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明达心里也在赌，赌自己在无命心里的地位，赌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破例。

无命看着明达坚定的护在皇甫素言身前，内心的酸楚更甚。那个一直围绕着自己的孩子，终于还是要离开他了……

看着皇甫素言，无命的眸子除了阴狠，还多加了一抹嫉恨。

一跃而起，无命猛然出掌，正拍在毫无防备的明达心口。

明达只觉得内心一阵翻腾，喷出了大口鲜血，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刀子也掉落在地上。

无命将刀子踢开，嘴角抿起残酷的笑容：“就算要威胁我，也好歹多练点本事。这样的你，弱的根本不值一提！”

明达手扶着床榻，眼神中满是忧伤和绝望。

原来，这些年都是他会错意了，在无命的心里，他依旧什么也不是——

素言看到明达痛楚的样子，硬撑着握住他的手，惨白的面容强撑着微笑。

“明达，没关系的，我并不怕死。”

明达转过头看着素言，眼泪滚滚而下：“对不起，是我没用，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医术也没学会。”

是我太笨，竟然以为真的有能力让无命为我破例，是我太笨，我知道了，可是这不应该以你的死亡为代价……

多年相处，即使明达不说，素言也明白他的想法，一径笑着，安慰的轻抚他的头。

想着永远这样温柔、体贴的素言，就要因为自己而丧命，明达痛不欲生。

而无命看着自己的孩子为了别人痛不欲生，同样感受到万蚁噬心般的痛楚，除了痛，还有怒、有不甘、有无奈。

他绝对不会救皇甫素言的，因为，牵动明达思绪的人，都该死！

无命狠狠的握紧拳，又松开，再握紧。看着早已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明达，最终冷冷的一挥袖，离开药房。

明达哭到虚脱，素言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过了好一会，感觉到眩晕感越来越强烈，素言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他轻柔的打断明达：“明达，先不要哭，等我交代几件事情吧？”

“你说，无论什么，我都会做到的。”

“皇甫山庄，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我也不想逼你，只求你在义父有生之年可以回去看看义父，了了他一桩心愿，莫要让他死不瞑目。”

明达点头：“好，我答应！”

素言费力的从腰间解下个玉佩，递给明达：“这块玉佩，帮我去交给蜜儿。随便她是喜欢卖了换钱赎身，还是留个念想，都随她。”

说完，又苦笑：“都到死了，才敢说出来。我喜欢她啊……”

明达依旧只是点头，声音却已经哽咽：“我会去。”

素言欣慰的点点头：“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

说完，皇甫素言直直的盯着明达，直到看到他点头，才继续说道：“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活下去！”

明达抬起头，双眼被泪水冲刷，此刻只能看到痛楚。

“对不起，素言，对不起……”

对不起，素言，对不起，我不能为你报仇，我做不到。即使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可是我依旧爱他……

素言自然知道明达的心思，所以即使已经接近迷离，也实在放心不下，将这样的明达丢下来。

“傻孩子，我知道的，同时失去至交和心爱之人的感觉很痛，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能死，就当是你在报我的恩，在我同意之前，你不能死！”

顿了顿，素言拼命的喘息了几声，手紧紧的握住明达。

“不要恨无命，我不怪，只要你活着，我就原谅你了……”

明达心疼的将他抱在怀里：“够了，够了。不要说了，你太累了，睡吧。好好的睡一觉，等天亮了，我叫你起床。”

素言艰难的摇头，苦涩的笑：“别骗我，我知道，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所以答应我，绝对要活下去，也绝对不要因为我，恨自己心爱的人。否则，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安心的……”

素言倔强的坚持着，眼睛都已经几乎睁不开，却还是倔强的硬撑，定要得到明达的保证。

明达心疼的泪流满面，使劲的点头：“我答应，我答应，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素言这才安心，带着一抹轻笑闭上了眼。

明达抱着素言，直到怀里的素言体温冰凉，才撕裂般的痛哭出声。

“素言，素言……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啊……素言……素言……”

可惜，那个温柔的人都无法再给他回应了……

明达将素言葬在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这一天，这里阳光出奇的明媚，照在素言身上，显得他仿若谪仙。

或者是这就是民间所谓的仙人转世吧，历过劫，便要升仙了。

明达将素言葬下，跪在坟墓面前，久久，直到日落西山。

余晖带着红色的光晕，照在他手上的玉佩。

本来在皇甫素言手里那么温润的玉，如今似乎也失去了颜色，泛着阴冷青灰色。

明达紧了紧手中的玉佩，一瞬间忽然有些怕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阴冷的空气泛着低迷的孤寂，他怕了，绝望的心底再也承受不起打击。

明达轻抚着皇甫素言的墓碑，绝望的呢喃：“素言，素言，我不想一个人……”

28 绝望（2）

绝望犹如死灰，深深的在明达的心底刻上烙印。

对了，还有无命，他还有无命……虽然对不起素言，可是他真的不能再失去无命了，否则他不知道要如何撑下去……

明达虚弱的靠在墓碑上呢喃：“素言，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活着，我想要和他在一起。不过我答应你，会活下去，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赎罪，帮你照顾好皇甫云和蜜儿，所以也请你不要那么恨我，好不好？”

似乎是感应到明达的心思，即使已经死亡，那个人还是温柔的，无法做到不回应。皇甫素言墓前的花渐渐苏醒，围着明达，一朵接着一朵的盛开，洁白的花朵在夕阳的照耀下温润如水。

明达似乎看到那个如水般温柔的男子正站在身前，轻笑着看着他。

“这意思是，你原谅我了吗？不过没关系，就算不原谅也没关系，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你等着我，等我也死了，便随你处置，随便你想让我坠入畜生道，还是下十八层地狱，我都依着你。好不好？”

花儿随着风轻柔的摇动着身子，似乎是在回应明达。

明达在素言的墓前待到夜深，才终于步履踉跄的回谷。

而谷口，无命正在等他。

月光下，无命的身影被映照的少了几分阴暗，多了几分柔美。冷青色的衣袍在月光的映照下也多了些柔和。

明达愣了下，在距离无命几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无命背对着明达，淡淡的说：“葬好了，便回去休息吧。”

明达不语，只是愣愣的盯着无命，许久许久。

无命转过头，绝美的容颜在月光的照耀下出尘绝俗。

看着明达痴傻的样子，无命微微皱眉：“我向来不救外人，就算是无命谷的人，生死也是随我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没有错，可是看到明达这样一副痴傻样子，无命还是不自觉的为自己辩解。他一直以为明达这一次和以前不会有什么不同，再大的脾气，也只要哭一场，闹一顿就算过去了。

可是如今看到明达这一副痴傻的模样，无命发现自己似乎是错了……

不过这样，无命却更加坚定了除去皇甫素言的决定。他做的没错，仅仅几年，明达就已经为皇甫素言做到这种地步，若不除去了他，明达恐怕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明达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道：“无命，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无命皱眉，看着这样虚弱的明达，内心一阵阵的揪痛着，声音也情不自禁的放柔，生怕再伤了他。

“可以，你问吧。”

明达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无命：“你是不是因为嫉妒，才不肯救素言？”

无命不禁皱眉，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明达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说，你是不是因为嫉妒，才不肯救皇甫素言？”

无命先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而后转为薄怒：“你可真是被打击过头了，连这种疯话都说的出口！”

下意识的，无命将明达的失常全部归咎于素言的死亡，所以也下意识的把这句话误认为是明达嫉恨自己的戏虐之语。

疯子是无法理会的，无命决定让明达一个人冷静冷静，转身离开。

方走了两步，被明达追上，扯住了衣摆。

“放手！”无命冷冷斥责。

明达扯住他衣服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得寸进尺的环住他的腰，声音带着妥协般的呢喃，从他的背后传来。

“无命，我喜欢你。你也学着喜欢我，好不好？”

在明达的心里，他犹如溺水，而唯一的浮木，便是无命。可惜明达忘记了，无命一直误以为他喜欢的是皇甫素言。

所以在听闻这句话时，无命的内心以为他是因为无法接受皇甫素言的死，而来自己这里寻求慰藉。非但没有半点的开心，反而觉得一阵阵的钝痛，割肉一般，来来回回的折磨。

无命为了掩饰无法纷乱的内心，狠狠的甩开了明达。

“真是疯子！要撒野回你自己房间去！”

说完再不愿搭理明达，转身回谷。

明达在身后凄然苦笑：“是啊，疯子，我是疯子！我确实是疯了才会问你这句话！我确实是疯了，才会想要自取其辱……”

眼泪滑落的瞬间，明达猛然扑到无命的怀里，吻上他回避不及的唇。

转辗缠绵，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多么想让这个人知道，可惜这个人却永远不会了解。

无命狠狠的推开明达，愤愤的擦了擦唇。

明达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先是大笑，而后大哭，声嘶力竭。

无命拳头紧了又紧，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去。

身后，明达撕心裂肺的哭喊：“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害死素言的？！你说啊！是不是喜欢我……”

整夜，无命谷都传来伤心的痛哭声，直到凌晨方止住。

无命以为明达终于放弃了，松了口气。却不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明达……

自从那一日，明达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却始终无法找寻到明达的身影。

直到一日，消息传来，皇甫山庄多了位少爷，皇甫明达。

而送来消息的，依旧是玲珑阁的副阁主，那位带着红珊瑚耳钉，神秘的男子。

“把他绑回来。”

短短几日，无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一向交情不深的男人都发现了。本来抱着取笑一番的心思前来，在看到无命一脸森冷的表情时顿住，想起了当初和情人误解分开的日子，对于无命的痛苦了然于心。

收起调笑的心思，男子正色道：“绑回来也可以，不过还是事先告诉你声，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是你无命谷的明达。他是皇甫云的第三子，皇甫素文，15岁那年被皇甫云选为明达的替身，一直秘密接受培养，直至听闻无命谷的明达失踪，才以皇甫明达的名字出来代替明达打理皇甫山庄。”

‘啪’的一声，无命手边的茶杯四分五裂，面色却依然冷凝。

许久许久，无命才似乎缓过神，淡淡的道：“帮我注意他的消息，任何的消息都不能放过。”

然后无命顿了下，给出筹码：“他归来无命谷的那一日，便是你玲珑阁圣玉回归的日子。”

男人无所谓的摆手：“一块破玉而已，我们谁也不指望它来巩固位子。不过还是奉劝你一句，若是理不清自己的心思，就算是把人追回来了，也不过是再让你逼走一次而已。”

无命冷哼：“我们的事，不需要外人操心！”

“啧啧，你这人可真是不讨喜啊。还没找到人呢，就敢得罪我，就不怕我不认真给你办事？”

无命转过头，目光阴冷的落在男子身上，瞳孔死一般的沉寂。

“如果你有自信躲得过无命谷的追杀，随你。”

叹一口气，男人妥协：“真是，让人没办法生出好感。”同时小小声的低喃一句：“自作自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无命可以在无意间听到。

“生意接下，圣玉定会回归我玲珑阁！”

明达，我的孩子，没有我的允许，你怎敢消失？！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吗？不，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红乐坊：

众姐妹围着早上才归来的蜜儿，半真半假的表现自己的关怀。

“哎呦，蜜儿姐姐你这是去了哪里了？这么多日都不回来，我们差点就要去报官了！”

蜜儿轻笑：“你早该去报官的，那我说不定还早两日回来呢！”想到那个戴红珊瑚耳钉的神秘男子，不知为何将自己软禁了多日，又莫名其妙的放自己出来，她总觉得疑惑。

“咯咯，蜜儿姐姐到了哪里，恐怕也都是被供着的份啊。瞧瞧那边，那位书呆子送来的信，堆起来都可以当炭火取暖啦！”

蜜儿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忍不住笑意盈盈。她还担心连这一个月不联络，那书呆子会不会忘了她呢，看来一个月不联络，倒是让那呆子开窍了！

看着众姐妹有意刁难，蜜儿抢前一步，将书信抱在怀里。

借口累了，带着书信一起回了房间。果然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哄笑声。不过蜜儿并不在意。

回到房间，取出信件一封一封的细细品读，感受他温柔细致的关怀。

才读的起劲，房门忽然被人踹开，惊了蜜儿一跳。抬头，原来是上次和素言一起过来的那个小兄弟，好像是叫明达来着？

蜜儿站起身子，刚想调笑两句，却发现明达脸上的神色不对。上次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在她的记忆中，明达应该是个爽朗狡黠的孩子，如今却只觉得阴气沉沉。

收起调笑之心，蜜儿似乎明白了什么：“皇甫素言呢？”

明达闻言，本来死气沉沉的双眼漫过哀伤。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手里的玉佩递上去，交给蜜儿。

“随便你卖了或者留着吧。”

说完，明达便要转身离去，蜜儿急急的扯住他的袖子。

“素言呢？素言为什么不来见我？！”

明达转过头看着蜜儿，笑的比哭还痛苦：“素言再也来不了了，所以他托我来，将玉佩给你。”

蜜儿颓然的跌倒在地，刚刚还在为了他的温柔的信件而心暖，一瞬间却犹如坠入冰窟。

“他是怎么死的？”

明达低下头道：“被我害死的，你随时可以过来报仇。”

直到明达出了门，才听到红乐坊里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明达疲惫的靠在墙上，颓废的顺着墙体滑落。

他最重要的朋友死了，是被他，和他心爱之人联手害死的。而他却居然想着留住爱人……

是报应吧，他居然背叛那么温柔的朋友，所以上天惩罚他，让他永远得不到爱的人！

明达跌跌撞撞的离开了丹竹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知道天黑了，他置身在一片黢黑的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