黏答答的流到严岳袍襟下摆上,严岳厌恶之极,想也不想的俯身抓他后领,不料未抓上猫猫,先被他头上的铁貂窜出来,嗖的赏了他一爪子。
严岳吃痛,顺势反掌劈向铁貂,谁知这灵巧的小东西飞也似的跳到半空,避过严岳的一掌,还张开皮膜在空中乘着掌力滑翔,示威似的在他面前转了两个圈子。
严岳怒骂:“小畜牲找死!”谁知就这么一分神,小腹猛地一下剧痛,猫猫乘他不备,籍着衣袍遮掩,出其不意的抽出鬼火,一刀由下而上,给他来个开膛破肚!严岳武功本在猫猫之上,只是他做梦也没想过这痴子会骤施暗算,更有月寒沙这柄神兵在手,以至被他一刀毙命!
猫猫偷袭得手,那等严岳还击,乘八地煞全神贯注在秋雨愁身上,高声哭叫着倒翻开去,迅快无伦往众人撞去!一名地煞猝不及防被他撞中,背心同时中了一刀狠的。
直到严岳和那名地煞相继发出惨叫,馀人才惊觉有变,但已慢了一步,猫猫已乘乱再杀一人!最强的严岳突然被杀,秋雨愁登时精神大振,手中摺扇雷轰电掣似的将另一名地煞干掉!二人均知不能让馀下的五煞有机会逃走,出手更不留情,加上貂儿们在地上窜来窜去的抽空向五煞噬咬骚扰,转眼再有二人尸横就地!
馀下三人见势不对,分散逃走,树丛四处骚动乱响,似有不少人赶至,同时有人大叫:“秋大哥!三庄五派的弟兄们来了!”叫嚷的自然是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的立秋了。
那三人不知是诈,自然而然的避开树丛那边,却被秋雨愁二人赶上,激斗下终于被二人联手杀却!
秋雨愁对跟自己并肩作战的猫猫问:“小兄弟是……”
猫猫还未回答,树丛里先跑出一群雪貂来,之前那些动静声响,自然又是这些小东西的作了。立秋笨手笨脚的跟在貂儿后头钻出来叫道:“猫猫是瞎小子的兄弟,你是秋雨愁大哥么?凤大哥和瞎小子都跟我提起过大哥的……啊!是了!瞎小子没跟大哥一起来吗?”
如果换了别人听到立秋没头没脑的话,肯定只会更不知所云,可秋雨愁一听到“瞎小子”这个腻称,马上喜动颜色道:“原来立秋小兄弟和小左公子安然无恙,那太好……”说到此处,秋雨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几乎站立不住。
二人吓了一跳,立秋忙叫:“秋大哥!”
秋雨愁苦笑:“严岳那厮的掌力好不厉害……”说着又是一口血吐出。
立秋想起怀中尚有一块丹芝剩下,慌忙取出来道:“秋大哥,这个红色灵芝治伤很灵……”
秋雨愁是识货之人,一看立秋手中那片丹芝便呆了眼,讶道:“兄弟是从那儿找到这玄玉丹芝的!”
立秋搔头:“这个说来话长,大哥先吃了它再说。”
秋雨愁没想到绝处逢生,竟会遇上这万金难求灵药,大喜之下也不跟立秋客气,将丹芝服下,三人唯恐追兵赶来,退回石缝甬道中,好等服了丹芝的秋雨愁运气自疗。
歇了少半个时辰,秋雨愁元气恢复,立秋对他说出他跟猫猫在地底的经历。
秋雨愁笑道:“真是奇遇啊!这地底玉峰也不知多少年没人到过,偏叫你们碰上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丹芝,连我也沾了你们的光,捡回一命。”
立秋还未回答,一直盯着秋雨愁的脸看的猫猫忽然插口问:“这个大哥哥的脸怎么跟褚灵飞一个样的?”
秋雨愁哈哈一笑,伸手往脸上一抹,回复本来面貌,拿着手中面具笑对猫猫道:“我只是扮成他的模样而已。”
“可是声音不一样嘛,装了也没用!”猫猫有些不大懂。
秋雨愁再戴上脸具,用褚灵飞的声音神态傲然道:“小猫怎么跑到这儿来,把他拉回去!”
“好棒啊!跟真的一样呢!”猫猫瞧得拍手叫好,简直把秋雨愁当成变戏法的。
“可惜还是被认出了……”秋雨愁颓然脱下面具,猫猫很想伸手去揑揑他的脸,看看是不是有另一张面具在。
六十九.将错就错(2)
“秋大哥怎么会冒充褚灵飞来到啸天宫的?还有瞎小子他怎样了?他是不是也来了?”立秋着紧的还是左临风的消息。
秋雨愁有点不自然地回答:“本来我跟风少约定,由我扮成褚灵飞,声称从三绝庄夺得一批火器,将火器运上青冥峰,一鸣和禁军大举明攻,而风少跟烈帮主、铁总管等高手暗中从雪岭上峰,跟我里应外合,用火器从内破坏,找机会救你们二人脱险,谁知道我上峰数日也未有人悉破身份,正欲跟我同来的师兄弟把火器掉包,不料半途收到一个坏消息……”
“甚么坏消息?”猫猫问。
秋雨愁沉声道:“风少被破玉使擒回青冥峰,武功被废,现正囚禁玉童的石牢里!”
“甚么!”立秋直跳起来,箭也似的往外跑。
秋雨愁一把抓着他大喝:“你这样跑出去有用么!”
立秋发狂般不停挣扎:“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你就更要保着命才能见他!”秋雨愁道。
“秋大哥有办法救他么?”立秋急得像被针刺火烧,没法平静。
秋雨愁边想边道:“本来我也是自身难保,可是现在遇上你们,事情说不定有转机,尤其没人知道小左公子已经清醒,宫中人对他戒心不大,说不定是一着奇兵……”
大难不死兼且功力大进本来是件天大的好事,可是被十多双快掉到地上的眼睛,呆瞪着全身光溜溜的自己,那便完全不是一那么的一回事……尤其身畔还有另一位同样光溜溜的姑娘,那姑娘还是旁人心目中跟天女无异的天池凤主……
“天……”面对众人灼灼的目光,凤逍遥连挖洞来钻也嫌慢,只想一头撞死算了。
最惨的是,当凤逍遥被众人的惊呼声吵醒弹起,竟然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怀中还抱着个白羊般赤条条的姑娘!可是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凄惨景地,他自己却是全无自觉……
此刻的凤逍遥固然手足无措,但全没预期会看到这里香艳场面的众人也好不到那里,惊呼过后全都楞得变成石头一样钉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众人你眼望我眼,僵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凤逍遥怀里的凤主“嘤”的一声醒来,看见众人,欣然道:“你们都来了?很好。”星眼朦胧的她似乎还未搞清楚自己究竟处于何种状况。
“很好?”石像般呆立的众人再次呆掉。
最快恢复过来的是烈缺,干笑着道:“打扰了两位,真的……咳……我们还是到外面相候,两位自便……咳……”说着极速转身而去,落荒而逃,速度之高,简直可跟贺兰独笑相比。
“啊!”就在凤主发出低细而惊震的呼叫同时,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逃”到洞外去。
“怎会这样的!”本是智慧非凡的凤主在这“非常状况”下,也乱得没了主意,只懂把俏脸埋在狐裘里,心慌得快哭了出来。
“我也想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不是被人坑害也好,凤主的清名他凤逍遥手里毁个一干二净,他能做的,只有给这姑娘一生一世的幸福喜乐……
望着躲在狐裘里娇颤不已的凤主,一股保护、爱惜的感觉,自然地充满心头,凤逍遥回复一向的潇洒自如,比从前更强势自信的声音坚定地道:“别怕,所有事交给我处理罢……”说到这里,凤逍遥半跪在凤主跟前,隔着狐裘轻握她的小手,现出温柔明亮的笑容:“……只求凤主大人别要嫌弃我这不称职的小小护卫,准许我守护你一辈子……”
“你……”凤主的情心早被凤逍遥挑动,任她再恬淡超脱,此刻也是羞涩慌乱,心儿快跳出腔子,那里还能作出理性的思考分析?
“你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哦?”说到脸皮的厚度,凤主自然远远不能跟凤逍遥相比。
“哎……现在……不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凤主的脸红得十足像只熟透的苹果,细如蚊叫的语声也结巴起来。
凤逍遥忍不住轻亲她红透的俏脸,在她耳边低声道:“第一次相遇,是我背着你追赶敌人,以后不管风里雨里,有没有敌人,我也会一直背着你走下去,你赶我也赶不走。”
凤主只觉凤逍遥温热的呼吸直喷到她本已火烫的颊上,羞喜错愕中混杂着无法启齿的疑惑,只好将这“危险人物”推开了些,微嗔道:“你……你穿上衣服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