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秋长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万一,那么多的事总是无规律可循。
到了热闹的街市,秋长安买了梨糕又买了几两肉干留着做肉粥,还给云迦买了个泥人,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大毛小毛的口粮也没有多少了,便又折回去打算买几斤松子。
只是还走到干货铺子里的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叫了声“公子”,秋长安疑惑的转过头去看时,突然感觉身体一阵瘫软,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拍了他肩膀叫他的那个面容坚毅的黑衣男子,秋长安总感觉在哪见过。
等秋长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陌生的地方。
身上的锦被柔软馨香,床上的青纱帐顶随风轻荡,透过纱帐,香炉里焚香的白烟朦胧袅袅,桌前隐约坐着一个人。由于背对着床坐着,又隔了层纱帐,秋长安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只知道他穿着黑衣,背影挺阔。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秋长安坐起来时摩挲被子的声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后,就立马出去了。
就在秋长安半坐在窗前愣神的时候,有一只白皙的手挑开了纱帐。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环佩璀璨,玉冠束发,面容俊美飘逸,气质不凡。
此时他正单手挑着帐帘,亲密的贴着秋长安坐在床边,嘴角漾着好看的笑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秋长安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他,会是自己最讨厌的姓氏。
“晴王爷,你将长安捉来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秋长安不卑不亢的问着话,面容上有着很明显的疏离和厌恶。
“看来你早就知道本王的身份了。”
贺凌云又往里挪了挪,更近的挨着秋长安,浅色的瞳孔里闪着秋长安看不懂的光亮。
“我带你来晴王府,只是因为我想见你,很想。”
贺凌云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温柔轻缓的语气近似于呢喃。他甚至没有称“本王”,而是自降身份用了个‘我’字。没有人会明白他心里到底有多想他,多想将他拥在怀里,独占他梨花淡然的馨香。
星辰暗淡的那一晚,他慌如惊鹿的模样,眼里弥漫的潋滟水光都狠狠地撞进了贺凌云的心里。他就像沼泽,自己越动陷得越深。这些时日里,他自己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艰难的呜咽,痛苦的喘息,想他念他,如潮涌浪袭,久久难以退去。
想他大名鼎鼎的晴王,在镜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在帝王之家,享尽人间繁华,却第一次真真意识到自己会这么爱一个人,一个无从捉摸难以把握,甚至有可能会是敌人的人。
秋长安不自在的又往床里挪了挪,晴王盯着他的眼神太过炙热浓烈,让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王爷为何想见我?”
秋长安有些胆寒,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赤魇宫并未全灭,而自己也和大魔头有着关联?秋长安心里很是烦躁,脸上却未将心底的情绪表现出来,仍然是淡淡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抗拒和疏离。
“因为我很喜欢你,想要将你一辈子留在本王身边。”
贺凌云语气坚定,淡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戏谑嘲弄,这种太过正经的表情一下子让秋长安无所适从。这样的话太让人震惊,更何况还是从大名鼎鼎的晴王口中说出来的。弄得他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说了句完整的话。
“王……王爷,长安何德何能能得晴王的厚爱,晴王爷真是会说笑。”
“说笑?你不相信本王所说的话?”
贺凌云皱了眉头,敛去了眼中的星光。
“不是,长安……长安心中早已有他人,且长安一介平民,身份低贱,担不起王爷的垂爱。更何况王爷身在帝王之家,江山社稷的重任怎能容得了王爷子嗣单薄,一无所出。镜国富饶,貌美温婉,气质万千的女子众多,王爷何苦执恋于男儿?”
“江山社稷与本王所爱何人有何关系!倒是你,你心中的‘他人’,是不是以诈死蒙蔽天下之人的赤魇宫宫主白崆夜?”
“你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将公子引来好除掉你的心头大患?”
秋长安狠狠地瞪着晴王,真够卑鄙!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公子的事情,晴王果然不简单。
“本王说过,带你来这里,只是想见你。至于白崆夜,你在不在这里,他迟早会自己送上门来!”
“公子不可能亲自来见你!”
在祈龙舌还没找到的时候,公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出现出错,更何况还是和他有过节的晴王。
“因为他要找的祈龙舌在本王手上,你说他会不会来?”
“你……”
贺凌云一把握住了秋长安的下巴,阻止了他要说的话。
“公子?好一个公子!让你叫的这般亲热。本王找了你几个月,几乎要将镜国掘地三尺才将你找了出来,你睡了这几日,没想到醒来后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公子!你可知他是杀人不眨眼,一夜屠城的恶魔?我堂堂晴王,从不曾爱过一个人,独独对你用情至深,在你心里却仍是比不上那个杀人狂魔吗?啊?你说啊!”
贺凌云紧握着秋长安的下巴,剑眉倒竖,眼神凌厉凶狠的恨不得滴出血来。
探子来报,在西域发现了他的踪迹时,当时那种冲天而起无法熄灭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日思夜想的人,终于被他找到了。
只是当自己马不停蹄,一路上不眠不休就要出现在他眼前时,却看见他和另一个姿容绝艳的男子共乘一匹白马缓缓的行在石板路上,马蹄叩着街道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一件暗色披风将他们亲密的裹在一起,两人卧颈交谈甚欢,亲昵温存,浅浅的笑声伴着白马脖颈上的铃铛,叮铃,叮铃渐渐远去。
看着马上亲密的身影,那哒哒的马蹄,清脆的铃音,一声声的摇碎了他充满胸臆的喜悦,摇乱了他急切想要看见他抱紧他的念头,摇来他心中一个叫做嫉妒的心魔……
他是镜国人人敬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晴王,权势,钱财,样貌,他哪一样比不上嗜血残暴的白崆夜!
秋长安细小的下巴被人紧紧地捏着,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双手抓着对方的手臂想要将它们从自己的下巴上拿开,可惜对方的力气太大,而他又过于纤弱,嗓子里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呜咽声,如小兽般挣扎的可怜。
“怎么?对你口中的公子爱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贺凌云现在已经被嫉妒的魔鬼附了身,完全没有了刚来时温柔多情,气质飒然的模样。
他嗤笑一声,浅色的眸子半阖着,斜着嘴角,眼里闪着危险的光亮。
“白崆夜是不是也爱死了你这副楚楚可怜,梨花半遮的模样?你是不是也常常泪雾欲下的睁着你这双大眼去勾引你的公子?你倒是说啊,秋长安!”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贺凌云的拇指摩挲着秋长安的下巴,慢慢的又抚上他润泽的唇,手指一下一下的来回抚摸,按压,蹂躏,直至手下好看的嘴唇泛出鲜艳的血红色,他才挪开自己的手指,将自己微凉的唇一下子含住有着淡淡血腥的红唇。
唇落下的前一秒,贺凌云笑容邪肆,淡色的薄唇里缓缓的吐出几个字,“本王是不是应该称你为谢三公子,谢翎……”
第二十三章:繁花落
贺凌云凉薄的唇碾压在秋长安的唇上,舌尖似舔又似逗弄的逗留在他被迫张开的牙齿上。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的眼,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秋长安的双手被贺凌云的另一支手紧紧的抓住固定在身后,双腿也被禁锢在他的身下,容不得秋长安有一丝的反抗。
秋长安被压在床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脱困,双唇被啃咬的生疼,嘴里有着淡淡的腥甜,手腕处那双手掌上粗粝的茧子一下一下刮磨着他的肌肤,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双眼死死瞪着压在他身上折磨着他的双唇的人,眼中的恨意滔天,恨不得将贺凌云千刀万剐,扔进灼烫的铁水中炼成泥渣!
贺凌云!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啃咬着秋长安柔软双唇的贺凌云,似乎是感受他眼中的恨意,舌尖滑进他的口腔狠狠地翻搅了一番,又重重的他的唇上咬了一口,直到尝到了温热的腥甜才将他放开,翻身下了床,居高零下的看着秋长安。
秋长安一脱离禁锢,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抓了枕头就对着床下的贺凌云一顿乱砸,乘着他还将注意力放在躲闪枕头的时候,秋长安一只手狠狠地甩了过去,重重的落在了贺凌云的脸上。
秋长安双眼猩红,眉头紧皱,站在床上,指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贺凌云开口骂道:
“贺凌云你这个王八蛋!我诅咒你断子绝孙英年早逝!下阿鼻地狱受万刀剐刑!永世不得超生!”
秋长安以为下一刻自己也会被反手甩上几个重重的巴掌,甚至会被拖下去大刑伺候,赏他几十大板,最后手起刀落,让他速速归入阎王麾下,却没想到,挨了打的那个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如夜色一般的暗淡。
贺凌云夺下秋长安还抓在一只手里的鸳鸯绣枕,看了眼裂开的针脚,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惋惜不已。
将坏掉的枕头抱在怀中,静静地转身离去,自始至终再未看独自生着怒气的秋长安一眼,只是走到门口,背对着床榻站定,身后是窗外穿过树荫投射进来的一地碎裂的光斑,屋中焚着香的香炉白烟袅袅,升到半空中,抽丝般的淡去。
“不管我以后是什么下场,你只要在心里,恨着我也是好的。”
声音清淡,听在秋长安耳中,似隔了万重远山,悠远怅然,说不尽的落寞,道不尽的心酸……
贺凌云走后,一个叫做紫旻的黑衣护卫将一根刻着暗纹的筷子转交到秋长安的手中后,便默默地守在门外。
秋长安认出来他就是打昏自己,并在自己醒来时守在屋中的黑衣男子。
秋长安握着冰凉的血骨筷心中一阵苦笑,几个月前,跟着宵钰他们出了铆州不久,就发现自己怀中少了一支筷子,以为是落在了客栈,也没太过在意,没想到这支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筷子,却落在了贺凌云手中,这真是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可恨的是也泄露了赤魇宫未被全灭的消息。
青云派至宝五冬蝉被盗,燕三淮被打伤时救他的黑衣人贺凌云应该早就怀疑是公子所为。一直对此事唯有声张,大概就是想找机会确认大魔头只是诈死。
秋长安没想到,最不愿公子的计划被打乱的自己,最后却是害了他的人。
翠莺送自己的血骨筷,是镜国丞相府中付老太太手中全天下仅有的三幅,一年多前被燕三淮全盗了去,后又出现在自己身上,其中的关联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赤魇宫宫主自赤魇宫被灭后在无人见过,自然是无从查起,但自己这个小角色找起来却是容易的多,把他找着了,公子是真死还是诈死,就再清楚不过了。
得知公子在找祈龙舌,只要握有这个筹码,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让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白崆夜亲自送上门来。
贺凌云,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不仅查到了公子是诈死,还还查到了自己是谢家的后人,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晴王啊!
只是,既然知道了我们谢家和皇家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竟然还能说出要留自己在身边一辈子这样的混话,这样的真心,这样喜欢,说出这样狗都不愿理睬的谎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折了下半辈子的阳寿!贺凌云,你当真以为我们谢家这些年不计较皇家当年的所作所为,你也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强悍霸道不成?
贺凌云,你真是太低看我谢翎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我谢翎再不济,也还是懂得的。
从那之后,贺凌云再没来过,只是叫人送来了被秋长安摔烂了针脚的鸳鸯绣枕。
秋长安看着已经被缝补的看不出意思破绽的枕头,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也曾修补好了自己不要的破灯笼,这种缝缝补补的琐事,看来堂堂的晴王,倒是相当的伤心。
秋长安冷笑一声,将枕头扔出了好远,暗骂了一声,“真是虚情假意的很!”
秋长安坐在桌边,心浮气躁的翻了个茶碗,倒满茶水端起来放到了嘴边却又喝不下去,又放回了桌面。
当时自己被劫来这里太过突然,云迦一个人在家,这已经过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出什么事?
公子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传来假消息诱他匆忙前往的夙城?为了将自己带来这里,那个消息定是贺凌云叫人放出去的,真是卑鄙!贺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就在秋长安坐立不安的时候,突然发现站在窗外的贺凌云一身白袍素锦,身姿挺拔,本是俊朗的面容稍有些憔悴,身后的琼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清风拂过,扑簌簌的掉落。
秋长安看着他肩头落满的琼花,想是已经在那站了许久,只是他自己没发觉罢了。
贺凌云负着手就那么一动不动,不发出一点声响,静静地立在繁花似锦的窗外,与屋中已经生出些薄怒的秋长安默默地对望。
“你很讨厌我们公子?很想杀了他?是因为他是你们口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还是他八年前掘了你母妃的坟?”
秋长安受不了贺凌云那道本事不温不火却又异常灼人的视线,只得先开口,打破这种静默的僵持。
“你在想白崆夜?”
贺凌云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并不回答秋长安的问话,浅色的眸子静静地望进他慌乱的眼底,声音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秋长安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对方已然看透,却又恼怒于在即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窘境。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贺凌云还是那副温温淡淡的模样,仍是不回答秋长安的问话。这几日听见紫旻向他汇报他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的疼痛,为自己,也为他。
他的心里,终是无法容得下自己的一丝一毫,只有他的公子。
虽是嫉妒,抓狂的要死,却仍是不忍他有丝毫的烦躁焦虑,看不得他眉头紧蹙,夜夜睡不安稳的样子。
对他,自己还是心软了。
秋长安有一瞬间的呆傻,自己咄咄逼人的口气这般的恶劣,他却……
“公子……公子他,真的很好吗?你没有对他怎么样?”
看他愿意告诉自己公子的境况,秋长安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
“本王是恨白崆夜,恨不得想杀了他,却不是因为他是大魔头的缘故。武林间的脏污,并不见得比大魔头清白多少,他们的纷争,自是与我无关,不过,武林若是被白崆夜全灭了,我倒是会敲锣打鼓的给他送去一块“为民除害的”金匾。恨他,只是因为本王心里有你和本王的母妃,所以才比其他人更想将他碎尸万段。”
“你……你为什么?”
秋长安被他不合逻辑的回答弄得有点晕,他这是在回答自己第一个问题吗?他恨公子的原因还和自己有关?既然他并不是为了武林除害猜想拿住公子,那他是为了什么?
“本王的母妃生前最注重仪态容貌,就算入了地府恐怕也是极看重的,本王千方百计为她寻来可使肉身不腐不坏的金缕玉圆了她的夙愿,却不想被白崆夜盗去,让她的尸身化作了一堆白骨,你说本王恨不恨他?”
贺凌云发丝轻扬,站在花大如盘的琼花树下,神情淡漠,看不出丝毫的恨意。这样的贺凌云,他在心中到底是想过念过多少遍才使他时隔八年之后再说起他母妃的事时,才会如此的淡定从容,泛不起一丝的波澜。
“生在帝王之家,本就不是本王所能选择的了的。从小就周旋在虚情假意,尔虞我诈之中,时间长了,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该有的本性,逢场作戏,滴水不漏的谨慎言行,虽是有锦衣玉食的养着,丫鬟婆子伺候着,又哪里比得过寻常人家的舒坦。幸好有本王的七哥从小一直与本王为伴,才使本王呆在宫中的日子不至于太过苦涩难堪。小时候看惯了父皇皇后宫中花样百出的争宠手段,可惜本王的母妃不真气,论阴险狠辣总是斗不过别人,才落得花容早逝的下场。年龄越长,总觉得世间女子俗恶多端,脏污不已,倒是遇到你,本王好不容易将自己置入万劫不复之地,对你用情之深时,你却早已对白崆夜投怀送抱,倾心不已。你说,本王该不该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