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哢嚓”一声异响分明清脆地落入他们耳中,全场瞬间冻结了。两人循声望去,心中隐约有不好的猜想,只见放在月绒左首展台上的缠枝囍字纹净瓶慢慢地……在众人眼前……随着又两声脆响……裂了……
“那……那可是……五百年的净瓶啊……”半响,叶星瞳举起右手,颤巍巍地指向注定不可能修复的净瓶。
云风夙不安地看向他,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
几乎是同一刹那间,两人身形暴起。叶星瞳怒吼着“小爷杀了你”,朝楼下扑去。可惜,充分了解他脾性的云风夙在他差不多半个身子都已悬在栏杆外的时刻一把抱住他,将人按回自己的怀中。
“啊!你放开我,我要杀了那群混蛋!!”叶星瞳像个孩子一样在云风夙怀中扭来扭去,拼命挣扎。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那也是个意外。”云风夙努力劝慰他,他知道,叶小爷这回真的炸毛了。放开你?开玩笑!真放手了叶星瞳肯定大开杀戒,完事儿了你一拍屁股走人,别人知道你是谁啊!最后还不是他得罪人?云风夙抓得更紧了。
“意外个屁!那些白痴、蠢货、混蛋……”
叶星瞳倒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净瓶,想要买下来。其实那净瓶和他自己的藏品相比可谓相当普通。然而他这人生性珍爱古董,对他来说,这些宝物没有贵贱之分,能够被保留下来都是很不容易的。只有自己喜欢与否罢了,并不妨碍自己珍惜它们。可是现在呢?下面这些没脑子的,竟然为了个女人,毁了一件珍品,按辈分,这净瓶得是那女人祖宗的祖宗!真是,太他妈的欠揍!
“星瞳,听话,这净瓶已经不能修复了,你杀了他们也没用,只是徒增麻烦。”云风夙还在极力劝慰他。
于是楼下一干人都忘了一开始的惊慌,纷纷惊奇地看着楼上两人拉拉扯扯……吵吵闹闹……打情骂俏……(??)
“这样好了,这个净瓶坏了我赔你!”
叶星瞳不管不顾。
“接下来一路上你想买什么全算我的!古董也行!”
叶星瞳不动了。云风夙暗暗得意。
“真的!随你买几件古董。别说五百年的净瓶,千年的瓷器古玉,随你挑!”云大东家仗着自己家财万贯,毫不知耻地夸下海口,贿赂叶星瞳。叶星瞳真的很想很想挣开云风夙,再重重踩上一脚,骂他眼中只有利益,让他睁大自己的狗眼好好看看,他叶小爷是这样好收买的人吗?他叶小爷是这样随便的人吗?他是有原则的……
“真的?!”──咳,这句是谁说的?
“真的!”云风夙大力点头。
于是,自认很有原则的叶星瞳在云风夙拿捏恰当的利益攻势下毫无原则地妥协了。云大当家心满意足地捋了把叶小猫乱炸的毛。
第9章
离了叫花城,再半月,云风夙一行顺利到达久岩。
一早接到消息的刘长丰特地到城门口迎接云风夙。刘长丰是炎龄的人,这云风夙一直很清楚,按理说炎云两家不对付,要不是市场不同,早掐的死去活来的了。饶是这样,那迎面碰上没哼你两声都是客气的。可是这两次见面,刘长丰却意外地对他特别客气,云风夙一时不知其中有什么鬼。到底是刘自己想易主,还是那个人的意思……
接下来一连数日,云风夙都呆在客栈里。那炎龄也不知打了什么鸡血,急吼吼地开年会,听说每天都指挥商会的人忙得晕头转向的。下面的虽然不敢有什么表现,但是私底下颇有怨言。
云铎向云风夙报告这些时,云风夙正在悠哉悠哉地品着刘长丰让人送来的极品毛尖,闻言连头都没抬。云铎看不见他的神色,默默地立在一旁。
这般急性,莫不是让什么事给刺激到了吧?他不禁想起之前的两次失败的杀手事件,冰冷的脸上隐隐透出讥讽和冷酷。
他云风夙虽然不说人缘多好,商场上都是利字当头,得罪的人当然少不了,不过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吃亏了也是自认无能,怨不得旁人。就算他生意做得大,惹人嫉妒,可派人暗杀?还两次?他自认没有富到这样天怒人怨,毕竟云家一向低调,很多势力都不是明着收入旗下的。所以说到底,与他过节最大的只能是炎家。甚至都不是冲着他来,恐怕不管是谁当云家家主,炎龄都会想要杀掉。
其实云风夙心中并不十分明白,炎龄为什么要这般对他们家不依不饶的。因为云炎两家的过节是早几辈的事了。当年两家长辈是极好的朋友,一起经商。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两家的关系也始终良好,甚至一度结为亲家。两家的院子也是紧挨着。可是有一天,云家先人突然失踪,连带着他们合作的酒坊和药堂中的许多秘方都不见了。炎家先人似不堪打击,吐血重病。两家因此决裂,云家分出来独立创办了“漱歆斋”。不久,炎家先人就过世了。听说弥留之际还交代后人不要怪罪云家,不过很显然,这句话被愤怒的炎家人忽略了。头七刚过,炎家的报复立即展开,从各种渠道打击云家的买卖,云家毕竟心虚,一路退让,陷入了云家最困难的时期,差点就此销声匿迹。从那时候起,两家的矛盾就没完没了。早几年还只是炎家一方面的针对,可是慢慢的,云家也不干了,毕竟当年的事也没个真相,你炎家也不能逼人太甚。特别是隔了两代后,那些后人才不管你当年的恩怨呢。于是,云炎两家就在没完没了的置气作对中各自壮大。
这纠纷说来当年是一度硝烟弥漫,但毕竟过了这么多代,斗起来都没意思了,所以直到云风夙父亲那一辈,基本上两家可以算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了。但不知是这炎龄太有家族荣誉感,还是就见不得有人和他们家一样富,自他当家做主以来,处处给云风夙下绊子。要不是云风夙不怎么爱搭理他,现在这买卖上还不知得乱成啥样呢。
难道他纯粹是看自己不爽??自己有让人讨厌到不除不快吗……云大当家表示很无辜。
第二天就是商会正式开始的日子,
黄道吉日,黄道吉时。
云风夙信步踱入商会,通报的早一路传进去了,所以不断有人赶出来对云风夙笑脸相迎。叶星瞳和薛晴儿慢着一步,跟在他身后。
时辰已到,云风夙坐在上首不急不慢地品茗,眉眼不动声色地敛着。下面已坐满了来自各地的商人,此刻都有些挂不住,不时地将视线投向云风夙右手的另一个座位,依然空着。坐在左前的白须老者慈祥地笑笑,对云风夙说:“想来炎龄有些事耽搁了吧。”
自顾先将一口茶咽下,云风夙放下茶杯,看向他,颔首道:“自然。”
老者让那黑曜石般幽深的瞳盯着,怔怔说不出话来。突然,外面传来小厮的高声──“炎家家主到……”
所有人将视线投向门口,云风夙也看过去。那老者暗自松了口气。
炎龄的身影出现,脸上并无任何迟到的意思,不咸不淡地先抬手向众人道了歉,然后他终于看见了云风夙。
那一刻,坐在云风夙身后的叶星瞳分明觉得,有种阴鹫的光芒自炎龄眼中隐晦地射出。他微皱了眉。而坐在他身旁的薛晴儿,不动声色地将攥得指节发白的手藏在袖下。
云风夙似乎没有察觉到炎龄的敌意般泰然坐着,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起身欢迎。炎龄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他右手坐下。炎龄今天只带了一名冰绿色裙裤装女子,脸上古井无波地坐在了炎龄身后,目不斜视。
人终于到齐,会议开始。
会议无其他话题,不过是就一年的成果报告做个总结,再对第二年的瓜分市场做个安排。炎龄和云风夙作为南北两方的商业巨头,自然年年少不了。不过这几次商会炎龄的脸色总要难看一些,低下的人不说,心中也清楚,本来炎云分割南北方市场,势力不相上下。可是近几年南方的水运业突起,与海外的生意做多了,竟然也渐渐不安分起来。慢慢地与多家合作,为周边国家牵线,也自形成了一股力量。本来同等的家业,可你炎龄比云风夙多了份内忧,心中自然郁结。
商会分数日,自然不急,整个会议也不过二三个时辰,却把叶星瞳憋坏了,简直是度日如年。这也…这也,太无聊了!都都都讲的啥呀!一句也听不懂,早知道就不该瞎好奇跟过来,就是呆在客栈也比这舒坦呐!
半天时间就在叶小爷的昏昏欲睡中度过了,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叶星瞳迷瞪着眼站起来时,脚底都当啷了两下,看得云风夙眼角直跳。
三人齐步向外走去, 却突然被炎龄唤住。
炎龄走到云风夙面前,一扫之前阴沉的脸色,虽然无甚微笑,但至少和缓了很多。叶星瞳盯着他,大眼眨也不眨。变脸是不是商人的必备课程呐,这个人脸换得比云风夙都快!!难怪当面我们琢磨法子赚钱时,龙和凤不让我们经商,原来真的需要天赋的……
云风夙不说话,看着炎龄。
“云公子好。”
“炎公子好。”
“这几日招待可还周到?”
“很好。”
“云公子一路长途跋涉,辛苦了吧。”
“不会。”
……
毫无营养的话题,两个主角当真淡定,叶星瞳听得满脸黑线,这下他十分确定,云风夙是真不喜欢炎龄这人,以致连场面上的话都不愿多讲。
这时炎龄突然侧身,让出了他身后的便装女子。
“云公子,这是舍妹炎愁女。”
云风夙似乎终于拿正眼看向了炎龄,不由得他不惊讶,炎龄此举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炎愁女似乎也有瞬间的诧异,失措的目光望向炎龄。
“令妹光彩照人。”
云风夙一瞥之下,敷衍了句。
炎龄低头轻笑一声,又将视线投向云风夙身后。
“那么这位一定就是云公子的表妹了。早听说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闻言,叶星瞳悄默声地后退两步,玩味地看着面前一幕。嘿,什么情况?表哥和表哥不对付,现在连表妹都要搬出来了?
云风夙顺着看向薛晴儿,只见到她慌忙低下的头,两手紧紧攥着袖口。云风夙以为她害羞,微侧过身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炎龄的视线。炎龄也不说什么,甚至那句话后,他就已看向了悄悄退出他们圈子的叶星瞳。
“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云风夙侧开脸,轻描淡写的口气──“朋友。”
“是吗……”炎龄慢慢低下头,不知是失神还是什么,连云风夙走开了都没注意到。一旁始终未发一声的愁女担忧地望着他。
回到客栈,薛晴儿不吭一声地回了房。云风夙见她从刚才脸色就不好,也没多说。叶星瞳虽然奇怪她难得没有黏着她表哥,也只道她水土不服。上前到云风夙正面。
“你觉不觉得那个姓炎的好奇怪?”
云风夙点点头。连第一次见面的叶星瞳都发现了炎龄的反常,更何况与他斗了十几年的云风夙。
“喂,他是不是看上你表妹了?”
云风夙惊异地瞪他。
“不是吗?我有听说你们两家好像早有恩怨。可是他今天突然这么做……说不定是想娶薛晴儿又拉不下脸,所以特地先把自己妹妹介绍给你,然后表妹换表妹嘛!”理清了思路,叶星瞳两眼放光。
这是什么思维?云风夙十分无语。
“是吧是吧!一定是这样的!完全说得通啊!”叶星瞳还在兴奋地追问,两手扯着云风夙宽大的袖口不依不饶。
云风夙不禁扶额,真看不出来叶星瞳在这种事上会这么激动。什么一定是,根本就是完全说不通。那炎龄要真想当他妹夫,还敢成天想着幡儿和他这个大舅子作对,还想哪门子亲啊?他要是能同意让薛晴儿嫁过去就是脑子被门夹了好吧。
“别胡思乱想。根本没有的事。”
见云风夙反对,叶星瞳不爽地撇过脸。
“凭什么呀?你说没有就没有,人家要两情相悦呢?”
“我们两家的恩怨你不了解,炎龄根本不可能喜欢我们家的人。”
“切~老古板的思想。爱情是超越一切的。说不定这就是个你们两家和好的机会呢?你们这不是挺兴联姻什么的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风夙瞪着叶星瞳,心中吐槽。
“你这都哪里听来的?哈?还爱情超越一切,谁教你的?”
叶星瞳撅起小嘴,不满道:“我哥哥说的,怎么了?他说你们这都这样。”莲他们就是这么讲的……吧。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云风夙微皱眉。
“什么叫我们这?”
“啊?”
“你老是说你们这你们这的?星瞳,你到底从哪来?”为什么当你说这话时,我会有种那么不安的距离感,好像……好像,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愣愣地看着云风夙,叶星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听风谷的位置自然不能告诉云风夙,龙会骂他的。可是……
“呵,算了。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云风夙突然低头,自嘲一笑。转身回了房。
叶星瞳看着他的背影直至被门隔绝两方,最终说不出话。
云风夙,对不起……
一扇门,两个世界。两颗心。
“少爷。”
云铎站在身旁。书就摊在面前,却未翻一页。云风夙撑着头思考,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红木桌面。
少顷。
眼中收复了聚焦,才想起云铎。看到云铎就想起商会的事,云风夙刚刚凝神转眼又陷入沉思。云铎不敢打扰他。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传来云风夙的喃喃:
“炎龄究竟想干嘛?”
云铎没有说话。果然,云风夙又接着自言:“察觉了?还是……终于忍不住了。”
他回过头问云铎:“柴过那有信吗?”
云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不过数行,云风夙却细细看完,思量许久。
“差不多了。”
他淡淡地随口一说。云铎福身退下。
第10章
商会什么的就这么回事,叶星瞳见过一回再没了兴趣,接下几日常常不见踪影,云风夙天天去开会,也看不来他,估摸着叶小爷自己上哪儿玩儿去了。也不担心,毕竟凭叶小爷的身手心性,不找别人麻烦那都得阿弥陀佛了。
之前不知何故,薛晴儿自第一日回来身体就一直不舒服,卧床数日不起,请了郎中也只说大概不服水土,开了些温养的药。云风夙日日开会回来,基本上都是一直呆在书房里,期间去看过表妹一次,见她脸色稍有好转才放了心。
按照往届的惯例,大概还有十天。这日子要真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是否以后也生不出那许多麻烦?只可惜有些事,该到的就算晚点了也是迟早要发生的。
是夜。月黑风高,三更已过。
从书房出来,云风夙伸展了一下僵直的脊背。向隔院的卧房走去。及至回廊的拐角,眼角的余光中一抹不寻常的黑影晃过。那个方向……是叶星瞳的住所!云风夙毫不犹豫地拐入别院。脚下轻盈的像只猫。
夜色中,那鬼魅般的人影自叶星瞳的房间闪出。黑衣蒙面人怔在房门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撤退,那手上锐利的细剑晃动间,散发着渴望鲜血的杀意。
隐在树后的云风夙眯了眼,克制着自己勃起的杀心。从那黑衣人出现在他视线中,他就认出来了,正是上次袭击他的黑衣女子。只是这一回,击杀的对象竟然换成了叶星瞳吗?那女子退去的缘故他大概清楚,不外乎是因为叶星瞳在外面乱跑未归,让她扑了个空。若是她这次还是来杀云风夙,那么云风夙基本可以确信是炎龄派的人,虽然炎龄派一个注定失败的人来杀他有些说不通,不过他实在想不出其他人选。可现在,这女子此次分明是冲着叶星瞳来的,那出鞘的剑可不是用来削水果的。那么,她到底是谁?两次暗杀,她究竟针对的是谁?又是谁派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