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思远上前抓住那自称张全的年轻男子的手腕一探,随即点了一下头,示意此人的确内力浅薄,应该不是落魂谷豢养的杀手。
他转而问张全:“这么晚了,你怎的一个人在外行走?”
张全诚惶诚恐道:“小的在下半夜当值,这会儿正要去干活。”
接着又抹着眼泪哭诉道:“小的自从被抓进谷里后每日过着猪狗不如生不如死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去与家人团聚,但又实在没办法逃出去啊。但凡有下人想逃出谷,被抓住后都会被剁去手脚死得极惨。”
徐万泽已自信了七分,想了想后问道:“张全,你对这谷中地形熟不熟?知不知道韦一寒住在哪里?”
张全毫不迟疑地点头。
徐万泽便道:“那好,你给我们带路,待杀了韦一寒和谷中其他恶人后,我们便送你出谷,让你与家人团聚,如何?”
张全迟疑片刻,然后答应下来,“好,我带你们去离魂宫!”
76.
循着哨音穆青山一路走一路杀蛇,没过多久便在附近一处高地的山石后面发现了控蛇人。
那竟是一名长相十分妖艳的女子,穿着好似蛇皮所制的火红色紧身衣,勾勒出凹凸有致曼妙婀娜的身材,从头到脚还盘着数条呲着毒牙咝咝吐信的蓝蛇,看上去妖异而危险。
红衣蛇女正手持竹哨操控蓝蛇行动,见穆青山从蛇窝中冲杀出来不由略感意外,然而很快又镇定下来,一边继续吹哨一边款摆腰肢迎上前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穆青山,妩媚妖娆,勾魂夺魄。
到得近前,哨音突变,红衣蛇女身上盘踞的蓝蛇突然齐刷刷箭一般扑向穆青山。
穆青山并不与红衣蛇女对视,手中树枝一阵疾点,精准无误地一一刺中蓝蛇七寸。
下一刻,红衣蛇女柔若无骨的曼妙身体蛇一般缠了上来,一双玉臂攀上穆青山后颈,高挺饱满的酥胸在他胸膛上来回磨蹭。
穆青山眉头微蹙,想要将红衣蛇女甩开,谁料那女子身上滑不留手,一时间竟无处着力。
红衣蛇女妖媚一笑,旋即在他耳边红唇轻启,幽幽叹息:“好人,奴家好冷,快些抱紧奴家。”说话之间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十指朝穆青山衣襟内探去。
穆青山脸色一沉,瞬间鼓荡起体内真气,一声低喝下,红衣蛇女立时被震得筋骨碎裂,鲜血狂喷摔了出去。
穆青山知道,哨音一停,林中蓝蛇便失去引导控制,不会再对人发动攻击,只是还要给遭了蛇咬的弟子解毒,刻不容缓。
他来到红衣蛇女身旁,低声喝问:“解药在哪里?”
红衣蛇女口吐鲜血,眼神阴毒刻骨,却朝他妩媚一笑,断断续续道:“奴家偏不告诉你,你待如何?”
这时,忽有一条蓝蛇从旁边草丛中蹿出来,一口咬在她颈中。
红衣蛇女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狰狞的神色,旋即用尖尖十指抠着地,一点一点异常艰难地往先前所在的高地爬去。然而,好不容易爬到地方,刚抖着手抓了一把什么,便因伤势过重而断了气。
穆青山瞧的分明,红衣蛇女手中抓的是一株开着浅蓝色小花的矮小植物,若无意外,那应该就是蛇毒的解药了。他当即采了一大捧蓝花,迅速返回先前的密林。
如他所料,先前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条蓝蛇已经退得不知去向,只留一地死得僵直的蛇尸。只是百余名弟子也有近半中了蛇毒,此刻未被蛇咬的弟子正在给他们运功逼毒,不过看上去效果微乎其微。
便连铁疏狂都中了毒,正在破口大骂韦一寒阴险狡诈,温天澜则在一边劝解。
大家虽未明说,却都心知肚明,今晚提前突袭并未成功,显然韦一寒已经提前做好准备设下埋伏。
如今只希望另外两批人马能够顺利突破阻碍,攻入离魂宫了。
“青山大哥,控蛇人找到没?”朱平与魏良见他回来赶忙迎上前来。
穆青山往二人怀里一人塞了一把蓝花,道:“估且一试,将茎叶嚼碎内服外敷。”
朱魏二人立即分开来依言行事。
一刻钟后,初见成效,被咬的弟子蛇毒症状减轻了许多,已无性命之攸,只是四肢还有些酸麻无力,短时间内难以继续参加行动。
铁疏狂与那近半受伤弟子只能留在原地继续清毒,温天澜则率领其余弟子继续向前推进。
……
同一时间,离魂宫。
烛火昏暗的大殿深处,韦一寒歪在榻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先前两名千娇百媚的男宠要上前服侍,皆被他不耐烦地一脚一个踹得吐了血,于是再无人敢过来触霉头了。
一名仆人一溜小跑从内殿出来,惶惶然道:“启禀谷主,公子似乎寒毒又发作了,瞧着难受的很。”
韦一寒眉头一跳,把酒杯一扔便要冲进内殿。然而,将到门口时,脚下却又忽然顿住。
内殿舒服奢华的牙雕大床上,顾兰舟蜷缩在厚重的锦被中,脸色白得发青,浑身抖得犹如一片风中落叶。
三日前,在韦一寒用强之时,顾兰舟寒毒发作,出现极端排斥的不良反应,韦一寒只得悻悻作罢,扔给仆人一颗冰魄丹的解药后拂袖而去。
不料仆人在给顾兰舟喂药时,顾兰舟神智不清,情绪激烈,只当韦一寒去而复返,重重一掌挥出,将仆人手中的药丸打落到床边生的火盆里,顷刻间便烧成了灰。
韦一寒一共就制了那么三五颗解药,那被付之一炬的乃是最后一颗。而要重新制药须得花费不少精力与时间,因其中一味关键药材长于极北苦寒之地,采摘不易,来回一趟少说一个月时间,此时仓促间根本来不及,于是只能为顾兰舟运功驱寒。
岂料顾兰舟根本不容他靠近,一见他便就歇斯底里地痉挛着叫喊,如颠似狂,韦一寒无奈只得离开。待他消失后顾兰舟才安静下来,硬是强撑着熬过了那次毒发。
时隔三日,顾兰舟再次寒毒发作,韦一寒极想入内看看情况,然而念及顾兰舟可能会出现的反应,又有些犹豫不前。
这时,殿外有人疾冲进来,大声高呼:“谷主,大事不好!六大门派集结了数百人攻进谷里了!”
韦一寒脸上一黑,戾气暴涨,“来的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
古思远与徐万泽一行在张全的带领下绕开了落魂谷里噬人无数的毒瘴林与沼泽地,也遇到任何阻截的杀手,于小半个时辰后顺利到达一片大气恢宏不亚于王公宅邸的建筑外。
张全躲在徐万泽身后,小声道:“徐帮主,这里便是离魂宫了,韦一寒就住在这里。还有,这段时间他徒弟也宿在这里的偏殿,他徒弟为人刻薄阴毒,比韦一寒对人还要狠。”
徐万泽浓眉一皱,“你说的是顾兰舟?”
张全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一脸胆战心惊的模样。
“今晚便要叫他师徒一并葬身于此!”徐万泽怒意勃发,一撩袍角便冲上台阶。
数百名弟子同时发出震天的呐喊,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张全赶紧远远地退开。
紧闭的宫门突然间大开,满殿烛火同时燃烧起来,照得离魂宫外一片大亮。紧接着,无数灰衣人从里面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在台阶上与正派弟子形成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
稍顷,韦一寒披着一件袍子,敞着半个胸膛懒洋洋地踱了出来,打着哈欠道:“不是说好了九月初九么,怎么诸位出尔反尔提前了一日?还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实在有违天道人和。”
古思远厉喝:“韦一寒,休得再逞口舌之利,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韦一寒仰天大笑,“好好好,大家一块儿见阎王,黄泉路上倒也热闹!”
不知谁喊了一声“杀”,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正邪之战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
穆青山与温天澜一行到达时,离魂宫外激战正酣,杀声震天,台阶上血流成河,断肢满地,直如一片修罗地狱。
今晚攻打落魂谷的六大门派弟子的总人数原本比落魂谷中杀手要多出三成,然而在入谷到离魂宫途中遭遇埋伏折损极大。赵清流与薛九刃一支原有三百人,先前已在林中与大批杀手打了一场硬仗,最后人数仅剩下三成,连赵清流也身受重伤而中途撤离。好在古思远与徐万泽一支在张全带路下未损一兵一卒安全抵达,因此双方在离魂宫外展开的这场决战中正派实力较之落魂谷杀手还要稍逊一筹,此时温天澜带着数十名弟子及时赶到,才得以勉强扭转了不利局势。
这场惨烈至极的正邪大战的焦点是韦一寒与古思远的对决,百余回合下来,韦一寒竟然丝毫不见颓势。
两人三丈方圆距离内再无一人踏入,否则在强劲的真气对冲下非死即伤。
若说数日前韦一寒在六大高手围攻下能够全身而退,乃是因其手段狡诈卑鄙才得以侥幸逃脱,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巅峰对决,不掺半点水分。
十年前,韦一寒与古思远不相伯仲,二人在悬湖山庄后山一场秘密对拼以双双重伤而告终。十年后,韦一寒再对古思远却占尽上风,可见此人修为在十年间更上一层楼,臻至化境,论单打独斗,放眼天下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又是十余个回合后,一声雷霆巨响后,风云变色,天地无光,古思远被韦一寒一掌震出一丈开外,口吐鲜血摔倒于地。
穆青山见状一惊,将一名落魂谷杀手重拳击倒后,想也不想便越众而出,将古思远扶起,急问:“师父,您怎么样?”
古思远见是他不由面色一沉,一把将他推开,“不要叫错了,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穆青山怔怔退开一步,心中一片萧瑟。
另一边,韦一寒只堪堪退了三步,抬手将唇边沁出的血渍随手一抹,继而桀桀怪笑,声撼全场,“姓古的,你已是老子的手下败将,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落魂谷杀手立时齐齐发出震天的嘲笑与谩骂。
这不止是对古思远与悬湖山庄的羞辱,更是对整个武林正道的蔑视与侮辱,在场六大门派所有弟子一同悲愤莫名。
“谷主!谷主!不好了!”
恰在此时,随着一迭连声的急呼,一名灰衣仆人连滚带爬地扑到韦一寒脚下。
韦一寒打败了平生最大的宿敌古思远正满心畅快得意,乍然听到这般丧气话自是暴躁,破口大骂道:“他娘的死狗才,什么不好了,老子好的很!”
灰衣仆人诚惶诚恐道:“小的说错话了,是,是顾公子不好了!”
韦一寒心中一紧,揪着灰衣仆人的领子将他一把提了起来,“他怎么了?”
灰衣仆人还未回答,但听“呯呯呯”接连三声闷响,韦一寒后背连中三掌,当即面色剧变,鲜血狂喷。
这三掌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人:徐万泽、温天澜与薛九刃。
韦一寒双目尽赤,须发皆张,如怒吼狂狮,将灰衣仆人掼到台阶下,随即一声暴喝,山峦崩塌,反身双掌齐出,将三大掌门齐齐拍飞。
这一式倾心了韦一寒的毕生修为,高大魁伟的身躯剧烈摇晃了数下,终是伤重不支,轰然倒地。
三大掌门虽亦不免受了内伤,较之韦一寒还是要轻一些。见韦一寒吐血倒地,三人齐齐长出一口气。
若非张全献计,这魔头当真难以对付。
那灰衣仆人正是张全,虽被韦一寒扔下台阶撞得眼冒金星头破血流,却并未毙命,一骨碌爬了起来。眼见韦一寒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再不可能起来逞凶为恶,他不禁手舞足蹈尖声大笑,衬着满头的鲜血与披散的乱发,看上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鲜血从额头流下来,糊住了张全的眼睛,他不耐烦地伸手胡乱抓挠,竟把一张脸皮生生抓了下来。
通明的烛火下,所有人看得分明,揭去那张蜡黄平淡的面皮后,张全露出了一张全新的脸孔,眉目柔媚,唇红齿白,十足秀丽俊俏的少年,只因此刻情绪过于激动亢奋,姣好的五官显出几分狰狞扭曲来。
77.
穆青山见了那张熟悉的秀丽面容只是微微一惊,旋即默然无言地走开。
不少弟子数日前都见过白玉生,此时再次见到他不由大感诧异,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毕竟白玉生先前介绍自己时,只说自己是梧桐镇上的普通百姓而已。
朱平更是惊呼出声:“白小兄弟,怎么是你?”
那易容化名的少年正是白玉生,由于不慎暴露真容,一开始有些慌忙惊惧,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大声道:“不错,是我!我与那魔头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杀了他!”
他这番话并非谎言,说话之间毫无怯意与心虚,只有满脸凛然的正气与大仇终于得报的畅快。
闻听此言,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与同情加激赏的表情,更有人直接赞了一声“果然英雄出少年”。
虽然白玉生来历不明,行踪诡异,但只要是与韦大魔头有仇的,就可算是武林正道的一分子。何况此人冒着生命危险助三大掌门重伤韦一寒,更是立了大功,其余细枝末节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朱平上前重重拍了一下白玉生的肩膀,眉开眼笑地赞道:“白小兄弟,干得好!先前真是小瞧你了!”
白玉生身子歪了歪,随即谦虚腼腆地笑了笑,“朱大哥过奖了。”
此时,随着韦一寒的败落,六大门派弟子精神大振群情激昂,反观落魂谷杀手则是群寇无首失了斗志,场上形势顷刻间便发生了惊天逆转。
不多时,落魂谷杀手便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为正派弟子一一斩杀。便连韦一寒也在混战中伤重而亡,断了生息。
白玉生张望半天,发现人群之中的穆青山,不由满心欢喜地跑上前,带着几分邀功的心理讨好地唤道:“穆大哥。”
穆青山心情复杂,缓缓吐出三个字:“白玉生。”
不是质问,也非试探,而是陈述。
别人或许不在乎白玉生的身份来历,单凭他刚才大义凛然的作为便能视他为自己人,然而穆青山却不能不在乎。面对此人,他只有遭受蒙蔽与欺骗的悲愤与浓重的失望。
白玉生脸色一变,正待分辩,却被离魂宫里呼啦啦涌出的一群人打断了。
只见十多名怒海帮弟子从离魂宫里押出一个人来,那人只穿一身素白如雪的单薄里衣,面色比身上的白衣更要苍白三分,脸上神情呆滞空茫,一路被人架出来时修长削瘦的身体不停打着颤,脚步虚浮踉跄,几乎难以成行。
旁边一名弟子十分兴奋地大声道:“帮主,这个妖孽被我们抓到了!”说着将白衣男子用力往前一推。
白衣男子全无反抗之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徐万泽眼中一亮,大喝一声:“好!”
“兰舟!”穆青山一见之下心中大急,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顾兰舟从地上抱了起来。
顾兰舟浑身猛的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哀鸣,发了狂一般挣扎踢打起来,犹如被囚的困兽,口中嘶声叫道:“混蛋!你放开我!放开我!”。
穆青山心中骤然紧缩,臂上用力,将他紧紧圈在怀中,连声痛道:“兰舟,是我!不要怕!我是爹爹!”
顾兰舟身上又抖了一下,接着停止了挣扎,缓缓抬起头来,睁大失神涣散的双眸瞪着穆青山,脸色苍白透明,仿如薄脆的冰雪,一触即碎。
旁边聚集的所有弟子不知怎的,心中泛起古怪的异样情绪,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便连先前将顾兰舟押解出来的怒海帮弟子也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顾兰舟是韦一寒的徒弟,那便也是罪孽深重的奸邪之徒,可眼睁睁看着他与穆青山如此,心里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忍。
许久,顾兰舟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中刹那决堤一般流出泪来,“爹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