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食者之血牢——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4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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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当时恨不得把这张相似的无耻面容彻底毁去,可是觉得这样做既费事又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假如面目丑陋,恶心到自己更是得不偿失。长出一口气,一掌托着男人,搬动旁边的一个机关,嘎吱嘎吱声中一块石头自动挪开,显露出一截狭长入口,高约两米,宽度和高度差不多。敛微微低头,从窄道上走了五六米,豁然开朗的空间内一张巨网横在眼前。

将男人丢在大网之下,从他的脚边导出蛛丝的一头,连在大网的末端。

蛛丝只有和巨网相连,才能保持它柔韧坚固的状态,即使二十四小时后麻痹毒液消退,以人类的力气也很难挣脱蛛网。

敛处理完麻烦的人类,随手将石门合拢,拖着一头鸦羽般的乌黑长发坠入潭中,慵懒地闭目而憩,任凭冰冷彻骨的潭水淹没了他的头颅。

第三章:命如蝼蚁

月光如水,拢在掌心的淡淡一抹如千百年前清澈透凉,即使裹挟着遥远悠长的沉重回忆,它还是轻盈单薄的模样,无欲无求,无心无情。

密密匝匝的光网里,洁白似玉、宛如玉雕的男性人体完全放松地横卧,黑眸被狭长的眼睛遮挡了凌厉的光芒,似乎透过石壁,看向某个渺远虚空的尽头。那个尽头或许有一直在等待、在期盼的东西,或许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遮天蔽日、空茫煞白的迷雾,隐去了无数影影绰绰。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月光与日光交相辉映,繁华和落叶交替更迭,在所谓的逝水流年中,他忘掉了始发的源头,和将要搁浅的归处。

他不是人,也称不上实际意义上作恶多端、贪得无厌的妖魔,更像是游离在人间的无聊鬼怪,栖息于小小的殁雪森林,生或者死,对于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客观来讲,敛和残忍、嗜虐、毒辣、阴狠通通沾不上边。他并非没有作恶人间的意愿,因为魔性难改,见血兴奋是他的本性;可是那种从心底上延的疲倦,令他有力无心,懒得去做。

第二次记得那只被捉住的猎物,是在整整三天后。没有时间概念的敛并没有进化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境界,洗了一个澡用了一天,趴在大理石上发呆用了一天,外出游荡用了一天,结果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的肠胃小心翼翼地发出饥饿的信号,于是在他剖开一只野鹿的血肉时回想到似乎抓过一个人类。而且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类还一只搁在“卧室”不远处的蛛网旁边,不知烂了没有。

人类,在敛的心里,一直相当于蝼蚁的存在,集各大生灵缺点于一身,幸而他们都非常孱弱,如果拥有了妖魔般的体力和寿命,这个世界不知道灭亡几次了。

虽然敛可以在力量休眠的状态下一连数月水米不进,可对于一个普通人,几天的功夫就会毫无疑问地挂掉。敛一边兴致缺缺地嚼生肉一边远望天边浮云,彻悟了养活一个每天都要进食的虫子的艰巨性。

拿着一块剩下的鲜肉,敛打开石门,希望男人死掉就好,千万别臭了。

视线所及,白白的一小团一动不动地僵在大网之下,露出的头颅上面目死灰,额角的伤口结成了褐色血痂,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唇干枯开裂,鼻翼窄而挺,贴在地面石块上。

如果说他的容貌灰败如死,那么只有那头淡金的发丝是鲜活的,柔软顺滑,没有光亮下似乎都能流淌出静静的恬然光辉,手似乎有了意识一般,覆在了那头阳光色泽的毛发上,温柔地、贪婪地抚摸,从发根到发尾,揉捏的力度逐渐加大,最后转变为强硬的撕扯。

男人受到头皮上剧痛的刺激,茫然地睁眼,前面仍然是永恒的黑暗,干渴冒烟的喉咙连单音都发不出,攒了一口气,开始轻轻地呜咽呼痛。发根处的拉扯力量慢慢卸掉,几绺扯断的金发混合着鲜血飘落。

伊尔艰难地嚅动嘴唇,卑下地乞求道:“水……”

这个洞穴和以前的那个相比,更加干燥,也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异味,只有一张硕大的网,惨白粘腻,在幽黑恐怖的地方占据了大半空间。办昏半醒的迷蒙中,他渐渐能够分辨出这张密织的巨网,仿佛招魂的白幡,无风自动的伸展着庞大的身躯。而裹身的丝状物,就连在这片梦魇之上。束缚的蛛丝排除了任何挣脱的可能,它不仅麻痹了官能,还一点点地腐蚀他的皮肤,肌肉,骨头,侵占他落入厄运深渊的灵魂和救赎。

他无父无母,在郡里首屈一指的兰道夫家族庄园里做工,年纪轻轻又肯出力,刚拿到整年工钱的伊尔心中充满了希望。

误入殁雪森林,只不过是酒后打赌的产物。

他战战兢兢地在边缘处摘到了稀有的兰丝子草作为证物,刚要转身回去,命运的恶魔向他张开了巨大的翅膀——草丛中抖动的清凉闪光,犹如朝阳下的露水般灿烂绚丽,引诱无知之人的窥探和欲望。

采撷到了那枚晶莹如泪的晶体之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地,以生命作赌注向森林深处摸索。

惩罚降临得太快,恐惧积攒得太深,伊尔知道一定会死。单纯的,伊尔想活着。在生命的重量面前,尊严早就丧失了回顾的价值,况且他面前的不是别的,而是没有丝毫人性的妖魔。

所以尽他所有的力量,颤抖着微弱的声调妄想留住苟延残喘的性命。

敛握拳,指缝间仍带着一团被拽下来的金发,针尖似的扎在心上,唤醒某种无论美好或丑陋,都早就死去的感情。他肌肉纠结有力的手臂向伊尔伸去,扼住他的下巴,强行抬起。

深邃犀利的黑色瞳孔对上伊尔惊惶无措的浅淡蓝眸,后者呼吸一窒,那对黑曜石中过于冰冷肆意的杀意迫使他慌忙低下视线,嘴唇青白颤抖,只觉巨大的恐惧迫近全身,血液近乎冰冻凝固。

“你,叫什么?”敛用生疏的人语问道。三百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必说人类的语言。可他不能不问。

“伊尔·奎恩……”饥饿,焦渴,恐惧三者相交,舌头麻木,嗓子沙哑,头脑晕然一片的伊尔努力地呼吸,尽量平稳地问答。

“你和兰道夫家族没有关系?”语气骤然严厉。

“我只是,咳咳,干杂活的……”伊尔摇头否认,扼住下巴的力量让他吃不消。

敛扬手把男人丢在一边,站起身来就要离开,脚踝却感受到了虚弱的触摸,敛稍微停顿。男人只有头部能动,贴上来的,正是那干裂脱水、却依旧柔软火热的双唇。

“求求您了……水……”

软软的舌头在求饶的时候轻轻舔过脚踝的皮肤,细小酥麻的感觉如蚁群,一路爬过血肉钻进下腹,难耐的躁动像燎原烈火般窜上来。

深黑的眸色加深,逐渐透出一丝猩红。

下贱丑陋、柔软虚弱的幼虫,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站起,只能趴伏在地苦苦哀求,眼里冒出恶心的粘液,妄想骗得丁点的同情怜悯以求活命。

夏拉·兰道夫,想当年他拙劣的手段,又重演了一遍。

不过脚底的人和背叛了妹妹,还要对敛赶尽杀绝的人不同,即使拥有相似的金发蓝眸,本质上也有天大的差别。他只是个倒霉的家伙,在人类世界中也是处于社会最底层,既没有出众才能,也做不出什么天大的坏事。这样庸庸碌碌的生命,无非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劣等存在。

敛哼了一声,蹲下身子对伊尔说:“我可以饶你不死。”一把将男人的头颅抓起压在大腿上,伊尔惊愕地瞪大眼睛,挣扎着妄图缩回脑袋。

“用嘴服侍,直到我满意。否则,我现在折断你的颈骨。”敛已经把捉住伊尔的初衷抛到九霄云外,他迫切需求的并非这人的血,而是他所能献出的相似肉体,供敛折磨发泄。

见伊尔没有配合地张开嘴,敛眯起眼睛,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后颈,一松一紧地慢慢使力。

以为自己性命不保的伊尔拼命地摇头,大大的蓝眼莹润如水,几行碎珠划破了毫无血色的脸颊,呜咽着张开嘴,屈辱的泪水越流越多。水做的人似的,完全不像缺水三天的样子。

“好吃吗?”敛恶意地问。

伊尔费力地点头。他的嗓子弄伤了,满嘴的腥气令他反胃欲呕,然而多时未进食,空荡荡的胃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

敛难得心情舒畅,解去伊尔身上的蛛丝,把他拎到寒潭旁边,看着他趴在石壁边缘大口大口地喝水,水面溅起圈圈涟漪。水中映出了他空洞的眼睛,隐隐透露着源自内心深处的惧怕和绝望。

第四章:血痕

三百年前

往咕噜冒泡、暗绿浑浊的液体中撒入一把青丝草,女人撩开银色如瀑的齐整发丝,一手执勺,缓缓盛满一碗熬好的药汁,腥苦之气扑面而来。

“忘了吧。”

敛迷茫地仰头,见到她的眼里满含的怜悯。

“你这样不眠不休地与妖魔人类血战,四处树敌,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安全。若溪如果地下有知,都不会安心吧。”

“鬼蛛族死后不会有灵魂,更不可能转世。你明明知道,若溪永远离开我了。”敛苦笑,端起浓绿的药液一口饮尽,突然抓住了珂的纤细手腕,“昨天,我亲手结果了兰道夫的性命,然后血洗了整个村庄,所有迫害过妹妹的人都死了。为什么我没有得到丝毫解脱?为什么?”

珂低下头,不忍心看敛此刻的表情。反手握住了他冰冷修长的手指,似乎竭力把温暖传过去,语气低柔而犹豫:“敛,夏拉对于若溪来说,是除了你之外最重要的人,即使他做了错事,若溪死前也希望你能饶恕他……不如把她和夏拉的遗骨埋在一处,了了她最后的心愿。”

说罢,她又安慰了男人一会儿,才勉强离去。珂是夜妖,必须在天明前赶回自己的属地。

就在女人消失之后,平静孤冷的面具瞬间碎裂,敛浑身颤抖痛苦地哀嚎,尖长的指甲扯破了雪色衣袍,留下道道刺目的猩红血痕。

死了,都死了……

他杀戮无数,所以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独自一人返回苍茫的荒野,映着如血斜阳,小小的庄园未见半点炊烟。前日杀戮后的血气还没有散去,敛皱眉,或许是体虚的缘故,觉得此刻浓重的气味异常刺鼻,不由得屏住呼吸。不过他可以几个小时不呼吸,却无法再利用气味寻找遗骨的踪迹。

无奈之中,敛吸进了一大口空气,步入窄小的仓库。没费多少力气,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中男人的头骨。经过两天而已,皮肉都被野狗老鼠等低等动物啃光了。

一块块散落的骨头,椎骨,盆骨,肋骨,腿骨……由于原来的分尸,以及后来动物的啃咬,骨头残缺不全,有的还带着齿痕,有的连着腐臭的皮肉。一身白袍的敛弯下身子,一块一块地捡拾,装进袋子里。

一双手沾染了臭不可闻的秽物,锐利如刀锋的长指甲灵活巧妙地避开骨头,好像怕一不小心造成损伤似的。他本可以令其他小妖做这些恶心的事情。他却没有。仿佛凌迟的痛苦快感从手心升腾,他感受到心脏怦怦的抽痛,每一下,都像要把浑身血液骤然吸干,再猛然释放到血管膨胀破裂一样。

敛嘴角勾起,长长的弧度蕴含了妖界全部的优雅和魅惑,一笑倾国城,一笑万物生。他觉得他要死了,死亡很近,近到触手可及。

据说,刻骨仇恨覆灭之后,接着毁灭的便是复仇者的灵魂。

……

在珂看来,从那一天起,敛的人还在,心已死。

所以,当几百年后敛来找她的时候,她满脸的惊讶和喜悦并不是伪装。她还以为遗世独立的敛,早已把幼年时的守护妖魔——也就是珂她自己——忘到九霄云外了。

敛的模样依旧冷淡,金线勾边的红袍层层卷叠,弯起的手臂间,隐隐可见一截白皙的胳膊,无力地从血红的衣料褶皱里耷拉下来。五指修长却显然并没有经过任何保养,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干活留下的茧。这个人绝对不是贵族。

自从敛成年后,珂一直对于敛的生活保持着相当疏离的状态,当他有需要时才出现在他的身边。可是作为守护妖的她怎么可能不了解,这个从小看到大的鬼蛛族唯一的后代,对于人类怀有深切的鄙夷之意,尤其是低等人类,根本不屑于接触。加上若溪的死,珂相信不论经过多少年,那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肯定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救他一命。”

敛把男人放在榻上,偏过头,不耐地扫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满于她片刻的走神。珂抱起药箱,连忙俯身检查病人的伤势,将心中的疑问放到一边。而且,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回答的。

“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还有多日饥渴和惊吓,需要静心调养……”珂迅速地包扎几处大伤,拿出一丸丹药喂进男人嘴里,担忧地看着他极度灰败、犹如死人的脸色。她对人类并没有多少厌恶,也并不喜爱,但是起码的同情心还是有的。

敛应了一声,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环视布置精致的木质小楼,透过窗子,活水绿树呈现在眼前。

阳光明媚灿烂,映照在潺潺流水之上,跃动而耀眼的光斑层叠铺展,如传说中的龙鳞一般,银光烈烈。

沐浴在一片白光之中的敛,仍不清楚为什么耗费精力动用妖法,以半天时间跨越千里,向守护精灵夜珂求医。他只是觉得,如果这次错过了人类的生命,那么他或许会后悔。

悔恨,是世间最苦的药水,有的一时可解,有的则持续一辈子。敛的一辈子很长,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过程中,时间转淡,每一天每一年,都像是重复着从前最深刻的疼痛。他可以忘记具体的事件,忘记前因后果爱恨情仇,甚至彻底忘记深爱人的相貌,却忘不掉刻骨铭心的疼痛。

谁说过时间可以治愈伤痛,只是他伤得不够深。

珂端来一碗米粥,调整了下男人头下的靠枕,将伊尔摆放成半坐半躺的姿势,掰开紧闭的干枯嘴唇,一勺勺地喂食。粥清的像水,白白的色泽夹杂着少量米粒滑进唇齿之间,少量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沾湿了围在颈间的布巾。

“嗯……”喂完粥后,又摸摸胸口脉搏,确定伊尔生命无虞之后,珂犹豫着看了眼敛,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敛了解珂的过分细心,向她转过头去,脸上也泛起一丝旧日的柔和。

珂微微晃神,退出妖界争斗的敛和她曾经认识的他已经大不相同,从前好不容易打破的障碍似乎重新树立在两人之间。可是他仅仅一笑,那种默契和熟悉又暖暖地深入心底,唤回相互之间长达一百年的理解和扶持。

“你救他,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人吧。虽然相貌相去甚远,但同样的金发蓝眼,年纪轻轻,怪不得。”珂对于人类的相貌还是保留着女性的敏感,而敛则差了很多,他很少真正辨别,更不用说记忆人类的相貌,甚至对于他自己的皮囊都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可以理解,因为人对着两只差不多的青虫,就算其中一只和他有深仇大恨,也难免会搞混。

“你指夏拉·兰道夫?”敛眯起双眼注视窗外,“我亲手杀了他,也亲手葬了他。我们之间已经了结。”

“你为什么救这个人类?敛,我求求你,同样的错不要再犯。人界中尽是逢场作戏、阴谋诡计,而你是鬼蛛唯一的纯血后代,怎么能再被他们……”

“人类很弱,对我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珂,你面前的不是天真痴傻的若溪,他也不是当年风流轻浮的兰道夫,他害不了我。而且,他的血能够和我相融,契合度很好。适合做容器。”

珂摇摇头,叹了口气:“也对,他可怜多了。没治疗就算了,难道这段时间你连食物都没给他?”

“有,新鲜的鹿肉,他吃了两口,然后都吐出来了。”敛厌恶地皱眉,仿佛回想起当初的恶心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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