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迷宫——洛无奇
洛无奇  发于:201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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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楚向宁有力气说话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恨恨地对罗劲松说:“这些人里面,我最怨的……就是你!”

罗劲松一愣,琢磨半天,恍然大悟:“应该,是我辜负了二胖的信任和爱,罪该万死。从今以后,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争取永远不让宝贝二胖子失望寒心。”

世上的爱人们,一对一对,仿佛分配好了一般。楚向宁觉得,罗劲松天生就是为他而来的。即便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那人插科打诨的几句话,也会立刻轻松起来。罗劲松仿佛是他世界里的神,只消大手一挥,所有过得去的过不去的,就统统烟消云散了。

楚向宁幽幽感叹:“打从我记事起,咱们这些人就在一起了,好些事一闭上眼就好像刚刚发生一样,怎么玩,怎么闹,怎么互相关心,怎么亲密无间。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都变了呢?一个个变得这么可怕这么陌生……劲松,你会永远是那个劲松吗?”

罗劲松假意冥思苦想了许久,直到楚向宁的脸色暗淡下来,才轻刮了一下向宁的鼻尖,装模作样地说:“我呢,说不定会变成首富罗劲松,中年偶像罗劲松,高球大师罗劲松,心脏科专家罗劲松,但是……我会永远是我们二胖的那个劲松!”

楚向宁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季临到底悄悄来看了楚向宁一次。他挑了个罗劲松不在的时候,远远地从门口向里面张望过去,病床上的人沉沉睡着,脸色略有些苍白,似乎也清瘦了一些。直到护士进去打针,楚向宁醒过来,冲着护士小姐轻快地笑了一下,季临的心才安稳下来。

只几日光景,季临浑身上下透着一片灰败气息,胡茬稀稀落落滋长出来,愈发显得落魄憔悴。下楼的时候,刚好碰见带着相同目的而来的夏桥。夏桥躲躲闪闪低下了头,季临望着她,忽然没来由充满了厌恶。

如果不是她的家世,父母就不会拼死逼着自己结婚。如果不是她趁酒醉拉自己上床,两人根本不会发生关系。如果不是她突然怀孕,自己也不会饱受良心的谴责,进而精神失控。如果不是她多事带了夏朵来参加聚会,又怎么会酿成那样的惨剧!如果不是她坚持报警、坚持强奸的指控,向安或许可以减轻些罪责。而这一次,又是她挑起了聚会,自己才会伤害到向宁。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她。

两人如同陌生人般淡漠相对。擦肩而过的一刻,季临忽然冷冷丢下一句话:“夏桥,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发生,你是专为惩罚我的罪孽而来的吗?”

夏桥浑身一僵,呆呆回过头去,如同听不懂一样直勾勾望向季临离开的背影,低声呢喃:“什么?我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她忽然没来由哼哼笑了起来,笑够了,她自己对自己点点头:“对,我就是为了惩罚你的罪孽而来的。”

这个月的周二,又到了去监狱会面的日子。楚向宁想撑着去看看,罗劲松强硬地阻止了他这个念头。向宁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去为好,脸色糟糕精神又极差,任谁都看得出是一副病容,这样的状态过去,只怕大哥又会胡思乱想不得安生了。

前前后后躺了一个多礼拜,在楚向宁的坚持下,罗劲松接了他出院。提前好几天,罗劲松就很用心地做好了计划,回家之后如何休养,如何进补,如何长膘催肥,都一一罗列下来。还专门买了吸氧设备放在家里,以防万一。

一进家门,气氛就有些不寻常,那两条大金毛本应该摇晃着肥硕的腰身、甩着口水淋漓的舌头迎上来,却在小情侣两个进门的一刻,双双夹着尾巴跑回了笼子,安静挤在角落里不出来了。

罗劲松放眼一看,原来狗儿女在家淘气,打闹时撞歪了书桌,摆在上面的模型车掉了下来。两只狗没见过这新鲜玩意,一时兴起,就给咬了个稀巴烂。它们也自知闯祸,怕挨揍,便可怜巴巴躲了起来。

楚向宁一看自己的心肝宝贝模型被大卸八块,当即气不打一出来,眼刀狠狠飞向罗劲松。那是哥哥送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他收藏品里的第一号,十几年前的模型,已经是绝版了。

罗劲松缩缩脖子,严肃地唤过狗来教育道:“阿,宝妞,爹这次可要狠狠批评你们了。怎么能欺负二胖呢,二胖子是谁?那可是老爹最宝贝的人。”狗们似懂非懂地呜呜叫了几声,表示知错了。

楚向宁认为惩罚力度不够,一脚揣在罗劲松腿弯里,醋味洋溢地说:“现在是快速问答,罗劲松我问你,爱我还是爱阿?”

“爱你!”罗劲松不假思索。

“爱我还是爱宝妞?”

“爱你!”

“爱阿还是爱宝妞!”

“爱你!爱你!坚定不移就是爱你!”

楚向宁舒服了:“小子,很上道嘛!”

罗劲松毫不松懈:“多亏二胖子少爷的悉心栽培,全是您老的功劳!”

“吱——吱——”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罗劲松保持着刚才的奴才相,弯腰一路小跑去接起电话。楚向宁被他的姿态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电话接通,罗劲松只说了句:“对,我是。”便沉默不语了。残留的笑容渐渐从他脸上褪去。他皱起眉头,望向几步之外的露台,在那里明亮的阳光底下,向宁正开怀地逗着两条大狗,笑容如花样灿烂。

第二十二章:死亡

罗劲松手里紧紧攥着电话,笑容渐渐退却。他望了一眼阳光下无忧无虑笑闹着的楚向宁,艰难地背过身去,轻声说道:“恩,我们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罗劲松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觉得有一团巨大的乌黑色的怪物压在头顶,挥不散也擎不起,更加无法逃避,他不能要二胖独自承受这沉重的变故。

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楚向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试探着问:“劲松,出了什么事?”

罗劲松不由分说,一把将其揽在怀里,紧紧拥抱着,温柔地说:“胖,听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爱你!”

楚向宁抿抿嘴角,任由其抱着,眼神却一片模糊,纠结地望向高高的天花板。许久,他深吸一口气,似做好了一切准备般,释然地点点头:“说吧,我妈还是我哥?”

一小时后,罗劲松陪着楚向宁来到了监狱医院。这是大半年来,楚向宁第一次不需要隔着厚厚的玻璃屏障,直接注视哥哥的脸。那张脸一片雪白,几乎要融进床单里面。向安的表情宁静安详,看不出一丝痛楚与悲伤。只有脖子上那条深红色的凹陷的勒痕,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中显得刺眼而狰狞,仿佛在脖子上张开一个血盆大口,要将那具早已了无生机的躯体吞噬殆尽。

楚向安是前一天夜里,用鞋带吊死在洗手间的。发现的时候,早已死亡。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不与人聊心事,因此也没人看出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有一个犯人报告说,在会见日的晚上,曾听见楚向安似乎缩在被子里偷偷哭过,但当时已是深夜,他睡得迷迷糊糊,因此不敢肯定。

那个会见日,楚向宁本该来的。只怕哥哥看出他生病,便没有来。谁知那一次,竟错过了哥哥生前的最后一面。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死,但是,说不定那天他出现了,就可以改变什么吧。

楚向宁想上前摸摸哥哥的脸,却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腿越来越软,不受控制,最后如果不是罗劲松用力搀扶着,他几乎跌在地上。

罗劲松见情形不好,赶紧将向宁架到旁边坐下,一下一下帮他按摩着胸口。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走廊上响起了令人毛骨悚人的哀嚎。

季临几乎是跪着,爬进停尸间的。他如同濒死的野兽,双眼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滚落。杜俊华、陶桃、陶婶都来了,他们想抓住发狂的季临,却被其大力甩开。季临扑到向安的尸体上,双手大力将人抓起,喉咙口发出非人的悲鸣,呜呜咽咽,却只有一个字:“安……安……安……”撕心裂肺。周围的医生和狱警都不忍猝睹,各自调开了脸孔。

楚向宁精神稍稍恢复了一点,猛地从罗劲松怀里冲出来,揪住季临的领子,一掌扇了过去:“哭,你还有脸哭!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判刑!怎么会死!”

季临任由巴掌一下下落在脸上,既不躲闪,也不阻挡,只瘫在地上痛哭着叫喊:“安……安……”

楚向宁恨恨咒骂:“你这个杀人凶手!懦夫!骗子!”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罗劲松强行抱了出去。

后来,尸体被运走,工作人员陆续离开了。罗劲松也带着昏昏沉沉的楚向宁回了家。只有季临固执地跪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神情呆滞地低语呢喃:“安啊,说好等着你的,说好十五年的,现在……让我去等谁呢……”

这天晚上,照顾楚向宁上床之后,罗劲松和他躺在了一起。楚向宁侧着微微蜷缩起身体,而罗劲松就从后面一手环绕将他搂在怀中。向宁的背紧贴着罗劲松结实的胸膛,那人浑身都暖暖的,他感到一阵踏实。他知道,罗劲松这样做,是害怕他夜里忽然发病。

楚向宁心里想着:所谓依靠,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不知道哥哥和季临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有某个瞬间,也曾这样的笃定和安稳过……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楚向宁觉得身体十分疲倦,眼睛也酸胀得无法睁开,可是头脑却清醒,没有一丝睡意。他轻轻扭动了几下,身后的手臂便即刻收紧了一些。他知道罗劲松也没有睡。

向宁就这样闭着眼睛,在黑暗里小声说:“劲松,你说死去的人都会去哪里呢?真的有天堂吗?还是,每个死掉的人都会执着地留在死去的地点?爸爸和哥哥,他们中会不会有哪一个,正悄悄陪在我身边呢?等我睡着的时候,就轻轻躺在对面,看着我做梦,嘲笑我那些梦境的荒诞无知?是不是要等我死掉的时候,才能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罗劲松的心仿佛被什么利器割了一下,猛地一疼,他像哄小婴儿睡觉一般,用手轻轻拍打着向宁:“你不需要死掉,他们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一直爱你的。只是,他们离开了原来的身体,用我的身体继续陪着你。你需要爸爸的时候,我就是干爸,你需要大哥的时候,我就是向安。”

楚向宁哭了,眼泪一颗颗滚落在发丝间。他翻身缩进罗劲松怀里,无限委屈地说:“我都明白,人生来都是会死的。普通人的生和死之间,有一段足够长的路可以走,有无数的可能,可以慢慢成长,用很多时间来相爱,再一生一世幸福生活下去。可我不能,我不知道死神会在哪一个时刻突然到来,可能,就是五米之外的下一个路口。”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小时候我总生病,隔几天就要住一阵医院。每次进医院,妈妈爸爸总是焦急又难过,有次我看到妈妈背着人,偷偷哭了。那时候我就想,我要很努力的活着,努力让自己少生病,不管多不喜欢的蔬菜,只要对身体好,都要努力吃下去,不管多讨厌一个人,我都不与他发生争执,不打架,不钻牛角尖。因为我没有资格那样做。我不像别人,有大把的健康可以挥霍。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罗劲松低下头,不住吻着楚向宁的额头,向宁已经泣不成声:“你知道吗,每天放了学,一身脏兮兮地回家,打开门喊一声‘我回来了’,那是我曾经最幸福的时刻。我好害怕,当‘全家福’变成一个人的时候,该多孤单啊。可是我太渺小太没用了,无论我多么努力地爱他们,努力哄他们开心,努力让自己健康,努力笑,努力忽视所有不开心的事,他们还是一个个的离去了……”

罗劲松用厚实而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擦去向宁脸上不住流下的眼泪,坚定地说:“二胖别怕,我会一直在的。我也会很努力地活下去,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都不离开!”

那些天,楚向宁的精神总是很差,经常胸闷气短,饭也吃不下多少。早上起床的时候,总要适应半天,站起来过快就会头晕。罗劲松将手边的事全部放下,一心一意看着向宁。

周末的时候,罗劲松载着向宁去看望了楚妈妈。楚妈妈依旧拉着向宁亲热地叫着:“敬川,敬川,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儿了。”

楚向宁帮妈妈捋了捋额角散乱的头发,无限柔情地说:“我这不是来了嘛,分开久一点,让你多想我一点。”

楚妈妈甜甜地笑了,很快又撅起嘴巴:“还有我们的小安安呢,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你说过如果我乖乖吃药,就带我们一起去吃大餐的。”

楚向宁的脸上飞过一丝酸涩,又很快被强撑出来的僵硬笑容所代替:“可是医生说,你的病还没好啊!放心吧,大哥很乖,他……也有很多话想对老妈说呢。他告诉我啊,等妈妈的病好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会亲自来陪你说话,告诉你他有多爱你的。”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扑到那对孤单的母子身上,仿佛一个看不见的拥抱。楚妈妈迎着风,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从罗劲松的角度看过去,楚向宁的衣服被风卷起,空空荡荡盖在身上。那衣服本是合身的,只是人瘦了许多。一阵心疼,赶紧移开目光。

出了疗养院,罗劲松努力寻找话题宽慰楚向宁:“干妈的身体看起来很硬朗,你可以放心了。”

楚向宁无奈地笑笑:“可惜还是记不起我来。”

罗劲松想了想:“那又怎么样,她叫你敬川,你现在依旧是她心里最爱最亲的人。”

行到路口,楚向宁说有些头晕。罗劲松怕他是身体不适而晕车,便将车停在路边,取了水给他喝,然后轻轻帮他按摩着胸口。

人行道上,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正搀扶着蹒跚前行。两人的目光追随着那对老人,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罗劲松感叹说如果自己也能这样,和二胖一直生活在一起,等到老了的时候,就这样彼此搀扶着,真好。

楚向宁也说,真好。

罗劲松一时动情,竟有种飙泪的冲动,他赶紧将头转向一边,假意撸头发,借机将眼角的泪珠擦掉。谁知这一丢脸的瞬间到底没逃过楚向宁的眼睛,向宁笑他道:“罗劲松你不至于的吧!人家说啊,老泪纵横老泪纵横,说的就是你吧?”

罗劲松调侃道:“我是从那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看到了你未来的样子,吓得差点哭出来的。”

楚向宁不理会他,淡然说道:“就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或者,即使我能活到那个岁数,也绝对没力气搀扶你了。”

罗劲松一拍胸脯:“放心,我强壮着呢,到多大岁数,都背得动你。只要你的体重不变回到肉球二胖的水平。”

楚向宁瞪了她一眼:“得了吧,你比我大那么多,等我老了,你早朽了。”

罗劲松想了想,豁达地说:“那能咋办,努力活着呗。反正二胖子不死,我一定不会先死。”

第二十三章:遗言

几天之后,监狱方面交还了楚向安的遗物——几本书籍,一些旧的信件,以及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信大多是季临写给他的,也有几封是他写给季临,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得及寄出的。书籍都是音乐方面的,很新,几乎没怎么翻过。其中一本书里,夹着张照片,正是当年大家一起去日本,在富士山下所照的那张。照片背后,寥寥草草写了几行字:爱我吗?我双手沾满鲜血,你也一样的罪恶!相爱?如果有天,地狱相见,再说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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