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华灯初上,整个苏联首府映在一片璀璨霓虹里。约瑟夫一伙人到夜深才散,莫凡这个新加入的人被灌得有点醉了,现在禁酒令还没解除,他这样子挺难找到落脚的地方,于是约瑟夫把他安排在靶场的一个休息间。霍劲把领带一松,也赖在里面不走。
熟悉起来霍劲就知道这地方是约瑟夫的私人地盘,所谓的隶属军方也只是对外的说法罢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话可不止符合华国国情,苏联这边不允许官员子弟经商、不允许官员子弟出入娱乐场所,他们自然有办法给自己找乐子。
约瑟夫见霍劲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也没反对。他们都有公职在身,这几天算是把这个季度的假都休完了,明天必须回到军队里面。为了保住自己的军衔,他们得赶紧回去把体内残存的酒精处理掉——至少要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这个由军方管理着的靶场很快就寂静下来。
约瑟夫他们走后,醉醺醺的莫凡也坐了起来,看起来清醒了不少,他懒洋洋地坐在霍劲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说道:“你在这边可比在国内舒服多了,至少没有你家老爷子管着。”
霍劲并没有接话,只是伸手给他倒了一杯醒酒茶。这东西约瑟夫那群混球常年备着,毕竟他们犯禁酒令的次数可是很频繁的,要是碰上突发状况他们怎么也得把自己弄醒。
莫凡喝了一口,觉得有点苦,所以他搁下了。瞧见桌上摆着包烟,他取出一根,点着。
烟也能提神。
霍劲挑了挑眉。
莫凡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跟他的人一样干净。唯一泄露他曾经不适应烟草的是他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可是那也并不妨碍他从点火到吐出烟圈的流畅度。
记得从相识开始,莫凡就是就是坚定的不抽烟主义奉行着,他的呼吸道敏感得不能接受二手烟。可是在这个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晚上,莫凡却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霍劲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约瑟夫。在约瑟夫还是萨肯的时候,算是和莫凡往来得最多的人——除了他以外。那时候约瑟夫在解体后的苏联呆不下去了,到华国投奔他,这一奔就是十几年,算得上是他的得力助手。“萨肯”从最开始对莫凡的友善到后来对莫凡的失望他都知道,也默许他去敲打莫凡,只是没想到莫凡会选那一条路。
他再次见到约瑟夫时正巧是和莫凡“闹翻”的那一天,正是因为见到了约瑟夫,他才能真正冷静下来思考彼此的未来。他不想重蹈“未来”的覆辙,也不想放开莫凡,所以他选择给自己和莫凡一个缓冲期。
对于约瑟夫在这边不能成为自己的左右臂膀,霍劲不能说不失望,但是经历了和以前一些“同盟”不愉快的往来后,他觉得能和约瑟夫成为现在这种朋友已经很足够了。作为约瑟夫的朋友,他也很高兴约瑟夫家能够在新苏联站稳脚跟——朋友的崛起,意味着盟友的强大。
霍劲也抽出一根烟,轻轻咬在唇间,俯身凑到莫凡跟前。
两根烟碰在一块,微红的火星在烟草之间蔓延。
他们靠着那么近,能够清晰地看见彼此眼里的自己。
莫凡的眼睛偏黑,而眼形随着年岁增长,微微拉长了一些,看得仔细点儿,会觉得他的眼睛在笑。比起他那张比岁数偏小的脸,这双眼睛透出了更老练的气息。
稚嫩与成熟的矛盾组合,让他看起来像个冲动与理智的复合体。
霍劲的眼睛偏褐,他本来就拥有老于世故的目光,看人的时候总像在俯视——即使他装得再谦和,也隐藏不了他骨子里的傲气。
没有了伪装、没有了作态,在两缕烟气交汇之中,最真实的两道目光在在碰撞着。
他们都不是完人,他们都有过猜忌、都有过动摇、都有过不确定——虽然没有人见证那一切,只有他们自己才是彼此的见证。
霍劲往后一坐,自己安静地吞云吐雾。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手里的烟是唯一能让他专注的东西。
莫凡也靠回沙发里,慢慢地解决指间夹着的烟草。他以前是真的不适应这东西,就好像第一次重新拿起枪的时候他有过强烈的不适,他害怕枪,害怕它曾经带给他的痛苦。但是张修岩逼他面对它。
那时候张修岩说:“解决恐惧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对它,你成功面对,你就战胜了它;你无法面对,你也只是输给了它——而你本来就是输家,再输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还会更糟糕吗?不要让自己有害怕的机会,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给你致命一击。”
莫凡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回到这边以后,他交上了许多真正的朋友、遇到了许多给自己指路的长辈。很多机会,是他以前根本没办法碰到的。
但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不幸,他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地追求所谓的圆满。
他有很多不得不去做的事。
霍劲也有。
不要让自己有害怕的机会。
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莫凡抬头静静地看着手里还夹着烟的霍劲。显然抽烟这动作更适合霍劲,他看起来更成熟、更性感,更能引人犯罪。顿了顿,莫凡结束了并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之间的沉寂:“我想知道我们的问题,是在我身上,还是在你身上?”
霍劲也把烟熄了,并不说话。
下一刻,莫凡整个人坐到他身上,伸手把霍劲的领带松了松,然后又用力拉起来。
霍劲就势前倾,仰起下巴亲上他的唇。他们对彼此都很熟悉,气息的吞吐和唇舌的吸吮都合拍无比,只是在这熟悉的“深入交流”之中却又比往常多了几分躁动。
身体的燥热是诚实的,他们都无法欺骗自己并不想念对方。即使是在闹着一场不明不白、不知其因的小别扭,他们仍然渴望着对方,最原始、也最真实的渴望。
在他们这个年龄,禁欲似乎有点不人道。
莫凡微微喘息着,唇贴在霍劲鼻头,说道:“我跟约瑟夫打听过了,他们这里每次客人都会换床单……而且有房间里有充足的准备……”
霍劲就着他双腿环在自己腰上的姿势把他抱起来前往卧室:“我来了这么久,约瑟夫也没跟我说过这种事。”
“因为你看起来太正经了,也太强了,他对你怀着景仰,所以不会和你聊这些。”莫凡笑着说:“而我不同,我和张习远他们混久了,多少也带着些纨绔习性。”
“哦。”霍劲语气上挑:“所以下午你们呆在一起那么久、还笑得那么暧昧,就是在交流当个好纨绔的心得吧?”
莫凡笑容一僵,他突然发觉这话题有点不妙。
果然,霍劲继续说:“会谈到‘准备’、谈到‘床单’……是什么话题?”
莫凡闭嘴。居然做了挖坑给自己跳这种蠢事,他觉得还是不要再说话了……
能有什么话题啊,自然是男人间喜闻乐见的带色话题。他和张习远混一起那么久,虽说不会提枪上阵,但逢场作戏还是有过的,自然不缺‘经验’。摆正了对约瑟夫的想法以后,他把约瑟夫当成张习远那样的朋友,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没想都约瑟夫也是同道中人,聊得高兴就把这边的底子都倒了出来。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就是他的‘经验’有点麻烦。以前霍劲也是‘经验’丰富,不过回到这边后霍劲在外的形象非常端正,那类应酬已经很少再有……难道他还能说你一次我一次,算扯平了?
莫凡头皮发麻,这家伙要是追根究底起来,绝对扯不平的!
“心虚了啊。”莫凡的细微变化霍劲感受得最直接,眉头扬起,直接点破:“为什么?不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怎么会?”莫凡脸不红心不跳:“卓明辉他们以前不知一直盯着我们这边吗?我做了什么,你能不知道?”
“哦,”霍劲语气扬得更高:“那你说说,远东娱乐平时的员工聚会都是做什么的?”
“喝喝酒,聊聊天。”
“真的?”霍劲看着莫凡的眼睛。
“真的。”莫凡毫不回避地回视。
“我们的问题就出在这里。”霍劲松开抱着莫凡的手,把他扔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总是这样……不诚实,对我不诚实,对自己也不诚实。”
“我……”
“先别说话。”霍劲坦然认错:“我也不诚实。我曾经要你对我有信心,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但我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信心,我没有跟你说起过我的犹豫和猜疑、没有跟你说起过我的摇摆不定,因为我想在你面前保持最强硬的姿态。可我并没有那么强悍,这一次把你推到西北、把你推到另一边,我比任何时候都更不确定——不确定你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把我视为你生命里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我不敢向你求证,所以我等你联系我——但是我没有等到。”
莫凡一怔。这确实是霍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他的另一面,虽然他猜测过霍劲也有脆弱的时候,但他并没有期盼霍劲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毕竟霍劲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窥见他的弱点,所以在人前他总会撑起无懈可击的伪装。
即使对方和他再怎么亲密无间。
可是这一刻他却说了“我不敢”。
莫凡亲了亲他的唇,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敢。”
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一开始是等待,等到等待得久了,就不敢再迈出那一步。他们相隔得太远了,所以摸不清对方的想法。摸不清,也不敢求证,必须要找到最完美的理由,才能说服自己重新出现在对方面前。
所以说,异地恋真是太难搞了。
“相互道歉没什么意思,不如用行动来解决吧。”瞧见莫凡明显轻松下来的表情,霍劲双手撑在莫凡身侧,两腿也跪在床上:“你先让我上一次当赔礼,然后我伺候你一次当赔礼,怎么样?”
“……我说不可以,你会慢一点脱我的衣服吗?”
“对不起,不会。”霍劲说:“哦,又道歉一次,再补一次赔礼吧。”
“……我明天还要做正事!”
“我以为你在坐到我身上的时候就该有了明天下不了床的觉悟。”
“……”
“就算那时候还没有,提醒我房间里有准备的时候也该补上了。”
“你也别想下床!”莫凡恶狠狠地说。要论体力消耗的话,他可不是最累的那个。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霍劲很光棍。
69.
虽然和霍劲的异地恋关系已经恢复和谐,莫凡却很快遇上了新的麻烦。
这麻烦是个八岁的男娃儿,照理说他的生活里不应该出现这种年纪的小家伙,但偏偏这男娃儿出现了。
而这男娃儿的父亲姓徐。
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莫凡和河运统筹部的人解决完别离前的晚餐,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一晚、第二天回密宁的时候,这个男娃儿出现在他房门口。
那眉毛那眼睛依稀是有点熟悉的,莫凡皱眉站在他跟前瞅了瞅,对方就彬彬有礼地开口:“你好,我叫徐谨严,我父亲叫我跟随在你身边,直到我成年为止。对了,我的父亲叫徐韬。”
与此同时,莫凡也接到了徐韬的电话:“见到我儿子了吗?”
莫凡皱起眉:“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连赵英杰都相信你、把儿子交给你,我没道理不相信不是吗?我把他交给你了,你怎么教都可以。不过如果你赶他走,他会失去徐家的继承权。作为回报……”徐韬语气微微拉长:“你对伊利汗那边很头疼吧?你带着我儿子处理这件事,我给你提供帮助,怎么样?”
“……好的,我答应。”
莫凡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年他和何健飞他们也没少借用徐韬的关系网,这个人情总归是要还的。而且徐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没有意味的话,徐谨严会是接手徐家的人,把他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也不算太糟糕——莫凡可不认为徐谨严在徐韬身边会学到“积极乐观开朗善良”之类的东西。
挂断电话,莫凡转头问:“你可以一个人睡吗?”
徐谨严黑幽幽的眼睛毫不躲闪:“我一直都一个人睡。”
“好吧,我明白了。”莫凡知道徐韬那家伙有洁癖,连拥抱都吝于给予,自然不会陪睡。他拿出房卡把门打开,把装得很早熟的小不点推进房里:“我订的房间正好有两张床,你可以睡另一张。”
徐谨严有些诧异。
莫凡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眼神挺好,一点都没露馅,但是唇有点发紧,背又不自觉地挺了挺,装得挺辛苦吧?你是怕黑,还是怕自己一个人?”
徐谨严扭头避开他的手,闷闷地往里走。
莫凡瞅见他拿着一个小行李袋,说道:“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晚上会睡得好一点。喝牛奶吧,我给你叫一杯。”
徐谨严坐在床上看着他,声音更闷了:“你不用装,我知道的,你连赵家的儿子都打得那么惨!”
莫凡唇角的笑僵了僵,忍不住抬手捏捏徐谨严的下巴,把他的小脑袋抬起来:“你不觉得赵家那小胖子长了张不打不舒服的脸吗?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徐谨严似乎也不适应别人的触碰,往后退了退,指着莫凡的手臂说:“那天我父亲朝你开枪的时候,我在的。”
莫凡一愣。以徐韬那性格,确实有可能从小就把小孩子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教给这孩子。他正了正脸色,说:“既然你当时都听到了,那我就不用多说了。相信你父亲也告诉你,如果我赶你走,你就会失去徐家的继承权。”
“是的。”徐谨严用他那遗传自徐韬的眼睛看着莫凡:“我只是在父亲的授意之下,经过体外人工受精、在陌生女人体内代孕而诞生的孩子,不是什么爱情结晶。如果我没有成长到他预期的程度,那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莫凡说:“我并不是你父亲那种人,如果你跟在我身边,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成为那种人。”
徐谨严抬起头:“我父亲喜欢你。”
莫凡纠正:“他不是喜欢我,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想过和我一样的生活,只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顿了顿,莫凡把话补充完整。
徐谨严安静片刻,看着莫凡说:“父亲说过,怜悯别人是最愚蠢的,无论对方比你强还是比你弱。”说完后徐谨严抱起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
怜悯别人是最愚蠢的。
莫凡松了松衣领,走出阳台和霍劲道别。徐韬猜得没错,他借着到新苏联“取经”的势头,回去后就整顿西疆河道,整改一开始肯定会有很多东西浮出水面……他很需要更及时的情报。
得知徐谨严的存在,霍劲也没说什么,他自己也有事要忙。他们的行动方针本来就包括“互不干涉”这一项,如果在正事上还搅合在一起,“分头发展”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第二天莫凡就带着徐谨严回国。这时候西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热闹起来,王言平在首都王家的支持下迅速掌控了密宁,再加上李家开始大规模砸钱开路,局面迅速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