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瞳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生意经，可他的聪明不是盖的，心中生气的他本不想搭理云风夙，却在云风夙回头的时候看出了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所以，他是不愿意的吗？原来，即使是云风夙，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嘿嘿，云风夙要做生意，拒绝不得，他叶星瞳却一向肆无忌惮。大眼机灵的贼光一闪，众人就惊讶地见叶星瞳突然弯下腰痛苦地抱住了肚子。

“哎呀呀，我……我肚子疼！”

别人没注意到，云风夙可是对叶星瞳的表情看得真切，他一愣之下便马上领会，连忙上前关切地扶住叶星瞳，一边回头歉意地对刘长丰道：“不好意思啊刘老板，我朋友突然不舒服，我得带他去看一下。那喝酒的事恐怕得下次了，有机会我请你吧。”

刘长丰似乎很是惋惜，看见叶星瞳叫唤得越来越响，也只好为难地同意了。云风夙抓紧机会，一声道别，用目光阻止了想跟上来的下人，就搂着叶星瞳向外走去。动作看着小心，但是颇为迅速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直走得确定没人再看得见他们了，两人才停下来。叶星瞳依然抱着肚子，这回却是笑得直不起身来，云风夙显得要淡定得多，不过一双黑黑的眼也比平时亮了许多。等到叶星瞳笑够了，云风夙才上前，轻轻理了理叶星瞳落在脸上不安分的发丝，叶星瞳没有什么反应。

“多谢了，算我欠你一回。”

“欠了人情是不是要还哪？”眉眼弯弯，贼光毕露。

“你想要什么？”

“我要……”到嘴的话打了个弯，突然羞涩了。叶星瞳啊叶星瞳，你这没出息的混小子，八辈子也没见你不好意思过一次，怎么全赶在今天了。心里骂着，可是嘴突然就不听使唤了。

“算了，我不要什么。”不是啊！！那不是我说的！我要宝贝要古董啊！！！！

“真的？”云风夙灼热地盯着他，重重问道。

“真……的……”叶小爷皱着一张小脸，有苦难言。

很显然，云风夙听不见叶星瞳心里的话，所以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叶星瞳想当场掏出七星针扎死自己。

“可是你毕竟帮了我一个忙，这样好了，时间还早，我陪你逛逛吧，源城有些小吃还是很不错的。”

“哦。”口气十分灰心，叶星瞳耷拉着脑袋跟着云风夙走了。

云风夙似乎没有看到叶星瞳的沮丧，带着他慢慢走在青石板上，午后的阳光沈淀得深了些，慢慢降成了暗金色，不再是今天刚见到叶星瞳时那般的柔软。那条干燥粗糙的路上，两个影子一前一后拉得长了，行进间的晃晃悠悠不时也让他们叠在一起，重叠处看不出突兀。他们还看不清，一个失落一个窃喜的心，什么时候拉得有些近……

源城是云风夙的老家，他虽然长年在外经商，但好歹是在这长大，不过他对源城的熟悉依然出乎了叶星瞳的意料。一整个下午他都带着叶星瞳在或熙攘或清冷的城巷里面穿梭，进入一家家并不显眼的小店，点出一道道叶星瞳听都没听过的菜，可是每一道都吃得他合不拢嘴。

云风夙这样一个大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想吃什么家里没有，要出入的那也应该都是富丽堂皇的酒楼，怎么会对这些名不见经传、身处偏僻的小吃店了如指掌。叶星瞳心中有疑问，就会说出来。

“晴儿爱吃零嘴，成天让府里的丫鬟偷偷帮她从外面带这些特产小吃又怕让奶奶知道。可是有一次还是被奶奶发现了，呵斥了她一顿，还差点把那些丫鬟都逐出去。结果我看她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只好帮她带了些零食，她果然就不哭了。后来我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带她出来吃这些小吃。”

“哇！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难怪她对你一往情深，后一句是心里偷偷嘀咕的。不过刚才在门口真没看出来他们曾经也这么“甜蜜”过。

“也不是，晴儿小时候经历了一些事，也挺可怜的，身边就我和奶奶两个亲人了。再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主管家里的生意之后，就没机会再陪她出来了。”

叶星瞳大眼眨巴眨巴，盯着云风夙。这一刻他知道云风夙不是不了解薛晴儿的心思，可是这好似辩解般的话难道是他的错觉？

向来喜怒无常的叶小爷心情又突然好了，拉着云风夙到处乱逛，云风夙问他要干什么，他头也不回地嚷就是想买东西。

路过一个小摊，叶星瞳突然看上了摊上一直竹笛，绿油油的，靠近鼻尖都能闻到一股子清新。

云风夙心中似乎应该惊讶，毕竟以叶星瞳的眼界，这笛子实在太简陋了些，可是又好像有些理所应该。

那小贩就差没扑到他们面前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腆着笑脸夸叶星瞳好眼力。叶星瞳连一眼也没赏给他，独自把玩了会儿，满意地点点头。

“付钱。”他头也没抬的说。

“啊？”本来以为没自己啥事的云风夙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突然被叶星瞳这么一使唤，没太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你钱花光了吗？”一双猫眼斜了过去，语气可谓毫不客气。

“没，我以为你有钱。”

“原来有，现在没啦。买血玉不是都花光了吗？”叶小爷理直气壮。

“……你把身上所有钱都拿来买血玉了？”当初看他掏得那么爽快，还以为叶星瞳身怀巨款，根本不在乎这些，感情那是他的全部家当啦。

“对啊！叫那小子敢看不起小爷，瞎了他的狗眼！小爷用钱砸死他！”

“砸完之后呢？”

“什么之后？”叶星瞳一愣。

“把钱用光了，你就没考虑过接下来怎么办？”

“那有什么好考虑的？钱这王八蛋，也配让小爷操心？！寄在别人那里，还不就是随时取的吗？”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无比无耻。云风夙哑口无言。

“……”就是偷的意思是吧！

最后，还是云风夙付的钱。买完竹笛，两人看天色也晚了，便并肩往回走。

“你会吹笛？”

“怎么不会？音整天没事就在我们耳边吹拉弹唱，但凡不是音痴的都会了。”

“音？”

“我的好兄弟。”

云风夙当然知道他说的是音杀，听风十二杀之一，擅长乐器，听说他的武器也是乐器──一只玉箫。只是他没想到，听风十二杀的感情听起来这么好，杀手不是都应该独来独往，即使是同一个组织里都会有竞争的吗？不过看看叶星瞳的脾性，好吧，似乎应该想到的。

“你的兄弟很多吗？”

“多啊，好几个呢。”叶星瞳也不知是真的没戒心还是对云风夙不设防，问什么就答什么。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啊。”

“嘿嘿，那当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做什么都在一起，能不好吗？”

“带你们这么多孩子，你爹娘操了不少心吧。”云大灰狼继续诱导。

“我们没有爹娘，是两个……哥哥把我们捡回来，将我们抚养长大的。”叶星瞳眼色微闪，自己也不能算撒谎，虽然二十年前龙和凤得叫叔叔，不过二十年后他们还是那个模样，就只能算哥哥了。

将孤儿抱养回来再培养成杀手吗？云风夙感觉一阵无名火涌上喉头，却不能一吐为快。他的眼瞳不知不觉地暗了。

“那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也不担心？”这么小就让叶星瞳出来做任务……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多大的人了？！”叶星瞳嗤之以鼻。

“你多大的人了？”云风夙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装成熟不懂事的小孩儿。

叶星瞳明白了，感情云风夙和那些人一样，把他当个十来岁的孩子了。虽然常常有人这么误会，但这一次，叶星瞳却特别气急败坏。

“我知道你想什么，告诉你，本小爷过了年就二十四啦！！！”

这倒真的出乎云风夙意料，叶星瞳的模样，撑死十七八，竟然只比他小两岁。看出了云风夙的吃惊，叶星瞳得意地嘿嘿直笑。

好吧，云风夙在这点上认栽了。他不放弃地继续问。

“那你的兄弟们也都跟你一个脾气？”

“不会啊，他们有的人很好，但是也有特别恶劣的，老是欺负我。”说到这叶星瞳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气鼓鼓地嘟了嘴。

“他们应该都很疼你吧。”不然也不会养成这种一看就是惯坏了的性子。

“这倒是……”叶星瞳垂下了头，有些无精打采。云风夙以为他想家了，便不再说话。两人又走了一段，没想到叶星瞳突然又闷闷地出了声。

“其实，是因为我是最小的，所以他们才都让着我，虽然影……陆影涯经常捉弄我，可是有了好东西他也都惦记着先留给我。千夜莲特别小气，典型的守财奴，但是每次我偷他的钱买东西，他虽然会大闹一通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若离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心肠特别好，我说什么他都由着我。醉人静是个笑面虎，可我一装可怜他就什么办法都没了……还有其他人，都对我特别特别的好。还有把我们抱回来的两个哥哥，虽然外面的人都说他们两个脾气古怪，可是我们都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好人，谁也没他们心肠好。我是个孤儿，可是我又很庆幸自己是个孤儿，不然也不会遇到这些人。真的，特别特别的……幸福。”

叶星瞳说这话时一直都低着头，云风夙看不见他的神色，他没有说一句话，两人再没有一点声音，路在沉默中越来越短。

云风夙不是看不上杀手，因为杀手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买卖人，只不过他卖的是物，杀手卖的，是命。别人的，和自己的。从这点上看，他会觉得叶星瞳令人亲近倒也说得通。只是以他的性格，不沾边的人都不太会放在心上。可是遇到叶星瞳之后，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里却开始嫌弃这些。其实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接受，只要想起有一天，叶星瞳会倒在一片血泊里，那双永远明亮、眼角带媚的猫眼会被鲜红糊住，他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听到叶星瞳说了身世，便先入为主的否定了听风楼，不管把他抱回去的那两人是谁，对叶星瞳怎样好，利用他对他们的感情让他为他们卖命谋利，只这一点云风夙都不会原谅他们。叶星瞳的幸福，更让他认定叶星瞳太单纯。叶星瞳这样灿烂的人，是不应该属于夜晚的。

回到家里时，已是月初上东山。两人在拐角处道了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进了各自的院子。逛了一天，叶星瞳还真有些累了，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他虽然不贪吃，但云风夙的做法还是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可是一打开房门，叶星瞳就愣住了。

那张红木的八仙桌上摆放的……不正是他白天最眼馋的那几件古董吗？

（越窑，也称“秘色窑”。 越窑在南方浙江省绍兴，主要制造青瓷，唐代越窑青瓷已很精美，博得当时诗人的赞美，在690年，武则天改国号“唐”为“周”，迁都洛阳，史称武周。

北宋时汝瓷器表常刻“奉华”二字，汝瓷以名贵玛瑙为釉，色泽独特，有“玛瑙为釉古相传”的赞誉。随光变幻，观其釉色，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之美妙，温润古朴。器表呈蝉翼纹细小开片，有“梨皮蟹爪芝麻花”之称。

蜜蜡，即玛瑙。

耳子客，古代做生意的中间人。）

第5章

生活不咸不淡地过着，云风夙依旧忙碌，叶星瞳依旧逍遥。不过看着家里越来越忙碌的下人，叶星瞳知道云家老太太的大寿没几天了。

万籁俱静的夜晚，家里的下人都已经下去休息了，云家像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陷入片刻的安宁。

院中的叶子落得有些紧了，薄薄的一层破碎着，散落成零星的几块，黑暗中也分辨不出斑驳的色彩。院墙上布满了浓密的“爬山虎”，因为入秋叶子开始发黄，但是并没有开始落叶，一片片硕大的叶片依旧将墙面覆得严严实实的，在夜晚中只看到大片大片的黑影，与狰狞的藤蔓锁紧了冰冷的墙面。风不大，但是很凉。

整个云家现在只有云风夙的房内还亮着灯。云风夙大概是沐浴过了，不像白天那般一丝不苟的打扮，身穿里衣，外面只简单披着一件交领宽袍，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后，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什么。

摊开的文案旁只有一杯茶、一盏烛，茶是上好的金骏眉，不过早凉了。烛台放得不远，烛火不高，但是特别亮。由蓝到红渐变的火焰，幽幽升起一缕几不可见的青烟。像是实在无聊了，火苗小心翼翼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是要换换姿势，却把本来就稀薄的烟给摇散了。

静坐着的云风夙前一秒还执笔认真地写着什么，下一秒人已闪到房中央，手中握着不知从哪抽出的剑。是他突然发神经脑抽了吗？当然不是，一息之后，那做工优良的脱胎填白盖碗突然裂成两半，红褐色的茶水漫出，淹过了素净的纸面，滴在他留在座位上的黑袍上。

蜡烛不知何时灭了。

云风夙细长的锐眼扫视四周，慢慢转过身子，眼中的寒意带着四周的气压直线下降。

杀气一触即发。

他一个抬手，截下从房梁上扑落的黑衣人的进攻，两人瞬间打得不可开交。来人全身包裹在黑衣中，身形娇小，有点像女人，但是下手极狠，出手即是杀招，招招逼向云风夙身上的各处大穴。黑衣人的武器是一把细剑，这也一般是女人用的，胜在快与利上，若是刚才云风夙躲得稍慢了，那茶杯上光滑的切痕此刻就该落在云风夙的脑袋上。这是个职业的杀手，学的只有杀人。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转瞬间已过了数招。黑衣人的出手快准狠，云风夙却更显得游刃有余，一把剑舞得滴水不漏。剑是好剑，若在光下可以看见盈盈的乌光，可在黑暗中却好像吸光一般，神出鬼没。

时间僵持得并不久，但是黑衣人越发显得急躁，大概也看出云风夙没有尽全力，一个近身，逼向云风夙面门，云风夙抬剑去挡，黑衣人翻身而起，脚尖点上云风夙的乌剑，一个燕返，细剑刺向云风夙的百会穴，剑未到，云风夙已感到穴上刺骨的凉意。

可是……云风夙嘴角隐约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差不多了……

未及黑衣人看清，眼前一花，云风夙已踹上黑衣人的心窝，一身娇呼，人倒飞了出去。果然是个女人。

黑衣女子倒真狠得下心，在空中喷了口血，便也不管自己内息紊乱，一个急转破窗而出。竟是说什么也不能让云风夙留下。

云风夙紧跟着越窗而出，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他猛地停了脚步，不对！不管怎么说他这边打了这么久，隔院的叶星瞳都绝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他还不确定这黑衣人是冲谁来的，虽然明知叶星瞳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刚才那女杀手的武功跟他们比还是欠点火候，可他心里就是放心不下。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见隔壁的动静，但止不住担心的他又怕对方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万一……

心思瞬息万变，云风夙最终看了一眼女杀手逐渐远去的背影，飞身入了叶星瞳的院子。

院内静悄悄的，房中还是一片寂静。顾不上勘察四周，云风夙直接推门而入，却发现房内非但没有打斗的痕迹，连个人影都没有，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云风夙上前一摸，凉的。叶星瞳根本就没睡过，而是早就离开了。他心中一跳，忙回头，在黑暗中找着什么，直到看见博古架上摊开的包裹和他送给叶星瞳的东西，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