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么急吗？你先别忙着说话，喘口气先。”许小文见方云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让他先顺了气再说。

方云峰闭上嘴，等胸口的起伏平缓了些才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人？”

许小文脑门上浮现大大的问号。

方云峰咬牙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我舅妈？”

“你舅妈？哪位？”许小文仍然糊涂，突然他脑袋里灵光一现，“你舅妈……是不是原卓阳他妈？”他差点忘了方云峰和原卓阳是亲戚。

方云峰点头。

许小文脑海里闪过那封信。

“你知道什么？”

“我昨天去吃饭，听见舅妈和卓阳哥在……也不算吵架吧……”方云峰既困惑又担心，“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气氛很奇怪，我听到舅妈说了你的名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昨天……

许小文百分之九十确定那封信和原妈妈脱不了关系了。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她还打算做什么？

许小文一瞬间想到以上两个问题。

方云峰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特意告诉他这件事，许小文心里感动，只是，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呢？

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实话实说。他当然可以撒谎搪塞过去，但是对着一心为他担忧的方云峰，那双真诚的眼睛，他无法撒谎。更不要说以后谎言拆穿，他怎么面对他呢！

“原卓阳的妈妈应该是对我不满意，因为我和原卓阳在交往。”直截了当的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紧张，期待这方云峰的反应。

方云峰的眼里先是困惑，然后是惊愕，然后转为难以置信，最后停顿在震惊上。“你、你、开玩笑！”

许小文摇头，“你没听错，我也没开玩笑。”

方云峰结结巴巴的问：“可是、你们……男、男的。”

许小文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他。

半响，方云峰才从震惊中找回思考能力，“所以，你是同性恋。卓阳哥也是！”不是疑问是惊叹和震撼。

许小文点头。

“怎么可能……”方云峰喃喃自语：“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卓阳哥居然喜欢男人，你也是，你们居然在交往，卓阳哥居然和家里坦白了，我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我妈和叔叔昨天来B市，他们也昨天才知道，你知道得不算晚。”许小文忍不住解释。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方云峰在听到如此爆炸的信息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让他很高兴。

方云峰身体摇晃了两下。“叔叔阿姨来了……你现在是去他们那儿吗？我要不要先去拜访问候一下……毕竟我知道他们来了……”

许小文摇头：“算了，明天再说吧。”他含蓄道：“你需要时间消化，我妈他们也是。”

方云峰接受了这个提议，临别前提醒许小文：“你还记得紧急情况打119，120吧？叔叔阿姨那边……万一有情况打我的手机也行。”

许小文哭笑不得的让他放心，不会发生家暴，也不会发生流血事件，更不会需要急救。不过看方云峰的样子是半信半疑。

这么一耽搁，回到旅馆就稍微迟了一点，不过刚好赶上午饭时间。

吃饭的时候原卓阳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要过来和他们一起去吃饭。许小文连忙拒绝，就像他对方云峰说的，姜云他们需要时间消化。早上他不请自来就算了，现在还是别出现几次姜云了。

许小文挂了电话，姜云立刻问道：“谁呀？是不是那个……哎呀，我连他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叫原卓阳。”

“我管他叫什么。小文，我跟你说……”眼看姜云又要重复昨天的长篇大论，主题思想就是齐大非偶，许小文连忙求饶，转移话题：“妈，你尝尝这个汤，这家店里的招牌菜。”

姜云喝了口许小文给她盛的汤，不甚满意道：“也没什么也别的，居然这么贵。我说你也是，一点也不知道计划生活，你说你才来B市多久就学得这么大手大脚的。随便吃点就行了非要带我们来这么贵的地方……你小时候……balabalabala”

许小文几乎想不顾可能造成的后果堵住耳朵，眼角瞟到吴军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完全不受影响一个人吃得十分得趣，不由得深深羡慕。不过想到平日里在老家没少受姜云荼毒，心里又平衡了，甚至有点儿同情吴军。

终于姜云唠叨够了，以“一定是那个男人给你养成这些坏习惯”为结尾。最后再一次强调了夫妻双方地位不平等造成的悲剧。

“妈……其实，我有钱！”许小文弱弱的道。

姜云瞪眼：“你有个屁的钱。”

“真的，合法合理合情的正当个人收入。不信的话，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看。”

姜云和吴军半信半疑。

许小文真的有钱。

世界杯已经结束，昨天晚上新闻公布了获奖的编号。虽然知道大部分比赛的结果，但是许小文不想出风头，他细细的计算过奖金数额才买下彩票。不是头等奖，但是也是一笔大数目，总数大概有两百万上下。听起来很多，然而在奖金总数额里不过占十分之一罢了。

姜云夫妇不是很明白，他们跟着许小文一路去了体彩中心，进去时许小文手里拿着几张纸，出来后还是几张纸——现金支票。然后他们去银行把支票兑现，分别存在几张银行卡里。姜云和吴军如在梦里，两百七十二万！他们几辈子才能挣这么多钱？

对姜云和吴军来说，这笔钱足够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一辈子了，可是许小文知道，他们眼中的天文数字，在原卓阳蒋毅这类人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家庭地位平等什么的，许小文暂时没考虑那么多，他不过是希望用这一笔钱让姜云能够对他放心一点，无论哪方面。

其实原卓阳相貌堂堂，谈吐不俗，换个场合，姜云对原卓阳一定是敬畏混合着仰慕。就像所有的小老百姓看到一个传说中的成功人士一样。然而，涉及到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思维总是和平常人不一样。

姜云晕乎乎接过许小文递给她的银行卡，她亲眼看到许小文存进去的——五十万。她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这钱，真的是你的了？”她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许小文笑着点头道：“真的。妈，这些是我孝敬你的，你和叔叔别嫌少。我打算把大头用老投资，钱生钱。放在银行里太浪费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在县里买套房子……可能不够，到时候你看好房子问了价给我电话，差多少我给你打过去。”

听了许小文的话，姜云手也不抖了，“买什么房子。要是买了房子别人问起怎么说？去年我们才卖老房子今年就有钱买新的，要是说了中彩票，那些借钱的，打秋风的能把咱家门槛踩平，万一有人生出歹意……不行，什么都不能买，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吴军赞同的点头：“财不能露白。顶多过几年，你和小凯都毕业工作了，买新房子还有说法，现在还是算了。”

姜云吴军说的有道理，许小文道：“那你们自己安排吧，不过别不舍得花钱，吃穿上要对自己好点。”

“知道了！”儿子的孝心姜云十分受用。

晚上原卓阳再不请来时，姜云的态度比起昨天和早上可是和蔼可亲多了。原卓阳受宠若惊，背地里一个劲儿的问许小文发生什么事了。许小文抿嘴偷笑，却不回答。

姜云含笑看着原卓阳，心想：这下不怕你欺负我儿子了。我儿子有钱，你以后可别想看不起我儿子，别以为住你的房子就了不起，大不了咱们换一套新家具！我儿子有钱！

46.

这一段时间，许小文虽然说不上通体舒畅，但是神清气爽还是有的。姜云对他的性向和恋情坦然接受，彻底祛除了前世姜云自杀的阴影。现在想来，之所以姜云前世走上绝路，儿子的性向根本不是主要问题，关键的是安然寄去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本来许小文一事无成窝囊半生已经让姜云心力交瘁，那些惊世骇俗的照片和现实让姜云在舆论和歧视中不堪承受，冲动之下选择了轻身。

如今又是另一番情况。性向不变，许小文的人生确实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如今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前途一片光明，而且还没毕业已经有了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只要别遇上大的天灾人祸，以后的日子平淡顺遂还是很容易实现的。况且许小文的对象从私生活糜烂换成道貌岸然，至少在姜云看起来的有为青年。还有就是姜云和上辈子那个忍气吞声受尽委屈的家庭妇女又有所不同。家庭妇女还是家庭妇女，却少了上辈子的憋屈，多了几分顺心舒畅，人自然也想得开看的开，加上姜云的见识思想都有所进步，这一切的一切叠加起来，于是给了许小文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

认识到自己是造成姜云上辈子轻生选择的根源，许小文犹豫了。

他面前也放着一叠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两个男人，大部分比较正常，在餐厅，车里，广场等公共场合交谈相视而笑。这些照片是许小文雇人偷拍的，许小文看得入神的是几张比较大胆的，一张两个人牵着手在楼梯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一张一个男人头靠在另一个男人肩膀上，还有两张两个人并肩从小区里走出来，时间都在清晨六七点钟左右。尺度最大的一张是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身着浴袍，紧紧相拥。

两天前，许小文只会嫌弃这些照片尺度太小，他没有门路，找的人能拍到这样的照片已经是他最大的本事了。现在却有些犹豫。

如果自己才是根源，安然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导火线，那么自己的报复还有意义吗？

对安然的报复念头从再见到安然那一刻开始就无时无刻不缠绕在他心里，他想过很多种方法，一个比一个恶毒，最后才选择了以牙还牙。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安然的亲人看到那些他和男人亲热的照片会有什么反应，安然的私生活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会怎么办。

想到那样的情形，他几乎热血沸腾，像一个一直吃清粥为生的人手上多了一块油汪汪的红烧肉，只需要折两支树枝做筷子就可以吞下肚了。

他简直要迫不及待了！——如果提前两天收到照片。

“如果有一个病人患了病，嗯……和绝症差不多，他本来还能活两年，但是有个人故意害他，让他只能活两个月……或者马上就要死。这个害他的病人该不该偿命呢？”许小文突然问原卓阳。

原卓阳擦拭头发的手顿住，莫名其妙的反问：“这是什么破比喻？”

“你回答我就是了。”许小文盯着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是当然的。”原卓阳连想都不用想，理所当然的说。“那个人就算只能活两年，也不能剥夺人家的生命。没准儿这两年里医学有了重大突破他的绝症治好了呢？说回来，为什么这个人要害那个人？他们有仇？难道这个人得的病很痛苦，那个人为了让他少受痛苦于是私自决定帮他安乐死？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小文被这个人那个人绕得眼晕，他忙止住原卓阳：“你今天是不是和我妈一起看电视了？”联想力如此丰富除了伟大的肥皂剧之外大概只有彪悍的小说才能培养出来。

“你洗碗那阵看了一会儿。现在的电视剧真是匪夷所思啊……”原卓阳感慨。

以后还有更匪夷所思完全是神逻辑的雷剧。许小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以后还是少和我妈一起看电视。”他劝道。

“这怎么行！我好不容易才让岳母大人对我和颜悦色，要再接再厉啊。”

什么岳母！许小文脸红了……

原卓阳看起来和许小文一家一样轻松，实际心里已经绷成一张弦了。他和卓兰的谈话结果不欢而散。他费劲唇舌的解释劝告卓兰置若罔闻。除了刚开始骂了几句，之后便采取冷战政策。

昨晚，原卓阳又回去了一次，卓兰冷着脸一句话也没和他说。

原卓阳倒不担心卓兰会再做什么小动作，他妈也是个骄傲的人，能寄出那封信把许小文的父母招来是她做过的最不光明磊落的事。如果原卓阳不知道还好点，原卓阳不但知道了竟然还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恳求她接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比她确认自己儿子是同性恋更让她伤心。

她从不怀疑原卓阳对自己的孝顺，她只是以为，原卓阳就算知道了她的小动作，为了不让她伤心，应该装作不知道，自己和许小文断了，重新做回乖儿子才对。但是……为什么他要说出来呢？在他心里，那个许小文就那么重要？比原家的名誉，母亲的期盼，自己的人生加起来还要重要吗？！

卓兰一心以为原卓阳是爱惨了许小文才会那样。她并不知道原建国当年为了纠正原卓阳的“错误”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原卓阳其实早就希望有一个契机能把一切向自己妈妈坦白。现在这个契机也许不算好，但也未必很糟。

许小文白天上课，没课的时候就陪着姜云吴军在B市各处游玩，B的人文古迹不少，吴军以前单位组织过旅游，来过两次B市，姜云则从来没去过比省会城市更远的地方，可以说，这趟来B市，是姜云第一次走出省。解决了心腹大患，姜云腾出了心思来玩儿，无论是大都市的繁华喧嚣还是名胜古迹的氛围，姜云都稀罕得不得了，只是不会说普通话让她在人多的地方不敢开口。怕羞！

许小文对这种情绪并不陌生，上辈子他刚到B市打工，懵懵懂懂的乡村小子出入繁华大都市，就是这样一幅连话都不敢多说的模样，怕自己的地方口音惹来嘲笑。

虽然知道许小文有钱，节约的本性却难以改变，每每去某个景点，姜云习惯接一瓶矿泉水，带上饼干水果，也不嫌背着重，坚决不肯买景点的食物，不仅不准自己买，还不准吴军和许小文买。直到吴军受不了，强烈抗议过后姜云才妥协。

作为善解人意的准儿婿，在姜云态度软化下来后，自然一下班就和他们会合，正好能赶上接人回去。如果不是想着循序渐进，原卓阳真想把公司里的事放放，鞍前马后的伺候岳母大人。

玩到第五天，姜云和吴军也累了，开始想回老家。原本吴军惦记着工作，早就要走的，硬是被许小文劝着留下来，这会儿早已归心似箭。夫妻俩商议了一下，决定在临走前见见原卓阳的父母。

姜云私底下和许小文说，她的意思是，看许小文和原卓阳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如果真的是相当于谈婚论嫁的地步，无论如何他们也得见见原卓阳的父母，两边儿沟通沟通了解一下双方的情况他们才能放心回家，他们这一走，下次见面估计就得过年的时候了，还有一季的时间呢！如果他们没有想过要长久的过下去，那就自然没有见家长的必要了。要姜云来说，如果许小文喜欢的是女孩子，那真要逼着他回老家找一个，才会让他这么天高地远的待着。不过许小文喜欢的是男人，那就……还是不要让亲戚朋友知道算了。

对姜云的要求，许小文没给准话，推说先和原卓阳商量。他没说和原卓阳到底是一时的热情还是要一辈子过日子。

姜云回房和吴军嘀咕：“不行了，真是有代沟了。你说我看了那么多青少年心理的书，怎么还是搞不懂他们心里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