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可以帮我再做一件事吗？”
“停停，虽然合作这么久，但我每次给你的都是折扣价。小子，一码归一码，你先付清这笔款子！”
“放心，差你这只铁公鸡一毛，你还不肉疼死。”安然笑道。
挂了电话，他垂下眸。
楼下石径旁，娇艳桃花含苞待放，粉红一团柔柔缀枝头，风过，一瓣外层遮挡风雨露珠的花片，孤零零凋落……
安然绽开一抹笑。
孤零零？
“哥。”
“李医生来看了吗？”
“呃～我想和你说个事。”
“怎么了？”
“周老师刚打电话说要给我把欠的补上课，他自己也是学生，不想他一天来回跑山庄无数次，我打算在学校附近租间房子。”
“你要搬出去？”安君慕声音陡然拔高。
“就一段时间，各场子的事我还是会照常打理。我最近也很累，一条线跑轻松些。”
“……房子我会帮你办好，俱乐部的事也不用操心，你好好修养一阵。”
“嗯。”安然轻轻应道，然后似很随意的问道：“哥，路远什么时候回来？”
“路远？还是第一次听你主动问起他。”
的确，如安君慕所言，他们两虽然一直不怎么疏离但也不算熟稔，若非安路远联系安然，后者一般很少提起他二哥的。
并不是说他不关心他，而是安路远不差他安然的关心——母亲爷爷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宠溺，哥哥无微不至的庇护，从某种层面上来说，甚至让他产生过把路远当情敌的念头。
“突然有点想念他。”
想念那个表面挂着纯真笑容的安路远，或者可以说那张精致的面具，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死在了雪团哀鸣的那一刻！
等腿能下地了，安然就跑到周舟学校和他提了那事。周老师一听，忙愧疚的摆手，“不行，不行，我收了你们那么高的佣金，怎么还能让你跑学校来呢！”
无论安然怎么说，他都执意要去他家给他上课。
“周老师，其实是我在家憋闷了，想换个环境透透气。”安然只得如实相告，“我快二十了，还没试过离家一个星期的滋味呢。”
“这，可是……”
“别可是可是，我哥应了的。周老师，你就从了我……“安然将尾音拖的老长，“的小心愿吧，当做我的生日礼物。”
“你要生日了吗？”
“每年你都要问一次！”安然不满。
“不是，我用手机设了日期的，你生日那天就会提醒。”
“是放在手机上，不是搁心上啊……”
周舟不知这小少爷话里头的意思，挠挠头，“嗯……我也有……”
Yes，成功转移话题！
校园里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来来往往，安然忧伤的心事也自发躲到了心底深处，自动上了锁。
“对了，周老师，那次为什么你会突然要离开？”
周舟原本纠结的脸霍地暗淡下来，安然直觉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忙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遇见了一个熟人……一个曾经关系不好的同学。”
就算关系不好，也不用见着就逃吧。不过，既是人家的隐私，安然也不再追问，“这样啊，本来还想让你去玩……”
忽然，眼前一黑，一个人重重撞了过来，安然手上的书掉了一地。
“对不起。”
是一个白色毛衣配牛仔裤打扮的女孩，干干净净的模样，她似是边走边看书，一不小心就撞上了。
“没关系。”
一旁周舟已经蹲下去捡书，安然也跟着去捡。起身，见人还杵在跟前，问道，“同学，你还有什么事吗？”
女孩睁大双眼望着他，像在思考，“没……欸？”倏地，她眼睛一亮，开口，“你不记得我了吗？”
安然接触的女性极少，因此见过都记得，可眼前这位他压根没印象。
“我们见过？”
女孩脸上滑过一丝黯然，随即喜笑颜开，“不久前你们家马场，撞倒的果汁……”
“是你！我想起来了，我还要陪你衣服的。”
女孩摇摇头，用担忧的眼神凝着他，“那天我在护栏边看到你了出事，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出了事？安然，你那天怎么了？”周舟一听，忙问。
“没事，小事。”安然对女孩使了个眼色。先前停课只是以有事为由，要是告诉周舟自己腿还伤着，他非得把自己往家里赶。安然眼珠一转，说：“你们先等等。”
他掏出手机，拨号，“杨亮，你帮我选几套女人的衣服来……年轻的。嗯，多大？她很瘦……”不知那头杨亮唧唧歪歪了什么，安然将目光投向女孩，眉头皱了皱，迟疑着出声，“请问，你腰围，臀围，胸围多大？”
啪！周舟一本单手捡起的书滑落到地上。对面女孩娇俏的脸红了又红，漫布至耳根。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周舟和女孩俱汗。
安然不自在的咳了声。
其实，他刚才问出口以后，便觉得这话不对，可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解释，只能故作震惊的眨眼问自己是不是错了。也不能怪安然唐突，平时就没接触过几个女生，一群手下更是连黄色笑话都不敢说给他听。杨亮抛出的问题他刚好不知道，就直接对当事人开了口，一时哪去想这话是不是太过色情。
在四道强烈的视线下，安然不好意思的捏捏耳朵，不打自招，“那家伙说这样选的衣服才合身好看，对不起啊，我说话太没脑子了。”
女孩见他目光澄净没任何猥琐之意，遂红着脸笑道：“你又不是故意的，衣服就算了，我又不差那一件，而且早就放干洗店洗干净了。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请我吃顿饭吧！”
“哦，好。”安然从窘境中解脱，很有气势的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杨亮，我要扣你工资！”
在安然看不到的某个角落，杨亮泪流满面：呜，老板都是不可靠的！平时那么可爱的三少，可也总爱用这招欺负人！！
挂了电话，安然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走吧，吃什么随你们点。”
周舟见女孩好脾气的没发火，憋着笑意跟上他的步子。走了一段路，女孩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我叫杨洋。”
安然一听，只想抡两耳瓜子抽自己。你个生活白痴么，这点礼数都没有，还要人家女孩先提！
“我叫安然，这是我的老师周舟。”
“你的老师？”杨洋打量周舟一圈，完全不可思议，“太年轻了！”
“当然年轻，他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安然简单解释道：“我接受的是家庭教育，十一岁开始就没在学校上课，周老师教我三年了。”
“家庭教育模式？你不喜欢和人交流吗？”
安然眉峰微动，说：“算是吧。”
杨洋一看他不想多提，很知趣的没再问，侧首和周师兄聊起学校的趣事。
不得不说杨洋是个很能活跃气氛的女孩，即使一个是异性社交白痴一个是闷葫芦，他们那顿饭还是吃了近三个小时，两个男人也没觉得她很聒噪。
出来时，暗色在天地间拉开了帷幕。路边摆满白雾腾腾的火锅摊，年轻的大学生们三五成群蹿出校门，开始简单却快乐的夜生活。
安然看着他们纯真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围着哥哥转悠的岁月，似乎缺少了很多东西。想曹操曹操到，安然才刚生出那种念头，他哥来电了。
“今天感觉腿怎么样？”
“已经不痛了，晚点李医生会来换药。”
“自己要多注意。……听杨亮说，你让他买年轻女孩的衣服？”
“是啊，但是人家不要。”
这话到了安君慕耳里就变成：我想送一女人衣服，但她拒绝了。再往深处撂的潜台词就是——我看上了一妞！
“既然不要，那就别送好了。”
“是没送，我请她吃饭。”
那头沉默半响，就听安君慕说，“你们现在还在一起？”
哥哥的声音依旧低沉醇厚，但十年来的相处，让安然轻易捕捉到他话里蠢蠢欲动的怒火，安然捏不准自己是否触了他老人家哪条逆鳞，老实巴交的回道：“嗯，在一起，周老师也在。”
安君慕顿了顿，道：“让他接电话。”
安然心中疑云密布，不明白哥哥究竟是什么意思，推推周舟的胳膊，把电话递给他。也不知道安君慕在那头说了什么，周舟先是呆若木鸡，随后，唇角的笑容捻成丝线消失不见，最后，只听他急急回道：“我想您误会了……好，我知道的。”
周舟很幽怨的瞟了安然一眼，再将手机还他。后者一脸莫名奇妙的拿回电话，没来得及问他哥和周老师说了什么，就听安君慕提到明天会带红烧排骨来看他。
“是你亲手做的吗？”安然大大的双眸波光潋滟。
“嗯。”
安然嘴角上扬，眉尾眼梢笑意漫漫，完全被这点小福利收买，一高兴，把所有疑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杨洋见他挂了电话，还一脸幸福地盯着手机，便问：“你女朋友？”
“啊……不是。”安然正和杨洋说话，一旁的周舟拽着他往前走，弄得他晃了一个踉跄。
周舟对杨洋扯出一抹笑，“学妹，我们先走了，我还要给他补课呢。”
“啊？这么急？”杨洋一愣。
“嗯嗯。”
杨洋看了安然一眼，笑，“……好吧，那以后联系。”
“呃，再见。”
杨洋一直目送他们转过街角，眼里的笑一点点由一种复杂深厚的情感取代。
“老师，你怎么又突然变脸？”安然边走边忍不住嘟哝。
“再呆下去，我快成奸妄之臣了。”在安大少嘴里，他都快变成领着小少爷寻花问柳不务正业之徒了，周舟倍感委屈。明明杨学妹早和安然认识的，怎能又变成他介绍的了呢？真是比窦娥还冤。
“为什么。”安然一头雾水。
周舟正要接话，安然的手机又响了。他想这次要是安大少的电话，自己一定要上诉洗刷罪名。不过，他见到，安然接电话后，表情变得特别凝重。
“如果不是好消息，你暂时不用告诉我。”
“在我看来，消息没有好坏。它是你出钱买的，我就有义务交给你。”
“而且……这个消息不打折不优惠，我免费送给你.”
安然一听他这样说，人往一旁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你说给我听听。”
“最近你哥名下的资金流向其实很单一，因为他几乎抛售了所有散股，成立了一家安远公司，注入资金为六个亿。不过，连我都没料到他只是该企业的副总，公司的董事长兼法人代表是安路远！简儿言之，你哥花光自己大半积蓄给安路远开了一家背景实力雄厚的公司，他们已经渐渐漂白了。”
“这话外音听着像说我长得很黑，漂白起来比较困难？”
那人没想到他胡扯到这层面，笑了两声，“不，你不用漂就很白，简直就是个白痴！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佣金？”
“为什么？”
“安远公司邀请了各商政界人士，明天就举行挂牌仪式，这事都传个把月了，几乎整个商界道上混的大头都知道，你小子平时耳聋眼盲了吧？”
“明天？”他的红绕肉在明天，他私以为的幸福也在明天？
“小子，是不是觉得很委屈，超愤怒，忒憎恨。”
“让你失望了，一种都没有。”因为他只想明天去挑场子，化悲痛为破坏力！
“你怎么能这么镇定？”那人语气微带不满。
“难不成我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好满足你的恶趣味！”安然手已然抖得厉害，匆匆说了句再见便挂断电话。
李清没骗他，岑子桓那混蛋也没骗他，骗他的人是他一直赖以信任的……哥哥，哥哥真的放弃自己了！？眼前一团深灰色浓雾萦绕，剪不断，拨不开，走不出……他磕磕碰碰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寻不到出口！
“安然，你怎么了？”周舟瞧他脸色苍白的吓人，关心道。
“人们都说距离产生美，我才打算离家让他发现我的美，可惜一星点都没出来，自己却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落汤鸡还能美吗？”安然笑，脸上傻呆呆的，三魂缺七魄般，“周老师，你回吧。我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才能成为聚满能量的圣斗士！”
……
“三少，你这要去哪里？”杨亮煞是好奇。
大清早被安小公子一通电话从床上挖出来，却是围着这个城市兜圈转悠。
安然没吭声，他聚精会神盯着窗外，俊脸寡白憔悴，乌青的眼窝深陷，细细的刘海柔柔覆下，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神色。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找医生看看？”
“确实不舒服，但你不认为我该找个脑科医生吗！”安然转过头。他眸光静静的，无任何涟漪，却让杨亮心中突地一悸。
安然嘴一撇，再次把目光投向外面稍纵即逝的风景，出声，“左拐直走，上商林大道，听说今天那里有家大公司在剪彩。我最近很倒霉，去沾点喜气讨个好兆头也好。”
杨亮心一凉，大呼，“三少！”
“有事？”
杨亮被他瞅得心中惶惶然，抿唇不敢再语。
车子滑了段距离，缓缓停下。安远大厦外墙全由灰色大理石磨砌而成，从中间楼层依次放下无数喜气的横幅，花篮氢气球更是热闹。门口搭建了临时舞台，入口，有警察保安用探测器在检查进场人员。
“安远公司好气派！连我哥都那么乖在胸前别了朵俗气的红花，他也是受邀嘉宾？走，进去看看。”
安然刚踏出一步，就被拦了。
“先生，请你出示邀请函！”
安然笑容冷冽，“杨亮，你来告诉他我是谁？”
杨亮垂下脸。
安然再往前一步，继续受阻，他冷哼一声，手伸向口袋。
“三少，您冷静点。”杨亮大骇，挡住他。
“切！你以为我干什么！拿枪？不，我只是要打电话给我哥，问他给我做的红烧排骨在哪里？”安然的声线已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杨亮红了眼。
“他吩咐你要拦着我？”安然咬牙。
“没有……“
”当然没有，因为只要我不问不查，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安然眨眨眼睛，把那么点泪意逼回，“你给我让开。”
杨亮摇头，“三少，请别让大少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