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辞+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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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任风歌忽然伸手把幽兰拉近过来,近得几乎靠在自己怀里。那人微微一吓,却见背后蒙着眼的小女孩已经扑了个空。那孩子颇为不错的耳力居然听见了雨中细微的说话声,转了个向,又要往别处去捉人。

幽兰对着任风歌笑了,薄而明艳的嘴唇若泛着微光:“三年前,王爷在黑道放出消息说要请人,我还以为他能请到谁呢,白费我这么多功夫交陪他。”

“……”

“准备车马吧,我也很想见一见那个人。”幽兰轻声叹气,“他最后一次出现是三十年前江南马家,现在马家起死回生了,还说要公布什么大秘密。我猜他还会再来的。”

幽兰于是轻轻推开任风歌,腰间坠着的一个什么东西与环佩相击,发出“笃”的一下声响。是一块小小的木雕。

幽兰走到那女孩身后,把蒙眼的手巾解开:“你找到我了,我输了。”女孩子一转身,抱住他的腰开心地笑起来。

03.夺魂

一枚夺魂令,一副精致无双的棺木,不索取任何钱财,事后消失无踪,只留下持续阴魂不散般的噩运,完整版本的传说大概是这样。至于太息公子的容貌,三十年来都没有人见过他了,因而总是被描绘成青面獠牙或者牛头怪物。

任风歌想,像幽兰这样的人,找太息公子是做什么呢?那种恐怖的人物天下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吧,就算能打得一手好棺木,霉运却是让活着的人不好过的。但他不愿意询问,幽兰也没有说。

止水琴,些许行装,几声道别,王城中的山栖堂平静安稳如同过往的任何一个时刻。任风歌有几年不曾远行过了,只是说去江南寻访一位旧友,而幽兰为了避免与那一众弟子再打交道,事先就钻进了车里,从始至终未曾露面。

最后得知王爷的病情依然如旧,但任何人都能僵持得起,唯独他不能够了。

江南马家堡的堡主马长锋将要迎来他的第一个儿媳妇。许多年来,马家堡始终过得战战兢兢,喜事没有,丧事一律都很低调。三十年前,两枚夺魂令,一位天外客,马家两兄弟在一场诡异的大火中丧生,仅余下马长锋一人当家,两口鲜艳骇人的棺木,装殓了焦黑的尸体。

顶着漫天流言蜚语,马家堡艰难匍匐着爬行了几十年,恢复了如今的生气。这一次,马长锋为了向世人宣告已经摆脱纠缠过的厄运,广发喜帖,邀请了所有能请到的人。没有请到的也恭迎入府一同庆贺,这其中,有武林中人,有左近官府的师爷们,也有混场吃喝的闲杂人等。任风歌平素不与这些江湖中人来往,但座下分会不乏识得马长锋之人,稍微露了口风将打酱油路过,就有烫金请柬递到手上。

因为早到了两日,任风歌决定先在马家堡附近的镇上落脚。这里靠近吴州府,虽然镇小,也有貌不起眼的小小琴舍,其中又难免有师出山栖堂的往日弟子,片刻功夫就安顿了住处。正在与弟子叙话间,幽兰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

他买了一些鲜肉月饼,买了一些豌豆黄,带来了一个消息。

任风歌心下略尴尬,只得向弟子道:“这位是我月前结交的……一位小友。”那弟子客气地招呼,识趣地想要就此告退,幽兰却叫住他,把包着豌豆黄的纸包打开叫他尝。

新鲜的豌豆黄看上去的确很诱人,那弟子尝了一块,三言两语,居然也和幽兰聊得不错。

任风歌目送弟子出了琴舍正厅去,道:“他是个很拘谨的人,就这么被你收买了。”

幽兰莫名其妙:“你怕我欺负了你的宝贝弟子么?”

任风歌不置可否:“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怕我和你的弟子说话?”幽兰看着他,神色冷峻,又含着一丝鄙夷的笑容:“我告诉你,鸡蛋有缝也要狗性难改的人才会去叮,何况我只是跟他随便说了两句。我还以为你假清高,就真的什么都不懂呢。”

任风歌一时之间竟然愣住,因为闭关在山栖堂,没有人会这么恶毒地同他讲话。

幽兰随后淡淡地道:“我的消息是,今天镇上有中秋节夜戏,我要去看,你可以请便。”

中秋么。任风歌默默地想。这样孤独着过的中秋夜,是很多年前才有的了。那时还没有山栖堂,他身边的人却已经在一个个离开。父母,妻子,好友。再回想时,任风歌并不觉得伤感,他已近不惑之年,伤春悲秋的情绪比过去少了许多。

但为什么这个中秋夜却格外叫他觉得难过呢?秘密的任务,寄托着最后野心的期望,其实完全不是自己本意的行动。是他贪婪地接受王爷的馈赠太多,现在不得不作出回报了么,可是除了这些,上天又给过他什么?

小镇没有宵禁,快到午夜的时候,任风歌听见有人轻轻叩着外面的院门。他耳音极好,知道偏厅中等门的小厮已经睡着了,轻轻的叩门声,三下、两下地响着,过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

任风歌想,也许那人会另找地方过夜,小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明天一早可以去那里寻找。这么想着,他走出自己的房门,来到院门后面,抬起粗重的门闩放在一旁。

门外天清月朗,是个很好的夜晚。幽兰站在院门外正好跟他四目相对,月色下,幽兰提着一个酒壶,瞧见他略微惊奇:“呦,还没睡呢,怕得睡不着?”

任风歌蹙眉道:“你在他人家中,就不要这么晚才回来。”

幽兰嗤笑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种话。”

任风歌转身进去,幽兰跟在他身后道:“再说点什么,在人家家里还有什么不能做的?骗人家的女儿,勾引人家的儿子,还是拆人家的墙?”他说着开心地笑了。

任风歌心说青楼暗馆难道不也是规矩甚多么,但他终究不愿出口伤人,只是默默地替幽兰关上院门,上了门闩。

幽兰将酒壶放在正厅的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来晚了,买壶酒给你的宝贝徒弟赔罪。听说太息公子死在江南马家了,真有意思。”

江南马家堡起起落落,勉强算得名门。竹海环绕,引入流水,家宅风水照理也算不错。马长锋本人文武天资均颇为一般,但他十分刻苦,又有经营的脑子,三十年前那场浩劫之后,马长锋痛定思痛苦心钻营,马氏名下的生意风生水起,本人的威望也扶摇直上。

但即将行礼拜堂的地方竟然摆着一口杉木大棺,不免让一堂宾客瞠目结舌。

棺材。

马长锋说,江南马家本是世代相传习武之家,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望,却因为被恶徒太息公子盯上,三十年前两命亡于其手。马长锋的大公子曾经立誓,不杀太息公子为武林除去此害,绝不娶妻。半月前终于在塞北高原杀得,立时广发喜帖,以示扬眉吐气,并请江湖同道共为见证。

马长锋还没有说完,幽兰已经忍不住笑了,清淡的眉目微微扬起。

迎亲的队伍抵达马家堡,但大礼要稍后才会开始,马长锋击掌一下,四名家丁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就把棺材盖推开了。

众人一片默然,上前去探看的也都是一眼便罢。想那太息公子最近出没也是三十年前了,没有切肤之痛自然无法理解马长锋这番慷慨激昂的调子,只不过随声附和,恭喜恭喜。

任风歌远远瞧着那被家丁抬起半截的棺木,许是事先考虑过,棺内四角各放了切好的巨大冰块,尸体看上去是从冰窖里抬出来的,没有腐朽,只是异常僵硬。

这人……看上去非常普通,六十来岁,虽然穿戴华贵,发上还束着一只碧青的玉如意,但就这么看着,实在无法判断是不是太息公子。

任风歌看了看幽兰,没有说话。

幽兰略冷笑,也难得地没有说话。

马长锋向众人道:“今日诸位一同见证,足慰马某平生。三十年前家族惨事终得破解,也是托了各位的鸿福,此等恶人,碎尸万段不足以平息死去的冤魂……”

就在这时,有个守在棺木旁看顾的家丁忽然叫了起来:“老爷,老爷!……”他还没说出口,惊惧的目光却已经叫人心中一凛。马长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那尸体叠放在腹部的双手,只见不知何时,那双僵冷的手下面多出了两枚鲜红色的铁片。说是铁片,其实近看便能看出,是一种形制极为古早的令牌。

“夺魂令?”任风歌低声问道,却不闻回答。

04.喜宴

看家丁的神色,这枚令牌之前是没有的,他们数次搬动尸体,不可能不发现。也就是说,在清早将尸体放进棺木,抬棺入厅之后,这枚夺魂令才送到马家。

是谁呢,如果是太息公子,他是死是活?再看棺中那尸体,并无丝毫变化。任风歌想着,背脊禁不住微微起了一阵疙瘩。

棺盖迅速被盖上,马长锋的脸色已经变白,但他竟然也把持住了,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家丁的那声惊叫不算太响,少数几个人听见了,不明所以,也无追究。

吉时已到,行礼如仪,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回归了喜宴该有的场面。马公子出现时,任风歌觉得这个世家公子与常人相比略有一些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到底如何。听说马家堡的这位公子其实是半个傻子,一切荣名都是他父亲苦心营造得来,若是真的,那这一场婚宴可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教会他如何应对。

幽兰正在和旁边搭讪上来的青年剑客攀谈,谈论中,任风歌听到马家的新媳妇出身在徒有四壁的穷苦人家。

跪叩天地父母,自立门户,独当一面,这种兴奋感他也有过,如同前世一般。

大宴中,恢复了常态的马长锋特意前来拜会任风歌,对这位在朝野具有极大影响力的文化人物表示衷心的赞叹和佩服。任风歌见惯了这种场面,与他客套地应付着。

忽然,有个声音在旁说:“咦,这不是王城莳花居的头牌么,莫非是我看错了?”

幽兰仍在摆脱前来搭讪的富家公子之中,听到这话回过头来,见众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十分纯真地道:“你认错人了吧,我是男人,男人要怎么做头牌?”

他此时的装扮虽然还是一丝不苟,但已较在莳花居时简省不少,粗粗一看只如俊秀书生,倒也颇为可爱。

那人道:“怎么会看错呢,我好几个朋友都瞅见你在楼头跟人喝酒,只可惜咱们哥几个穷,高攀不到啊……”

幽兰瞧着那人,薄唇微张,任风歌打断了他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们认错人了。”

先前纠缠幽兰的那富家公子听了,大声道:“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十万两银子王城的头牌可以买来舔鞋了吧,笑一笑肯不肯?”左近的宾客听着都哄笑起来。

幽兰不语,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任风歌见他的神情忽而一惊,去挡在他身前道:“十万两黄金能买来的笑也不值钱,这世上难道会有人看见一堆粪土却能笑出来的么?”

那富家公子一听,顿时跳将起来,一旁的马长锋见颜面有些不好看了,急忙一嗓子吼出去,打起圆场:“这世上相像的人多得是,在我座上都是客,几位有缘一会儿可以私底下叙话嘛,咱们先喝酒,喝酒。”

酒过三杯,幽兰仿佛不胜其力,先出去了。任风歌在场中交陪众人,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出得大堂见已是盈月当空。

才过了中秋,却还像中秋似的,没有一丝缺憾。

厅堂中酒宴正酣,整座马家堡灯火通明,任风歌方才一直不动声色的,此时才不觉蹙起了眉头。他讨厌满屋的酒气,问了问侍立的婢女,让提前送些解酒汤去下榻的厢房,自往假山流水处去找幽兰。

满池睡莲,幽幽清香,些微水声愈喧愈静。他的精神十分紧绷,但竟能感到神清气爽。又想起自己为何能确定幽兰是往风致好处去的呢,马家堡这么大,或许他转去了别处,或许已经回房睡了。那人的言谈行动都不受他掌控,方才险些闹出事来,眼中一刹那的冷光自己绝不可能看错。

就在这飘浮睡莲的流水边,任风歌找了足有一刻工夫,才看到幽兰从灯火不及的暗影处走出来,肩上多了件披风,在夜中微微飘动。那身影恰似水中睡莲一般,有轻微的阴柔之感,风过留香。

任风歌说:“你没事吧。”

幽兰淡淡地道:“能有何事,倒叫你挂心。去找件衣服穿,刚才那浪荡子喝多了,都吐到我的衣角了。”

任风歌点头,看着他不语。

幽兰厌烦地道:“等办完了事咱们就分道扬镳,不用一起回王城了。我对你用什么条件去诱惑太息公子不感兴趣。免得你老觉得我辱没了你。”酒醉酡颜,把那疏淡的眉眼染得格外生动,连厌烦的情绪也是生动的。

任风歌道:“我没这么说过。”

幽兰“哼”了一声。

“王爷把你交给我,自然有他的道理。”任风歌道,“但我从不随意收徒,也有我的道理。你这样的性情,真该多多静修才是。”

幽兰怒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资格来评说。你为那个利令智昏的老东西不惜去找太息公子这样的怪人,你就不考虑后果么?”他停了一停,盯着任风歌,冷笑,“你以为他为什么容我接近,容我肆意妄为,还百般庇护讨好?你可知道,当初为了套太息公子的一点踪迹,他还弄了媚药来送给我……”

“住口!”任风歌气得手都有些发冷了,那些话,直直地剜进他心里,就算知道世人再如何不堪,这种了解无法套用在瑞王爷身上。对他来说,王爷已经算是他最后的亲人。

幽兰被那些世家子弟故意地敬酒,灌得真有些醉了,任风歌抓住他的双肩,目光变得炯炯有神:“你既然这样想,为什么要接近他,你有什么目的?”

幽兰仍旧冷笑着,想说话时,突然呛进了凉风咳嗽起来。任风歌又听到他腰间那木雕与环佩的撞击声,不曾问过,只是熟悉。

“不好了!不好了!……”几个侍女的喊叫声顺着夜风传过来。

马家堡的大公子在陪宾客豪饮后回房歇息,不多时暴毙了。新娘还坐在洞房里,红艳艳的盖头还盖得很严实。酒宴未散,宿醉未清,风波已现。

“太息公子”的棺木还停在马家堡,马公子突然身亡,免不了人心慌乱。马长锋突闻噩耗,下令封锁整个府邸,让所有宾客暂且停留,发动全府人马一一盘查。任风歌听说,马堡主这是破釜沉舟,引诱敌人上当,太息公子此刻就在马家堡,只不过盘查了大半夜,并没有一点线索。

幽兰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任风歌便趁着府中大乱去看了看马公子的尸体。他方才看着马公子就觉得有些不对,那面色像是有着久病,但兀自支撑,此刻尸身也看不出任何中毒或受伤迹象,只是死在这个时候,委实有些诡异。

这便是夺魂令出,绝无生还的意思么?

黎明时分,马家堡的守卫换班,两个一夜未睡的青年招呼一声,议论两句夜中惨事,正准备就此交接,一回头却惊愕地发现大门前多出了两具精致的棺椁。

与装殓“太息公子”的那棺木不同,此棺椁身厚重,黑色大漆上花饰繁复华丽,前头绘着人间六道,小头绘着奈何三途川,打眼望去即知重达百斤,黎明方过的苍白光线中,散发着属于死亡的味道。

棺椁边,站着一个身着青色罗衫的姑娘,回过头来,是玲珑别致的五官,长发挽髻,飘然如仙。她对看傻眼的守卫道:“我家公子让我把这两口棺材送到这里。棺中所葬是竹海之中,马姓之人。”

那守卫想到自己该留下她盘问,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怔愣之间,那姑娘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告辞。”瞬息之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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