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成中学——上班摸鱼
上班摸鱼  发于:2014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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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籁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乎愁出一副病容。晚上回到家,他妈做了以前餐桌上挺受欢迎的咕咾肉,林籁看了竟打恶心。他妈兴高采烈地盛饭,等儿子夸自己手艺,林籁像没长牙的婴儿一样舔了舔肉块表面的汁就把肉放下了。肚子是饿的,但是喉咙如同被人捏住,细得只能容水分子淌过。

这天中午林籁桌肚里塞了半个早饭啃剩下的冷硬面包,没去食堂吃午饭。他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等人都吃完回来,教室热闹起来后,他很“鸡尾酒效应”地从噪声中捕捉到了陆雪岭的名字。

他们说陆雪岭和高小明打起来了。

林籁猛地抬头坐了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找到目标后,他第一次主动站起来跑去问:“怎么会打起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谈话的人没有对林籁的加入而惊讶,因为有更多人的正凑过来听。

说话的男生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就是刚才,四班的人告诉我的,现在没事了,已经拉开来了。”

林籁还是执着:“为什么?怎么打起来的?”

男生摊手做无奈状:“我也想知道咧,要不林籁你去问问,你不和他们挺要好吗?”

林籁简直懒得想俏皮话搪塞他们。他内心震动地回到自己座位,听见那边还在说。有人说他们今天打架更证明了那件传言正是空穴来风,否则如果不是真的,高小明肯定会回护陆雪岭,而不是和他起矛盾。然后说话的声音突然低了,几个女生叽叽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太刺耳,离形容少女笑声惯常使用的“银铃”相差十万八千里。

林籁勉强维持了一张坚硬的壳,趴在桌上,内心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对陆雪岭的怨、对高小明的恨全部不重要了,他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开学前,倒退到他一个大嘴巴张开前,或者倒退到高一也行,他重读两年。或者直接倒退到中考前,他再考一遍,死都不进靖成了。

当天下午,年级主任把陆雪岭从班级里叫了出去,带到了教导处。教导处主任摆出一张自认为慈祥的脸,先说明叫他来的目的是想调查了解一下他的西班牙之行,了解一下传言的真相,结果话音才落陆雪岭立刻就发火了,说你们不该先调查是谁在造谣吗?学校教出来的好学生!把谣言的源头找出来,我马上起诉,我到法院去解释我在西班牙做了什么!当场把三十多岁的教导主任给震傻了,从业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强硬的学生。范姓年级主任打抱不平,唱红脸斥责陆雪岭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这样和老师说话?教导主任唱白脸说我只是想和了解一下情况,老师的本意也是想帮助你啊……陆雪岭直接打断她,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不小,不知被旁边那个学生还是老师听去,向外转述开来。舆论总是善变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边还有人对陆雪岭敢在教导处大发淫威而震惊,那边已经在学校调查前开始自查,推己及人地想要找一下这则谣言的传播途径。

陆雪岭这种态度,差点把林籁的腿都吓软了。陆雪岭当然知道是谁干的,但却对学校那样说。

他惴惴不安地度过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学,听说校方准备正式调查这个事件了,一个一个找学生去谈话,要把事情彻底搞清楚。林籁脑子叮地一响,整个人都木了,像被碗口粗的鞭子淋了一道。

从来大难临头各自飞,查不到那几个女生还好,查到了矛头必然指向自己,那时可不再是背着冯剑鸣往他身上一推了事那么轻松,他还有聊天记录在冯剑鸣的电脑里!何况就算没有这聊天记录也不可能这么做,冯剑鸣待他不薄,凭什么受这种污水?

第44章:以外

林籁神游了一个周末,周日晚上坐在空调房间里冒冷汗,他妈看他不对劲,过来查看他,林籁说感觉自己要生病。

于是赶紧早点睡觉。林籁躺被子里觉得自己是被吓的,胆子小成针尖。

睡到半夜口渴醒过来,果然整个人就像火炉一样烧起来。林籁妈妈起来忙活了半天,林籁对她感到很抱歉,但另一方面也感觉松了口气——明天他不用去学校了。

周一当天,林籁因病错过一桩大新闻,上周六高小明和人飙车遭遇公交车抢道,连人带车撞进绿化带里,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

同学们热烈地讨论这件事,感觉最近身边的新闻简直太多,目接不暇,高三生活绝对不无聊。高三(1)班还勉强坐得住,后面几个班级都没心思上课。高小明性格独,但几乎每个班都有他的兄弟,有的人索性不来上课,来的人就打电话,不时要获取一点即时信息报告给大家。

中午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人醒了。这消息让一部分好朋友真心高兴,也让一部分好事者暗暗失望,醒了就是不死了,作为谈资的爆点立刻降低。

王乐乐作为老六班的同学,下午的时候听说他们准备组织去医院探望。有人问王乐乐去不去。

去,肯定要浪费很多时间;不去,年轻人天生有爱凑热闹的爱好。王乐乐有点犹豫。他知道高小明和陆雪岭很好,敌人的朋友就算不是敌人也不会是朋友,他对高小明没好感,何况同班一年他都没和高小明说满十句话。但是作为同学,去看望一下也是情分。

最后王乐乐还是决定去。

他们闹哄哄一堆人乘公交,一路叽叽喳喳,把探望搞得像春游。下了车有人提议要买慰问品,鲜花是少不了的,剩下的讨论了半天,还是在医院对面的水果店里买了最老套的水果。

他们没头苍蝇一样跑到医院,在咨询台问了。护士小姐跟他们说你们找病床去啊,他们说不知道病床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查查我们有名字,护士说这个怎么查你们不知道病床来看什么人,去问家属啊。

他们没办法,临时打电话再去问可能知情的同学,对方今天没来学校,很惊讶他们一群人都跑来了,说高小明还在重症监护室没过危险期,跟他们说他们看不见的。他们说反正来了,还是想去看看,问到了地方。

一群人涌进住院部,惹来往病人家属侧目。进了8楼C区,找到ICU病房,但被一道拉着厚重帘子的门隔住了。有护士听到声音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看见一堆人吓了一跳,态度很生硬地问你们这些人干什么。他们解释说里面是我们的同学,我们来看看他,叫高小明。护士说不能进去的,家属也不能进去的。有头脑灵活的就想打商量,说护士姐姐你看我们来都来了,还买了东西,能不能通融一下。护士说这是医院规定,又看了一眼他们买的东西说人还没醒你们买水果怎么吃,口气是放软了些,但还是一副觉得小孩子幼稚不耐烦说话的冷艳。

说完又进去了。

他们一群人站在走廊里面面相觑,王乐乐站在人群尾端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们又开始低声叽叽喳喳地议论,有人说这什么破医院,人家医院重症监护室都有透明玻璃可以看的。就有人问其他医院都有吗,我还以为只是电视里拍的。讨论得不着边际。

刚才那个护士又出来,说你们东西可以留下来,人都走吧。

于是他们一一进护士的办公室放了鲜花和水果,然后又退出来。下楼的时候气氛僵硬没人说话,但很多人心里带着气,有的人则惋惜。出了住院大楼见了天日,他们立刻又活跃起来。有人说水果不应该留在那里的,高小明又不能吃,肯定被医生护士吃掉了。

这次探望之行以大乌龙告终。王乐乐到家已经七点多,后悔得不行,觉得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还要吃饭、洗澡,今天估计做完学校功课就要睡觉了,他原定做课外书的计划得破产了。

第二天到学校,他又忘记了后悔,因为听说高小明死了。

王乐乐当时就愣住了,死了……死了?没有悲伤,也说不上震惊,是一种特别奇特的感觉。他们昨天还叽叽喳喳上门探望的人,今天就死了。如果早知道会死,他们昨天就不会这么不严肃了。

王乐乐很迷茫地问不是昨天说醒了吗?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是昨天半夜里死的,谁谁、谁谁还有谁谁谁半夜接到电话去医院,说人不行了,医院抢救了一个多小时,陆雪岭直接哭瞎了。最后还是没救过来,就死了。

昨晚去医院的一批人今天全没来上课。

王乐乐心脏就像被人揪住了似的,感到了略微沉重的自责,对于昨天那趟不伦不类的探望。好像同行者的不严肃都是他的错,至少他是其中的一员,也是有错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就这么死了,从此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走廊里看不到,走廊外也无影踪。

王乐乐记得自己有一次早饭没吃饱到上午第四节课饿疯了,不顾上课就偷偷在桌子里剥了个橘子,不料橘子香味飘出老远,在写黑板的化学老师就回过头来,假装生气地说:“高小明!是不是你在吃橘子?”这位化学老师和高小明是一对欢喜冤家,所以高小明就开玩笑地说,是是是,我不吃了,你管你。帮王乐乐挡了一劫,不管是不是有心的。

还有一次,就是高二分班前一两个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广告商给全校发可乐,要各班自己下去搬。王乐乐逞能,一个人搬了两箱要上楼,被正在分箱子的高小明看到了,指着呆站在王乐乐最近的一个男生说那个谁谁,你帮他分一箱啊!当时王乐乐还不太高兴,觉得力气被人小看,功劳被抢的心情。

其实是个挺好的人。王乐乐很懊悔自己以前对高小明的偏见,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林籁三天之后来上课,诠释了火星人的真谛。人家告诉他高小明死掉了,他呆眨着眼睛没听懂。没有触动,因为没有真实感。

最热闹的讨论期已经过去,就新闻而言,时效性已经淡了。但是当林籁追问,乐于把从飙车到抢救无效几天内的事件完整回放给他的同学还是很多,他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又重温了一遍。

已经没人再说陆雪岭那个谣言了,即使学校的调查还在慢慢吞吞地推进,但没人感兴趣。因为当事人不来学校了。

林籁坐在窗边的角落里,觉得自己休息三天,跟这个世界完全脱节了。他痛恨了两年的人突然死了,他没有痛快的感觉,只觉得自己蠢,爱恨毫无意义和价值。他心里有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声音告诉他,他对高小明的死是要负责的。虽然高小明是自己把自己给撞死的。

林籁不想上体育课,他妈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开了很多天的假条,要多少有多少。全班下去活动的时候,林籁就趴在课桌上,什么事也不干。

一星期后的一天,林籁在教室里装死,门口突然骚动了一下,一个不知是哪班的小子撞进来吼了一嗓子,说陆雪岭来了,然后才发现这个班是空的。林籁和班里另两个同学一起跑到教室外走廊上,从三楼望下去,陆雪岭和一个女老师并排正要走进他们楼。走廊中段有个人大叫:“Lisa!!”陆雪岭循声抬头,远远望了一下高三的班级。林籁一阵心紧,说不出话来,不知道陆雪岭是否看见自己。

然后他像回过神来似的,忽然扭头拔腿跑下楼梯,速度快得要飞起来。若被体育老师看见绝不会相信他是个病员。他灵魂已经出壳了,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心在猛烈地跳,但是耳朵里却听不见心跳声。世界在他的眼前模糊了。

似乎只用了几秒的时间,他就下到一楼。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可以毫无障碍地望见连接篮球场的整片楼前空地,空无一人。更远的操场上,各种活动的人群是一块遥远而喧嚣的布景板。

林籁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他在一楼来回踱步,等了半个小时,直到这节课的下课铃响,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又响,陆雪岭也再没有出来。

回到教室,教室里都在传这事。操场上的人比他的消息更灵通,他们说,陆雪岭是来办退学的。

林籁没有吃惊的感觉,好像这消息对他并不重要。陆雪岭现在仍和他在一幢楼内,就在他的楼下。但是终将要走,在他坐着听老师说话的任何一个时间点。或许已经走了,就在几分钟前。

他还可以做些什么吗?

林籁梦游似的度过了剩下的半天,最后一节课忽然获得了很多勇气,花了四十分钟码了一篇近千字的短信发给陆雪岭,并焦急地等回音。

等到晚上九点多都没等到,快疯了,不管不顾地拨电话过去。不通。

隔了无比折磨的十分钟再拨,还是不通。再拨,还不通。

他的勇气用完了,绝望了,于是就不拨了。

第一千零一夜失眠的时候,他脑子清醒了一瞬间,忽然明白自己的号码是被对方拉黑了。

第45章:夜

林籁精神上的压抑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他吃不下东西。早晨他妈为他准备好早饭,他当着他妈的面吃下去,到了学校又钻厕所里催吐,全部吐光。不然胃里就翻江倒海地闹革命。

他自己感觉到这样下去可能不行,但是毫无办法。

一次英文默写,林籁突然发现自己握笔的右手在抖,而且越注视它越抖,是个不受控制的小癫痫病患者。老师继续在念单词,但林籁慌了,扔了笔左手去握右手,剧烈的颤抖停止了。再拿笔,又由缓入急地开始抖。林籁咽了口唾沫,把笔换到左手,右手侧着塞入膝盖之间夹着,咬牙继续默写。

如果是心理紧张的因素就算了,可别是什么奇怪的病。

好在这莫名其妙的抖动只发生过一次。

一天上课,林籁觉得精神特别差,伏在桌上。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提醒他认真,林籁勉强抬起脖子,觉得脑袋重得很。虽然他近期一直半死不活,但这天的情况还是有点奇怪,有同学下课来关心他,林籁说没事就是有点没精神。

回家让他的“老法师”妈妈一瞧就觉得不对,量体温下来是低烧。于是作业也不叫他做了,赶紧洗澡睡觉。这么大的男孩子,妈妈不放心他一个人进浴室要跟进来,被林籁强行拒绝。洗了澡吃了药上床睡觉,又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半夜两点,实在躺不住起来开了电视。

这低烧一烧就是三天,不升不降,林籁妈妈擅作主张给他用了抗生素,药吃下去半个小时,林籁立刻抱着水斗吐了个底朝天。过两个小时再看,整个舌头中央的舌苔都黑了。当天晚上,突然腹痛,拿热水袋捂着,好了些。到了晚上十一点,突然又反复,疼得不行,满床打滚。

半夜三更这么闹,林籁妈六神无主,偌大的房子里也没个男人,没法商量。医院救护车紧张,她不能徇私,实在急没了主意,打电话给林籁爸。林籁爹正好晚班,拉客拉到一半,跟乘客打商量,把他们放在大路口帮他们打到车,要帮他们付车钱,好在乘客人好,谢绝了。一路把车开到前妻和儿子的新家,四十多岁的男人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从楼上背了下来,安顿在车后座上,飞车开到医院。

林籁因为急性胃炎住了两天医院,然后身上开始起红疹子。住院头天化验出白细胞数量低了,把他妈吓坏了,也不告诉林籁,怕他多想。直到身上起疹子,让老医生来看过,说是水痘。他妈妈才放了心。

十七岁的男孩子发水痘,多新鲜。

没两天,一个个痘子都成熟了,大大小小肿亮亮的,里面一包水。林籁脸上红疙瘩遍布,鼻子上发了特别大的一颗,让他忍不住地想满脸挠,他妈就把他手上都涂满风油精,让他闻到味就想到停手。结果把风油精弄到脸上,更加痛苦。

他妈妈也不回家了,天天在医院值班,晚上就在儿子病房待着。找个白天去了次林籁学校帮他请假,见识了胡菊芬的冷脸就不舒服,听同学讲了儿子座位的方位更皱眉头。想帮儿子拿作业,结果同学说林籁的作业每天都有人帮他拿,结果是个女生跑过来,把一塑料袋卷子全交给他,还有复印好的上课讲解的笔记。

林籁妈妈对这个女生感恩戴德,交谈中偶知这女生竟住得离她医院很近。女生就说以后每天回家可以送作业给林籁,林籁妈就说那太麻烦你,我来你家拿。

回去后林籁妈告诉林籁这件事,说那个小姑娘真好。林籁问了名字,知道是原来他们班的学习委员。早些时候林籁常年第一的时候,这女的就是他学习上的死对头,但是不足为虑。除了成绩,林籁对她没有太多了解,现在她选了文科,彼此更无联系。所以听见他妈这么说很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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