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食者之血牢——宫水疾
宫水疾  发于:2014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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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的人是卑微的,爱也是卑微的,他无力乞求敛的爱,因为他什么也不能做,当对方陷入生死关头时,他只能懦弱地躲在山洞里,保全自身安危。

日头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天幕黑沉下来,月与星的空笼罩了半个世界。伊尔等不来珂,心里更加忐忑,摸了摸肚子,发现里面特别安静,仿佛体谅他急迫煎熬的心情。

伊尔鼓起勇气走到外面,未曾遇到任何阻碍。他辨了辨方位,发现自己在西侧的森林,一直往东,就能到达他和敛的“家”多么温馨的词,他始终不敢用,但在最后的关头,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间敛是他唯一的归宿。

敛所在的地方,就能撑起他的家。

“我带你回家。”他默默地对小孩儿说,“你可要乖乖的。”

森林很大,他一天吃了些干粮和清水,也不觉得饥饿,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着,生怕一脚踏空摔坏了身体。伊尔时刻防范着可能出现的毒虫野兽,但他不知道的是,敛在他身上留下了鬼蛛印记,人类所不察的气味能传得很远,普通的猛兽不敢接近。

拨开挡在上方层层密密的树枝,伊尔仰头望着已上中天的月亮,不知敛此刻的境况,一颗心砰砰直跳,惊惶不安的恐惧令他加快了脚步。

伊尔的目的地,已经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场,傍晚时分跋扈张狂的妖魔们,到现在已经通通砍为残缺的尸块,堆了满地。

活着的,只有两个大妖。影艾卡稳稳站立着,大口地喘气,他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恢复,若不是牺牲了影族,他也没有把握和敛抗衡。影本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的,没想到敛的实力远没有自己预估的那样强大,经历了长时间的鏖战杀死所有妖魔后,刚受了自己一击,便倒地不起。他杀红了眼,本能地冲上去要结果敛的性命以绝后患,被夜妖这人肉盾拦了一下,才渐渐清醒过来。

如果能生擒敛,总比两人都死在人界强,他屠戮人类此举必然不容于世,大可以带着敛逃遁,将他的四肢废掉、灵体束住,耐心地用药物控制,总有方法让对方离不开自己。

他看着趴伏在地的敛,轻蔑地笑了笑,缓缓抽出仍插在珂胸前的剑。

砰地一声,为保护敛而死的珂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敛抱住了翻滚在面前的尸体,他浑身伤口无数,右手仍然死死地握着刀,尽管他力尽得抬不起胳膊。

“珂。”敛唤了一声,声音温柔而苦涩,“你怎么来了,你走了,伊尔怎么办?”

珂睁着眼睛,美丽的脸就像凝固住的雕塑,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影艾卡走上前去,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举刀劈向对手,刀剑相撞之时,大刀高高地飞向天际,沉沉地扎进一旁的地面。

“敛,你真是虚弱啊,为了那个卑贱的男人,你居然耗去了大半的妖力,哈哈哈哈!我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影一把掐住敛的脖颈,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区区一个影族,竟然将兽化的鬼蛛打成了人形!”

敛的脸庞憋的铁青,张开嘴却并不求饶呻吟,抬起手缓缓地扇向影的脸。影没有躲,任无力的五指在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反正他此刻丑陋至极,连映在敛黑眸里的影子,都是那么狰狞丑恶。

第二十八章:焰火

影仍旧卡着敛的脖子,风一般离开了战场进入富丽的房屋,将手中的妖狠狠惯向地毯,敛重重摔在柔软的毯子里,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无奈力气尽失,只能任人宰割。

此情此景之下,影艾卡兴奋地尖声笑了一下,掰开了敛血肉模糊的大腿,流着涎水的嘴亲上了内侧柔韧光滑的肌肉。敛瞥见埋在腿间的妖魔,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内心满涨着厌恶和狂怒。

“敛,我就知道你爱漂亮的金发男孩,可是,我想用自己的身体占有你一次,就一次……以后,我就附身,好好满足你的心愿。”影艾卡俯下身要亲吻敛的唇,敛屏息躲开,不可忍耐地喝道:“滚下去,恶心的东西!”

影艾卡的喉咙传来嘶嘶的笑声,无奈而深情地望着敛的眼睛,但带着妖力的拳头却毫不留情地击打着他的腹部。内脏移位的痛苦下,敛并未痛呼,任鲜血从口鼻流出,渐渐视野也蒙上了一层血雾。

好久没有这样干净利落地疼痛了。肉体越虚弱,精神越清明,疲累的感觉如潮水般充满了心胸,或许因为活了太久,开始渴望死亡的仁慈。

他虽然牵挂着伊尔,但他也明白,自己是男人苦难的源泉,他的死,对人对己,都是恰当的安排。

影见血泊中的敛已经奄奄一息,平素骄傲的眼睛竟然迷茫地半眯起来,冰冷的嘴角挂着一丝宽慰的笑。影并不想活活打死他,意犹未尽地停手,可兴奋的火焰却点满全身,尤其是下腹的孽物。他粗喘着,趴到了无法动弹的大妖身上。

敛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

征服的快感令影艾卡脑袋发昏,就着相连的部分缓缓耸动,似乎是在享受占有的过程,口里还条理分明地说道:“敛,你应该知道吧,凡是与影族大妖结合的人类,就会肢体溃烂而亡,换作妖魔,则会力量大减。不过你放心,我爱你,自会护你一辈子。”

“你很快会死。”敛用嘴型应道。

影认为他指的是天降的惩罚,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反正我死之前,一定会杀了你垫背,绝不破护你一生的誓言。”

敛笑了,他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只有头能动。他微微仰起头,被血染红的嘴唇开合着,既像诉说,又像乞求。影泄了一次深感满足,俯下身去亲心爱之人的嘴唇,单方面缠吻了一会儿,细碎的吻游离到了额头。

敛的嘴一直半张,露出尖尖的白牙,待与脖颈接触之际蓦地咬合!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拼命的一咬,力道千钧,自顾陶醉的影只来得及吼出半声惨叫,喉管已经割断,深色的脓血喷了敛一身。敛深吸一口气,用最后的毅力推开影的尸体。

影是大妖,本不该死得如此轻巧。他可以随意虚体化,当他处于虚体状态时,任何攻击对他无效,但他发出的妖力仍然可以打击敌人。因此敛在之前战斗的时候,只能将他封印起来,处死影的方法也非常麻烦。

当影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来占有敛的时候,敛便意识到,影的死期到了。

平躺了一会儿,敛忍着浑身剧痛,挣扎着向外面爬,每一寸的挪动都会牵连着肌肉彻骨的痛感。他却像无知无觉似的,坚持到了门口,回手向屋内的布幔一指,点燃了房屋。

极深极冷的夜里,伊尔远远看到熟悉的豪华宅邸冒出滚滚浓烟,冲天的火光刺眼地难以直视。待走近一些,地上都是妖族成百上千的尸体残块。恐怖如地狱。

他不能跑,不能停,因为片刻的停歇会让惧怕击垮他勉强筑起的勇气。他只能艰难地淌着血肉前行,一边走,一边瞧看着尚且完整的头脸,生怕下一个辨认的就是死不瞑目的敛。

伊尔的肚腹沉重,难以弯腰,拿着一截长树枝拨拉着地上的东西。

突然,他定住了,不再行走——正前方是一个头朝下的银发女尸,穿着血染的白衣。他心存一丝侥幸地唤道:“珂?”同时,用树枝轻触其肩,将她翻了过来。

尸体已经僵硬。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刚才由于骇惧而沉默的嗓子蓦然发出吼叫,恍如小兽最后的悲鸣:“敛!你在哪儿?敛!”伊尔环顾一圈,四周死寂一片,唯有燃烧的哔啵声不绝。

“影,你不要伤害他……你……怎么可以……”

伊尔蓦地痛哭出声,他失望,悲伤,却在意料之中——影杀了敛,用火烧掉了所有的回忆,只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这是伊尔心里,早就预想到的结局。

风吹来一阵滚滚的黑烟,伊尔剧烈地咳嗽起来,怀胎处巨大的痛感像是忽然苏醒似的,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痛苦地倒地,低低呻吟着,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有痛是真实的。身体痛,心痛,一口气呼了出来,已经丧失了吸进去的力量。

他仰面朝天地躺在血泊里,感觉下身汩汩涌出液体,涌出有限的生命,和地面的污血混在一起,梦游般喃喃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力气了。”

他本该找到敛的尸体,带他入葬,将他的孩子养大。

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从遍地的残尸中一点点地凑齐曾经绝美强悍的大妖。他不停地想着,他们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罪魁祸首不是影艾卡,而是偷生苟活的自己。

闭上了眼睛,他放轻了呼吸,迷迷糊糊的沉睡,忘记了时间和地点。

正当他神思恍惚之际,一双手摇动了他的心弦,一抹熟悉的声线犹如翩飞的蝶翼唤醒了小憩的夏季。

“伊尔……”

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伊尔扫了一眼,立即睁大了眼睛,湛蓝的眼珠淌下一滴未流尽的泪。

敛把伊尔抱进怀里,头下垂,深情的盯着爱人。他仍是俊美逼人的模样,在呛人的空气里,伊尔眨了眨眼,分明看到敛的嘴角肌肤开始溃烂。

“敛!你怎么……”伊尔伸手想去抚摸,却被敛挡下了。

“嘘。让我再看你一会儿吧,宝贝。”敛的语气极少这样温柔,和声细语的,融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伊尔忍着泪点点头,努力扯出一丝微笑。

“我不希望你回来。但是感应到你回来的脚步,我很高兴,这一生,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高兴过。这么大的火,周围的人马上会过来,你不要管我,努力活下去。”敛继续道。

伊尔咬牙撑起身子,慌忙地催促:“不,他们会杀了你的!快离开这里……”他说着,无意间看到了敛的身体,顿时浑身一颤。那上面密布鲜血,伤口深可见骨,不仅无法愈合,还逐渐腐烂。

敛按住了他:“伊尔,你临近生产不能再动,乖乖的别怕,有我陪着你。”

伊尔的下身已经麻木,觉不出任何痛楚,他握住了敛的手,手心里好像有一点温暖,安定心神的暖意。

他本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

宅子很大,大火在短时间内蔓延到了整个房屋,每个窗子都吐出火舌,高温产生的热气蒸腾。伊尔和敛所处的地方距离房屋有十几米的距离,伊尔偎在大妖怀里,仰望着大火,似乎下一刻,它就能伸出魔爪,吞噬周围的生命。

伊尔认真地想,若这样死了也好,他们死在一块儿,未来不可知的重重灾难不必降临,过去曾经过的种种往事呼啸而来,不算甜蜜的一幕幕竟洗去心头的剧痛。

“敛。”伊尔抬起头,对着敛溃烂一半的脸颊,轻声唤道。

“什么事?”

“我……爱你。很可笑,对吧?”伊尔笑了。

“睡吧,你太累了。”敛拂开他的头发,宠溺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启明星升起。

夜幕最深沉的时候,便酝酿着光辉万丈的朝晖。

伊尔在沉睡之前用尽全力攥紧了右手,两人十指交握,手心相贴,他期盼着能够以安宁的方式,度过他们之间最后的日出。

第二十九章:结局

自从杀死影之后,敛就察觉到了阴气入体的后果,新鲜的伤口非但无法愈合,反而慢慢溃烂。这肉体仿佛受了诅咒一般,追随着死不瞑目的影,从外到内逐渐腐臭。

他以为自己变得如恶鬼不堪入目,却不知道在伊尔眼里,依旧觉得他好看到了令人悲伤的程度。

天光逐渐敞亮,大火也燃到了尾声,远处依稀有人向这边奔来,为首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匆匆赶到的埃罗。敛不为所动,低着头,眼神胶着在伊尔紧闭的眉睫上,浅浅的颜色接近银白,唇色粉白两颊微陷,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教人心疼。敛不敢想,如果他走了,怀着妖胎的伊尔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即使设想,也管不得了。

视野被烟雾模糊成了灰暗的一片,敛不言不动,直到一个人影压下来,遮住了单薄的晨光。

“敛,是你偿命的时候了。”埃罗面无表情地扫过浑身浴血、不断溢出腥臭味道的大妖,以及合着双眼人事不省的伊尔,内心并没有任何触动。他心爱的人死了,其他人的惨状再也勾不起殆尽的怜悯。

敛强撑着抬起头,死人般半腐烂的脸颊令埃罗下意识地皱眉,闪开了直视的目光。

他低哑着嗓子道:“照顾伊尔,求你,不要杀他。”

埃罗指着伊尔的肚腹:“它不能留。”

“现在不可以打掉,否则两个都会死。”敛木然地继续乞求,“拜托你告诉伊尔,我不愿在死后还拖累他。等到顺利生产后,随便把孩子丢弃或者杀掉,省得他以后为了妖怪受苦楚。”

埃罗本来没想要男人的性命,至于他肚子里的妖孽,反正没有成型,大不了以后处理。将伊尔从敛的怀里拖出来交给下人,埃罗又指挥几个壮汉捆住气息奄奄的敛,用绳索挂在马后,随着马匹飞奔,坠在地上的大妖跟着翻滚向前,一头乌发不一会儿沾满泥土,浓重的鲜血染出了一条血路。

埃罗扬着鞭子向镇子赶去,偶尔回头,瞥见绷直绳索拉拽下一声不吭、不知死活的人形物,漠然地想到了为了敛费尽心血的兰姆,他到死没有获得敛的怜悯。敛无情则已,偏偏只挂念着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不惜放下尊严来换取他的性命。

敛该死,万死不足以赎罪,埃罗保下伊尔的命已经足够仁慈。

到达小镇后,埃罗一方面命人将依旧昏睡的男人安放在不起眼的民房里,另一方面,兜头一桶水泼向血葫芦似的敛,待他微微转醒,就把他押往禁闭死刑犯的铁牢。饶是敛全身已无完肉,为了安全起见,埃罗仍给他上了多重枷锁,仿佛要生生锁死他一般。

小镇中心,数十个士兵垒起高高的柴垛,准备在傍晚即刻行刑。当地的防卫队长建议埃罗将大妖游行两天再处死,被埃罗毫不客气地拒绝。他渴望尽快杀掉敛来缓解心房的剧痛,生怕夜长梦多,等到敛缓过这口气,抑或他的同伙闻讯前来救援,到时候再动手就来不及了。

敛一直处于晕痛和昏迷的间隙,只觉前一刻还在黑牢里躺着,后一刻便被缚上高高的刑台。他回顾四周,发现底下都是围得水泄不通的普通人类,他们满脸兴奋,用手指指点点,嘴里呜呜呀呀地呼喊,叫嚷声混成焦灼的噪音。

转过目光,他望着天边斜斜的夕阳,橘红的光芒映着昏暗的房屋,还巢的乌鸦凝成清晰的黑点,隐入镶金边的乌蓝云朵。

第一次,他有些贪恋人间的美景。如果能和伊尔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呆着,那该多好啊。

“敛!”突然,他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嗓音,被嘈杂人语淹没,却直直撞进心里。

那声叫喊如此凄厉而惊恐,好像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

敛低下头,一眼便与男人的目光相碰,金发蓝眼、苍白懦弱的他,依稀还是初见的模样,混在人堆里毫不出众。想当初,伊尔见到了自己,也像这般凄惨地尖叫过。当时他不在乎,现在,他才感到心痛和无奈:为什么痛苦呢,都是因为我吗?

灼热之意传了上来,火焰燎到了他的双脚,火苗沿着肌肤迅速蹿升,跳跃着点燃了乌黑的长发。

男人拼命向前挤,绝望地呼喊呼救,眼看伸长的手够到了熊熊燃烧的柴火,被看守的士兵一把推倒。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说:“这个就是被妖怪抓走的疯子!脑袋都被整坏了,疯言疯语的!”

埃罗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对伊尔道:“离开这儿。”

伊尔挣扎着站不起来,索性跪在地上,不要命地磕头:“不要杀他,他没有害人,求你了,饶了他吧,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害人了……求求你,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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