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误会了——”许小文哭笑不得，可是丹尼尔压根儿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打开门自顾自的走掉，留下许小文独自面对空气和马桶。

被打断的解释像一团火憋在胸口，想象一下，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被瞬间冻在冰块里——是的是的，水火不容，所以冰火的感觉才会如此憋气。

许小文回到座位上，丹尼尔居然亲昵的招呼他：“小文快来，我替你要了你最喜欢的橙子。”

许小文发现自己还是太傻，他以为即将上演的是同行陌路，没想到是两面三刀。

“怎么了？”他的停顿引来了两个男人的注目。许小文清晰的从丹尼尔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怒气。

“没事。我想再去一趟洗手间。”许小文说，转身就走。他怕不走的话会和丹尼尔吵起来。

回到公寓，许小文迫不及待的冲进浴室，放水，洗澡，冲去旅行的疲惫。难怪人家都说旅游是花钱找罪受，果然有道理。洗完澡，许小文趴在床上完全不想动。原卓阳的大床第一次给他一种愿意在上面睡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迷糊间，原卓阳温热的躯体覆上来，鼻间的气息喷在他脖子里，耳垂被含入湿热温暖的所在。

“嗯……”许小文也只能用鼻子发声，哼了两声以示拒绝，在原卓阳不为所动反而有越加热情举动之后才勉强出声：“不要！好累！”

“马上你会更累……”

拒绝没有被接受！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许小文连原卓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浑身酸痛，昨晚昨晚之后根本没有清洗，他睁开眼，在卧室环视一周。没有看到人影，干脆的闭上眼继续睡去。

不知道是几点，门铃执着的声音吵醒了他。

他迷迷糊糊的托着脑袋去开门，门一打开，顿时清醒了。

“妈，叔叔。你们……你们会在这里？”

用惊吓已经不能形容双方的感觉。

一夜纠缠，许小文凌乱的睡衣无法遮挡脖子上、胸口处的红痕，眼角还有昨夜残存的春意，一副被狠狠疼爱过过的模样。

看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亲人，他思维呆滞，脸色苍白。

然后时间在倒退三天。

姜云收到一封挂号信，信里面是两张去B市的火车票，信上说的是许小文出钱请二老去B市玩几天，去了之后可以住他那儿。

短短的一封信，姜云好多年没看过儿子的字迹，一时间也联想不到字迹上面去。他和吴军对许小文突然的邀请自然是有疑虑的，但是去火车票代售点问过，车票是真的（没有实行实名制购票真是方便啊）。他们打电话向许小文确认，电话里却一直是一个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们放然不知道许小文那时候在国外。

心里揣着疑问，火车票不用就要过期了，姜云夫妻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去B市的火车。

信上的地址被姜云夫妻研究了个透彻。他们下火车之后不舍得打的，也不知道公交车的路线，再打许小文的电话还是关机（还在睡觉），在火车站徘徊了许久，大着胆子上了一辆拉客的面包车，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下到了公寓楼下。

从司机的话里，他们已经了解到这片公寓的地位价值。他们的疑问更多了，并且统统都是不好的。

公寓的物业安保做得很到位，门卫看他们不是业主，硬是要他们拿出身份证登记了才能进去。姜云他们哪里经历过这些，登记了身份证，乘电梯，按了很久的门铃，终于许小文出来开门。

比许小文多了一点心理准备，受到的惊吓也比许小文少一点。这大概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许小文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类似于电视剧里“真相大白”的情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何况此刻主宰他大脑的除了恐慌还是恐慌。

相比之下，姜云就比他镇定多了。推开挡路的儿子，拉着吴军进门，顺手关上大门，走到客厅，坐下。

一气呵成。

“怎么回事？”姜云粗粗的打量了一下公寓内的环境。她是个没见识的，但也能看出这房子，这家具，这摆设，和电视里的一样。许小文哪来的钱住这样的地方？许小文没有去车站接他们，看到他们出现时的震惊……这些联系在一起，浸淫肥皂剧多年的姜云瞬间明白那封突如其来的信百分百不是出自许小文之手。顺便在脑海中编织了几个不同版本的“真相”。

许小文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显示他的思维脱离了地球，正处于另一个次元。

姜云叹了口气，哽咽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知道二字一次比一次音重。“什么打工，什么车祸都是假的……你、你……原来是在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姜云的眼泪唤回许小文的神智。听见他妈妈说“这种事”时，他一瞬间想起上辈子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姜云的自杀。“不、不……”嘴唇好像有千斤重，舌头变成了僵硬的石块，为什么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解释啊，说话啊，撒谎啊，无论如何不能让妈妈认定自己是个同性恋。她接受不了的！！

吴军的手揽上姜云的肩膀，表情是同样的沉重。姜云呜的靠在丈夫胸口，仿佛获得了力量，收起了眼泪，厉声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是有人带坏了你。什么都不说了，立刻收拾你的东西，跟跟我们回去，回去说。”

姜云的命令让许小文的恐惧减退了一些。是啊，虽然姜云知道了，但是和上辈子那种人尽皆知的羞辱不一样，只要他乖乖的和家人回去，对自己的性向守口如瓶，姜云应该就不会气到想不开吧。

许小文立刻听话进去收拾行李。

姜云夫妻坐在客厅里，吴军安慰道：“别生气了，小文是个好孩子，一定是被人带坏了。咱们回去慢慢说，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姜云难过的点头，正欲说什么，被开锁的声音打断，大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西服，手拿公事包的英俊男人。

43.

原卓阳看到两位陌生的老头老太太坐在他家客厅沙发，然后许小文从卧室里跑出来，手上还拎着衣服……“这是什么情况？”

许小文抿着唇，不知从何说起。在收拾东西的短短几分钟，他已经褪去了惶恐，脑袋也清醒了，同时他打定主意要和原卓阳划清界限，绝不叫姜云再为他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乍然见到原卓阳，在心里预演的话哽在喉咙里完全吐不出来。

既有人才又有钱财还有身材，没了他想必很快就有下一个。许小文顿时生出几分不舍，当初他做梦也没想到居然和原卓阳呆一块儿这么久，而且关系日益亲密。

“这是什么情况？”原卓阳把询问的目光对准许小文，出于谨慎的天性，他选择了最安全的问话。坐着的那位老太太大约四十来岁，清秀的轮廓和许小文如出一辙，站在一块儿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原卓阳对现在的情况有六七分的猜测。

许小文苍白着脸，看看姜云吴军又看看原卓阳，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我要走了，这是我妈和我叔叔——妈，你别急，我马上就好了！”

姜云快要晕倒了，脸上笼罩着黑气，颤抖着指着原卓阳问道：“这个是……和你住一起的？”

许小文羞得埋下头，低低的嗯了声，欲转身继续收拾东西，原卓阳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尴尬的站在门口，钥匙还挂在食指上都忘记要取下来。“阿姨……”

“只有他？没有别人了？”姜云打断原卓阳的友好沟通意图，她靠在吴军身上，好像要晕倒了。

“没、没有了。”许小文涨红了脸。他妈妈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再看吴军，脸色也同样诡异，就像那回吃鱼被鱼刺卡住了，嘴张成O型，连口水都不敢吞下去。

“我造了什么孽啊……”姜云喃喃自语，然后音量突然放大，带着哭腔：“原来我儿子不仅被人包养，还是被个男人包养——天啊——”

正准备走过来和许小文站在一起的原卓阳被姜云突如其来的哭腔惊得脚下一个趔趞，许小文和他同样受到惊吓，不过程度比他轻了不少，分神留意到他脚步不稳，眼明手快的扶住他，却因为原卓阳体重问题，直接被原卓阳压在墙上……

“分开！！！给我分开！！！！！！”姜云几乎是在尖叫了。吴军一脸痛苦的表情，姜云原本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无意识的掐紧，好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老婆瘦弱的身躯里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幸好平常为了做家务方便没有留长指甲，不然……TAT

“冷静点，先别急……”吴军忍痛劝慰道。

原卓阳刚站稳被姜云的尖叫吓得差点再次倒在许小文身上，不过他一站稳就被许小文迅速的推开，并且许小文立刻后退三步。

“妈——”许小文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他想上前安慰自己的母亲，想去认错，却又害怕会被姜云无情的推开，更害怕听到上辈子那样的咒骂。

“呜呜呜……”姜云只不停的哭，完全不理许小文。

吴军责怪的目光在许小文和原卓阳之间轮转。“小文你也真是的，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能做这种事啊！唉……”

许小文以为吴军说的是自己的性向，默默低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原卓阳自认身份尴尬，只能一言不发，就怕说了话会让许小文的家长更生气。

“你说！你说！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我一路把你供到上大学就让你这样自甘堕落？？你就这么喜欢钱？？你简直是把几辈子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许小文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看不见的面孔已经从苍白变成惨白。

“阿姨……”原卓阳看到许小文鹌鹑似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插话了：“我和小文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我们……我们只是在搞对象，只不过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而已！”越说越理直气壮。

许小文恨不得拿针把原卓阳的嘴缝上。急急开口：“妈，你不要听他的话，我们现在就走，我保证以后再不来B市，再不这样了！”

原卓阳一怔，眼中难掩受伤。

“真的……我保证……”许小文飞快的瞟了原卓阳一眼，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姜云身上，只不过声音越来越无力。

“不是被包养？”姜云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许小文比她更莫名其妙，他还在苦大仇深的表白自己，下保证，被姜云一问，反射性的反问道：“什么包养？”

姜云收起眼泪，气势汹汹的数落证据：“你一个学生，不住在学校宿舍却住在这么好的房子，你付得起房租？家里每个月次给你两三百，你说自己打工，打什么工让你穿那么好？别蒙我是什么地摊货，早年你爸还在，我们俩口子做生意，布料好坏我还分得清！上次你回来突然给我一万，还借口说什么出车祸赔偿，呸！屁的赔偿！你又没缺胳膊断腿，再说，你哪里像出过车祸的人？寒暑假回家，待不了两天就往外跑，你看看吴凯，还有前头叶红，李晓群，哪个不是放假了就回家的？就你！B市到底有什么勾着你？我早就听说，那些在外地打工的年轻人，长得好点，女的就去给有钱人当二奶，男的就被富婆养……我知道现在这种事儿多着……”

许小文的面部表情由愧疚变成疑惑变成呆怔变成木然。“妈……我没被包养。”

“你还不承认？没有的话——”

“阿姨，真的没有。”原卓阳听出了个大概。他不知道对一对普通的父母来说，发现儿子被一个男人包养糟一点呢还是儿子是个同性恋和男人同居更糟一点。不过，包养这两个字实在很刺耳啊。“虽然小文住在我这儿，我也给他买过几件衣服，但是我绝对没有包养他，我们就是普通的谈朋友的关系……呃，不普通……”

许小文张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只好把嘴闭上，担忧的观察姜云的反应。经过一番闹腾，他虽然那还是害怕此事的后果，却没有先前那种连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的感觉了。

客厅里静默了两分钟。姜云仿佛在思考原卓阳话里的含义，眼神飘忽，一会儿落在许小文身上一会儿落在原卓阳身上，一会儿求助似的落在吴军身上。

吴军从进门到现在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巴掌，事关许小文，一般他都不怎么发表意见。

姜云求助无果，自己把原卓阳的话吸收了。“谈朋友……你和小文？！”

许小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好像从原卓阳进门起他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突然姜云又哭起来，“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小的时候就腼腆害羞像个小姑娘，话也不敢多说几句，别家的男娃都是整天闹得鸡飞狗跳的，你却喜欢和姜萍一起翻绳。从小到大没见你喜欢哪个女明星……吴凯早恋那会儿我就担心你，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大学了也不见你交个女朋友，人吴凯的女朋友都换了仨，你的连个影子都没有。有一回我问你，你居然说一辈子都不结婚……呜呜呜，我早就怀疑你有问题了……果然……呜呜呜……”

姜云哭诉着，吴军居然配合的点了点头。做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察觉到异常不比姜云少，只不过以前从没往那方面想，现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姜云哭了好一会儿，哭够了，把许小文招过来，拉着许小文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文，妈不是古板人。妈知道同性恋不是病，不过到底不太好是不是？”

许小文含着泪花点头——姜云的哭声让他一阵一阵的心酸，泪花儿也涌出来了。跟着姜云回老家的心再一次坚决起来。

原卓阳想到了当初原建国说“这是病”，脸色不太好看。

“只要你别传回老家妈就不说什么了你高兴就好……妈不是觉得你这个儿子丢人，但是、总得考虑到世俗的眼光不是？”

姜云这句话让许小文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姜云没注意儿子见鬼的表情，继续说道：“你说你就算要找一个也不能找这样儿的呀……”

“这样儿”是哪样儿？！原卓阳更加不淡定了。

“妈……”许小文愣愣的叫了一声，没有下文，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妈跟你说，这俩口子经济地位平等了才能家庭地位平等……你看看他这样的，再看看咱们家……别人会看轻你的。”

这回许小文真的傻眼了。

姜云再接再厉，说了一大堆诸如有钱的男人靠不住，不要被男人的外在给蒙蔽了，过日子要找老实勤恳的云云。

等姜云巴拉巴拉说到口渴，许小文才做梦似的问他妈妈：“我是……同性恋，妈你不反对？”同性恋三个字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