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无花摇摇头,这人他没见过。无果一听,就急着往下冲。
无花一把拦住他道:“先别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嗯,就这样,腿不能夹的太紧,缰绳不要拽的太死,放松放松,哎,好!就这样。”这人轻轻的说,距离西堂申鸿不太远也不太近,刚好的让人舒适轻松。
“缰绳扬起时要有力,下落时要迅速,胳膊上用力,对,来你试一次,没事,不用怕,我在你后面呢。”这人温醇的声音,给西堂申鸿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他手执长鞭,用力挥下,马儿扬起双蹄,欢快的跑了出去。
几个回合之后,西堂申鸿基本已经能掌握技术要领,按这人的说法,毕竟是初学,今后独自上路还是莫要骑太快为好,多多练习,自然熟能生巧。
西堂申鸿与他谢过,这人矫捷跳下马背,拱手道:“在下夜里路过此处,正巧碰到公子被马儿所惊,情急之下出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如今公子已无大碍,在下也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借着黎明前的曙光,西堂申鸿这才看清楚这人的相貌,他有一种很特别的纯净气质,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五官精致深刻,每一笔都仿佛精雕细琢的工笔画般完美,身材修长高大,言语温软,拱起手时,西堂申鸿注意到,他黑色的十指指甲盖衬托的肤色更加洁白如雪,几近透明。
这是除了齐宣棣以外,唯一一位能让西堂申鸿用完美来形容的美人。并且他感觉的出,这人与齐宣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一个滥交成性,一个孤芳自赏,却都不是好相于的主儿。
“今日真是多谢公子了,敢问公子如何称呼?”西堂大人回礼向这人表达谢意。
“如果他日有幸再见,我再告诉你不迟。”这人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还从未有人跟西堂大人这样回过话,西堂申鸿觉得有些可笑,他骑着马,缓缓跟在这人的身后,忍不住开口:“我说这位公子,我们走的是同一方向,既然如此,不如我载你一程好了,也算是对你刚才帮我的谢意!”
这人头也不回的径自往前走,轻笑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我们有短暂的路途同行,最终也依然会分开,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有过多的瓜葛呢?”
“公子所言极是!”很少有人会拒绝西堂大人的好意,更何况是如此不中听的拒绝,西堂大人脸上笑的大度,嘴里说着极是,心中却暗自腹诽这人不识抬举。
于是,按照这人说的,西堂申鸿两腿微夹马肚,轻喝一声“驾——”,马儿便欢乐的跑了起来,虽然西堂大人还是很害怕,但好在马儿跑的并不快,足够让他慢慢适应。
一直蹲在树上的无花无果迅速跟上颠颠跑着的西堂申鸿,将身后那不知名的公子哥越落越远。
无果:“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跟?这会儿又没有人,不能光明正大的跟吗?”
无花:“这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么?”
无果眨眼:“要什么机会?”
无花:“看,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比如一群恶霸来欺负西堂大人,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手,然后告诉西堂大人我二人受命于盟主不论生死,都要保护他,其实所谓的分开,不过是我们由明转暗对他的保护而已。”
无果:“还说西堂大人作,我看你才作呢!”
正午十分,艳阳高照,西堂申鸿重新回到了镇江城,刚进城,就听来往间流传到,梅家堡不知惹了何方神圣,先是十二分堂堂主全部消失,再是梅家堡被一把大火烧净,这次终于轮到梅锦堂了,镇江梅锦堂昨天夜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之后不久又燃起冲天火光,本欲于今早召开的武林大会代表,江湖七十二大门派掌门以及梅家堡的下人,昨晚全部丧命无一幸免,梅家堡小公子梅璟瑄与武林盟主齐宣棣下落不明。
这一下梅家堡在江湖上成为众矢之的,各大门派连夜来向梅家堡要人,却走到梅锦堂门前才发现,这里仅剩断壁残垣,方圆百里无一活物,江南各分号梅锦堂于今早分别遭到各大门派攻击,似乎他们都忘了,在这一场浩劫中,伤亡最为惨重的其实是梅家堡。
西堂申鸿骑着马停在倒塌的门柱旁,一眼望去,无尽苍凉。
即使眼前的情景万般凄惨,但西堂申鸿相信,齐宣棣一定没事。昨晚他听到了最后的龙啸,那种破空而出,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龙啸,龙没事,齐宣棣就没事,只是,他去了哪里?他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驾着马在这满目疮痍之上来回走了两遍,一直呆到傍晚日落,西堂申鸿也没有发现丝毫异常,最后只得扫兴的先在离梅锦堂不远处找了家客栈住下。
“掌柜的,一间上房。”
西堂申鸿循声望去,柜台旁站着的那人不正是今早在官道上教他骑马那人?
感受到西堂申鸿的视线,这人也向这边看来,微笑着招呼道:“公子也住这家店么?这么巧?”
西堂申鸿回笑:“是啊是啊,好巧,公子刚到?”
“是啊。”这人点点头,忽然坏笑着着老板刚刚递给西堂申鸿的钥匙,意有所指道:“一天之内,我们连续两次遇到,还真是缘分不浅呐,只是公子你不会也是刚到吧?”
言下之意,西堂申鸿这个骑马的倒是比他走路还慢了。
“当然不是!”西堂申鸿心下恼怒,但顾忌到这人毕竟救过他,硬是将这怒气忍了下来,冷叱一声,转身上楼,连问这人姓名之事也忘到了脑后。
身后隐隐传来这人低沉温和的笑声,西堂申鸿烦躁的一把将房门甩上,真是的,谁要他多管闲事帮忙了!
第44章:夜路难走
无果蹲在客栈的横梁上,啃着无花从厨房顺来的卤猪手,看着那位在大厅里享受众人目光洗礼却依然坐的稳如泰山一小口一小口轻嚼慢咽一边吃着小菜一边品着小酒的美人,好奇的问无花:“你说这人算是欺负咱们西堂大人了么?”
无花将喝了一半的酒坛放下,抹了把嘴角:“算吗?其实人家会那样怀疑也正常吧?”
“混蛋!”西堂申鸿一把推开窗户,撒气的怒叱一声,不免有些怀念起齐宣棣来,虽然齐宣棣也老欺负他,但至少齐宣棣在的时候,其他人哪敢在他面前造次,他那里用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的躲到屋里来,他才不承认他有些害怕那个美人,绝对不承认!
总之,外表长得美的,哪个嘴巴不是又阴险又毒辣一点也不可爱,齐宣棣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齐宣棣你到底去哪儿了?
夜里,西堂申鸿辗转难眠,整整一日了,他在心底的呼唤完全没有回应,他感觉不出齐宣棣的气息,只是以昨晚苍劲的龙啸单纯的坚信,他还活着,但拖的越久,这份无所根据的信任也便越单薄,他的动力也就越渺小。
所以,他一定要在自己失去耐性前找到齐宣棣。这是他给自己定的目标。
跟在西堂申鸿身后出了客栈,无花无果看着在月下孤独前行的西堂申鸿,影子被月光拉扯的很长很落寞。
无花长叹一声:“无果,你说宫主还活着么?”
“呸呸呸,什么话,当然活着,必须活着!”无果铿锵有力的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无花。
“那你说宫主在哪儿?”无花皱眉,他当然也希望一切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他更现实一些。
无果默默低下了头,闷闷道:“谁知道呢,他想见我们的时候我们自然就知道他在哪儿了。”
惨白的月光下,高矮不一的断壁残垣影影绰绰,透着一份渗入骨髓的凄凉与阴森。
西堂申鸿忍不住抱起双臂,搓了搓胳膊上气的鸡皮疙瘩,掳起袖子,从怀中掏出一火折子点上,一步一步踏进硌脚的瓦砾堆里。
西堂申鸿一边走着,一边清理着脚下的大型障碍,先将依稀还看的出雕刻着鸳鸯图案的窗棱扔到一边,又将横在路中间的半截墙柱往旁边推了推,不知不觉越走越深入这巨型瓦砾堆的中心,斜倒的石柱上沾着干涸的斑斑血迹,画着四孝图的横梁上插着一支带血的羽箭,他想将横梁推远些,却不小心被这箭上的铁羽划破了手掌。
充斥着鼻腔的血腥味与腐肉的气息越来越重,西堂申鸿知道,应该离事发的中心位置不远了。
单薄的布鞋不知何时已被犀利的碎砖瓦划破,西堂申鸿狼狈的扭动了下被割到的脚掌,新鲜的血迹染红了缎面的布鞋上纹绣着的粉色蔷薇。
捡了一块躺在不远处的石墩坐下来歇了一会儿,西堂申鸿扯下内袍一整片下摆,撕成两大两小四份,两块大的裹在鞋外,包了厚厚一层,两块小的缠紧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掌,才又站了起来,继续向前。
“你还要再看下去?”无果瞪了眼无花,果断的向下冲去。
无花哀叹了一声,也紧随其后的跟上。
前面又有石头挡住路了,西堂申鸿弯腰试着搬了搬,这块石头太大,他怎么移也移不动。
忽然前方的光亮被一道黑影挡住,西堂申鸿缓缓抬起头来,借着火折子,他看清楚了眼前这人,忍不住惊呼道:“怎么是你?”
那人的眼神落在他包裹的厚重却依然有血迹渗出的双脚和缠着布条的双手上,忍不住皱眉:“我还想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西堂申鸿气喘嘘嘘的缓了口气,反问他:“你来干什么?”
这人温柔的笑看西堂申鸿:“看来我们不仅方向一样,连目的地也是相同的。”
“什么目的?你说说看?”西堂申鸿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衣袖下滑,露出一小截洁白细致的小臂来,与缠绕着布条,染满血迹与泥土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找人!”这人果断道,有些佩服的看着西堂申鸿,由衷的感叹道:“看不出你外表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却意志坚定的很啊。”
西堂申鸿的耳边从不缺少赞美之词,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想他需要这样的赞美与鼓励,但是对于这位来历不明亦正亦邪的人物,西堂申鸿还是决定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为好,于是,只疏远而淡然的礼貌回道:“谢谢,你也一样,这刚赶到镇江就马不停蹄的连夜赶来,看来要找的人对您来讲很重要啊!”
“没错,是很重要!”这人倒是也不避讳,爽朗的回道:“只是,我来晚了一步,他们已不在这里。”
听他这样说,西堂申鸿忽然想起今早刚进城时听那坊间流言说道,许多门派都纷纷来梅家堡寻仇,难道这人也是来寻仇的不成?
“当然不是。”这人惊讶的看着西堂申鸿,西堂申鸿这才惊觉,刚才他竟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这样吧,既然我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就帮你找你要找的人吧!”这人笑起来,眼角连一丝皱纹都没有,可是从他的言谈举止间西堂申鸿却感觉的出他其实并不年轻。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我们有短暂的路途同行,最终也依然会分开,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有过多的瓜葛呢?”西堂申鸿得意的笑了,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终于有机会让他出了这口恶气。
“呵呵。”对面的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似乎并未因此而不悦,反而满含包容的看着他道:“我原是不想与你有什么瓜葛的,可是你真的确定凭你自己的能力,能找遍这里么?”
这人意有所指的看着西堂申鸿惨不忍睹的双手双脚,伸出双手拉过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摊开来看着上面斑驳出血的道道划痕说:“我刚才其实已经找过一遍了,这里没有任何生还者的气息,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你要找的的人如果活着也不会愿意呆在这死人堆里的;如果已经死了,你就算找到也是毫无疑义的!”
西堂申鸿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冷的掉渣的声音道:“你知道什么?就是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死,不要以为你的人死了,别人也一定会死,他不会的,我一定要找到他给你看!”
西堂申鸿说着便又去推身下的石头,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推不动,这人一直站在旁边,木然的看着他,西堂申鸿急了,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泪水便落了下来。
第45章:又遇青青
最终西堂申鸿还是没能找遍这里,但是他在一棵被火烧的只剩主干的榕树上,找到了一片染满血迹的苍紫色绣着云龙纹的衣角。
西堂申鸿双膝一软,跪倒在布满残砖碎瓦的土地上,将那衣角小心叠好,放入怀中,对着那颗树,重重一叩首。
腐肉的气息阵阵浓厚,再往里走挡在脚下的除了倒塌的房屋,就是大片大片惨不忍睹的死尸,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西堂申鸿一手举着火折一手捂住口鼻,强忍心下恐惧,仔细查看了脚边的一具尸体,这人口鼻发黑,脸色铁青,七窍出血。
瞬间,西堂申鸿觉得这一幕有种强烈的熟识感,想起那日初到被烈火焚成灰烬的梅家堡时罡风四起,他看到黑色的龙卷风中似乎是中毒而死的梅家堡下人。
这些人难道都是因为中毒而死?
“咚——”忽然,脑后一记重击,眼前一黑,西堂申鸿来不及多想便晕了过去。
是那个人!
一直躲在断壁后看着两人的无花无果果断现身,他们看到了,就是那个早上好意教西堂申鸿骑马的人出手的,刚刚他一直与西堂申鸿保持着适中的距离,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他的威胁性,没想到他竟然敢对西堂申鸿出手!
这人笑吟吟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想伤害他,这一击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睡上两个时辰就好了,你们带他回去吧,不要让他再来这个地方了,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无花嚼着草根大敕敕的走过去,一把将西堂申鸿抱起,路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下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找谁?又怎么知道我们不会伤害他?”
这人没有回话,而是对一直站在远处的无果招了招手道:“过来。”
无果听话的走了过去,这人摊开手心,一只漂亮的冰凌花躺在他手心,竟然没有融化。冰凌花的另一端穿着一根红色的绳子,这人将绳子挂在无果的脖子上,拍拍他圆咕隆咚的小脸蛋说:“见到你们要找的那人的话,记得把这个给他。”
无果呆呆的点头,他发现这冰凌花在他身上也不会融化哎!好神奇!
第二天西堂申鸿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无花无果守在他床前小心的侍候着。
“你们怎么在这儿?”西堂申鸿开心的笑弯了眼角,一扭脖子才发现浑身都跟被打散了似地疼的厉害,忍不住一阵呲牙咧嘴。
“怎么了?”无花无果赶紧凑上来,原是西堂申鸿刚才翻身时不小心压到了自己的胳膊,碰到了上面得伤口,看到伤痕累累的四肢,西堂申鸿尴尬的笑了,他感觉的出,扎进皮肉里的瓦片渣都被挑了出来,伤口也上过药,用纱布包扎的好好的,不由的有些感激二人。
无花无果扶着西堂申鸿靠坐在床头,西堂申鸿不忘又追问了一遍:“你们怎么在这儿,找到齐宣棣了吗?”
无花无果对视一眼,整齐摇头,无花道:“那晚分别之后我俩就先一步回来寻找宫主,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昨晚我们又去梅锦堂那边找,于是,就碰到晕倒的大人你了,对了,大人你怎么会浑身是伤的晕倒在那种地方?”
西堂申鸿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道:“有人暗算我。”
无果对于无花的说辞颇有不满,却又不好当面揭穿,他知道无花是为了西堂申鸿好,他就是想告诉西堂申鸿,他们已经在那片废墟里找了很久,没有宫主的迹象,让西堂申鸿对那里死心。可是他不觉得实话实说有什么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