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两位大哥辛苦了，我先上去了，看看大小姐他们回来没有。”

两名守门人应了，痛快地给他放了行。

顾兰舟一进西门，便拔足朝山庄跑去，只希望赶在穆青山之前回到小院。

如他所愿，等他两刻钟后回到山庄时，院里黑灯瞎火没有半点人声，穆青山的确还没回来。而整个山庄也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走动，显而易见，古灵灵和常自在以及寻找他们的人也都未返回。路上偶尔遇到几个人，对他都只是十分寻常地匆匆一瞥便就与他擦肩而过，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

顾兰舟放下心来，进了院子第一件事便是打了井水将自己从头到脚再仔细清洗数遍，直到全身上下再嗅不到一丝血腥气。

然后他用一块旧布将小厮的衣服连同一块石头包好扎严，“咚”的一声丢进了井里。

确认再无一丝破绽后，顾兰舟进屋点灯，坐在窗下安心等待穆青山回来。

直到将近三更时分，一天下来耗费了大量体力与精神的顾兰舟开始不停打哈欠，才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响动。

他心里立时猛然一跳，一跃而起冲出了房门，直冲到穆青山面前一尺处时突然又硬生生顿住脚步，借着墨蓝苍穹上点点闪耀的星光默默仰望面前这个人，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喜欢这个人。这个人养了他十二年，待他亲如己出，可是，他喜欢他。在今日之前，他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可是，他要如何开口向他表白，求得一份同样的喜欢？

见少年呆呆望着自己，一双眸子明明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却又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郁，穆青山有些诧异，“兰舟，怎么了？哦，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回来得很晚，所以不高兴了？”

顾兰舟摇摇头，接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抱住穆青山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前，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这个动作以往他时常会做，可是此刻做出来感觉却大异往昔，心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那熟悉的体息令他前所未有的贪恋，让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穆青山揽住少年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温言道：“对不起，我今天有事，一早就下山了。你呢，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尽管顾兰舟只在中午吃过一碗牛肉面，又在傍晚时吐了个干净，此时腹内空空如也，仍旧避实就虚地答道：“吃了，就是你不在，吃什么都不香。”

对于少年的任性与情绪化，穆青山有些无奈了，他不在家的时候，顾兰舟肯吃饭就已经不错了，难以强求更多。

他转而迟疑道：“兰舟，最近这几天我恐怕不能带你下山玩了，因为……”

“因为你要找古灵灵和常自在，是么？”顾兰舟接口道。

尽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亲口听到穆青山说出来仍旧难掩失望。

穆青山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也听说了？师父师娘和常叔都很着急，灵儿和自在对于我来说又是弟妹一般的存在，所以现在他们出走了，我不能置之不理。兰舟，很抱歉，咱们出游的事情恐怕要推后一阵子了。”

前一句话令顾兰舟心中大慰，后一句又让他有些不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阵子是多久？他们想出去就让他们出去好了，干什么一定要勉强他们回来？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如果一直找不到他们怎么办，难道咱们就一直不能出去玩了，一直这么耗下去？”

穆青山竟被他说得无从回答。

顾兰舟眼中忽然一亮，“爹爹，我也不想下山玩几天了，不如我们也象古灵灵他们一样直接离开山庄好了！你原来不是答应我，等你练成了武艺，我也长大了，就带我出去闯荡江湖么，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吧！”

现在离开最好了，别管什么弟妹，什么师父，什么责任，什么道义，抛开这沉重而无聊的一切，去外面的广阔天地自在驰骋！

穆青山面露难色，低声道：“兰舟，对不起，我现在实在不能走开，等过一阵子……”

“又是过一阵子！我不想再听了！”顾兰舟蓦地爆发，大声叫道。

浓重的失望与酸涩齐齐涌上他的心头，他悲哀地发现，穆青山不止不喜欢他，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地位也并不是最重要的，在他之前，还排着其他许多人。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了，顾兰舟猛地仰起头，转身冲进了屋子。

“兰舟！”穆青山上前一步，想要将少年抱入怀中安慰的手顿在半空中。心脏阵阵紧缩，传来一波一波闷闷的痛。

30.凶杀案

这一晚，顾兰舟头一回没有依偎在穆青山身边睡觉，而是面朝墙壁，将疏离抗拒的后背留给后者。

穆青山数次想将少年揽入怀中，临到头还是将手臂收了回来，在心底无声轻叹。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没什么借口好找的。

他也不想一次又一次让顾兰舟失望，不忍心看到那张小脸上流露出伤心难过之色。只要少年需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可是，他也有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不得不尽的义务和责任，不得不暂时对少年说不。

他只希望，眼下这件事能够尽快得到妥善解决，自己能够尽早履行承诺，让顾兰舟脸上重展欢颜。

第二天一早，又有不妙的消息传来，徐昊天也莫名失踪了，昨晚一夜都没回悬湖山庄。

徐大公子昨天参与了寻找古灵灵和常自在的行动，在玉林镇里找了一天，到傍晚时与其他人走散，从那以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了。

这事有些不同寻常，无论找不找得到人，徐大公子都应该返回悬湖山庄，或是与其他人取得联系交待自己的动向，而不该无声无息的消失才是。

徐万泽虽然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会出什么意外，但也觉得现在这个状况有些蹊跷。

徐大公子是因为寻找自家姑娘而失踪的，古思远自然要为此负起责任，于是，悬湖山庄寻人的目标由两个扩大为三个。

然而，没等悬湖山庄的人开始行动，又有一件稀奇事爆了出来。

据天上居一个名叫刘福的小厮汇报，他昨天早上无缘无故突然昏倒了，下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天上居某个角落的树丛后。由于该小厮平平无奇，对自己为何会昏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平日里又有些小滑头，所以昨天听了汇报的管事并没当回事，只以为那小厮又在偷懒耍滑，找借口躲着不干活罢了。

直到今天早上魏良无意中见到刘福，问起昨天在玉林镇之事，刘福一问三不知，此事才得到关注。经过一番严加审问与调查取证，常五推断，山庄里混入了内奸，该内奸打昏了刘福后易容成他的模样，随着魏良那组寻人队伍一起下山进了玉林镇。

由于除了失踪的三个人，与被打昏的刘福，再无其他人出现意外，山庄所有物也没有失窃或遭到破坏的迹象，因此对于该内奸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有何目的，常五则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了。

毫无头绪下，刘福之事就暂被搁置一旁，寻找古常二人与徐昊天依旧是当前要务。

顾兰舟早上听说此事时没有半点反应，心里却在止不住冷笑，这世上除了徐昊天与他自己，只怕再无第三个人会知道他的被杀真相。现在徐恶贼已死，这个秘密会石沉大海，再不会有人得知了。

由于昨晚气得太狠，一晚没睡好觉，他今日情绪依旧低落，连话都没跟穆青山说一句。

穆青山也知道这回想要哄得小家伙回心转意只怕会很不容易，但他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个，因为他一早就被派去玉林镇找徐昊天去了。

同一天，玉林镇上出了一件命案。

仙石客栈的掌柜一大早在伙计的掺扶下面无人色地向县衙报案，自家客栈里有人离奇死亡，且死状极其可怖。

据该掌柜交待，昨天下午有一身着褐色短打的瘦小少年订了客栈后院一间上房，傍晚时又有一名身着宝蓝色劲装的高大男人来找褐衣少年，斥重金将整个后院包下，同时强调无论里面传出什么声响，任何人都不得近前打扰。

因此，尽管后来隐约听到了一些奇怪动静，掌柜的也没到后院去看一眼，问一声。

直到今日一早伙计去后院收拾房间，才赫然发现里面死了人。死者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但看衣着身材，应该就是包下后院的那名高大男人，而先到的瘦小少年则不知所踪。

仙石客栈上下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去县衙报了案。

玉林县令是个庸碌无能的草包，当天派了衙役和仵作去仙石客栈验尸取证，除了得知凶手以一只铁铸花瓶为凶器，将死者活活打死外，其它一无所获。而掌柜说的褐衣少年衙门既没找到人，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因此忙活一天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尸体拉回衙门放着，再将此案通告全县，等人上门来领尸再做计较。

玉林镇因为紧靠悬湖山庄，多年来一直太平无事，这桩性质极为恶劣的凶杀案很快传遍了镇上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无不闻风变色心惊肉跳。

穆青山这天与谢双城等人一同去玉林镇打听徐昊天的下落，下午就从镇上百姓那里听说了这件恶性凶案，当时两人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即马不停蹄去往县衙认尸。

悬湖山庄虽非官宦之家，无权无势且行事低调，但玉林县令对其一向十分敬畏，见穆青山等人到来丝毫不敢怠慢，亲自陪同他们去了停尸房。

等穆青山和谢双城见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身时，心里都是一沉，无论死者的身高体型还是掌柜留下的有关死者生前相貌特征的口供，都与徐昊天十分吻合。谢双城当即返回悬湖山庄将该案禀报了徐万泽与古思远，两位当家人又连夜下山赶到县衙。

徐万泽在停尸房门口见到尸体的第一眼，便就脸色剧变，眼前发黑。

好一会儿徐万泽才在谢双城的掺扶下慢慢走上前，又看到死者皮肤尚算完好的左腿腿弯处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这位数十年来嫉恶如仇铁骨铮铮，在江湖上颇有威望的怒海帮帮主立时当场失态，抚着尸身放声痛哭，“昊天我的儿，你怎么这么狠心，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儿啊，是谁杀了你，爹一定要为你报仇……”

旁边无论是悬湖山庄人还是怒海帮弟子，都心有戚戚不忍猝闻。

古思远见此情形同样面沉如水，悲愤交加。

徐昊天死在悬湖山庄下的玉林镇，又是在寻找古灵灵期间被害的，无论凶手是不是悬湖山庄之人，他都必须要给徐家、给怒海帮一个交待，查清案情，揪出凶手，为徐昊天报仇。

结合刘福被人易容顶替下山之事与衙门提供的证据，很容易便可推断出此人便是杀害徐昊天的凶手。可是除此外疑点多多，查案很难进一步展开，其一，凶手杀人后不知所踪，凶案现场仙石客栈也找不出更多可以表明其身份来历的蛛丝马迹；其二，古思远亲自验尸后发现，徐昊天身上除了有多处被花瓶砸出来的重创外，还有数处难以被普通人察觉的诡异伤口，其中最为致命的乃是头部遭受的两记掌击。

在古思远看来，凶手杀人所用的掌法与落魂谷某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十分相似，但该魔头身材高大，与凶手身形相去甚远。且其人狂傲自负，武功深不可测，举世罕有匹敌，平心而论，要杀徐昊天应该易如反掌，断不会如此大费周章遮遮掩掩。

此外，某魔头为人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虽然网罗了一群亡命之徒为己所用，但从未听闻他收徒传武，因此难以断定凶手就是来自落魂谷。

在凶案背景复杂陷入重重迷雾的情况下，古思远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人物，只是凡事与落魂谷牵扯上关系都会变得异常凶险，即便是他也不敢贸然闯进落魂谷寻那魔头对质。于是，在与徐万泽商量后，悬湖山庄与怒海帮开始联手进行秘密调查。

在徐昊天残忍被害一案前，古灵灵与常自在的出走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古思远虽然仍旧派了人手不断四处打听查访，但重点已经转到前者之上。

日子如流水一般，转眼过了四个月。

徐昊天早已运回徐家祖坟下葬，案件侦破却始终毫无进展。

这四个月里，顾兰舟虽未被人起疑，但日子也并不太好过。自那晚爆发和穆青山争吵后两人就一直处于冷战中——当然，只是他单方面的冷战罢了。穆青山待他一如既往，但那个“过一阵子”果然被无限期地拉长了，让顾兰舟的怨念日益深重。

忽然有一天，平静萧瑟数月的悬湖山庄再次骚动起来。

古灵灵回来了，只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回来，没有常自在作陪，因为常自在一个月前已经意外身故，客死他乡。

另外，古灵灵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事整个悬湖山庄只有三个人知晓，古思远，祝海棠与穆青山。

31.上门婿

古大小姐虽然回来了，却没给山庄带来一丝活气，反而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添一层阴霾。就连她本人，也是憔悴不堪。不过数月不见，却如同老了几年一般，往昔灵动的眸子黯然失色，凭添几许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常自在死的十分不值，不是行侠仗义与武功高深的武林败类恶斗一场而壮烈牺牲，而是死在一伙不入流的下三滥手上。

一个月前，两人经过某镇时，古灵灵的花容月貌令当地一名地痞垂涎不已，光天化日下打算非礼时，被常自在废了一只手。该地痞事后怀恨在心，纠集了一帮混混为己报仇，但又忌惮常自在的功夫，于是在两人入店打尖时往菜里投了蒙汗药。

常自在江湖阅历尚浅，警惕性不够，没料到那地痞还敢去而复返，于是稀里糊涂便遭了暗算，中了迷药昏倒后被那地痞一刀刺中心脏。

古灵灵由于身体不适，那顿饭没吃两口，所以中的迷药分量轻微，未能被恶人得逞。虽然她后来将那地痞与其手下的十来名混混一个不落全杀了，却也无法挽回常自在的性命。

可怜常自在那天早上刚刚得知自己当爹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打算尽快带古灵灵返回悬湖山庄，正式向古家求亲，为古灵灵补办一场盛大的婚事。

古灵灵伤痛欲绝下曾经想过追随常自在而去，但临到头想到腹中孩儿又实在狠不下心，最终只能将常自在葬在他乡，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常五听闻儿子客死异乡的噩耗后也是心中大恸，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然而，常自在胆大妄为带古大小姐私奔，不幸栽在宵小手上也怨不得他人，只能怪自己年轻鲁莽修为不够，因此常五不但不能发作任何人，还得就自己管束不严教子无方向古氏夫妇请罪。

古氏夫妇也是自小看着常自在长大的，虽然先前的确对他的轻率作为很是不满，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再追究责任也是枉然，他们也同样难过，又怎能再责怪常五，反而着力安慰抚恤了一番。后又派人去往异乡，将常自在的尸骨运回山庄安葬。

在安置常家一事上，古氏夫妇的作为无可指摘，就连古灵灵也难以苛求更多。然而，在对待她自己及腹中孩儿的问题上，古灵灵与父母出现了巨大分歧。

在古氏夫妇看来，女儿与人私奔已然不对，如今尚未成亲就怀了孩子更不光彩，若被武林同道得知，悬湖山庄的声名必然会大大受损，因而主张择一忠厚可靠的上门女婿，将古灵灵尽快嫁出去。

古灵灵本就讨厌父母包办自己的婚姻大事，又尚未从常自在身故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一听这个提议便情绪激动，整日哭闹不休。

祝海棠怕她动了胎气伤了身子，只能暂时不提亲事，私下却急得不行。

其实，经过上次母女大吵之后，祝海棠反省了许多，也为自己当初的仓促决定感到后悔，现在却是真心为古灵灵着想，悬湖山庄的名声与自己的面子倒是其次。她不想女儿未婚先孕之事传出去后为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一辈子活在阴影与羞辱中，这才对外隐瞒了古灵灵的怀孕真相，急着为她办一门象样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