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掷用了江城全力,现下失了力,带着墨白一并向前栽去,但他不敢放松,将墨白护在身后,单膝跪地横匕胸前,小狼崽一般阴狠地戒备着不远处胡不归,知晓他中招,虽有心落井下石给他致命一击,但考虑到西域妖刀王的实力和墨白的伤势,终究是没有动手。
胡不归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肠子打结似的疼,便意强烈,心中既悔自己大意轻敌,恨小贼奸诈,又恐他乘火打劫,他堂堂的西域妖刀王竟败在两个不知名的小贼手里,传出去他颜面何存,这还不是要命的,若被那个宁四儿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讥讽他了,这样一想,仿佛就已看到那个纨绔,拿把骚包的折扇风流的摇着,下流的笑着,晃着腿儿,对着众人“哎呦~你都不知那个所谓的西域妖刀王呦,竟被两个小毛贼给收拾了,还被打得屎尿齐下~”胡不归的脸白了又白,冷哼一声,果断走为上策……
19.许墨白的过去
见胡不归速速离去,江城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开心的大笑起来,对墨白道:“哈哈,我们脱险了!那妖刀王怕是现在正满城的撒丫子找茅厕的吧。”笑了一阵,发现身边的人毫无动静,只睁着一双眼瞧着自己,似浅似深的眼波流转,看得江城一阵心慌,关切道:“怎么了?受伤很严重么?”见他不答,便连忙将他背起,又生起气来,一边疾疾的走一边斥道:“你就爱逞强,那人拿的是七星圆月刀,是西域妖刀王,实力与江南第一高手慕容玉是不差上下的,你怎么就那么傻,跟他硬碰硬,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
“江城,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对不对?”安心趴在他背上的墨白突然道,正犹自叨叨他爱逞强不省事儿的某人,突然闭了口,自从那一夜他们误入小倌馆之后,他就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省的他莫名其妙的计较,生一肚子的气,恨不得立刻奔到无锡,干些杀人放火的事。
“我自是知道。”江城闷闷道。许墨白,家族四代书香门第,父亲是名噪一时的大才子,天元十五年间,璇王作乱,其逆书便是由其父所作,后璇王事败,许墨白一族因此获罪,判全家抄斩,当时许墨白和其姐年岁尚幼免去死罪,充为官奴,其姐不堪其辱,自杀身亡。当时十三岁的江城,看不懂“南风馆出来的”和“知月公子是大公子的书童”时那人一脸暧昧龌龊的笑。他以为南风馆是司空见惯的妓馆,那么许墨白不过是个小龟奴,而大公子的‘书童’便也只是书童……
“是大公子救的我。”那个月夜,满身血迹,衣衫不整,慌不择路,光秃秃的街道,没有藏身一处,他像一只惊慌的鼠,追兵的脚步声似乎是踩在他的心脏上,那个时候他就以惶惶如丧家之犬恓恓如漂泊之萍的形象出现在微醺的大公子面前。“他待我很好。”救下他,为他赎身,买通官员免了他的罪销去贱藉,收留他,还教他武功,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也是要报答的,所以做他的书童,任人讥笑唾骂,纵然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那人性子是骄傲的考虑的更是长久的,他要他心甘情愿,他要他一生一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尚牙牙学语时祖父便这样教导他,所以他的父亲才会助璇王逆反,所以他才会,勉强自己,挑拨、陷害、下毒,纵然下手时心如死灰,觉得自已肮脏不堪,他也会为他去做,就像他的父亲,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管会背上什么样的骂名……
“我知道他那样做是别无选择是为了救我,我不恨他。”终于事情败露,他一人拦了所有过错,毒蛇是我放进小公子房里的,夫人的毒是我下的,是我主动勾引大公子的,只因我爱慕他……面对老侯爷的拷问他如是回答,可这哪能糊弄的过修成人精的老侯爷,当即叫来大公子,让他亲自动手证明与他毫无关系,他那一身的伤便是大公子亲手鞭笞出来的,与其说是证明道不如说是威慑,庶出的不受宠的儿子,整再多的幺蛾子,也是继承不了家业的。
“傻墨白。”江城心疼道。墨白轻笑道:“人傻,可是运气好,是不是?”江城也笑了,过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你说你爱慕他?”墨白沉默了,就在江城心里有些添堵,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墨白突然开口道:“只有那么一瞬间。”江城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轻快道:“就是嘛!男人怎么可能会爱慕男人,哎呀!”墨白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墨白你干嘛咬我?!”咬的就是你这块榆木!
此时天正蒙蒙亮,江聪瞅着窗外,寻思着两人总该回来了,可外边街道空空荡荡,哪里有半条人影,心放不下正欲出去接应,突然眼前一亮,兀地不是那两个小崽子,江城背着墨白,看不见他嘴上噙着的美满笑容,可江聪看个明白,一颗心沉了下去,墨白这孩子心思细腻早熟,又进过那种地方,莫不是……
客房中,江聪半阖眼为墨白号着脉,原来是受了伤,还不轻,我说也不会吧,这世上哪来这么多断袖呢。江聪放了大心,一边写着药单一边轻声问道:“你确定那是西域妖刀王?”江城正抱臂眼观鼻鼻观心,闻言抬头道:“不会错,他用的是妖刀七星圆月,且武功路数绝不似中原。”江聪疼惜地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墨白叹道:“这个傻孩子呀……”江城沉吟道:“胡不归为何回来中原又为何为宁府做事宁家家财万贯,可一代妖刀王若是为财,那可就跟一般的打手无异了呀。莫非是……”江城似想起了什么,江聪却打断他,将药单递给他:“想不通就别想了,先去给你师弟抓药吧。”江城接过药单,看师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知道他自有计较,走到门前,突然回头问道:“师父,若胡不归与慕容玉动手,那个胜算大一些?”江聪往嘴边送的杯子明显晃了一下,江城看在眼里,笑笑;“也没什么,就问问。”江聪看着江城远去的背影,小声的骂句:“鬼小子!”
20.不打不相识
刚醒来,意识尚未清醒,墨白朦朦胧胧的看见一个裸背,健康的小麦色泽,柔韧的流线型线条,像是蕴含无穷的力量。见他要坐起来,江城走过去卷了个被子放在他身后好让他靠着舒服,说道:“晚饭和药,过会儿小二会送过来,要好好吃饭喝药,我同师父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墨白点点头,见他换上一件青色长衫,笑道:“你同师父要去见什么人吧?”突然想到了什么,墨白问道:“胡不归么?”江城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嬉笑道:“嗯,去把他给杀了,给墨白报仇好不好?”墨白皱眉道:“不行,他武功很高,你打不过他。”“嘿嘿,我跟师父联手应该差不多吧,下毒出暗器使阴招什么的我最擅长了。”墨白哼他:“你不说咱义偷门只偸不抢不杀人不放火的吗?”江城笑道:“好好好,我和师父不杀他,只卸他两只手一双腿好不好?”
墨白抬眼看着江城道:“我不是善良,佛说杀生报有十恶业,也可认为是虚妄,可江城,我只是担心,现在夺取多少,将来就要偿还多少,所以不要你伤人性命,怕你树敌太多。”江城面上的表情一旦正经柔和起来,就会有一种深情的错觉,墨白扭过头露出一双红红的耳尖。
江城道:“墨白,人在世间行走,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你若不将对方一口气打趴下,打得他见你就怕就躲,待他缓过气来就会狠狠的回击你。”墨白默然不语,良久,才别别扭扭道:“可我只想你跟师父平平安安。”江城心中一暖,道:“其实,让敌人的消失方法并不止一种,我们同胡不归不打不相识,或许可以做个朋友。”
“朋友?”墨白奇道:“他愿意吗?”江城笑嘻嘻道:“妖刀王可不是笨人,更何况这也由不得他。”
怎么会由得了胡不归,这里不是他的西域,他只身一人来到中原,就算武功再高,以江聪的手段,联合几个高手灭了他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现在身子虚着呢,江聪许能跟他打个平手,旁边再有个“阴险的小人”助战,境遇实在是危险很。
经了一场恶战的月华亭,石桌被劈个粉碎,木柱断了一根,亭盖摇摇欲坠,胡不归白着一张脸,捂着肩头,冷笑道:“义偷门主真是可人,先给一巴掌再给些甜头,看来胡某是没的选择了。”江聪擦净苗刀上的血,收回刀鞘,笑道:“这一刀算是给我那不争气的二徒弟出口气,我江聪的徒弟可不是随意就可以欺负的。”胡不归接住江聪扔过来的小药瓶,看了看,玩味道:“听说你有个厉害的对头,你就不怕你放过我,我与慕容玉告你行踪。”已经转身离开的江聪回头道:“胡不归,我见过你,六年前在玉门关,那个时候你还不是妖刀王,你此番来中原怕只是来寻他的仇的吧。”江城在旁嬉笑道:“胡大哥,对头的对头就是朋友,‘哭爹叫娘一粒烟’药力霸道,只有师父配得药才制得住它。“胡不归磨牙道;“谁是你胡大哥!”江城嘻嘻笑着,有心恶心他便喊得更亲热:“胡大哥,有空来雁鸣山的帷叶谷中做客,我与师弟好生招待你。”大把大把的巴豆招待你,江城腹诽道。胡不归嗤了一声,走出很远,那个惹人厌的声音又叫道:“胡大哥,你师父是比武输了,自己把自己给气得吐血吐死的,可不是慕容玉杀的,我当时也在场哦~。”
胡不归身体僵了一下,旋即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开。江聪神色复杂问江城道:“为什么告诉他这些?”江城玩笑道:“报恩,报他手下留情,当时我们跑路时,慕容玉派出的那些刺客并没有想杀死我们,对不对?”江聪一个爆栗敲在江城脑袋上:“看不出你真是善良仁慈!”江城揉着脑袋哎呦哎呦,疑惑地看着师父气冲冲的背影,心中费解,师父对慕容玉到底是有怎样的情感呢,说是对头,那为何在夜间梦话,说出的竟是慕容玉三个字,难不成师父恨他恨到在梦中都要弄死他的地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后面那句‘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又作何解呢。
21.又三年
“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江城看到独自在绿竹环绕的练武场舞剑的白衣男子时,首先想到得便是这句诗。只是那剑意惆怅黯然,好好的一套沐春剑给练成了秋风萧瑟剑,于是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的俊美公子落魄起来,惹人垂怜。
时光似水,此时离他们第一次出谷已有三年,自墨白负伤而返,江聪这才认识到,平日里只顾督促他们修习看家本事,倒是疏于练武了,江湖高手如云,只凭机智也还不够。等墨白养好伤,便领他二人去选了趁手的兵器。墨白先前是习过剑的,觉得会容易上手一些,便选了剑。江城围着兵器转了两圈,最后选定了长鞭。当日下午,江聪便从书房里鼓捣出两本书来,甩在他二人面前,便潇洒的一转身,《春风如沐剑法》、《幻影鞭法》,江城墨白傻眼了,敢情这是让他们自学成才?哼,不然你们以为呢,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就只会个苗刀刀法,你们又不愿意学。江聪回答的理直气壮,江城墨白欲哭无泪。
墨白瞥见江城,一招‘杏花春雨’堪堪止住,脸色一黯,剑回剑鞘,转身便要走,江城连忙上前抓住他,赔笑道:“好墨白,我做错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也好改,别跟师哥赌气了,啊?”墨白看着他那只紧抓着自己的手,心中更是酸涩愤懑。大前天,也是这只爪子,抓住朝暮楼新来的花魁的手,一双贼亮亮的眼观赏来观赏去,还酸了吧唧的说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两三句诗经了,再什么‘用这样一双美丽的手弹出来的曲子,真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涕露香兰笑’马屁拍得响亮,他在窗外也听见了,还没有自己弹得一半好听,却从没听过那个小贼夸过自己半句。哼,下次去青楼就不听你的话易什么容的,端看那花魁还与你亲热不亲?
墨白话本就不多,这样赌起气来话就更少,在师父面前也还好,问什么答什么看不出是在赌气,可只要师父一不在,那张小白脸就立马黑得跟那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似的,弄得江城这几天饭量大减,练功也没了劲儿,猜又猜不出,问又不肯说,有时候气闷得想抽他一顿,树立一下大师兄的威严,却又舍不得更不敢抽他一顿。
去年初春的时候,终于舍得教训他一顿了,那时是在他房间,他也是这般暗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也不瞧自己。不过是花灯会一起去看烟花的时候,两人挨得过近,江城一个回头两人便唇挨唇,不小心而为之,原本也没什么,可那时江城不知发了什么迷,舍不得放开他,就深吻下去了,直到一束烟花冲云霄,绽放时的一声炸响才惊醒过来,连忙放开他,惊慌的连连道歉,说不是故意的……墨白愣了愣,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接下来的几天便是赌气,任凭江城如何赔不是说好话,始终黑着一张脸,多不待见江城的样子。
不过是亲个嘴,你不乐意就当是被狗咬了吧!江城多年养成的好耐性终于被磨尽,火气上来,想都没想就把他给甩到床上,扑过去用巧力制住他,任凭他挣扎,过了一会儿终于不挣了,才抬眼倔强地瞧着自己,眼睛红红的,嘴也红红的,只有那张脸白净白净的。想咬他,白净的脸红润的唇,可真下口了,却咬的是他纤细的脖颈,墨白身子猛地抖了抖,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城松开了口,定定的看着墨白,墨白眼角有一滴泪,不知是不是给他咬疼了,江城除愧疚以外还掺杂了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挫败的翻下去与他并排躺着,喃喃道:“墨白,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后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两人都心有灵犀般的从不提及,只是江城从那以后就彻底不敢对他发脾气了。他不知该拿墨白怎么办了,他让他宠他都成了习惯了,见不得他黯然的样子,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又隐约的害怕知道了他想要的自己又给不了。他更不知道,自己对墨白是怎样的感情,他再对他好再喜欢他,又能是什么程度什么关系?除了师兄对师弟的关爱、情义之外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归不知道了,日子还照常的过,吃饭、睡觉、习武、偷窃、赌气、解气……只是近日来,墨白赌气的次数似乎愈来愈多,神经粗得可以用来绑人的江城对他那细如牛毛、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隐隐约约知道些,却又看不大明白,可心里总归是高兴的,他的师弟待他是不同的,所以犯贱似的受他脾气,哄他宠他……
22.猜不透
墨白其实是心里着急,六年了,他对江城的感情渐渐明晰、深刻入骨髓。可江城待他的态度永远是存在于兄弟情之间,又超然于兄弟情之上的暧昧,让他绝不了意死不了心,让他哑巴吃黄连,让他打落了牙往肚里吞……
见他一脸悲绝,江城认输的放开手,苦闷疑惑道:“默白,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他们说我有一颗玲珑心,可怎么就猜不透你呢?你明白说出来,好不好?只要我有,没有也想法设法给你抢过来”
“他要你一颗真心。”冷冰冰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江城厌烦的皱皱眉,转过身看着嘴角永远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讥诮几分孤傲些许冷的男子,笑得格外谄媚:“胡大哥怎么又来了,上次的巴豆还没吃够么?”胡不归的脸色一黯,冷冷道;“你信不信我再打折你一只手。”江城正压着火呢,当即抽出腰间的长鞭,叫道:“那你倒是试一试啊!”胡不归冷哼一声,也抽出了刀,墨白怕江城再吃亏,连忙拉着他道:“江城,我,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红枣糕了。”江城愣了一下,见墨白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高兴的嘴都快裂到耳朵根儿了,当即收回鞭子:“等着啊,我现在就给你做去。”一道烟的跑之前还不忘甩给胡不归几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