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肿胀的左手,南晓棠苦涩笑笑,大叔,看来我们真是有些渊源呢。我就说嘛,天上掉下什么不好,偏偏要掉下一个救世主。我的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过,救世主什么时候有暴力倾向了?哈。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南晓棠的身上,有了第二个肿起来的部位。
他记得北源在吃过饭后把他叫进书房,检查课文。记得自己是怎样用前所未有的熟练,背诵一篇古文,记得北源用说“吃饭”一样的淡然语气,说出“伸手。”
明明已经很用心,很努力了,比起以前要好得多得多,怎么……怎么还是要打啊。
“别想你以前,以前你是没碰上我。”似笑非笑的眉眼,实在是太过熟悉。
南晓棠勉为其难的伸出右手,畏畏缩缩的摊在北源眼前。手心上还有红肿,是昨天挡到后面被打的。反正都是挨打,尽着这一只来吧,想到这里,南晓棠貌似更委屈了。
“左手。不愿意就两只一起。”
没有办法,只好把左手慢慢向上抬
北源嫌他磨蹭,一把抓住摆到前面来,握着手指,稍微向下掰了掰,手心朝上。
“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南晓棠讪讪的低下头,本想他看见右手上的伤,多少会有些不忍,没想到人家来个眼不见为净。“啪”的一声,板子裹着风砸下来。皮下的血液向周围散去,左手手心中间立时现出一道苍白的印子,然后又聚到一起,马上就肿了起来。这一下比昨天打在右手上的,明显要重很多。
手上的肉娇嫩,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哪里比得上后面?南晓棠被这一下砸的脑袋发懵,本能的把手向后缩。无奈手指被北源攥在手里,想抽也抽不回去。再打下来的时候,已经轻了许多,还可以忍受。再打了有两下便结束了,错一处一下,果真是这样。
现在的南晓棠,考虑的是明天要怎样出门。三天禁足,是连着昨天那顿打,一并罚下的。想了半天,终于给白是发了条短信:白白,明天上午来北老师家,把我约出来。Leo查出结果了。
白是入学成绩很不错,是班级的前三甲之一,看起来是绝对的好孩子好学生。有她来找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对于北源的怀疑,早在他把自己从派出所带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了。有个不相干的人害你,这很可疑。有个不相干的人对你好,这更可疑。本着这样的原则,南晓棠把这件事告诉了江昭和白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随便的胡说八道,却说出了一个作家,而且两个人还十分投缘。如果相遇可以理解为运气机缘,相识相知可以理解为相见恨晚的忘年知交,那么这细微到衣食住行的关爱,又该作何解释呢?
每每想到这里,南晓棠就有些内疚,这算不算不知好歹呢。
白是也说过:你就是个挨骂的命,有人对你好,还不适应了?
江昭说,你在查他,千万别给他知道。
唉,大叔要是发现了,会不会很伤心啊。很少见的,南晓棠感到一种做错事的亏心(……),呃……一种类似于良心上的谴责的东西。
侦查开展的并不容易。北源不是江城人,老家是江城管辖的镇下面的小村子,之后差不多都在C市发展,在江城能查的,不过也就是那三年高中而已。即使要查到那三年,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时间太远,恐怕这个侦探还在念初中。况且,北源岂是那么容易被人窥视了去的?如果区区一个私家侦探就能轻易的调查北源的生活,那么广大读者对于“三笑”的了解也不会只有一个性别。
越是查不到,南晓棠就越是觉得,北源有故事,很神秘的故事。
现在侦探可是传来了消息,南晓棠在不安中,也带着几分迷雾拨开的喜悦激动,哪怕只是几张照片,也不枉这一个多月的辛苦。
第二天一早上六点多,白是就应了南晓棠要求,在单元门门口按铃,切实贯彻了“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古言。南晓棠头大,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拿她做挡箭牌。
经过北源的卧室,貌似听到些微动作的声响(……),南晓棠通报似的问,“白是有事过来找我,我可以出去吗?”北源的声音依然镇定,即使这清早的吵闹破坏了他的性致,也丝毫不见慌乱,“去吧,回来的别太晚。”
这么容易的就被放了行,南晓棠感到有些意外,快速的打开门走了出去,像是怕他反悔一样。
“白白,你就不能稍微仁慈一点么?”
“我可是为你想诶,晚一点那两位就该清醒了,你哪那么容易出来?”
“什么两位……”
找了家粥铺,简单的吃了点早点,两人就开始了以压马路这种活动作为消遣的等待。
上午十点,南晓棠准时到了十字街那家肯德基。
侦探Leo几乎和他同时进的门,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可以精确把握时间的人。
在前台点了两杯饮料,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Leo是个惜字如金的男人,开门见山的,递给南晓棠一叠照片。来不及客套,南晓棠就接了过来。
照片不是很清晰,看起来是远距离拍摄。有一张是北源在咖啡馆里,对面坐着一个女人,貌似是在约会,可仔细看看,那个女人是——杜思雨。南晓棠点点头,对此的疑虑并不多,他知道北源的高中就是自己在读的江城一中,思雨阿姨也是一样,两个人认识也不足为奇。这组镜头拍了大概有七八张,才换成下一个场景。
这个场景倒是很熟悉,是在Pendy家楼下,照片上也有Pendy。类似的也有七八张,南晓棠迅速的翻过。
接下来的是北源站在一片麦田边上,和一个农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那个农民有些驼背,肤色黑黝,一顶旧帽子扣在头上,看不清脸的模样。即使是这样,南晓棠还是感到特别熟悉,毕竟他跟着表舅在乡下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舅妈的刁难让他很不舒服,但是红旗村当地淳朴的村民和那些单纯的孩子们,还是留给他很深的印象。
想到这里,便随口问了“Leo,这在哪拍的?”
Leo看了一眼,平静道,“红旗村。”
南晓棠惊怔之下,依然不停手上翻照片的动作。在麦田上的照片足足有十多张,不过几乎都是相差无几。
翻过这些,最后一张足以让南晓棠震然:
北源站在一座墓碑前,墓碑前面放着一束百合,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出碑上刻着的名字——南静。
第十三章:二次风波
墓园的照片只有这一张。
南晓棠有些不甘心,又把第一组北源和杜思雨在咖啡厅的照片翻出来,问道,“Leo,我想在这里应该有录音,不是吗?”
Leo摇摇头,“抱歉,Jessy,我想你应该了解,这个人的警惕性有多高,这一组照片拍的,不是很容易。我跟了他很多次,都被甩掉。”
他说的并不假,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南晓棠了解,北源是个谨慎细致而且敏捷的人。那么容易被跟踪了,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边做着闲事,一边写文章么?不过这个Leo侦探还是查出了这些东西,看来确实能力很强,值得那不菲的委托金。
“辛苦你了,Leo,等一下我会把剩下的委托金打到你账上的。”
Leo笑笑,客套的说不急。
当北源再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班长徐洋已经在门外等着,手里握着手机,像是要给谁打电话的样子。
“怎么不上课?”
徐洋转过头来对着北源,眼里掩不住的慌乱,“老师,你快去看看吧。崔复翔和张炜在教室里打起来了!”
可算明白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崔复翔,又一个祸头子,北源摇头,又想起了家里背书的那个小孩儿,他们是要把各科老师得罪一遍么,怪不得那么愿意往一块儿凑合……不对,不对,现在是上课时间啊,这么说的话,是在课堂上打架!怪不得徐洋会慌成这样,恐怕他都没见过敢在课堂上大打出手的吧。
“之前上什么课呢?”
“物理。”
徐洋一颗心忐忑不安,教物理的田老师一向很和气,但是这次打架触到了他的逆鳞,震怒的样子把他吓得不敢说话,走到北老师办公室却见大门紧闭。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田老师交代,掏出手机踟蹰着,才见到北源走了过来。
北源进到教室,看到最后一排的桌椅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周围的同学都窜到了前排,生怕殃及鱼池。张炜被崔复翔揪着脖领,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周围一片乌青,身上衣服沾满灰尘,浅蓝色的校服上衣还有几个鞋印。崔复翔怒视,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我X你妈的,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整件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物理课上,老师讲的是上次测试的卷子。张炜的测试成绩很好,所以这次讲评听的不是很专注,时不时的和同桌说话聊天。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上周,南晓棠和英语老师发生冲突的事。
“我听说了,南晓棠是语文老师硬塞进来的,他中考成绩不够。我还听说啊,南晓棠和语文老师有……那个关系……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就是,就是那种很恶心,说都说不出口的关系啦!”张炜特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他见不得人一样。(腐男么==)
崔复翔在下面玩PSP,一直心无旁骛(……),却听到了这句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刺耳的话。停下手里的游戏,用手碰碰前面的张炜,“喂,你嘴巴放干净点。”警告一般的语气
张炜不太高兴,“我愿意说,你管得着么?”在他的眼里,崔复翔是那种打架斗殴,吸烟喝酒的不良少年,和南晓棠在一起,可以算得上是一丘之貉了,对他,张炜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口气不善。
“说他又没说你,你猴急个啥?”不满的瞪了崔复翔一眼,头转了过去。
“说他更不行!”
这下张炜彻底不悦,“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南晓棠是你爹啊。鬼知道你们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
崔复翔把PSP关上,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眼睛紧盯着张炜,“你再说一遍。”张炜毫不畏惧,“谁知道你们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这一声却是高了起来。崔复翔不置一词,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就把张炜从座位上揪起来。周围的同学包括讲台上的物理老师,都吃惊的看着两个人。崔复翔却不顾众人的目光,一拳打在张炜的左眼上,张炜鼻梁上的眼睛掉了下来,高高摔在地上,镜片从镜框里脱落开来。
再之后便是两人纠缠一起,拳脚相加。有几个男同学上去拉架,虚招几下也撤了出来。崔复翔从初中开始就像个混混一样,据说打架很厉害,他们不想招惹这个混子,更没必要挨这无辜的拳头。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的怒火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直到北源进门。
“两位,该收手了吧。”北源淡笑,一副慵懒的样子,眼睛在张炜和崔复翔身上一扫而过。显然不像物理老师那样,把这当做是翻天一样的大事,暴怒。
崔复翔这时受到了理智的提点,毕竟他和哥哥……太熟了啊,所以很快放下手,瞪了张炜一眼,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空空荡荡,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把窗框轮廓映在地上。北源把手机递到崔复翔跟前,“你自己打还是我打?”认命一般的,崔复翔把手机接了过去,号码已经拨号了,看着屏幕中央晃动的“崔浔”二字,强自稳定的心神又一次紧张不安起来。
崔复翔在电话里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不敢有所隐瞒,电话那头的崔浔听不出喜怒,简单的应了几句“嗯”、“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算起来已经有两年多没怎么见过哥哥了,只是在去年春节的时候回来一次,待了不到五天。父亲人到中年,在机关单位里恰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忙于工作应酬,逢年过节也不见清闲。崔浔大学毕业后被父亲指派到C市税务局,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但是拗不过父亲的强权威严。
然而前几天却听到了哥哥要调回江城工作的事,崔复翔难掩的喜悦激动。机关里机关算尽,他不懂得。但是他知道,哥哥不会再走了。之后的几天里都收敛了许多,课堂上专心睡觉,打PSP,就像是班级里没有这个人一样。与别班同学的来往,也少了很多。就是烟,也没怎么抽。
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是今天这种形式,哥哥被自己就这样的“请”到学校。崔复翔心里嘀咕,老天啊,你就不能开开眼,这阔别重逢的镜头之后,怎么能是武打戏呢!
晚上,崔家别墅内。
“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什么时候能学会注意自己的言行。”崔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训斥的声音并不大,却自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至少,对于崔复翔来说,是这样的。
崔复翔在前面站着,眼眸低垂,只盯着眼前下面的地板。对此,他真是无话可说。知道哥哥不只是说今天的事情,还有这两年内,自己所有的行为。一点也没有冤枉。
“是,爸他是工作忙,是不管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有自律能力!”这句话其实说的很残忍,残忍的把父亲的偏心冷漠都归于工作,残忍的把弟弟所有的行为都怪在他自己身上,残忍的剥去弟弟最后一点委屈的资本。
提到父亲,崔复翔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什么老来子,全他娘扯犊子!他什么时候像对待哥哥一样的,对待自己。
不过很快,崔复翔就给他找到了理由。是自己的出生,让他最爱的情人香消玉殒。是自己的愤怒,害死了他的原配妻子。崔复翔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个穿着雍容妆容精致的女人,踏着Gucci的细高跟鞋,口中一句一句说的,都是对年迈的外公的辱骂。原因很简单,是外公向他的丈夫,索要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抚养费。
当时的崔复翔只有五岁,真是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了。坏人,不是都应该得到惩罚的么。对,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王后,灰姑娘里贪心的继母,都没有好下场的。于是,他躲过外公的眼睛,到外面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回来站在小凳子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女人的后脑砸去。
小复翔哪里知道,这一砸,就是一条人命。他知道的是,那个女人闭嘴了,不会再发出声音,用恶毒之极的言语,来羞辱外公和天堂里的妈妈。
外公年纪大了,拖了一年,也就不在了。小复翔缩躲在家里的角落,双手抱着膝盖,一遍一遍的回想外公带他去公园,教他背唐诗的样子。老人慈祥耐心的一字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眼泪簌簌的往下流,守着空荡荡的房子。
悲伤笼罩下的小复翔郁郁寡欢,日益孤僻。
直到一天的午后,崔浔站在小复翔的面前,蹲下来,揉揉小复翔的头,拉起小手,“阿翔,跟哥哥回家。”带着十七岁少年特有的干净温柔神采,暖暖的笑容与阳光融在一起,十分明亮。
杀母仇恨,被崔浔轻轻放到一边,眼前的,只是孩子,只是弟弟。
回忆间,崔浔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中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那根手指粗细的竹条。不难看出,它的前身——鸡毛掸子,为了方便,崔浔早就拔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毛。
“我们来解决一下吧。”如果只是听的话,根本不能想到,他说的“解决”是怎么回事。但是手里那根鸡毛掸子的变身,昭示了这种简单的,解决方法。
很自觉地,崔复翔走到沙发后面,双手撑在沙发的皮面上,看来已经轻车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