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罗特打断了R4，把我的注意力从R4（我简直要贴上去抱着R4了）身上拉了回来：“看这边，小家伙。”

他示意我看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跑车。

“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如果你这时候出发——找到蒂尔，把他塞到车子里——然后随便开车到任何地方，放心，油箱存储的油够你们开二十天不停——这样，你哥哥就结不成婚了。”

罗特笑眯眯地，像是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怂恿我道：“快点儿——不然真来不及了。”

我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终于看起来不再那么气定神闲——他走上来，似乎是想要一把抱住我，可是又在离我两三步的地方险险停住。

“快点——小家伙，上车——不然会来不及——不然——我会后悔。”

罗特的声音说到后面，几乎如同耳语，就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

R4迟疑地一下转头看我、一下转头看罗特。它有点不明白状况（显然最近发生的事儿，罗特和卡伦还没有来得及给它同步进去。）

我看着罗特——阳光下他看起来仍旧那么神采奕奕，几乎——就像没有烦恼一样，朝我咧嘴笑着。

在这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随后，没有迟疑地，如同以往很多次一样对R4说道：“R4，走了。”

我驾着那辆被改装过、马力堪比军用越野车的大家伙，冲上了高速公路。因为是节日，路上非常堵。

“R4，A-101紧急状况特殊强制控制还能用吗？”因为几天没说话，我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R4迅速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配置，说道：“没问底（题）——不过主人——那是犯法的！”

“没关系。”

R4一点都不在意犯法的问题——它纯粹是形式上的随口一问。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行驶在我们前面的车子全部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地板的噪声，像是被无形的手臂强制拨向两边一样，给我们留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那情形，就有点像摩西挥动法杖分开大海——而实际上，是R4强制控制了所有汽车的智能AI——现在大家都习惯于使用自动驾驶）。

我加大马力，在一群不明所以的司机和咒骂声中箭一样冲了出去。R4愉快地说道：“哈哈——主人，真痛快～”

我眯着眼，只希望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在婚礼开始前半小时，我找到了哥哥。

他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神情如常地在和前来祝贺他的同僚和长官聊天。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春分得意、心情舒畅的新郎一样。

直到他无意中往我这边一瞥——看到站在门边，大口喘气的我。

在那群人面前，哥哥虽然在笑，可是眼神里没有笑意。而那种面对宾客时挂在脸上疏离客气的神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破裂成混合着惊讶，隐忍和痛苦的神色。

哥哥楞了一下，得体地像那群围着他的人们道歉，然后快步走来，拉着我走到人烟稀少的屋后庭院。

“我……”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他默不作声的看着我，而我也沉默的抬头看着他。

直到哥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怎么了？我的向日葵？有什么事吗？如果有可能——我真不希望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随后，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么，最近还好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是讨厌我了——？因为我擅自把你丢下——我很抱歉，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知道这是自私、独断的做法。”哥哥轻轻拥住我，拍着我的背，轻声说道：“但是你会过得很好，所以不用担心。”

“不是我——是你。”我小声说道。同时紧紧抓住哥哥的袖子。

“我的小花在担心我吗？”哥哥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点扬起的尾音。他弯下腰，把自己的额头抵住我的。温声说道：“是吗？”

哥哥的这句话就像是触发了我忍受多天的泪水。在十五岁后——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出来：“我担心你——我担心你——很担心你——”

仿佛我只会说“担心”和“你”了。阳光灿烂，我却在休憩得精致的花园里，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

“还像个孩子一样。”哥哥仔细地帮我擦掉眼泪（尽管那不容易——虽然我哭得很安静——但是泪水却一直掉个不停），吻了吻我的脸颊，说道：“我很好，如果你过得开心，我会更加好。”

“可是——”我泪眼婆娑地打断他，想反驳。

“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你能理解的，是吗？我不能这么自私地带你走——这对你不公平，你需要的是一个自由自在、不需要躲躲藏藏的生活环境。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自由——对吗？那是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一直没办法给予你的东西。”

哥哥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而现在，我能给予你这样的自由，这已经让我足够用剩下的半辈子来谢谢联邦战神了。”

“而且——我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梅森家族的安危所牵涉的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权力和地位——它还是联邦所依仗的一支对抗帝国的强大力量、甚至是所有族人的安危——这些是我需要担负的责任。”

哥哥紧握住我的手，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坚定有力。

“就像你——我的向日葵——虽然只是个普通军人，但每次发生意外，你都会尽可能地伸出援手去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天性善良，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身为军人的责任。我们都知道，有些责任是不可以逃避的。是吗？”

他就像在和孩子说话一样，耐心、循序渐进的引导着我：“而且，我的小花，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哥哥洞悉地笑了笑，说道：“嗯，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所以，我很清楚——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

“他舍得把你送回来，看起来是心疼你了？我想你又没有认真吃饭——或者说，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吗？”

没有哭，不过饭没有好好吃——所以我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配得上你——也愿意保护你——甚至，我想，如果你遇到危险，他会和我一样，愿意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的向日葵，我的小花。如果你过得开心，我就会没事——懂吗？”

“因为责任——懂吗？”

“还因为我……你，懂吗？”这句话他说得太轻，让我没法挺清楚。只有一点我很确信：哥哥是个坚定的、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像我担心的那样，为了一点琐事自我放弃——谢天谢地。

最后，我终于哭够了，红着眼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说道：“结婚……会快乐吗？”

哥哥微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说道：“只是一个形式——彼此默认的形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婚姻，所以对我来说算不上束缚——”

“我一直觉得——你就像一朵开在不为人知角落的美丽花朵一样——就算环境险恶，没有人照顾，你也能认真努力的活下去——就像一朵永远乐观的向日葵——我的小花——所以，今后也请这样乐观的生活下去。如果你能时不时来看看我——”哥哥狡黠的笑了笑，说道：“背着罗特——我就会非常开心了。”

“我们永远都是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哥哥以这句话结束了我们之间的长谈。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留着长发（那绸缎一样的黑色长发毫无疑问是那个东方家族的有力证明），面容精致，但眼睛耷拉着——就像没睡醒一样的高挑男人走了过来。

“梅森先生——话说完了吗？结婚典礼要开始了……真麻烦啊……快点结束就好了……”他转过头来，注意到了我：“……这个……是安？唔，长得真可爱。你好～借你哥哥用两分钟……唔……走个形式……”

我困惑地看着这个男人，觉得他和罗洁尔又有一点不一样。不令人讨厌。

哥哥则是抱歉地朝我一笑，说道：“那么——随时欢迎来看我，我的小花。”

我看着哥哥和那个男人走向屋子里，心想，这样也很好。永远是兄弟——并且我还可以时不时来看看哥哥。

最初的那几天——我一直以为哥哥已经不要我、打算永远抛弃我了。

第四十七章

我是上午去的——可是直到晚上近十一点钟才到家。

因为回去的路上——是的——整个高速上面堵成了一团，所有人都在大声咒骂监管不利的交通指挥课——以及莫名其妙失控的车载AI系统。

所以说——那玩意儿——A-101紧急状况特殊强制控制，通常在紧急追捕逃逸的嫌疑人时才动用的军方科技，确实不能乱用。

我趴在驾驶座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堵车长龙和闪烁的车灯），侧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矫正R4的某些不规范发音。

“是喜欢——不是喜翻。”

“喜欢——”

“嗯，造个句子。”

“R4喜欢助人！”

“是主人——不是助人。”

“主人——！”

罗特一定费了很多功夫。我快速地检查过了R4，主体部分基本复原，除了少部分还需要调整和更换零件。总体来说，R4的状态已经非常不错了。

我趴在方向盘上，换了个姿势看窗外，同时在想不知道罗特现在在干嘛。

当然，直到我回到海威尔家，推开了房门，才发现——无论我之前的猜测多么不靠谱，都不会比现在更不着调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只有影影约约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射进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和酒味（——非常不寻常，因为我的印象里罗特从来不抽烟，酒喝得也非常有节制），而在房间一角的沙发里，懒洋洋地摊着一个人正时不时闷头灌一口酒。

……环境简直比第一次见他时还要糟糕。

我考虑了两秒钟，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呆在这个满是酒味的房间里被动吸烟，所以我招呼R4说道：“走，找别的地方——”

还没说完，那个颓然倒在沙发里的黑影已经一跃而起把我拉住，同时迅速而敏捷地——把R4关到了门外。

罗特的体温因为酗酒而变得不同寻常的高。并且声音也比往常要低沉和喑哑许多（也许是醉了的缘故）。他一把揽住我的腰，把我带回他怀里，紧紧搂住，然后低头在我颈边野兽一般地嗅了一下。

“……”果然醉了？我心想。

“果然醉了。”他说：“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眼前——？连体温和味道都这么像——我突然发现喝醉也有好处——虽然我从小被教导酗酒误事，不过你瞧，小家伙，因为醉了，我才能这样触碰你。”

他一边呢喃着，一边细细吻我的脖子。罗特从来没有对我做过这么亲密的事情——我感到有点陌生，但是并没有阻止他。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心想。

“现实生活中我可不敢放任自己这样触碰你——”罗特把我转过来，禁锢住我的头，然后微微笑着，缓缓低下头，在我的唇上轻轻擦了一下：“连这样的触碰——都怕吓到你。更别说——”他迷糊的尾音消失在激烈的亲吻中——舌头直接张狂地闯了进来，在我嘴里肆意翻搅。

直到我快要喘不过气，他才微微松开，侧头看着我：“更别说这样子了，小家伙。”

他委屈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因为你喜欢那个混蛋，是吗——我不愿意强迫你——那样令我更难受。”

说着，他又着迷似的低下头，轻轻吻我的眼睛，鼻梁，然后再唇边亲昵地磨蹭：“只有在梦中——我才敢这样——这样无所顾忌地吻你。”

“真是个美梦。”他叹了口气，总结道。随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显然，即使是他，在连续灌下五六瓶烈性酒之后，也只能乖乖滴倒头大睡——附加第二天早上偏头疼了。

我打开门，让R4帮忙把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拖上了床。打开窗户和室内空气净化器，让这些呛人的味道统统散去，然后也爬上床，靠着罗特闭上了眼睛。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最后能回到这里，我觉得很开心。

第四十八章

早上我领着R4晨练了一圈。（下楼的时候，管家冷淡而礼貌地朝我打招呼：“早上好，亚当少爷——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罗特少爷整晚酗酒——我们没有人能管得住他。”）

上楼的时候，我想了想，让R4找家庭医生要了一点醒酒药（附带功效是缓解酗酒之后的偏头疼）。R4托举着整齐放好牛奶、面包和水果的早餐盘，依依呀呀地唱着一首欢快的早操歌，和我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我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立刻传来低哑的、无精打采的声音：“谢谢您——管家——不过我暂时不想吃东西。”他顿了顿（我听到翻身、床铺挤压的声音——大概是起床了），说道：“不过，如果有醒酒药的话——麻烦给我两片。今天我得去军部打个报告——我需要一个长期的、外派的、最好二十年不用回来的任务。该死——头疼得真厉害啊。”

……我还没有说话，R4已经忍耐不住了。它稳稳地托着那一大盘东西，滑动到卧室里（在那样急速的行驶过程中——连一片面包都没有洒落），嚷嚷道：“你说什么！罗特先生！你要离开了吗！你怎么能这样！说好的每周五罐天然机油呢！说好的陪我玩儿呢！”

回答怒火中烧的R4的，是罗特有些困惑的：“……嗯？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小主人呢？”

R4愤怒地跺着它的轮子（腿部的机动性还需进一步调整，这导致它蹬地板的动作远不如以前灵活——至少听起来变成了不连贯的“磕嗒磕嗒”声，配上它气急败坏的数落，有一种奇异的喜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