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一)——凤郎大猫
凤郎大猫  发于:2014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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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临风话一出口,别说侯君玉,连方铁二人也是大吃一惊,尤其他身后刚醒来的立秋,更是忍不在叫了起来,幸而南宫绝眼明手快,一枚李子打进他刚张开的大嘴里,塞个正着。

侯君玉面色忽明忽暗,其实不用左临风多说,他也看出左临风身上玉种气息彷佛完全消失,几乎与不会武的常人无异,确是杀他自立的最佳时机,可是如果真的如此,他又怎会自暴其短?很可能是他故意示弱诱敌,又也许他是伤重下布的空城计……

正当侯君玉心念疾转之际,左临风却悠闲地伸手挽起散乱的黑发,含笑道:“三哥,把簪子还我!”

“这东西是你的?”侯君玉一愕,没料到他会忽然扯到这么不相干的小事上。

“刚才我手上甚么也没有,只好拔它下来当暗器,它没断掉罢?”

“没有。”侯君玉又是一愕。

“还好,不然我拿甚么束发了?”

左临风语态轻松,侯君玉却喑自惊心,若然左临风真的重伤未愈,又岂能举手便破去他双环全力一击?侯君玉目光瞬息数变,嘴角掀起邪诡的笑意道:“还你!”指尖运劲一弹,木簪墨龙般腾起,呜呜的尖厉风声却分别从左右上下纷纷响起,有如千百枚木簪同时射出,木簪本体却无声无息的以玄异的轨迹,没带起半丝劲风地朝左临风的咽喉激射!休说左临风双眼已废,即使双目完好,这下也绝不容易应付!

“卑鄙!”铁衣看不过侯君玉以这种阴损手法对付瞎了眼的左临风,重刀一挥,便欲插手,但木簪去势怪异之极,似左实右,以铁衣的眼力亦以无法摸清木簪的真正动向!

就在铁衣一颗心提到腔子上之际,木簪已射至左临风身前不足三尺处,他仍似全无所觉,木簪忽地一昂,幻术般转向,速度更增,一下射到他眉心要害!眼看左临风势必命丧簪下,就在木簪将到未到的一刹,左临风把头微微一低一侧,动作说不出的写意好看,那追魂夺命的木簪已不偏不倚的插在他刚挽好的发髻上。

“多谢三哥还簪!”左临风压下翻涌的气血道。

“出去没几年,怎么学得一身小家子气!”侯君玉望着半步也没被震退的左临风惊疑不定。

“没法子,三哥你不知道,这几年我穷得要命,连这个也是别人施舍的,嘻嘻。”

“帝君请自重……”侯君玉像看到甚么怪物似的,呆望左临风毫无紧张感的写意笑容,俊目中锋棱渐减,喟然道:“三哥……难为帝君还记在心里……”

左临风知道已成功将他镇住,继续动之以情:“十儿瞎了眼之后,反而想起很多事,在那炼狱里,三哥是唯一对十儿好的人。”

“你这天生成的闯祸精!从小就是我的克星!不是偷吃便是偷走,连累我们不知被长老吊起来打了多少顿!偏就是挑了你这闯祸精当宫主,想起便叫人不服……”侯君玉口里不服,身上的杀气却不知不觉的收敛起来,整个人看来更是斯文俊朗,举动气质隐然与左临风有三分相似,脸容如冰玉般光泽莹润,但却冷冰冰地,欠缺活人的气息,便似尊玉石雕像一样。

“三哥是来求医的?”左临风骤出不意地问。

“帝君怎会……”侯君玉一惊。

左临风微笑:“那还不易猜吗?你既不是来抓我回宫,又不会来求剑,剩下的便只有求医,我是过来人,岂会不知淬玉功练到六重以上,走火入魔的现象便会慢慢显现?正是因身有隐患,我当日才会被拜火教所伤。”

“那么帝君现在……”侯君玉试探道。

“总算已将玉种的祸害除掉了啦,可是当中要冒极大风险……”

“属下无意中从祈长老遗留的手札中得知玉种的祸害,当中曾提及才子或可有法解救,故此前来求医,只要可除去玉种的反噬,多大风险属下也愿意冒!”侯君玉从左临风口中听出一线生机,怎不大喜过望?

“君玉不必急于一时,此事我还需与庄主细加参详,找出较稳妥的方法,到时自会设法为你除此大患。”

“谢帝君不计前嫌,君玉定必为帝君效忠,至死不渝,属下先回宫向长老解释帝君情况,再遣人接驾还宫……”侯君玉急忙撩衣向左临风单膝跪下。

“求三哥让我多逍遥些时候罢!别那么快叫人来接我!”

“那有帝君像你般不像话……好了,我跟长老说你还要静养些时日,你满意了罢?”侯君玉无奈道。

左临风笑着点头,侯君玉站起来向方、铁二人拱手致歉,扬声向水阁内的南宫绝道:“君玉行事莾撞,擅闯贵庄,在此向才子告罪。”

“庄主不会与你计较……十一郎他还好罢?”左临风显得少有地担忧。

侯君玉苦笑:“没有你在,他怎会还过得“很好”?不过你已答应回宫,我可以替你从长老那里接十一回去照顾。”

左临风黯然道:“有劳君玉为本宫奔走斡旋,退下罢。”

侯君玉向他施了一礼后纵身飞退,顷刻已自失去踪影。

十一.玉童(3)

侯君玉一走,立秋便上前笑着嚷道:“想不到你这小叫化还真的有几分皇帝的臭架子……”他伸手一拉,左临风竟然整个人倒在他怀内,一个劲的抖个不住。

“那家伙已经走了,你不用再怕了嘛……”

“蠢……蠢……材……”左临风竭力的咬紧牙关,但仍是抖得声音发颤。

“咦!你怎么冻成这样!庄主,瞎小子发冷哩!”立秋叫声未歇,南宫绝向阁外的方涛道:“阿涛,你来封了风儿穴道,他现在寒气入骨,受不了我的玄阴之气!”

方涛二话不说的飞身入阁,隔空以指风封了左临风九处大穴,一面惊问:“怎会如此?风儿被侯君玉那一簪震伤了么?”

“他怕你们跟侯君玉斗个两败俱伤,硬要我给他强行压制因走火而躁动的蛊毒,让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由他出手镇住侯君玉,设词将他收伏。但他的气脉仍未复元,以致被霜华功的寒气侵入经脉,加上侯君玉那一簪令他脑门受到震荡,风儿此刻受伤不轻,必须尽快替他拔除蛊毒再说。”南宫绝又急又快的说出原由,接着一叠连声的说了一堆指令:“铁衣,拿几个火盆到房里,小子你抱风儿进去,有个好差事给你,进房后,脱下衣衫将风儿贴肉抱紧,设法逗他说话,千万不可让他睡觉,但绝不准你乘人之危!铁衣,你替我看紧这小子,阿涛你随我去拿药。”说罢已拉着方涛匆匆离开水阁。

“好冷……”尽管生了几盆旺火,房中燠热得使人冒汗,左临风还是冷得脸青唇白,迷糊地缩着身子不住喊冷,立秋搂着他,便似抱着一块冰似的,背后的火盆却是热烘烘地,一冷一热的弄得立秋好不难受。

“瞎小子,别困,陪我说话儿。”立秋拍着他的脸道。

“说……话?”左临风半昏半醒的道。

“那姓侯的不是你的下属吗?你怎么叫他三哥?”

“三……三哥常常偷糖给我吃……”左临风答非所问,连话也说不清楚。

“偷糖?”立秋听得一塌糊涂,担心他是不是震坏了脑子。

“长老打我……三哥偷偷来看我,给我糖……好甜……”左临风像个孩子似的道。

“他们干么打你?”

“不听话……打,学不好……打,偷偷说话……打,我们从小便被抱回宫里,父母是谁也不知……长老要我们怎样,我们便怎样……”左临风抖个不住,不止是冷,更多是害怕。

“瞎小子别怕,这儿没人欺负你……”立秋轻声的哄道。

“我们连名儿也没有……长老随便按大小来叫我们,君玉排第三,是阿三,我叫十儿……甚么左临风,侯君玉……通通都是假的,假的……”左临风似哭似笑的道。

“那么十一郎也是你的朋友了?”

谁知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左临风便似被捅了一刀似的,面容骤然扭曲起来,伏在立秋胸前大口喘气,半晌才迸出一句:“十一郎!十一郎是我的亲弟啊!”

“啊!”立秋失声道。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却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弄成白痴……我一点也帮不了他,连报仇也不敢,连留他在身边也不能……”在左临风激动的嘶叫中,眼泪如缺堤般倾泻而下。

“瞎小子别哭……”立秋叫他别哭,自己却忍不住流下泪来。铁衣在旁也满是不忍难过之色。

南宫绝二人回到水阁,看到二人哭作一团,都是一惊。

“风儿怎么哭成这样?”南宫绝急问。

“小秋无意中问及少爷身世,触动少爷心中隐痛,少爷头脑好像有些不大清楚,变得小孩似的,一想到伤心处便哭到现在也停不下来,公子爷,他不碍事么?”铁衣轻声将前事覆述一遍。

“他心有郁结,难怪他之前险些听琴走火……”方涛道。

“之前他闯关拜庄,坚毅强悍,智勇兼备,我见美质难求,一时求进太急,没注意到他竟有郁结之疾,只怕到现在,他自己也不知情……”南宫绝难过地道。

“瞎小子从前常常一时无故发怒动气,一时又消沉得不吃不睡,甚么事都提不起劲,这也是病么?”立秋插口道。

“从前?多久之前?”南宫绝追问。

立秋皱着眉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初到镇上便好像有些痴痴呆呆的,可是谁会在意一个瞎眼叫化了?瞎小子刚到我家时,还不时的发呆发痴,过了几个月才安定下来,我还以为他已好了哩……”

“看来是他武功被废后患的病。”方涛在南宫绝沉默时说道。

“不,哪只是导火线而已……”南宫绝摇头,将混有药末的艾条点燃,放在左临风穴道上薰炙,道:“风儿天生率性重情,不受拘束,根本就无法待在啸天宫那种地方,加上那些长老为了控制他,将他的亲弟当成人质,他不敢反抗,既恨啸天宫,更恨自己无能,由此种下病根而不自知……”

“那又不是他的错!”立秋嚷道。

“不!不是那次我逃走,他便不会被迫疯!是我错!是我……”左临风闻言又激动起来。

“臭小子,你少说一句不行吗?快按紧风儿!”南宫绝一面骂,一面往左临风头顶急下数针,左临风全身一颤,昏昏的靠在立秋怀里静了下来。

“绝,可以动手么?风儿现在很不稳定……”方涛道。

“不怕的。”南宫绝说着,转向噤若寒蝉的立秋道:“阿涛现在替风儿拔去毒蛊,为保持血脉流,不能让风儿昏去,也不能令他激动,你要尽量说些让风儿开心的话儿……”

南宫绝话未说完,立秋已苦着脸嗫嚅:“我该说甚么啊?”

“你平日在作坊不是很多废话的吗?你会没话说?”南宫绝瞪着他道。

立秋没法,只好开腔胡扯:“瞎小子,你知不知道,吴大妈送你的那只母鸡,今天下了好多蛋呢!过几天,小鸡孵出来,你便可以跟它们玩了……”

南宫绝暗想:“真无聊……”一面打了个眼色,方涛更不打话,将内力和艾条的药力源源迫入左临风的奇经八脉。

偏就是听了立秋的无聊话,左临风立时笑了,还轻轻的道:“别再卖掉它们,好么?”

“不卖了,全留给你玩儿……”立秋说时,左临风痛哼一声,似是感到痛楚,但神情仍是欢快雀跃,立秋不敢停下,尽拣些村野笑话,锁碎小事来乱扯一气。

南宫绝待方涛将蛊毒尽数迫到左临风四肢,便施针将毒血放出,等到毒血放清,方涛才停止运功。方、左二人都是大汗淋漓,直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分别在左临风身上的是喑赤黏稠的毒汗而已。

“他好了罢?”立秋早已紧张得满头大汗。

南宫绝道:“蛊毒已解,但风儿的心疾尚未全好,阿涛,你和风儿都得回房好好安歇。小子,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正想跟着出去的立秋只得停下脚步,老大不情愿的道:“庄主有甚么要紧事问我啊!”

“我要你将如何遇上风儿和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详细说出。”

“吓!”立秋突然面红过耳,支支吾吾的道:“有些事很不好说罢……”

“谁有兴趣听你那档子事了?我是要细查风儿的病源,别告诉我你的脑袋里只记得那种事!”南宫绝的怒吼,吵得水阁里外俱闻。

十二.破玉(1)

离开三绝庄后,侯君玉彷佛卸下心头一块大石,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无比,不单是玉种的祸患有了解决的希望,更重要的,是此行居然意外地寻回一直下落不明的左临风。

连侯君玉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怎么单凭左临风几句说话,他已选择完全相信他,从大处来说,当然是因为现时啸天宫形势险峻,陷于分裂边缘,若由左临风以宫主的身份回宫镇住局面,那是最平和稳妥的解决方法,其次是可以和左临风合作查探祈长老遗札留下的疑团,然而在侯君玉内心深处,只是愿意相信和不想伤害“十儿”而已。

再次现身的青帝,变得那样地鲜活跳脱,有血有肉,彷佛从前那个机灵倔强,顽劣但又惹人怜爱的“十儿”,从左临风身上重新活过来,也挑动了侯君玉早已失去感情的心……

零零碎碎的儿时片段,便似渺遥的隔世记忆,不知何故无法抑止地自侯君玉心头翻起,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啸天宫习艺那段艰辛而冰冷的岁月里,唯有十儿的恣纵无忌的笑声,像天乐一样动听。

跟所有从小被严格拘束言行的玉天童不同,由大长老扶养到七岁的十儿,完全是个被宠坏的任性孩子,顽皮贪吃,练功漫不经心,一不高兴便躲起来人影不见,偏他天资卓绝,再怎么懒散捣蛋,仍是众天童中年纪虽小,但本领最强的人,众长老对他期望极高,可是他却反叛顽劣得叫人头痛,无论怎样严厉管束,屡次将他鞭笞重责,他还是我行我素,不管伤得多重,身上多痛,只要侯君玉偷偷给他一块糖,他便会露出灿烂而全无机心的笑容,到伤势稍好一点,他也不知是要跟长老们还是跟自己作对,态度桀傲依旧,整天打骂侍从,挖空心思去作弄一众长老护法,不是顾忌大长老,元老会只怕早已将他处死。

后来长老们改变策略,拿十一郎来做代罪羔羊,他心痛幼弟,才被逼有所收敛,尤其他私逃两年后回归青冥峰,惊见亲弟练功失败而疯癫痴呆,侯君玉便再没见过他笑。其后他被囚寒潭换骨洗髓,傲性虽未被摧折净尽,但却如长老们所愿地蜕变成冰冷无情的“帝君”,十儿和他可爱的笑声笑脸,业已随风而逝,无法再从左临风身上找到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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