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祝元涛会在什么时候永远离开，或者这一秒的微笑，下一秒就会成为永恒。我只想着好好陪着他，本想陪他回一趟祝家庄的，让他能同自己的儿子女儿见上一面。他并不同意，毕竟若是一直不回去，祝玉祝珠的心中还留着一丝念想，回去让孩子们亲眼见着自己爹爹的死亡，对他们未免残忍了一些。
却是如此，既然他不想回去，我们便不回去。在百里司空这里，是我们过得最为快乐的时光，就如同平常人家的夫妻一样，每日里打打猎抓抓鱼种种田。虽然都是些琐碎之事，但是却是真正的幸福着的。
现在，我每日里只陪着祝元涛在林子中院子附近转转，祝元涛的身子更差了，有时甚至需要我搀扶着才能走路。他咳的也更厉害了，每夜都会咳醒许多次。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知道，所以即使我醒着，我也假装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每次祝元涛咳后，都会看我一阵子，然后搂住我继续睡。
我自那日后便再没有在他面前流过一滴泪，我每日都是笑着面对他的，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看我笑。
我们谁都绝口不提以后，我们只享受着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祝元涛死了，我是会随他而去，还是会好好的活着。此时此刻，我却是希望，一切能够永恒。
祝元涛喜欢我搀着他四处转悠，看看日出，看看夕阳，看看鹰飞，看看叶落。每到一处，我们便会坐下。或是我偎在他的怀中，或是他躺在我的腿上。我们会说话，说一些过去的趣事，我的，或是他的。
他经常讲起他初入江湖之时，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却总当自己是个大侠，倒是闹了不少笑话的。他还记得那时，他遇见了一个少年，一个跟他一样，很自以为是的少年。
后来呢？两人结为好友，却不小心滚上了床。在床上，少年妖娆至极。那之后，少年便一点点恢复了妖孽的本性，每日里勾搭的他欲罢不能。为什么会分开呢，大约是正道中人总是不待见这样妖媚的少年吧。是自己的沉默伤了少年么，少年远走他乡，再未出现过。
“你知道吗，芸裳，我初见你时，你与他多么的想象。那时，我竟有种错觉，是不是又回到了过去，我们仍在一起的日子。
在枫满园，见你与几个男人纠缠，心中是如此的愤恨，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为什么不能只有我？
后来，离开了，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想念你。那种锥心蚀骨的思念几乎将我磨得发狂。
再后来，你来了，就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你还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妖娆，我离不开你了。慢慢的相处，我发现你是不同的，你值得我去爱你，敬你，保护你。
芸裳，我走后，你莫要寻了短见。你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你要找个好人，让他替我好好爱你。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要你为我立的墓碑上，写着你是我的未亡人，你愿意么？”
我低下头，看着躺在我腿上的他认真的表情，抚摸过他的脸，轻轻点头。
祝元涛拉下我的身子，轻轻的亲吻我。与以往不同的亲吻，却预示着生命的终结。夜间，我骑坐在他身上，任他在我体内驰骋。我们已经许久未做过了，自从他中毒后，便一次也没有过。
这一夜的祝元涛，竟是比从前的每一次都凶猛，也比每一次都温柔。仿若最后绽放的烟花，那样绚丽猛烈，不过是在燃烧着生命罢了。搂着我沉沉睡去，祝元涛，再没醒过。
番外一：生死相约
人总是惧怕死亡的，但是当你真正不得不去死的时候，反而不会觉得害怕，而只会觉得深深的遗憾。
人死之前总是会回想过往，那些或者快乐的，或者悲伤的过往。回忆过往，总会带出许多的感情思绪来。
躺在芸裳的腿上，我觉得，我这一生，大概只有两件事觉得十分遗憾了吧。
还记得自己初出江湖之时，实在是傻得可笑，不知道闹出了多少笑话来。少年的心总是高傲的，不容别人轻视的，少年的行为是幼稚的，但是也是不容嘲笑的。
于是，我遇见了一个同我一样的少年。年轻俊美的脸上，永远带着不服输的劲头，高傲冷艳的微笑。他的出身，他的来历，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他的剑却使得很好。柔韧的剑法不同于我凌厉的刀法，但是每每对决，却也永远都能打个平手。
年轻时的心性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最为适合。彼此都不服气的两人，却每每战得平手，自然容易产生惺惺相惜之感。渐渐的，由对决改为切磋，由切磋又换成了相互指教，慢慢的，变成把酒言欢的好友。
也许没有这样愉悦的开始，便也不会有往后许多事情的发生。
是因为什么滚上了床呢？是谁先开始的呢？我始终在想，那明明一直镌刻在脑海中的记忆，却变得模糊不堪。越是清楚的想记得某事，往往却会最先模糊了事件。于是只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却无法还原具体的样貌了。
那之后，少年便展示了从未有过的风貌，那样的万种风情，那样的风华绝代，那样的丰姿绰约，那样的妖媚迷人。于是上床变成了两人武学之外，最为喜爱的一件事，最为常做的一件事。
放不开这个人，希望这个人只看着自己，要将这个人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到。当时，自己的的确确是迷上了这个少年的，也许也是爱上了吧。否则，为何会在少年陷入困境时，保持沉默，只希望少年能开口来求自己，让自己能将他只困于自己身边。如此强大的占有欲，如此狠毒的爱情。
那年与蝶谷的一战，使得许多人成名，也有许多人丧命。蝶谷，名字优雅，内里却的藏污纳秽，淫靡之至。
蝶谷，是个无论官家还是武林中人，提起来都会牙痒痒的地方，一个另所有人除之而后快的地方。那个地方，永远都充斥着古怪的气息，淫靡的味道。
谁也不曾想到，那般一个地方，谷主竟然如此美丽，惊若天人。这也难怪入了蝶谷的人，都没有再出来。不是不让他们出来，而是他们自己不愿出来。传闻蝶谷谷主会妖术，使得万千武林好男儿全部折服于他，为他所用。
一路上，他们杀了多少曾经的武林同道，曾经的好友亲朋，只因他们为蝶谷谷主妖术所蒙蔽，所以他们便是妖人的帮凶。其实，他们不过是爱上了那个梦幻一眼的人物吧，所以甘心留于此处，甘心为保他，与昔日同道们决一死战吧。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说家中有事，而要离开一阵子的少年，竟然也在这蝶谷之中。难道他也是蝶谷谷主的禁脔么？那一刻，浓浓的嫉妒之心，使我在斩杀那个美丽的人时，半分也未留情。
“爹！”撕心裂肺的呐喊声，惊得我手足无措。为什么会这样？谁能来告诉我呢？
少年含恨的双眼，刺穿了我，早已杀过来的武林同道们，与曾经的武林同道们，因为那个人的死，而停止了打斗。少年那一声声的哭喊，却是再也换不回一声应答。
少年是谷主的儿子，本是该斩草除根的，只是昔日武林同道都为他求情，最后少年被关在了牢中。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可他仍是在被押走之前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太过复杂的内容。
如何对待少年，被大家翻来覆去的提及，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与少年关系最好的我，也没有人问我的意见。
我作为斩杀了蝶谷谷主的少年英雄，被大家歌颂着，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谷主，根本半点武功也无。
我每日都去瞧瞧看望少年，他从最初的恨意，逐渐转为平淡，大约也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只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而碰巧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人是我罢了。我们每日里沉默以对，我在等着他要我救他，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过一句。
知道有一日，终于结果出来了，少年是必须要处死的。在商量出结果那一夜，我又去看他。他竟与我说话了，不过那语气却是如此的释然，“结果出来了是么？我早知道会这样，我一直在等着解脱。我不能杀死自己，父亲会难过的，不过，我却能让别人杀了我。”
他看着我，原本微笑着的眸子，突然迸射出强烈的恨意，“你知道么，我都没有恨你杀了我父亲，却恨你一句话也没帮我说。你知道吗，我不怕死，但是我只怕你抛弃了我。果然……”
我猛然摇头，我多么想告诉他，我并没有抛弃他，我只是在等他开口求我。然后将他禁锢在我的身边，我开不了口，我该怎么说出自己那邪恶的欲望。
上天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再也没给过我任何的机会。他被人救走了，被他父亲的爱人救走了，大概他们也是得知了这一消息吧，所以赶来救他。他们来时，我隐于暗处，大约是他们心急救人没有发现我，亦或是他们知道我在却没有理会我。
他临走前那一眼，却是如此的决绝。从此天涯海角，竟是再未相见过。
后来我遇见了西梅，相似的眉眼与那挡不住的风情如此震慑着我。那赤裸裸的视线分明在引诱着我，明明前一刻还在与我眉目传情，后一刻却又能在别人怀中娇喘吁吁，这样的他，怎能不让我着迷。
他分明就是个妖精，是上天来惩罚我的吧，那一颦一笑，分明只在曾经的梦境中出现过。那梦是我的，但他分明是别人的。
不由自主的跟随着他，想要多看他几眼，那娇吟声，刺激着我的心。慢慢得知，他是云香院的头牌小倌，如今跟随着成睿。成睿亦正亦邪，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倒也不是谁都能捋胡须的。
我已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回不到那冲动热情的年纪，因此我只远远的看着他，回顾着我那朦胧的梦境。
我以为武林大会一别，我们便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毕竟，我身为一庄之主不可能去光顾倌馆这种地方的。没想到，他竟被别鹤楼的谷辉带来了我的寿辰，而且谷辉还言明是送与我的。
虽然我一直不甚同意谷辉做我的女婿，不过毕竟是小女自己应下的亲事，犬子又与谷辉交好，我便也就不太在意这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能够左右的。
其实对于谷辉送个小倌给我这件事，不得不说，我觉得很不对劲儿。不过，得了改名叫做芸裳的西梅后，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愿意放弃他了。明知会是个陷阱，竟然还往里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大了，所以也开始有些糊涂了。
不过，不管如何，与芸裳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伙子一样，充满了热情与激情。芸裳不会整日间将爱不爱的挂在嘴边，不想别的小倌那样总是说些甜言蜜语。他从不将你只当做他的恩客，而是当做情人。
与他在一起，你可以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人爱着的，虽然我明白，他心中并不爱我。对于我对芸裳的宠幸，我的一双儿女倒是都表现出了理解。大约是我这些年一直没有续弦，突然如此宠爱一个人，他们也为我高兴吧。毕竟，老来的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芸裳果然是谷辉派来的，我高兴于他的坦白，惊讶于他的誓言。同生共死么？许我来生么？如此真挚的誓言，叫我如何弃他于不顾。
其实祝家刀，本名我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从出生起，它就叫做祝家刀了。祝家刀不能算是什么神器，但是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器。谷辉想要这把刀，分明就是因为知道这刀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预备带进坟墓中的秘密。
祝家庄是从哪一代祝家人手中建起，又是如何能列入武林中有些名望的门派的，已经不得而知了。严格说来，祝家庄更像是一个小村落，而不像什么门派。不过祝家庄已经是武林中的一份子，即使它不像门派，也不可能脱离了武林。
传闻祝家刀中藏着一张藏宝图，得此图者，便可得天下。其实说的有些严重了，不过就是图中藏着一大笔宝藏，若是有野心之人得了此图，又得了宝藏，自然可以招兵买马，得不得的了天下，还真的看这人的能耐了。
我没有什么野心，历代祝家人似乎都没什么野心，当然也可能是有野心，但是解不开这个秘密罢了。与其每日里纠结于怎么找到宝藏，倒不如让祝家刀只作为祝家庄的象征存在，因此这个秘密我是打算带到坟墓中的。
我不知道谷辉是从哪里听来这件事的，他是别鹤楼的楼主，他的父母早已亡殁，祖上与我祝家庄也没什么联系，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我的祖上将这个秘密告诉过谁，我无从得知，但是我只将这件事告诉过曾经的他。
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我已经预料到谷辉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打算以一己之身，换的全庄的平安。而芸裳，他愿意陪我一起走，我自然心中极为开心的。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即使知道前路危险重重，我仍是希望芸裳能够伴在我的左右。
诈死的路线是早已选好了的，原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我却受了重伤。如此，导致我在抱着芸裳落下去时，没有抓好视线准备好的锁链，才会掉入水中。
其实那个悬崖看着十分的高，但是其实只是自然形成了云雾，导致看着深不可见底，实际上却是并不深的。即使不深，不过从那上面跳下去，若是没有事先准备好的绳索，也是必死无疑的。
因为有锁链承担了一部分下落的距离，因此我与芸裳算是安全的落入水中。不过到底冲撞的力道大些，芸裳毫无武功，因此直接被撞晕了。我受了些伤，实在是没有力气爬上岸，便抱住木头，任由河水将我两人冲向下游。
待到了宽广开阔的地方，我便抱着芸裳上了岸。天气已有些凉了，在水中泡了这么久，我的伤口已是有些发炎了，不知道芸裳觉得怎么样。
脉搏还算平稳，气息也是悠长的，看来只是晕了而已，倒是无大碍的。用内里替芸裳蒸干身上的水分，使他身体变暖，我才有力气来料理自己。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下盘稳健，是个会武的。
如今我的身体大约是连一般高手都比不上的，带着芸裳又不好逃走，只能赌一把了。我装作完全体力不支的模样，看着那人走近。看着面相，倒不像个奸恶之人，应该可以托付。将芸裳托付给他，我便假装昏睡过去，眯着眼，果然见他是要救我们的，内心不禁暗自庆幸。心下一放松，便真的昏睡过去了。
救我们的人姓百里，虽然我比他大了许多，不过我们仍是互相称兄道弟的。在百里这处待着，倒是十足的惬意，看得出来，芸裳也是极为满意的。百里对芸裳极为照顾，大约是芸裳是个不会武功的吧，看着就娇弱一些。
不过，令人尴尬的是，百里总是能撞见我与芸裳办事。一次两次可以理解为无意，但是次数多了，难免叫人觉得蹊跷。芸裳喜欢这里，又很喜欢百里，我不能将这事告诉他，所以提议我们两人盖所房子，免得老是露天爱爱，实在没什么安全感，虽然很刺激。
我将想法与芸裳说了，芸裳自然也是十分赞成的。我们身上没有钱，我总不好去向百里借的，于是便找人传信给了我的心腹，让他送些钱过来。
没想到，房子还没盖起来，我就出事了。我隐约中是知道些芸裳为我做的事的，只是身上实在不舒服，又不能动，不能好好安抚他。不过他的肌肤每次贴近我，我仍是能感觉得到的。也许芸裳并不见得多爱我，但是却是实实在在想与我好好在一起的。
被百里的师父救了，但也被告知，我的命已经不长了。我中毒的时日不短，毒性太深，现在才发作，想是不知被什么诱引而起的。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又平白捡了几日时光，我要好好与芸裳相处，不能自私的看着他与我一块儿死了。
芸裳终究还是知道了，看着他哭着哀求百里的师父，甚至不惜拿自己来换我，我的心如针刺般疼。我想，我大概是真的爱上了这个人，不是将他作为梦中的替身，而是真真切切的爱上了他，芸裳。
之后的几日，知道死亡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芸裳便只对我笑。可是那眼中难以掩饰的伤痛，还是叫我的心微微疼着。我知道每夜我咳醒时芸裳都是醒着的，但他从不出声，怕我知道他的担心。每日陪我出去逛逛，大概是他最开心的事了，于我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