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子之死——冬心
冬心  发于:2014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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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克喜欢看书,在阳光好的下午会坐在会客室里一本一本地翻开所有印有油墨字体的纸张,左手食指优雅地上下摩挲书脊,遇到难以理解的语句时,还会下意识的用指腹轻拍页面,敲打出短促的希索声,而杜尔威则会靠着倚墙的椴木矮凳,从厚厚文档资料中抬头,在简短韵律中默默看着枣红色涤纶椅垫把一部分透明阳光反射到棕色皮肤上。

他们可以在这种安静里坐上整整一天。

但诺丽太太总会选择一个合适时间敲开房门,好心嘟囔着放下茶盘,工作!她会大声的抱怨,工作可不能照顾好你们自己的身体。

诺丽太太对茶有一种执着的幻想,她总是认为不管人的身体是受伤还是生病,只要享受一杯放了蜂蜜和红糖,热乎乎的伯爵红茶,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好起来的。

而鲁克总是喜欢在他的茶里放一匙糖,一匙蜂蜜。

这个可爱的小秘密是杜尔威在一个严寒的冬日里发现的。当时窗外正刮着冷冽寒风,雪花敲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爱丽丝怕冷地蜷缩在火炉前,而诺丽太太则困惑地盯着鲁克满溢的伯爵红茶,脸上是一种茶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屈辱表情。

她问了鲁克许多次,不够热?不够甜?不够浓?最后她放弃的把手甩到半空中,看在上帝的份上,杜尔威!

杜尔威歪头看着鲁克刻意地把视线固定在茶杯边缘,一时兴起,提起鲁克一直不碰的茶杯含了一口茶在嘴里,骤然抓住鲁克的衣衫硬领往前拉,把两人嘴唇狠狠地撞到一起。

鲁克下意识地张嘴,杜尔威轻笑着把红茶趁着伸出舌尖推到鲁克干燥双唇里,直到确保鲁克在惊讶中全部咽下,才恋恋不舍的退出相触茶香,松开鲁克坐回原位。

在他身旁诺丽太太爆发出一声震惊的喘气声,鲁克则吃惊地凝固在了被往前拉的姿势,嘴角还残留着溢出茶水,深色眼睛失焦一般地直直盯着前方,杜尔威忍下嘴角笑容刻意地清了清喉咙。

“那么……为什么你不喝茶?”

鲁克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地说,因为没有蜂蜜。

就是这个时候,诺丽太太才想起来因为多日暴雪,厨房里的蜂蜜库存已经告罄了。

那个时候,杜尔威并没有在脑海里唱着这个男人的完美赞歌,他只想着多么不可思议,他从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件事能够让他的胸腔因为喜欢而满涨到几乎要爆炸的地步。

这种情感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杜尔威记得某个闷热春日,他和鲁克在一个愚蠢的推理游戏后决定趁着黄昏最后一点日光到外面走走。那本来只应该是一次短途旅程,但大概是路上肩靠肩的安全感,又或者是过于安详的氛围和轻语,甚或是彼此交换的视线和笑意太过频繁,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钟头,而天空并不仅仅是暗了下来,重重叠叠的浓厚黑云还开始不断地抛洒透明水珠。

在尝试了几分钟的奔跑之后,他们不得不在渐渐增大的瓢泼雨势中躲到一个从窗沿上伸出的狭小木棚底下,紧紧把背贴上潮湿墙壁才能躲开挟带风势的豪雨扑打到身上。

鲁克紧皱双眉,近乎怒视地盯着连绵雨帘,突兀地沉声说,我讨厌下雨。

杜尔威吃惊地转头看他,他从没听鲁克说起过他讨厌的事物,就在他以为鲁克是个完全保守的内敛性格时,他却在狂风暴雨圈起来的狭小空间里,近乎三岁孩子撅嘴生气般的抱怨,我讨厌下雨。

街上行人纷纷撑起风衣躲避,并没有人向他们多看一眼。杜尔威拽过鲁克左手,听着清脆雨点和加速心跳在他唇边呢喃,我喜欢下雨。

他能感觉得到鲁克的嘴角在他唇下翘起,嗯,他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

杜尔威不明白他怎么会忘记这些细节。

******

五个人坐在黑白试映屏前看着画面旋转,一片死寂中只有齿轮旋转的摩擦声交错着此起彼伏的压抑呼吸。

‘伊利莎白从车站里拥挤的人群里钻出,踮起脚尖抱住正要离去的埃里克。’

字幕。

‘不要走!我的爱,不要离开我!’

‘埃里克向着伊利莎白摇头。’

字幕。

‘如果你爱我,那么跟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天涯海角的流浪。’

‘伊利莎白犹豫地回头,车站上正贴着一幅她的巨型海报。埃里克沉默地挣开她的双臂,火车在她踯躅间远远驶去。’

杜尔威按下溢光灯开关,注视着五个人的面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粗鲁光线而纷纷皱起闪避。

“乔治齐卡,”杜尔威看向提着笨重大型公文包,冻结在座位上的小乔安,“你被捕了。”

‘伊利莎白在舞台上疯狂旋转,她与埃里克的相遇相知在她眼前与庞大的观众群来回闪现,她踮起脚尖,却在下一秒重重地摔倒在舞台上。观众们惊呼起身,而伊利莎白只是躺在原地向着远方模糊幻影伸手。’

字幕。

‘我的爱,我的爱。’

‘埃里克在火车站台上出现,匆匆往前赶去。伊利莎白躺在病床上,戴着夹鼻眼镜的男人在愤怒的咆哮着。’

字幕。

‘你完蛋了!听到没有,你完蛋了!’

闪烁荧屏前是小乔安面无表情的侧脸,他的半侧发型仍然保持着完好,黑框眼镜工整地架在鼻上,但他眼里是破碎的冰冷光芒,嘴角抿成一个残忍的弧度。

“为什么?”

不知道哪个困惑的人轻轻耳语,微弱声音仿佛是最后一声回音,消散在充满腐烂鱼罐头味道的空旷摄影棚里。

“因为戴安娜爱利弗,”杜尔威上前一步,‘伊利莎白’的特写在他身后旋转着,“怀孕了。”

‘埃里克半跪在伊利莎白的病床前,流连亲吻着她的苍白手背。’

字幕。

‘我的百合花,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小乔安踢翻了大型公文包,神经质地挥舞着已经被手铐连在一起的脆弱关节,“她说她要离开——她说她要离开!”铅白光线里他的脸部扭曲成狰狞野兽,呲牙咧嘴地咆哮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杂乱语句。

潘妮爆发出一声尖锐抽泣,凶手!她崩溃地喊着,你这个凶手!

“她要离开我,我已经向她发誓她会成为下一部歌舞剧的女主角了,”乔安的虹膜在疯狂抖动着,“但她说她要跟她的爱人在一起。”

‘伊利莎白在乡村小木屋里的狭窄小床上坐起,埃里克给她递来茶杯,她并没有接过。’

字幕。

‘我在哪里?’

‘埃里克温柔地抚摸她杂乱头发。’

字幕。

‘你在安全的地方,我的百合花,现在你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

“我才是她的爱人!”小乔安嚎叫着,“我才是她的爱人!”

乔鲍特摆动着左手袖扣,厌恶地说,就是这家伙陷害我的?老天作证,我早就知道他脑子有点毛病了。

“你不应该试图陷害鲍特先生,”杜尔威注视着小乔安的青筋在他脖颈上鼓鼓跳动,“你不知道戴安娜已经戒酒了,在酒杯里装着的透明液体不是她最喜欢的樱桃雪莉酒,而是白水。”

‘伊利莎白疯狂摇头,一手夺过随意扔在一旁的报纸。报纸上的芭蕾剧院早已经换了一个新人,只有最后一段话才提到了她。’

字幕。

‘在那次惊心动魄的失败之后,我们的芭蕾女王伊利莎白决定退养乡村,她的经纪人发言说她不会再回来。’

‘伊利莎白崩溃哭泣,面上一颗晶莹泪珠。’

字幕。

‘不!我的红鞋子在哪里?在哪里?’

“我不会,”小乔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瞳孔扩张,“我不会让她跟那个杂种一起跑掉!”他看向大乔安,眼神就像失去所有理智和人性的疯子,困在一个灰色牢笼里无处可去,“你配不上她,配不上她!”

大乔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潘妮尖叫着向前扑去,她是要跟我离开!她爱我,她爱我!她被柯林斯拦腰抱下,一时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痛哭的潘妮,我不明白,柯林斯喃喃地说,我不明白。

巴尔吉奥新尔仿佛黑暗中的灰白剪影,悄声咕哝着说,她从来就不喜欢那个猪猡,我看过她脸上的表情,她看不起他,她厌恶他。

大乔安的脸色迅速涨成几层紫红,仿佛被某个巨大物品重重打在脸上之后才会浮现的恶化淤青。

‘埃里克试图把红鞋子从伊利莎白手里抢过来。’

字幕。

‘我的爱,放弃它吧!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伊利莎白抹去眼上泪珠,从埃里克身边后退,她的双唇在喃喃挪动。’

字幕。

‘不,不,我的爱,我不能离开我的红鞋子。’

小乔安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失去焦点地盯着潘妮委顿在地的身影:“怎么可能……”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两名警士把他押向摄影棚外等候警车,他的嘴里仍然在重复着一样的话语,“怎么可能……”

‘伊利莎白舞过树丛,舞过沼泽,最后舞向了尖锐的崖顶。’

字幕。

‘埃里克,我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红鞋子载着她的全部重量在最后一次完美的跳跃中抛向了悬崖深处。’

字幕。

‘不!’

******

“我的百合花,”柯林斯抬头看向墨灰天空,云层在厚密空气中互相吞噬,伦敦特有的沉重水汽和咸腥味沾满了每一寸肌肤,每个呆站的人影都被裹得密不透风的闷热,他想,暴风雨要来了,“或许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上百个聚光灯应声打开,耀目白光中间是最后的悬崖谷底布景,戴安娜爱利弗的幻影站在飘飞灰尘里,扬起苍白手臂,踮起脚尖,血色舞鞋在她脚尖处旋转。

潘妮伸长手指,但戴安娜的幻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原地旋转:“三个爱人,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她抬头看向惨白幻影,“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谜语?”潘妮注视着幻影在白光下缓缓拉长的柔韧曲线,“你这个肤浅的女人。”

戴安娜的幻影把头甩向后方,无声地粗鲁大笑,红鞋子在她脚上旋转着。

你怎么知道的?麦克伊看着杜尔威问。

杜尔威示意分据摄影棚两边的两个化妆室:“要把酒瓶从戴安娜化妆室带到大乔安化妆室而不被任何人看到,只有拥有大型公文包的小乔安和摄影帆布背包的巴尔吉才有可能。”

“谁会想戴安娜死去?谁恨大乔安入骨?”他继续说着,眼神流连在试映屏上不断跳着舞的戴安娜,“凶手不知道戴安娜怀孕了,”杜尔威看向站在窒密空气里瑟瑟发抖的潘妮,“她说,戴安娜决定退出演艺界与她一起离开,而在那之前,她需要跟另外几个人说再见。”

柯林斯沉默地问,她会告诉我吗?

潘妮点头,她会说的,如果她有时间。

“我不觉得巴尔吉会是戴安娜说再见的对象。”

荧幕上‘伊利莎白’的特写看着荧幕外,双眼闪闪发光,在她面前,是欢呼雀跃的激动观众。

“最后结局是什么?”

柯林斯默默摘下架在头发上的黑色太阳眼镜:“或许就是她跳舞的画面。”他看着‘伊利莎白’的欢快表情,“或许就是这个画面。”

摇动的手柄渐渐慢了下来,画面上的帧数一格一格地滑过,最终停在了‘伊利莎白’仰起头,微笑着向观众谢礼的特写。

******

窗上玻璃被暴雨刮得哗啦作响,乌黑天空看上去被厚云压得快窒息了过去,铅白电光把大地藏青幕帘撕成几半,像是顽童挥舞剪刀粗略剪出的裂痕,轰隆雷鸣在远方从地平线滚到房顶,震得爱丽丝从熄灭的火炉前一跃而起,哀鸣着躲到床底下。

角落里留声机的钢针伴着雷鸣颤抖地转动着,多莉丝戴在风雨飘摇中战栗地拖长婉转音调,‘星星消逝,但亲爱的,我还在徘徊,还在渴望你的吻’。

“我知道了。”

杜尔威屏住呼吸,在一片漆黑里看着阳台外闪闪发光的连绵雨珠和鲁克微弱光线下的刀削轮廓,食指划过他的宽阔肩膀,杜尔威慢慢把五指在他胸膛上敞开。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和答案了。”

鲁克的眼睛在雨声中微微闪烁,他闻起来像罗马香烟和书香,还有这个世界上最醉人的情诗。他的手摸起来像是厚重的皮革,带着粗糙的厚茧在杜尔威脸侧摩挲,直到杜尔威把自己重重压进鲁克怀里,他才意识到他们都彼此屏住了呼吸。

留声机在唱着,‘星星在你头顶明亮的闪烁,夜风似乎在轻柔低语我爱你’。

“我们爱得太快。”

隔绝皮肤的衣服在一件一件滑落,风声带来寒冷雨气,彼此身躯成了唯一温暖,杜尔威紧紧抓住这微薄温度,祈祷着他们的心脏坚持到最后。鲁克把手插入他的混乱棕发中,交错呼吸里把薄唇贴上他的额头,划着弧线落入嘴角。

“我们,”杜尔威在稀薄氧气里与鲁克交换着温柔轻啄,轻咬着彼此下唇,“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超出期待的另一面。”

风声与雨声融为一体,敲打着阳台上钢筋水泥,‘紧紧地抱住我,告诉我你想我,当我孤独忧伤的时候,梦中有我’,多莉丝唱着。

战栗感沿着脊髓下爬,杜尔威张开嘴,感受着鲁克舌尖卷过他的唇内一切。他们在他的嘴里追逐,来回,所有甜蜜和辛酸的五感融化成了熊熊火焰汹涌全身,杜尔威喘不过气来地在把双手滑入鲁克柔顺黑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鲁克在他唇边短促吐息,一只手顺着冰冷背脊留下温暖痕迹,杜尔威在他怀里因为欲望而控制不住的颤抖,碰我,他在鲁克耳边轻语,两个短语几乎化入风雨回声里。

鲁克在他双手里战栗着。

“但是我现在记得了。”

温度仿佛石炭,闷热而激烈,杜尔威的亲吻流连过刚硬下巴滑入脖颈处,双唇合拢,皮肤在闪烁电光下泛出柔顺光芒,伦敦的盐和雾同时溜入咬合唇齿,杜尔威微微后退,看着红色淤痕在雨珠反射光芒下缓缓盛开。

‘星星消逝,但亲爱的,我还在徘徊,还在渴望着你的吻’,多莉丝多情地唱着。

他们的身体在缓缓摩擦,鲁克的双唇在他锁骨上留下湿润幻影,杜尔威在灼热吐息下随着心跳起伏,氧气抛离他们而去,唯一的救赎成为了彼此呼吸,鲁克抬头,互相把唇齿相贴。

“我的感情,”杜尔威绝望地把最后一丝空隙从他们身体中挤出,“一直没有变过。”

鲁克在他唇边呢喃,我也是。

‘美美地做梦吧,直到天亮,美梦能让你抛弃所有烦恼’,暴雨敲打的混乱节奏为多莉丝配上低沉背景,翻滚雷鸣是她的间奏,而她只是多情的唱着结尾。

甜美的快感流窜全身,杜尔威闭眼,在漆黑世界里感受着鲁克燃烧皮肤,彼此的冰冷双手在身体上抚摸,血液脉搏在狭小房间里一声声的回响。

“我永远也不会放开你,”速度渐渐加快,杜尔威仰头露出脆弱皮肤,鲁克在他耳边压抑呻吟,最后一刻狠狠咬下,窗外恰好一点白光滑过天际,爆炸雷声中杜尔威忍下大叫,极乐凶狠地席卷全身,攒缩心脏,摩挲中留下战栗欢愉,“不管要多久你才能走出以往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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