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岭挺生气的:“这才几点啊就没人。”
林籁脑袋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于是他对陆雪岭道:“算了,我去厕所洗一下好了。”
陆雪岭说:“你让开一点。”
然后林籁就看见陆雪岭退开两步,一个慢动作似的后旋踢,木门上的老式铜锁就飞了出去。医务室的门应声而开。
这种破坏公物的行为让林籁目瞪口呆。
陆雪岭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嘴唇:“你什么都没看见。”然后他率先进了医务室。林籁跟了进去,从地上捡起了铜锁,没感觉到害怕,反而觉得很有趣。
陆雪岭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自言自语:“谁让他们翘班的,学生没放学老师先走人了,这日子也太好过了。”
林籁握着铜锁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坚持原则:“那你也不能踢门啊。”
陆雪岭说:“我手上要是有斧子我就把门劈了。”
林籁绷不住地笑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了。
陆雪岭用酒精棉花和紫药水帮林籁处理了伤口,又剪了一块小纱布用医用胶带贴上。
林籁怀疑自己的样子很蠢,于是陆雪岭向他保证一点也不蠢。然后陆雪岭说:“你鼻子也青了,要不要再贴一块。”林籁当然立刻拒绝,满房间地想找镜子照,陆雪岭赶忙道:“假的假的,我逗你玩的。”
林籁在医务室的小水斗里洗脸和手,陆雪岭把那些瓶瓶罐罐放回原处,一边问林籁:“你怎么和他们打起来的?”
林籁洗完脸,开始上上下下拍全身的衣裤:“我只打了一个,上一节体育课在操场边‘拗分’我同学。”
林籁说得简洁,但陆雪岭完全领会:“以后你别跟他们正面冲突,要钱给他就是了。”
林籁像王乐乐一样无法理解这种逻辑:“为什么?”
陆雪岭惊讶地看着他:“你今天还没被打够啊?”林籁一时语塞。陆雪岭说:“你先把钱给他,回头趁他们教室没人把他书包烧掉。简单吧?”
林籁不确定陆雪岭是不是在开玩笑。
陆雪岭说:“还有你不是一班的吗?以后直接跟他报班级就行了,他们基本上不惹一班的。”
林籁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傻:“为什么?”
“为什么……”陆雪岭好像在思考,“大概因为靖成中要靠一班挣荣誉吧。”
林籁没想到班级还能这么用。陆雪岭又道:“不过据说你们这届一班挺差的?”
林籁立刻囧了。想维护一下班级,随后又感到没有必要:“大概吧。”
跟着陆雪岭穿过校医务室外长而暗的过道,周围静得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林籁忽然问:“你为什么留这么长头发?”他一直想问的,虽然现在问出来唐突,但不问或许就没机会了。
陆雪岭有点小吃惊,他回过头来看林籁,放慢了步子与他并排:“我是打工需要,我在酒吧唱歌。”然后他在昏暗的光线里俏皮地一笑:“我唱歌很好听的哦。”
林籁心上像被洁白的羽毛拂了一下。
回到教学楼,林籁问陆雪岭:“你这节什么课?”
陆雪岭说不知道,然后又说,管它什么课。
他们在楼道口分了手,然后林籁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进了教室。
这是一节自修课,已经过去了一小半。坐在讲台后的女班主任一看见林籁就站起来迎上来,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关切:“没事吧,上哪儿去了?”
林籁想到那把被砸飞的铜锁,于是含混道:“去涂了点药水。”好在女班主任没抓住重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遇到不讲理的学生,你来告诉老师,千万不要和他们起争执。”
林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架应该是打出名气了。
回到座位,王乐乐满腹忧愁地看着他,小声说:“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把钱给他们就好了。”
林籁听不得这种丧气话:“有你什么事了。”
这时,林籁才感觉有点丢脸。自己被一群人围着打,无论是亲眼见的还是传言听的都很糟糕,自己可不想被当成弱者同情。
班级里恢复了平静,林籁摊着练习册,愣神地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方才医务室走道里的一幕在他脑中回放。陆雪岭笑着说他唱歌很好听,说他在酒吧唱歌。当时他像被迷住了似的觉得很美,但现在回过头一想,感觉有点变味。
在酒吧打工,唱歌?
林籁脑海中浮现的印象是那种酒吧驻唱的半吊子乐队,两三个人占着一个角落,用闹哄哄的音响弹奏唱歌,顾客互相聊天喝酒做自己的事,根本没人抬头看一眼噪音的制造者。
这想象相当糟糕,简直把陆雪岭这朵高岭之花直接按进了沟渠里。
这时冯剑鸣偷偷回过头,对林籁小幅度招了招手。
林籁凑过去,冯剑鸣比出一个大拇指:“美救英雄,你厉害啊。”
林籁提笔就在冯剑鸣脑袋上敲了一记:“瞎说什么!”
冯剑鸣摸着脑袋,问林籁:“你和lisa去哪儿了?”
林籁言简意赅:“校医务室。”
冯剑鸣意味深长:“医务室啊……”
林籁的笔又落到他脑袋上:“滚。”
冯剑鸣不肯滚,还要求详细。于是林籁忽然想起来:“哎,问你,你知道陆雪岭在哪里打工吗?他说在酒吧唱歌,你知道什么酒吧吗?”
冯剑鸣大惊讶:“我靠我怎么不知道。”
林籁说:“他刚才和我说的。”
冯剑鸣吃味了:“你小子行啊。”
林籁说:“你去问问你表哥么,别说是我让你问的。”
“我表哥……”冯剑鸣简直无语了,“我才不要找他……”
“冯剑鸣!”女班主任的声音像把锐利易折断的小剑,直插过来,“自修课不要说话!”
冯剑鸣吃了个大瘪,把身体转了回去。
这下换王乐乐看不进字了。他知道,林籁和他的白月光说上话了。
如果可以,他也想很酷地救下林籁,而不是被林籁救。可是,他没这能耐,所以只能倒翻了醋缸往肚子里咽。
第7章:胡太后
冯剑鸣不愿去搭讪他的远房表哥,从其他渠道打听到了陆雪岭打工的地方。他拿一张抄了地址的小纸片给林籁:“据说是这里,高档会所的酒吧间,最低消费580,而且不是会员进不去。Lisa在里面是家里有关系的。”
林籁拿着纸片无话可说。和自己两点一线学校家家学校的单纯生活相比,陆雪岭显然和他不是一国的。
期中考试很快来了,高一(1)班再次全体折戟,总均分仅高年级平均十多分,立刻成为靖成中人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林籁虽然还是轻松拿下第一,但与第二名学习委员的差距很小。到底是对方进步还是自己退步,林籁懒得研究,毕竟这才高中刚开始不是么。高考还遥遥无期。
王乐乐在这次考试中再次体现出偏科严重,语文踏在班级平均线上,英语还算马马虎虎,理科全部班级倒数。
一起坐了半个学期,林籁已经懒得说他。王乐乐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假认真,看上去很努力,然而在掌握知识点的自我要求方面犹如粗网筛沙,全部漏光。
下半学期,高一(1)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一开始,林籁只知道班级里有人到处叫卖低价正版碟,几个书包拉开来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碟片。午休的时候一堆人就围在一起挑,林籁也凑过去看,看来看去拿起一张新版傲慢与偏见的电影碟,卖的人一看是这种碟立刻说五块钱。林籁就买了,虽然看过,但收藏着也不错。
他刚回到座位,王乐乐就凑上来告诉他:“他们是偷的。”林籁有点吃惊,因为确实没费心考虑这些碟片的来源。王乐乐说,班上谁谁和谁谁,还有谁谁谁一行四五个人放学到学校附近的音像店偷正版碟,然后再低价在学校里卖。卖得多低的价格都有,反正没有成本。
林籁问你怎么知道,王乐乐就说是谁谁告诉他的。于是林籁对着手上的碟片就犯了难,感觉自己好像是帮忙销赃了。
偷碟片事情还比较小,接下来,一班的男生集体陷入了偷电池的风波。
林籁没发现自己如此后知后觉。他是在某个周一到校、偷电池团伙已经落网后,才知道这件事的。高一(1)班27个男生,有21个都参与了。他们瞄准了本地区一家大卖场进去偷电池,分工明确,里外应和,俨然一个颇具规模的盗窃团伙。
卖场起初两天只觉得奇怪,后来就意识到有人偷,工作人员便衣蹲点,把这伙小偷给揪了出来。因为影响巨大,卖场此后直接在电池货架边设了个收银台,买电池要直接交钱了才能走。
这事在学校里引起了轰动,靖成中学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没出过如此大规模的犯罪团伙,而且这团伙居然还是出在一班。
年轻的女班主任私下里一个劲儿地哭,不知道为啥轮到自己,班里的学生就如此糟糕。
校方嫌她没有经验,年级主任亲自出马,一个一个地解决21个学生的问题。这一个礼拜,高一(1)班几乎没怎么上课,全在交代问题、请家长、写检讨、读检讨。
对于没有犯事的同学,这一周过得堪称轻松愉快。林籁从学校图书馆借了武侠书,王乐乐则看不知哪儿来的盗版漫画。他翻书很快,一个下午就能翻好几本。
这件事解决之后,传来一个消息。他们要换班主任了。
新班主任是谁?靖成中学大名鼎鼎的太后胡菊芬。老太太在靖成中学干了三十多年,励精图治,所向披靡。不管外面有多少妖孽,她的班级始终如一缕清流,别说打架偷窃,就是去个网吧都会把你给揪出来。
胡太后带了许多届一班,两年前因为声称自己身体不好,要求退居二线,只做一个普通的任课老师。可是这届高一(1)班实在太离谱了,所以胡老太临危受任,将从下学期开始重掌班主任大印。
消息传出,胡老太现在任教的高二年级一片鼓乐齐鸣,恭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有幸灾乐祸的学长跑来耍贱:“你们完了。”导致高一(1)班陷入集体郁闷中。
第8章:爱的代价
年末是校艺术节的时间。高一(1)班出的节目是舞蹈梁祝,两女生领舞扮演梁祝,后面四个女生伴舞,另外还有一个胖女孩钢琴伴奏。舞蹈排得很顺利,可是胖女孩的琴总是要弹错。合排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酝酿好了,主演十八相送准备化蝶,伴舞各个都觉得自己仙子下凡万千灯光聚焦于此,然后胖姑娘的曲子就弹错了。
几次三番,所有人都泄了气。扮演梁山伯的女文艺委员愁肠百结,说要不钢琴换人吧。在班中一番调查,班长大人被推上了钢琴椅。林籁对着谱子练了几天,觉得还算简单。他的钢琴已经扔了几年了,现在弹起来虽然有点手生,但底子毕竟还在。
对于班长大人的又一开挂行为,暗暗花痴他的女生数量又增加了。钢琴王子哎。正式表演那天西装一穿领结一打,班长大人的人气可就冲出班级风云全校了。
王乐乐心里后悔之极。曾几何时,他父母将他送去学手风琴,结果路远学费贵,而他又乱拉乱弹地不好好学,于是没上几节课就放弃了。如果当时坚持下来,到现在十多年他也是风采翩翩的音乐少年了。王乐乐知道,在艺术方面会一技之长的人,气质不一样。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艺术节当天王乐乐坐在礼堂的观众席里,满腹怨念地观演。
校健美操队的开场演出后就是高一(1)的梁祝。主持人报幕完毕,大红台幕缓缓拉开,林籁的琴声先起来了。梁祝两个红男绿女在台上纷飞,后面四个少女蓝色的水袖挥得整齐,白色的舞台追光追着领舞的两个女生,还有一束追光给了舞台边缘三角钢琴后的林籁。
王乐乐也没看舞蹈,就看林籁。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楚,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感觉距离更远。
节目演毕,林籁起立鞠躬,他的方向立刻很不客气地被粉丝扔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细荧光棒,口哨和起哄的声音四下响起,“钢琴王子”一战成名。
“梁山伯”拍着手走进后台:“很好很好,虽然我们第一个出场,但分数不会低的。”然后她走到林籁面前拱手作揖:“班长,谢谢谢谢,谢谢帮忙。”
林籁换好衣服到观众席的时候,高一(2)的表演已经过了,高一(3)正在跳街舞,有几个高难度动作,但总是不整齐。高一(4)演了小品,台下笑声稀稀落落,但还算捧场。高一(5)跳了新疆舞,高一(6)、高一(7)连着两个歌曲联唱,一个新填了词,另一个情景剧似的配动作。
林籁抖开手里那页节目单,借着舞台灯光看见高一(8)班继续是唱歌。正当他感觉审美疲劳时,台下突然轰动了。奇怪地抬起头,他看见陆雪岭双手抱着一把大木吉他往舞台中央走,一名充当工作人员的学生提前他几步跑着去摆椅子和话筒。
前排高一(8)班的角落突然传出女生豪放的大吼:“LISASASASASASA——我爱你你你你你你——”喊声落地,高三(8)阵营一片沸腾,前排更多女生开始喊:“LISA——”这一波喊声过去,整个大厅都吵闹起来。忽然后排不知哪个年级,一个粗暴的公鸭嗓拔空而起:“LISA!我爱你!”哗一下,所有人都笑倒了。
陆雪岭也笑了。他抱着吉他调整话筒的高低,然后凑上去说:“谢谢。”
整个礼堂骤然安静下来。
这种追星似的排场,让林籁以为陆雪岭要和明星一样说一堆开篇废话。但是陆雪岭也没说,他礼貌地一一看过观众席各区,然后自己报幕:“高三(8)班,爱的代价。”
台下的欢呼声立刻又起来了,掌声空前热烈,让林籁也跟着拍了两下。
即使是木吉他,陆雪岭还是用拨片。轻轻一扫弦,漏出几个音符,林籁四周又立刻安静下来。舞台上方放下幽蓝色的灯光,与一束追光相合覆盖了陆雪岭,他的一身雪白衣裤此刻是深海中的淡蓝。礼堂很大,舞台很小,所有的人都被这片蓝光笼罩。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调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是非常干净的少年的声音,不加技巧的低柔圆润,可是一开口就显出了不同。林籁听得出,这是专业的,无论是发声方式,咬字音准还是呼吸吐纳,都在随意里显出功底。唱得很顺,没有业余人士堪堪跟调的局促,更没有飙技和炫巧的意思。
礼堂很静,歌声很远。
底下有女生开始合唱。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没有经音响放大的声效,但因为人多,合成了一股优美浩大的伴唱,托住了陆雪岭的声音。
这首歌,唱失去的爱情,本不适合他们的年龄。可是真认真唱起来,却让人觉得少年人也有沧桑。年少时的梦,永不凋零的花,尚未经过风吹雨打,这正是他们现在的年华。
这群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听别人唱爱情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爱过,或者爱着。即使全都没有,也可以移情,似乎伤怀别恋的主角正是未来的自己。
林籁情绪复杂地看着台上的人,不仅仅因为陆雪岭的亮相远远盖过了他上一刻的风头。
大约在一个月以前,他给了自己很多鼓励,去向陆雪岭搭讪。他以为有那次医务室的经历,自己和陆雪岭多少可以攀上些交情。林籁人长得好,成绩也好,他没有任何自卑的理由。于是某天他截住陆雪岭,把他叫到了学校的池塘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