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凯恩族长告辞，凯恩达加尔一脸理解地让他们先走。

他大踏步地一路把蓝齐抱进房间，这期间，蓝齐一句话也没说。

依维多尔狠狠地把他扔在床上，他气得很了，正巧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盘水，他毫不怜惜地全部泼在蓝齐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蓝齐不由打了个哆嗦。亚麻衣料的白色衣袍吸水性能很好，这会儿正湿乎乎地全贴在他身上。蓝齐抬起头，酒意散了个大半：“你干什么！”

依维多尔把累赘的外袍脱下，只穿一件贴身的里衣。“不干什么，”他慢慢地、咬牙切齿地说，“揍你而已。”蓝齐怎么可能躺着让他揍，立即贴着床一滚，正好滚到依维多尔的对面，一个火墙术就朝着依维多尔的身上去了。红色火焰裹挟着巨大的能量，气势熊熊地扑了过去。

“蓝齐——你是不是太着急，以至于忘记了，身为你的共生者的我——是根本不可能被你的魔法攻击伤到的？”

蓝齐愣住了。

依维多尔毫不在意地穿过熊熊燃烧着的火墙，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扔在床上。“说吧，想要被我怎么揍？”

蓝齐本能地挣扎，但是手臂和腿都被依维多尔压制得死死的，尤其是手臂那里，扭得生疼。他不甘不愿地放柔了语气。“依维多尔，多多，我错了，我深刻地意识到我错了。能不能，先放开？”

依维多尔一语不发。

“多多…那，能不能，换一个姿势？”

“多多，多多，我错了。”过了一会儿，蓝齐下定决心似的说：“我让你打还不行吗？你打我吧。”

依维多尔一动不动，半晌，他才说了一句话，嗓子有些沙哑：“蓝齐，你的琥珀呢？”

“你先放开，我就把琥珀给你。”

依维多尔一把放开他。蓝齐立刻跑得远远的，然后把琥珀扔给依维多尔。

依维多尔好笑似的吭了一下：“不装了？”他也没看蓝齐的反应，只是低头仔细端详手中的琥珀来了。圆润的晶体，大概有一块大陆通用金币直径的大小，在他的掌心上，荧荧地发着光。

他想起凯恩族长的话了：“每一次地精的转生，都会消耗琥珀的能量——我不想失去，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蓝齐。这块琥珀，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地精的转生了。”

“哦。你怕死吗？放心，在此之前，我会和你解除共生者的契约的。”

蓝齐忙着把身上的衣服烘干。依维多尔一心一意地看向窗外。特兰斯莉节的宴会还没有结束，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广场上人们笑闹的声音。夜空也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有些温柔意味的深蓝，星辰的光辉都掩盖在月亮的光辉下。

依维多尔很想问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应该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喝问：“你难道就不能考虑我的心情吗？”

但他没有。

依维多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蓝齐，你考虑过地精族的未来了吗？”

他很艰难地说：“那些传言，也不是毫无道理。”

“我知道，”蓝齐说，“但我们毫无办法不是吗？自从…地精族的人数一直在减少，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厌倦，每一块琥珀都必须因为地精的转生消耗能量。我们已经失去很多人了。”他习惯性地去摸束在发上的琥珀碎片做成的发环，却突然想起今天扎的是发带。

“那些姓氏已经消失了——莫莱、弗蒂亚、尤里亚尔……你说得对，我将会是最后一个姓依维多尔的地精。”

他转着手上的手链，再次重复了他的观点：“但是我们毫无办法。”

“有的。”依维多尔的声音里有少见的冷冽。

“我是个亡灵，你知道吧。亡灵其实不过是另一种智慧种族，就像地精、就像人族。大陆上其他的智慧种族联起手来抵制亡灵，你知道为什么吗？”

依维多尔并没有等蓝齐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亡灵族，知道许多关于大陆命运的预言。也许五十年，也许六十年，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战争。涉及亚蓝大陆上的所有生灵，以及我们伟大的神。”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直坚持到战争开始。到那时，不论是亡灵、地精，还是消失已久的凤凰，都必将得到转机。”

＊＊＊＊＊＊

丰收节过了，艾格开始准备回大陆的事情。他看了看矮几边上放着的一个个整整齐齐的包裹，里面有蒙多莉的特产。

这是一间独立的居室，屋子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布置得精致、舒适。屋顶向上拱起成为一个稳定的三角形，也因此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阁楼。地板上铺着米白色羊绒地毯，角落里放着矮几和书柜，书柜已经被他搬空了。在蒙多莉的这些日子里，他在地精的图书馆抄了很多关于时空系魔法的书，然后搬到阁楼上来看。风会从阁楼的窗子里吹进来，不得不说，在蒙多莉的日子，的确是单纯而幸福的。

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屋外传来地精族人弹奏莫拉利琴的声音，艾格干脆也背着他的琴到琥珀湖边上晚课。弓斧之月的风已经冷了。树木的叶子飘零掉落，草地也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褐色和黄色，映在黄昏的颜色里，安静得好像一幅画。

艾格爬上琥珀湖旁边的一个小山坡，当他爬上去时，惊讶得发现已经有人在了。蓝齐头枕着双手，仰躺在草地上，眼睛半眯着看向天空。“艾格，陪我躺一会儿吧。”

艾格把背着的琴解下来，放好，学着蓝齐的样子躺下来。

巨大的落日悬在琥珀湖的上方，大得似乎触手可及，天边的橙红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

风中隐隐传来有人弹琴唱歌的声音“……落日如此美好，只是因为接近夜晚，而显得有些悲伤。”

蓝齐喃喃地说：“活着真好。”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艾格，你的琴借我一下。”

“蓝齐！”

但是蓝齐已经把琴从袋子里拿出来，双手压在琴上，优美的旋律流泻而出。

“……最美的地方还是我的家乡，

哪里有最富饶的土地，

人们的歌声在落日时分唱响，

胜过弥赛亚的天堂。”

第十五章：光暗森林（一）

光暗森林是大陆上第二个最不让人愿意去的地方，仅此于亡灵旧都手骨。

在过去的这些年间，光暗森林一直在扩张。虽然森林的确是会自己生长的没错，但它绝对不可能生长得这么快，以至于到了一个令人惊惧的速度。

人族统治者早就派人管理了。但派去的都是些普通士兵，谁也不敢深入。只有少数冒险者会来，为矮人采集一种“光之石”。

每次士兵们在第一天把光暗森林森林边缘的小树和树根挖掉，填上沙子。第二天早上士兵们又会绝望地发现被他们挖掉的地方又长上了新的植物。先是看似柔弱没有危害的小草，再接着是交叉纠结的藤蔓，于此同时，那些小树苗也疯狂生长，不出几个月他们就会长成森里腹地里他们父辈高大的样子——并且，吞噬掉一切的声音。

所幸的是，光暗森林会在暗季停止生长。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光暗森林的暗季，这时，它除了会吞噬掉声音外，还会吞噬掉所有的光明。

＊＊＊＊＊＊

“赫提拉，为什么要去光暗森林呢？”当他们在卫新顿山脉旁的矮人小镇补充必须的食物和水时，艾格这样问。

赫提拉买了必要的水、干粮、能量晶石、魔法卷轴等物品，并最后一次向店老板确认——现在是光季开始的第十六天。离暗季到来还有两个月十四天。

“因为很久没去了。”这是赫提拉的回答。

艾格帮着收拾赫提拉买的那些物品，“唉…”他问，“你怎么没有买驱虫药水之类的东西？”

店老板笑了。露出两颗发黄的大门牙：“这位小兄弟第一次去光暗森林吧？森林里干净极了，除了植物，什么动物虫子都不会有的。”

“那为什么说——光暗森林很危险…”他们翻越卫新顿山脉的时候，艾格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光暗森林的边缘。

以光暗森林旁的一条栅栏为界，这一边和大陆上其它的森林没有什么区别，有虫鸣、鸟叫，小瀑布冲刷水潭里的岩石，野兽的怒吼；而那一边，是绝对的森然的寂静。

人族的士兵在栅栏附近干得热火朝天，国王陛下的命令是“必须守住卫新顿山脉”。赤裸着上身的士兵说：“别进去，我的兄弟。是矮人给你的金子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重要？”“谢谢你的提醒，”赫提拉微笑，“但是我们还是要进去。”他转身对赫提拉说：“走吧。”艾格最后回忆了一下他的物资有没有准备齐全，然后说：“走吧。”

士兵轮了一下铁锹，他们在后面大声说：“愿弥赛亚保佑你！”

“顺着溪流走，我们要去森林的中心。森林里所有的溪流都指向森林的中心。”

中午，他们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赫提拉摊开午餐布，艾格从空间戒指里拿出十字面包、咸肉和果子。阳光把大石头晒得暖烘烘的，让人恨不得躺在森林里睡上一觉。艾格看着分外清澈的小溪，花瓣在水里打着转，小小的气泡扑通扑通向上冒，小鱼三五成群地游来游去。

不对…怎么会有小鱼呢？

艾格掂起一块小石子，朝着鱼群的方向扔过去。

小石子直直地穿过了鱼的身体。这些鱼，不过是幻象而已。

“信了吧？”赫提拉问。

艾格点头。

绿绒绒的小草就像是质地精良的天然地毯，树木挟刻时光的年轮。每一块岩石都有自己的历史。一只梅花鹿从树干边探出头来，一只松鼠窜上树顶，一条五彩斑斓的五步环蛇直起身体……但是这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

“我从来没有走到过森林的中心。”赫提拉突然说。

艾格从与面包的奋斗中抬起头来，表示他认真在听。

“每一次我走到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我就无法继续下去了。你在光暗森林里停留得越久，你就越会察觉到它的可怕。”

“我曾经与冒险者同行，但是他们只是来采集‘光之石’拿去换成金币而已。他们劝我，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只有一个人支持我。”赫提拉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帅气的女精灵，背着一把比她还高的巨剑，她说：“弥赛亚讨厌懦夫。”

“但是我无法坚持到底，几乎每隔几年，我都会来这里进行我没有完成的挑战。”光暗森林的处境和他自己如此相似，看似完美平和，实则潜藏危机；看似喧活热闹，实则寂静一片。而他所能做的，就是一直、一直走下去。

赫提拉是位孤独的骑士，守望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艾格，你是我的转机。”赫提拉的冷灰色眸子里是满满的认真。

“那一天会到来的，凤凰一族，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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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森林里走，有时他们会看到冒险者的脚印，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砍掉挡在前方道路上的藤蔓和小灌木。

终于有一个中午，当他们停下来吃午餐时，艾格突然发现，每一天每一天他们路过的景色，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开始更感到了恐惧。

当艾格一动不动地看着溪水的时候，赫提拉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每一天从早上起来，收拾营地，赶路，中午休息，赶路，准备营地，睡觉。每一天，赫提拉，会用尺子量一遍小溪流的宽度，记在本子上。这个数据在慢慢地减少。

他们的话越来越少，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与自己内心的恐惧抗争。

直到有一天，赫提拉说：“我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二了，每一次我在这里放弃，就在这棵树下留下一颗白色石头。”艾格看着那棵树，树下的白色石头堆了一圈又一圈，活像一个白色的坟地。

“那里有一个传送阵，可以从这里，传送到我们来时的那个矮人小镇。”

传送阵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屋，用白色的颜料简单写着：

免费传送，

位于光暗森林三分之二的传送阵，

再往森林的中心行进，

将不会再有第二个传送阵。

旁边还有小孩子那种幼稚的笔触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第十六章：光暗森林（二）

“艾格，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为什么不呢？”

那天下午，他们继续向森林的中心行进，森林里起了雾气。那雾气就像蜘蛛结成的网那样粘稠，盖在人的身上，让人无法透过气来。森林里的每一根小草，每一棵大树，都在抗拒他们的行进。

但是气氛已经比之前要好的多。最起码，他们开始相互讲话了。

“对了，赫提拉，你之前是怎么找到我的？”那时他在第五日码头下了船，还想着没有和赫提拉的联系方式。但是红发的青年站得笔直，就站在查维耶的那根竹竿下面，显然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我是时空系魔法师，也是个预言师，你不记得了吗？”

“哦，我想起来了，”艾格从赫提拉手里接过砍刀，“这一段路换我来。”

赫提拉看着艾格，他早就脱下了地精累赘的长袍，换上紧身的猎装，连及腰的长发也用发针固定好，紧紧别在脑后。他精力充沛，活像一匹诺因斯小马。

艾格察觉到了赫提拉的视线，“怎么了？”

“我说，你像一匹诺因斯小马。”

“哦。”艾格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因为他在想别的事情。汗水淌下来，他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因此，赫提拉察觉不出来，他走神了。

艾格在想“时空系魔法师”这件事：“CE．981年沉睡之月（十二月），时空系彻底淡出《世界史》。”他不奇怪赫提拉知道“时空系”，既然地精都有明确的记载，为什么凤凰会没有？对了，赫提拉究竟几岁了？

又有一个灌木丛被砍倒，艾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愣住了。

“艾格？你再不走的话，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的。”这一段路程上的植物们长得更快，更疯狂。赫提拉向后望去，他们砍出来的路已经被新生的植物填满，堵死，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赫提拉先生，”艾格说，“你是一位预言师，那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凤凰归来，你就再也不用寻找下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太好了。”

“但是我所知道的，只是弥赛亚愿意让我知道的而已。”

艾格一直以为，弥赛亚离他的生活很遥远，因为即使每当人们祷告时，都会说“愿弥赛亚保佑你。”或者是赌咒发誓的时候，他们会说，“弥赛亚在上，我从来没有……”并且还有，凯恩族长说的那个传言。

“弥赛亚，确实存在吗？”他记得小时候曾经问过科蒂牧师这个问题，现在，他想问自己。“神，真的存在吗？”

“走吧。”艾格劈刀看下一大丛藤蔓。

“对了，今天晚上，我们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