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对待背叛者的手段十分残忍,如果E10不是还有研究价值,那么他付出的肯定不止是一只眼睛的代价。
安布勒弯下腰,温柔地说:“我的小公主,刚才怎么发脾气了?是不喜欢陌生人吗?”
E10低下头,安布勒的温柔背后是令他恐惧的冷酷。
小女孩对安布勒的话毫无反应,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意识,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眼睛吸纳着周围的光线、情绪、声音……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了空茫,死寂。
安布勒叹了口气,说:“可惜手术做得太潦草了,要不然你该有多完美呢,我的小公主。”他柔情蜜意地亲吻着女孩那片精钢制成的头盖骨。
“先生,我该用药了。”E10的声音有些颤抖。
安布勒厌烦地斜了他一眼:“好吧,好吧,你该用药了,尊贵的E10先生!”他从床底拿出一只小巧的箱子,打开指纹锁,从里面取出针剂。
E10迫不及待地卷起袖子,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那上面沿着青色血管布满了针眼。
安布勒嗤笑一声:“哦呵,尊贵的E10先生,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为了这几毫克药剂,你可以趴在地上汪汪地叫。”
E10没有反驳,他知道安布勒自恃身份,也不会做出过于羞辱他的事。果然,安布勒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便给E10注射了药剂。
E10放下衣袖,半趴在床边,静静等待着那阵麻酥酥的感觉过去。
这种由安布勒开发出的药剂和毒品一样易令人上瘾,但是它不会让人产生飘飘然的幻觉,它带来的是一种十分温和的快感,然而戒除它却要比戒毒更为困难。习惯了这种药剂的神经变得极为脆弱,一旦停止用药,用药者就会感受到如浪潮一般不断叠加的痛苦,就连一片羽毛轻拂过皮肤都会像是被砂纸打磨一样,再轻微的声音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痛。
在安布勒的实验中,停止用药后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个人也只不过挺了八十五个小时。
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所以,安布勒直白地将这种药取名为“The Abyss”。
如果不是因为瑞德岛被毁,实验室控制这些异能者的手段变得软弱无力,安布勒也不会把这种药用在E10身上——虽然没有明确的数据,但他依然担心这种药剂对人体的作用会使他们对异能者的研究出现误差。
不过,就像贝朗格教授说的那样,与其让这些不听话的异能者白白从手中流失掉,还不如物尽其用。只要把他们当成是会有损耗但可以替换的工具就可以了。
这次来到华夏,安布勒带的人手并不多,他们要做的事又见不得光,因此处处掣肘。还好几年前组织里安排下黄老虎这个棋子,虽然不成大器,现在也只好用一用了。
E10一副似梦非梦的样子趴在床边,床上的女孩仍旧木然得像具机器,各个仪器都在正常运转,安布勒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才抬手关上灯,自行去另一间卧室休息。
过了许久,趴着的E10慢慢站起身,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会儿,像是在活动身体,这响动没有惊动外间值夜的尼古拉斯和已经陷入沉睡的安布勒。
E10慢慢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个人影轻巧无息地跃了进来。
Chapter22 烦躁
在窗外那狭窄的墙沿上悬挂了几个小时,叶谲的身体却依旧轻盈灵活,他甫一落地就习惯性地闪身到了可隐蔽的角落,目光掠过E10,落在了女孩身上。
叶谲从砸车的那伙人口中得知黄老虎的线索,又跟踪黄老虎到了这里,刚才安布勒和黄老虎在客厅说话的时候,他便悄悄潜入了这个卧室。本来只是想和E10沟通一下,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就突然抽搐起来,惊动了安布勒,叶谲只好躲了出去。
挂在窗外的时候,叶谲就从小女孩引发的震动里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经过这几个小时的冷静思考,他已经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判断。
“E17?”叶谲用气声问。
E10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小女孩静静地躺着,幼小的身体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电极连接着的仪器无声地闪烁着红的绿的光芒,又从那块钢制的头盖骨上反射出去。
叶谲眨眨变得湿润起来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尽管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但是呼吸还是变得紊乱了。
因为害怕被外面的尼古拉斯听到声音,E10连气声都不用了,开始用手语表达:[他们把E17的大脑移植过来了。可是过程中出了点问题,他们只能用这些仪器让她保持这种植物人似的状态,不然她的异能会不受控制,会很麻烦。她甚至差点让教授自己割断喉咙。]
[她是……E17?]叶谲用手语又问了一遍,他的意思是这个小女孩被摘除了自己的大脑后,又移植了E17的大脑,那她现在究竟是保留了哪一个人的人格?她究竟是她自己,还是死而复生的萧灵犀?
[或许……不太完整……]E10明白叶谲的意思,但是他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想明白。
眼前再次闪过颅骨打开的萧灵犀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画面,叶谲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恍惚间他看到小女孩的脸变成了萧灵犀那张沾满鲜血的、被头皮盖住眼睛的脸。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把头皮从眼睛上拿开。
E10吓了一跳,赶紧出声制止:“别碰她。”
叶谲的手指在小女孩的眼睛上方停住,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眼睛在离他指尖些许之差的地方一眨不眨地睁着,似乎就算叶谲的手指直接挖出她的眼睛她也不会动一下。
E10松了口气:“当心,别把她弄醒了再震上一回。”
叶谲收回手,凝视着小女孩空茫的眼睛,觉得自己眼中的湿气几乎就要溢出眼眶了,急忙站直,微微昂起头。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叶谲突然毫无预兆地挥出右手,指尖骨刃刷地一下掠过E10的脸颊。
E10一惊,随即听到身旁传来骨刃切入肌肉的声响,空气中飙出一线鲜血,接着一个黑衣男人的身影浮现出来,正是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暴露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后退,但叶谲已如影随形地扑了过去,尖锐的骨刃直刺尼古拉斯咽喉。尼古拉斯闪躲的身体突然一僵,直直地站住不动了,叶谲的骨刃抵住了他的咽喉,却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微露惊诧之色。
叶谲的脑海里传来一个有些无力的声音:“Stop。”与这声音同时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刺痛感,这是以往萧灵犀用脑电波给他们连线时他常常会有的感觉。
注意到尼古拉斯不正常的僵硬和眼神的呆滞,叶谲知道他是被人用脑电波控制住了,刹那间他心脏狂跳,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E……萧灵犀?”
床上的小女孩没有丝毫动静,但脑波中却传来她的声音:“帮我……阻止他们……帮……我……”
天亮了。
尼古拉斯揉揉眼睛,他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不小心打了会儿瞌睡,但是这种在警戒状态下的休息反而让他有些偏头疼。
值夜的时候打瞌睡当然不被允许,可是这又能怪谁呢,自从来到华夏,他就没躺到床上去过,累极了也只能是站着靠在墙边眯会儿眼睛。就算他是机器人也经不住这么用啊。
其实在这儿他还真没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威胁到他们的话,那黄老虎这些年就白混了。可是架不住安布勒神经兮兮的,不把他当成24小时持续运转无需供电的警报器就不舒服,真是个怕死的货!
尼古拉斯一边腹诽着安布勒,一边进厨房找东西吃,机器人只要吃机油就行了,他可是得吃人类的食物的!这会儿他饿得已经不耐烦等人送早点来了。
大概是考虑到安布勒这些人不太可能会自己动手做饭,所以黄老虎在冰箱里准备了很多微波食品和即食食品。尼古拉斯拿了一盒紫菜包饭出来,蛋黄色的腌萝卜在牙齿咬合间发出咯吱声,尼古拉斯突然觉得脑中闪过什么画面似的,他愣了一会儿,仔细回想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安布勒的卧室里传出声响,尼古拉斯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习惯性地隐藏起来,免得碍了安布勒大人的眼。
安布勒也觉得头有点疼,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枕头是他用惯了的健康枕,没有按照颈椎曲度自动调整形状的功能。没办法,要把E17和那些仪器运进来就已经很麻烦了,实在没空地儿再带上他的枕头。反正,他也不是需要抱着小熊宝宝才能睡觉的小baby。
自己坐在床边傻笑了一下,安布勒懒洋洋地去洗漱,不过一打开卧室的门,他就习惯性地把自己调整成了精英的状态——就算还糊着眼屎,那也是不容冒犯的精英。
刷牙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两分钟,安布勒觉得今天自己似乎有件事情要做,到底是什么事,他花了不少时间来回想。
早点是黄老虎派手下送来的,一日三餐都用不着他们出门。
出饭的小弟很懂事,把东西放门口一放,敲三下门就走。等人走了,尼古拉斯才会开门把东西拿进去。
屋里三个能吃饭的——安布勒、E10、尼古拉斯——各吃各的,互不干扰。除非必要,这三个人彼此间是连交谈都没有的;如果有事,大多也是安布勒命令加讽刺地说着,另外两个一声不响地听着。
尼古拉斯有时候还会还口,可E10就完全是逆来顺受了。
尼古拉斯是属于雇佣兵型的异能者,不像E10那样是被“地狱”抓来做研究的,而且还一度叛逃,所以在地位上来说,尼古拉斯并不比安布勒低多少。说起叛逃的事,尼古拉斯也很好奇,他知道当初从瑞德岛逃走的异能者被抓回来了几个,可有一个最受贝朗格教授重视的却始终不见踪影,而且他还听说那个异能者正是瑞德岛被毁的主因。
尼古拉斯也曾经替“地狱”抓过有潜力的异能者去实验中心,他知道那些异能者大多是年纪比较小的时候就被抓去的——年纪大的对自己的异能会有更强的支配水准,一般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或者干脆就加入了某些异能组织,“地狱”也不能随便动他们,所以通常都是抓刚显露出有异能潜力的孩子。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过实验中心的保卫工作,但尼古拉斯多少也清楚那里是如何对待这些小异能者的,那就是一群小白鼠。
养熟了的小白鼠居然反咬了主人一口,甚至还咬掉了主人的一只手,这事儿可太有趣了。
“地狱”的高层们对此事守口如瓶,即使尼古拉斯再好奇,他也没地儿打听。现在天天守着当事人E10,却什么也不能问,这让好奇心有点重的尼古拉斯很受折磨,所以他有事没事就想往E10身边凑。
可是E10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照顾E17,而E17又是个得轻拿轻放的贵重物品,安布勒看得比他家保险柜还严。所以……
E10犹豫地看了一眼尼古拉斯,又看看洗手间的门,把头一低就往回走,意思是“你要急你就先用吧我一会儿再说”。
尼古拉斯一把拉住他,嘿嘿地笑:“一起,一起。”一边说一边就把人给推进去了。
E10满头黑线,这又不是公厕!
在尼古拉斯古怪的笑容和让人不寒而栗的注视下,E10艰难地解决完了生理需求,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尼古拉斯低声说:“安布勒挺难相处的,是吧?”
这句话并没有引发E10的同理心,反而让他更加警惕了,瞪视着镜子里尼古拉斯的脸,他摇了摇头。
尼古拉斯说:“他那个人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好吧,他摆弄的那些东西是挺高端的,不过我想说,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本事。就因为会点别人不懂的东西,就这么趾高气扬的,这可不好。你看,我们都有异能,可我们也没像他似的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啊。”
E10还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表示对安布勒的不赞赏,还是在否定自己和尼古拉斯是同类。
“听说你们在瑞德岛的时候可给了安布勒他们一记重拳,过瘾吧?”尼古拉斯兴致勃勃地问。“嘿,伙计,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来套话的。我跟他可不是一伙儿的,说到底就是他拿钱我办事。嘿,伙计,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我听说火枪手那小子都死在岛上了。谁这么厉害,能让那个玩火的小子把自己给点着了?说说呗。”
E10默默地洗好手,往外走。
尼古拉斯伸手去拉他,手才碰到E10的胳臂,就觉得一股电流将他弹开了。尼古拉斯吓了一跳,这才醒悟E10是异能者这件事不是说说的。
安布勒站在洗手间外面,有些生气地瞪着走出来的E10和尼古拉斯:“你们在做什么?”
E10习惯性地低头不语。
尼古拉斯耸耸肩:“上厕所。”
“上厕所还要两个人一起?你们又不是中学女生。”安布勒的脸色突然变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我警告你们,别在我眼皮底下搞鬼,肮脏恶心的同性恋!”
尼古拉斯愣了愣,又好笑又恼火:“安布勒先生,你别误会……”
安布勒厌恶地退后一步:“少废话!做你该做的事去!”又恶狠狠地瞪了E10一眼:“滚!”
E10低头走了。
尼古拉斯也很生气,但强忍下来没有发作,隐藏起身影的时候他还在懊恼地想,安布勒是不是更年期了,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Chapter23 命案
人上了年纪醒的就早,天刚亮萧函和妻子武卫红就起来了,用小电磁炉煮了一锅热腾腾的小米粥,再加上几块腐乳、一碟切成细丝淋上香油和芝麻的腌卜留克,这就是二人的早餐。
吃完饭照例是出去晨练,这是萧函的坚持,在找回女儿之前,他必须保证夫妻俩的健康。这既是为了让女儿安心,也是为了在漫长的寻人过程中有充足的体力。
这个时间来晨练的大多都是老人,认识不认识的也都混了个脸熟,互相打着招呼,闲聊着家长里短。
萧函一边练着太极拳,一边心神不宁地想着事情,这几天他总有种会祸从天降的预感。
当年女儿灵犀被绑架前几天,他也有这种预感,正赶上生病,还以为会应验到自己身上,他暗地里把妻子女儿未来的生活都给安排好了,只等着医生发病危通知。可是没想到,那个预感居然是应验到了女儿身上。
现在,这种预感又出现了,萧函不知道这次是要应验在自己还是妻子身上,或者,会是闫卓那孩子?
萧函一时想出了神,动作也停了下来,武卫红见状有些纳闷,轻轻推了他一下:“老萧,怎么了?”
萧函回过神来,他不想让妻子担心,随口说:“我在想,小闫怎么会突然让咱们搬家。”
这个问题昨天晚上老俩口已经讨论过了,但是没得出什么结论,武卫红笑笑:“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一点儿事琢磨到现在。依我说,今天吃饭的时候问问小闫不就行了。”
萧函摇了摇头,闫卓那孩子是不错,但是他总觉得闫卓似乎有很多事并没有说实话。
武卫红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向走过来的一个老头儿打了声招呼:“老贾,晨练哪。”
老贾一边甩着胳臂,一边走过来:“是啊,早上空气好,汽车废气也少。多活动活动啊,也能多活两年不是。”
武卫红附和着:“夏天天亮得也早,这岁数大了,有点亮光就躺不住了,还不如起来走走,活动活动身体。”
老贾笑了起来:“你和老萧还年轻着呢,哪像我,这才是老胳臂老腿了。甩都甩不动了,这肩膀疼的哟。”
这是很平常的对话,也没什么明确的主题,不过人际交往无非如此,总是需要这种废话来调剂的。但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萧函听着这对话突然有种违和感,妻子一句无心的话才让他醒悟这种违和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