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雷头发上一滴透明的水珠啪嗒掉在吕显宝的手背上，猛地惊醒他，他抬头定定看着释雷，果然人不能太幸福，作为机器人更应该得有这种认知，幸福那么少，提前透支的话，注定后面就得痛苦。

释雷看着吕显宝，之前这人还能龇牙呢，怎么现在就换成这副样子了，“怎么了？别一动不动什么表情都没有啊！”

吕显宝龇牙，摇头，“释雷，这人是奥萨玛本，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释雷看他这次牙龇得怎么那么不像想笑的样子，不过他也没多想，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等头儿的消息，你很急？”

“不是。”

“哈哈，急一点也好，等这次任务完成，我们以后就可以留在这里了。不用再回M国，更不用跟那边的狐狸们打交道了。”

吕显宝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但心思早就不再这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释雷一如既往地搂着他，他以前都是整夜看着释雷的睡脸，可这次他一晚上都是不安，脑子里飞快旋转着这个吕怡这个时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他以前的记忆和现在的现实相差这么多。明明他以前的记忆里吕怡应该是一个被命运不眷顾的人最后才开了咖啡屋，现在这人是谁？也许真的不是吕怡，只是长得像而已？

他此时此刻挣扎地不得了，释雷睡觉时呼吸很轻，胸膛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起伏着，吕显宝慢慢贴上去，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要是孙黎的命令永远不下来多好，这样，他就不用面对这件事了。

不过，显然是不可能的。甚至现实是，孙黎的通知还没等吕显宝彻底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时，就发给了释雷。

凌晨，释雷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吕显宝就知道，越是他害怕的就越来的那么快。

孙黎的通知来的很急，直接丢给释雷一个奥萨玛本的地址，让他连夜赶过去。现在那女人身边没什么保镖，正是一个好时机。

释雷迅速穿好衣服，全副武装。吕显宝跟在他身后慢吞吞手里的动作，他躺床上也是脱衣服的，是之前释雷特别要求，因为这样看上去才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习惯，但他没想到，现在这机器人穿衣服却穿得这么慢。

看得释雷急得不得了，不停地催他，他当然不知道吕显宝是想着能拖久一点就久一点，最好错过这次机会，这样释雷就不会碰上那个和吕怡长得很像的人了。

但明显是不可能的。释雷看他再慢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实在没办法，只好亲自帮他把西裤套上腿，然后帮他系裤腰带，一边系一边嘲笑他，“你怎么这么蠢！”

吕显宝看着释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得他跟再被扫射成一个筛子没两样。他轻轻喊， “杨毅。”像是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到这一声中一样。

释雷抬头看他一眼，他却闭上嘴，什么声都不发了，释雷重新低下头继续对付他的裤腰带。

吕显宝又喊，“杨毅。”

释雷再次抬起头，见他又不出声了，捏了捏他的下巴，笑得痞气，“再叫的话，就把你拆了！”

吕显宝拉开他的手，猛地搂住他，大声喊，“杨毅！”这喊声他是压抑着胸腔里满满的酸楚爆发出来的，他再一次感受到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绝望。

释雷反抱住他，顿了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第六十二章：死后（四六）

因为吕显宝故意耽搁，他们到达奥萨玛本的酒店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她的保镖们正从外面归来。两人迅速潜进奥萨玛的房间。

吕怡在这个年纪明显警觉性不高，对这么大大方方地潜进来两个男人居然没什么感觉，吕显宝走进房间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不像十年后的吕怡，睡觉都会在床下面藏一杆枪，就知道警觉性是多么的高了。

奥萨玛正在浴室洗澡，释雷先走进卧室打探了一下她的生活环境，吕显宝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

卧室的床上，被子里隆起一个小小的身影，如果说之前吕显宝潜意识还有那么一丝侥幸，那么现在看到这个身影之后完全被击溃了。

床上睡着的正是十来岁的小吕显宝。

释雷看到这么个小孩也愣了一下，和吕显宝对视一眼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即朝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躲到门后边。

吕怡全身只裹着一条白色浴巾，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

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向床边，给床上的小吕显宝掖了掖被角。

释雷慢慢靠近她身后，一把匕首在他的右手突然出现，在灯光下反射一道白光。

吕怡也看见匕首反射后的光线，身体一震，扭头一看，冰冰凉凉的触感一瞬间抵上她的脖子。

她仰头，神情戒备地看着释雷，表情倒不算多么惊慌失措，是少有的淡定，释雷有点欣赏她了。

她问，“你是谁？要做什么？”

释雷轻笑了一下，手下力道重了点儿，说，“你看我想做什么？”

吕怡脸色有点变，强制镇定道，“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释雷又加重了一点力道，匕首在吕怡洁白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反正都要死了，别问这么多。”

说着，手里的力道猛地加大，吕怡一下闭上眼，等了半天脖子上却并没有传来什么特殊的感觉，接着就听到匕首咣当掉在地上的声音。

她慢慢睁开眼，发现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另一个男人。

释雷目瞪口呆地看着吕显宝，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吕显宝的手正卡在释雷的脖子上，匕首也被他夺走扔掉。

释雷脸上的表情刺痛了吕显宝，他故意不去看，别开头看着吕怡说，“快走！”

吕怡对于突然出现这么个陌生男人有些吃惊，但看上去是来帮自己的，她就不再想许多，转身去抱床上的小吕显宝。

释雷忽然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机器人跟人相比，只要一段源代码就可以彻底改变，甚至根本不需要经过人心里那些关于叛变的纠结与挣扎。可他最终还是更愿意选择相信这台机器人是不一样的，他也的确是不一样的，至少他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听到释雷的笑声，吕显宝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他这时候心里又苦又酸，比释雷更难受。

他的手力道刚好控制住释雷，不敢用太大力伤害到他，也不敢太小制不住他，忽然听到释雷问，“你以为你能杀我？”

吕显宝惊得抬起头，杀？他怎么会杀他？要是可以，他能随时为他赴汤蹈火。吕显宝张了张嘴，良久，才痛苦地说，“我不会杀你，我只想请你放过她。”

“不可能，”释雷看着他的脸说，“铁银，现在，我命令你，去杀了奥萨玛本。”

吕怡脚下一顿，看了眼吕显宝，提起脚步就往外面跑。

释雷脸色蓦地冷下来，语气变得冷冰冰，“铁银，迅速！不许让她逃了！”

吕显宝无奈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更顺从释雷，虽然他一百个不愿意，但身体却已经追到吕怡的身边，吕怡一个女人还抱着孩子，根本不可能跑得过吕显宝。

她才刚刚踏出卧室就被吕显宝追上，他一把抓住吕怡整个人，紧紧扣住她的喉咙。

她怀里的小孩此时醒了过来，但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妈此时命悬一刻，只知道干瞪着一双眼看着吕显宝的脸。

吕显宝拼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用力，只要他稍稍一松手，一瞬间吕怡的头就能和脖子分家。

他一点都不敢松懈，抗拒着全身所有的零件不去执行释雷的命令，这种事只在很久很久之前听到杨毅这两个字时才做过一次，这是极度伤身的举动，后来他就再没有做过，也没想过还有违背释雷命令的一天。

现在他为了他妈再这么奋力抗拒一次，哪怕真的内部零件全都烧毁了也值得，吕显宝心想，不过这样就对不起释雷对不起杨毅，之前明明要打算要好好守在他身边，这么快就食言了。

吕显宝慢慢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程序开始变得混乱起来，这是最不好的现象，就像人类受了伤血液大量喷发出来一样。

释雷看着吕显宝和吕怡，心里止不住地苦涩，他倒是要看看机器人是不是真的敢违背自己的命令，最终的结果证明……

释雷看着浑身几乎都开始在白烟的吕显宝，大喊，“住手！”接着奔到他身边质问，“你竟然宁愿送死也要违背我的命令？”

吕显宝慢慢松下手，垂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你说什么？”释雷问。

“对不起。”吕显宝猛地大声喊道，伴随着这句道歉，他的手迅速悄然绕到释雷的背后，按了下他背上的穴位，释雷两眼一黑就在他面前晕了下去。

吕显宝看了眼释雷，扭头对吕怡说，“快走！”

吕怡没动，慢慢放下小孩，走到匕首旁边拾起它，看了看躺着的释雷。吕显宝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朝释雷走过去，忽然举起匕首，朝着他的脖子就要扎下去。

吕显宝一惊，迅速跳过去拦下她，说，“别动他！快点离开！”

吕怡低头思索了一下，这个男人虽然救了自己，但阻止她杀地上那个，不知道到底是敌是友。她看了眼吕显宝，丢下匕首，匆匆抱起小孩，准备离开。

吕显宝忽然拉住她，她扭头警惕地望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吕显宝没说话，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吕怡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裹着浴巾，连一套正式的衣服都没穿上。她把外套裹了裹，瞥了眼释雷问吕显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吕显宝低下头，同样瞥了眼释雷回答，“我会去找你的。”说着把吕怡推出门外。

听着吕怡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吕显宝松出一口气，走到释雷身边，坐下。他仔细看了会儿释雷的脸，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又伸出手抚着他的脸，最后给他捋了捋头发。

差不多十几分钟过后，他恋恋不舍地最后在释雷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扛起释雷离开酒店。

吕显宝把释雷带回到两人住的酒店，放下他后，立即去追吕怡，他要保证吕怡安全离开Z国回到Y国。

吕怡从酒店里离开后，带着她手里的人，连夜赶到机场。她回Y国是一架专机，早就在机场等候着。

吕显宝追过来时，正好赶上他们登机。吕怡的手下一直拦着他不让他靠近，吕怡在飞机上看到后，对手下吩咐说，“让他上来。”

手下们顺从地放吕显宝过去，飞机的扇叶呼呼转着，煽起的大风哗哗地刮着吕显宝的衣服，在这种环境下，正常人基本上都会被吹得七荤八素，但吕怡看他好像根本没受什么影响，就明白这个人有点厉害，心下一动，就想让他留下来为自己做事。

吕显宝登上飞机，吕怡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吕显宝看到小孩这时候又睡着了，窝在吕怡怀里，吕显宝从不知道他自己原来这么嗜睡，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竟然也睡得着。

吕怡紧了紧怀抱问，“你来找我？”

吕显宝的视线从小孩身上收回来，落到前方驾驶室里，说，“我护送你安全回去。”

吕怡笑了笑说，“谢谢。”

吕显宝点点头，往座椅后背上一靠闭上眼，之后一直都不说话，沉默地坐在吕怡身边。

飞机很快到了Y国，一下飞机，吕怡对吕显宝说，“我想邀请您到我家做客。不知先生赏不赏脸？”

吕显宝想了想，对于现在的吕怡他知道的太少了，完全不是他认知里的妈妈，他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回答说，“好。”

他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扬起一股灰尘，停在他的脚边，吕怡朝他偏了偏头说，“请。”

吕显宝拉开车门坐进去。吕怡把小孩交给李叔，自己从另一边坐上车。吕显宝看着李叔抱着小孩坐到另一辆车上，这是在这途中，第一次看到她把孩子交给别人。

车子一路飞驰而过，最后停在一个巨大的别墅面前。

吕显宝仔细打量着这个别墅，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思索，希望自己回忆起任何一点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可是无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吕怡带着他走进家门，一大群黑皮肤的佣人看到吕怡，都在道路两旁站好，恭恭敬敬地用Y国语言喊，“小姐好！”

吕怡朝他们点头，径直往屋里走去。

屋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握着一根拐杖坐在豪华的巨型沙发上，他的四周还坐着很多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其中一个看到看到吕怡，淡淡笑道，“本回来了。”

老头立马转身看着吕怡，神情很是激动，晃晃悠悠从沙发上站起来，慢吞吞朝吕怡走过来，嘴唇哆嗦着说，“乖女儿，快让爸爸看看瘦了没。”

吕怡眼睛里瞬间噙满泪水，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抱着老头， “爸爸！”

第六十三章：死后（四七）

释雷是在孙黎的怒吼中醒过来的。他睁开眼时，孙黎已经处在盛怒状态之下。

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说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却丢脸丢到Y国去了！”

释雷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后背被吕显宝按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扭头扫了一圈四周，果然没见到那台该死的机器人，这时候，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比背上更疼。

“释雷！你太让我失望了！”孙黎看着他，语气里充满着失望。

释雷一愣，抬起头看着孙黎的脸，她从没对他说过这种话，以前他受重伤回来或者任务完成的不够圆满，孙黎只不冷不忍地讥笑他一番，然后带着他胡吃海喝一顿，接着就什么事都没了，该派任务的时候还是最喜欢用他，她从来没对他说过像失望这么带感情的词语。

不过，也许这次他是真的很失败，失败到连一直作为他的上司兼长辈的女人都对他失望了。

孙黎扭过脸，忽然叹了口气说，“释雷，你是不是不适合再继续这份工作了？如果是的话，我会给你打一份辞职报告，上面会给你一笔体恤金，省着点花，够你过下半辈子的。”

听到她的话，释雷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地问，“头儿？你什么意思？”

孙黎无奈地说，“释雷，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可是你长期在国外，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处理，一旦稍有差错，都会容易让人误会你，可能是我对你太放心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

释雷打断她，“头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黎低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次任务为什么会失败？你后背上留下的印记来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机器人对不对？他为什么会突然打晕你？据我了解，他只服从你的命令，换句话说就是，你为什么要让他打晕你？”

孙黎顿了一会儿，看着释雷脸上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安静地很，半点表情都没有。她继续说，“机器人在哪里？马上就是履行合同的期限，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把机器人弄丢了，发生这么一系列事情，你觉得你还可以留下来吗？”

直到最后一句话，释雷才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说，“头儿，我……”

“什么也别说了释雷，相信我，退出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不然可能全尸都不一定能留下来，拿着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