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安逸的生活让伊凡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将木柴背回小屋，少年推开门，不耐烦的嚷嚷道，“父亲，我回来啦！”

弗朗西斯科站在窗边，安静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父亲，你做什么！？”少年快步走过去，将吸血鬼拽开，“你想要烧死自己还是什么的？”

“没什么大区别了。”弗朗西斯科眯起眼睛，“今天天气很好，想要去树林里走走吗？”

伊凡诺笑嘻嘻的道，“什么样的吸血鬼会喜欢太阳？”

“我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大概这也是一点福利吧，带上你的剑……”

“怎么了？忽然想要……”

“你得学几招，我不喜欢我的儿子是个没用的废物。”

弗朗西斯科的笑容是什么样的？伊凡诺早已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疲倦而苍白的身躯瑟瑟发抖的倒在床上，即使将炉火生到最旺，他也没办法让弗朗西斯科停止发抖。

即使只是个孩子，伊凡诺也能看得出，有些事情正在发生。

“到底是怎么了，告诉我实话。”他握紧了弗朗西斯科冰冷的手，缓缓的道。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身体一直在腐烂，最近越发严重了而已。”弗朗西斯科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得学点什么东西，省得以后没法子保护自己……一旦跟吸血鬼扯上关系，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腐烂？”少年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介意，已经十多年了，也多亏了这身毛病，那群杂碎一直都以为我死了，哼，蠢货……以为他们能杀了我，最后还不是搭上一条命？”

“别转移话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忽然间要死了？”

“没人能永远不死，吸血鬼也不能，我活了……唔，天知道我活了多久了，所以，也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你在腐烂……”伊凡诺几乎有些发抖的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发颤。

“别担心，这有点像是麻风病之类的，我早就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了，虽然进食的时候有点痛苦……不过，我可以碰到阳光，这就超越一切了。”

阳光……

每次说起这个词的时候，弗朗西斯科的脸上总会露出那种温暖的笑意，一点点的，仿佛可以融化一切。

但是，那天却让伊凡诺无法入睡。

他习惯的将脑袋埋在弗朗西斯科的颈项间，小声的抽泣着。

吸血鬼猎人的听觉本该是很好的，但是弗朗西斯科却没有醒来。

一直到次日的早晨，吸血鬼睁开眼睛，而那个少年正坐在书架边上，一边擦眼泪，一边翻阅着书册。

“我还没死呢。”神父无奈的道。

“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伊凡诺声音哽咽，不一会就弄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

“你去死吧，你一个人去死吧，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哭的惊天动地的伊凡诺拿起书册便向弗朗西斯科砸了过去。

神父转头避开，伸手轻轻的抓住了伊凡诺的手腕。

“别发脾气。”

“我就发脾气，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弗朗西斯科轻轻的按住了他的脖子，靠着他的额头，低声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你，伊凡诺，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还有最后一口呼吸，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我希望我可以永远的做到这一点，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

“别急，等我死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事实上，我要你离开这里，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保护你，只有贝尔蒙特家族，据我说知，他们还有一名家族成员活着，我要你跟在他的身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我不要什么其他人保护我！”

弗朗西斯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淡淡的笑了笑，“也许这一切也只是你的命运，你没办法反抗，没办法摆脱……不过，我还是想要试试看。”

伊凡诺眨了眨泪眼婆娑的眼睛，“什么命运？”

弗朗西斯科没有回答。

他总是说，一个人不该知道太多关于自己的命运，而他也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等待自己的事实。

就像麻风病人一般缓慢的死去，在那几年的时间里，伊凡诺去试着改变着一切，他发疯一般的学着所有自己能找到的东西，所有能够治愈弗朗西斯科的方法。

神父没有阻止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站在窗边，偶尔会陪他去树林里走走，不过就是这样而已了。

一天的夜里，伊凡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白天看的药草的名字和功能，直到一个冰冷的触感轻轻的落在他的眼角。伊凡诺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安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弗朗西斯科。

“怎么了？”

“晚上了，吸血鬼总是很难睡着。”

伊凡诺转过身，抓住他的双手，放在嘴边用力的呵着热气，一面小声道，“你身上好冷。”

“我是吸血鬼，原本就应该没有体温的。”

伊凡诺没有说话。

那只是吸血鬼的身体会根据环境的温度自动调节罢了，而现在恐怕也没什么作用。

“没有用的，伊凡诺，在我身上下毒的人，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各种毒药，就算你能找到救我的方法，也不可能在这一辈子的时间内找到，不可能在我死之前找到。”

“那么告诉我到底是谁！他一定会有解药的！”伊凡诺急了。

弗朗西斯科缓缓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到床边，慢慢地坐下。

“告诉我真相！弗朗西斯科，我早就不是一个孩子了！”

神父缓缓抬起眼眸，笑了，“对我来说，永远都是。”

弗朗西斯科每天睡着的时候似乎更长了些，甚至很多天里他都昏沉沉的睡着，每一次都让伊凡诺心惊胆战。

他很担心弗朗西斯科会睡过去之后再也无法醒来。

弗朗西斯科却像是并不在意，他说人总是要死的，无论是吸血鬼还是人类都是如此。

为了找到一种治疗的方法，伊凡诺开始出没吸血鬼猎人中，他学习各种自己能学到的东西——药物、医术、历史，所有他能找到的，但还是并没有什么帮助。

弗朗西斯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衰弱。

在伊凡诺十五岁的时候，弗朗西斯科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他几乎已经无法进食。

因为弗朗西斯科拒绝以无辜的人类为食，伊凡诺便坐在椅子上，割开自己的手腕，让血液流入酒杯中。

滴滴答答的血液带着浓烈的腥味，伊凡诺抑制住自己想吐的欲望，把头坚定的扭向了一边。

“不喜欢就别弄了。”

少年转过头，一脸倦怠的弗朗西斯科慢吞吞的走到了他的身后，将酒杯中的血液洒进了壁炉内。

“嘿！”伊凡诺几乎大叫起来，“这也太浪费了吧！

“……”弗朗西斯科有些无措的拿着酒杯，倒了一半的手就这么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我的血，我决定该怎么办！”

“那你还打算把它们塞回自己的血管里。”

“……”伊凡诺忽然转过头，一双异色的眼眸里骤然冷了下来。

“伊凡？”

“你说得对，如果你不要的话，这根本就没用了。”伊凡诺转过身，将那杯血液洒落在了窗台下面，“就好像，你都不准备活了，为什么我还要管你的死活！？”

弗朗西斯科似乎叹了口气，他无奈的伸出手，指尖轻轻的插入他的发丝，温柔的抚弄着少年的脑袋。

“如果我可以一直待在你的身边，我会的……”

“你不会，”伊凡诺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带着失望，“你就要死了。”

弗朗西斯科眼神怪异的看着他，近乎枯槁的手指缓慢的摩挲着他的皮肤，微微低下头，近乎轻柔的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触碰像是死亡。

伊凡诺茫茫然的想着，那冰冷的感觉令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他看到弗朗西斯科闭上了眼睛，一点点的深入了他的嘴唇，缓慢的、温柔的翻搅着他的口腔。

“呃……父亲？”

“我不是你的父亲，从来都不是。”

“哈哈，是啊，但是……这不是有点奇怪吗？不过……很舒服。”

少年呢喃着搂住了弗朗西斯科的腰，尽情的亲吻着，他脑子里开始不自觉地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想要感受更多。

弗朗西斯科轻柔的吻着他的肩膀，伊凡诺好奇的看着眼前那双充满了倦怠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他的呼吸变得不那么平稳了。

伊凡诺知道自己想要做点别的什么，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今年只有十五岁，因为早年花在对吸血鬼的研究上，伊凡诺几乎从未好好的了解过男女之情，更不要说从某个整天坐在窗户边上发呆的吸血鬼那里了。

当他们两个的身躯倒在床上时，少年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他羞涩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有些不知所措的。

“你爱我吗？”他眨了眨眼睛。

“你呢？伊凡。”

“我一直是爱着你的，你知道这一点，父亲。”

弗朗西斯科笑了，他轻缓的声音从那苍白的薄薄嘴唇中吐出，“生命是很短暂的，伊凡，永远不要告诉一个人你爱他，因为你没有这个时间，而且，当一份感情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那会是绝望的。”

“所以，你的回答是‘不’？”

伊凡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有点紧张，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懵懂的孩子罢了，在弗朗西斯科保护着他的许多年里，他不明白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命运。

弗朗西斯科从来没有告诉过伊凡诺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他想要知道的只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弗朗西斯科选择就此放弃，他不明白弗朗西斯科所说的结局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轻轻的吻着他，动作温柔却很坚定，仿佛要努力的将自己的印记留在他的身上一般。

伊凡。

弗朗西斯科喜欢这么叫他。

他说，你知道吸血鬼也是有轮回的吗？他们在死去

之后，上帝会让他们重新变成人类，再次与自己的挚爱相遇。

这根本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伊凡诺想。

弗朗西斯科的童话故事更像是用来哄骗小孩的。

弗朗西斯科的手很凉，每一次触碰都让伊凡诺不由自主的打了寒战。

他像是很疲惫，只是轻轻的吻着伊凡诺身上的皮肤，就像在伊凡诺还是个孩子时那样。

“伊凡诺……”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

“父亲？”

“也许我错了，我确实想要……”弗朗西斯科喃喃着，他的眼睛慢慢的变了颜色，这让伊凡诺吓了一跳。

“到底是怎么了？”

他忽然狠狠的抓住了伊凡诺的肩膀，力量似乎在瞬间爆发出来。

“唔……”被掐住喉咙的伊凡诺胡乱的挣扎着，他痛苦的喘息着，试图让吸血鬼松手，“放手……你弄疼我了……”

弗朗西斯科却像是着了魔一般，那纤瘦的手指变得无比有力，他喘息着将獠牙印了下去。

伊凡诺紧紧的闭着眼睛，等待着预料之内的疼痛。

但是，弗朗西斯科并没有真的咬下去，他只是低下头，认真的用舌尖舔了舔他颈部的皮肤，然后便扭过了头。

“怎么了？”伊凡诺小声嘟哝着。

“你该走了，伊凡。”弗朗西斯科的声音隐约的有些沙哑。

“父亲……”

“我说了，走！”

弗朗西斯科很少对他发过火，往往脸上都是那副没睡醒的懵懂摸样，而那天野兽一般的嘶吼却把伊凡诺吓到了。

他第一次开始了解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人类以外的东西。

当那濡湿的触感缓慢的擦过他的动脉血管时，他感到了害怕。

他整整两天没有回到那个小屋去，他想要离那里越远越好。

但是，最终，他还是回去了。

他很担心弗朗西斯科，毕竟，那个吸血鬼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小屋的门关着，伊凡诺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犹豫着推门走了进去。

弗朗西斯科虚弱的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态，他看到伊凡诺的时候，那双惫懒的眼睛里，少见的掠过了一丝忧虑。

一个容貌十分美丽的年轻男子坐在床边，他回过头去看着伊凡诺，笑道，“我以为还要花上一些时间他才会进来呢。”

“伊凡，这位是西泽尔殿下。”弗朗西斯科的声音少见的带着一丝恭敬。

“你是贵族？”伊凡诺皱起眉，冷笑道，“还是另一只见鬼的……”

“住嘴……咳咳！”弗朗西斯科低下头，痛苦的咳嗽起来，他的手紧紧的抓着窗帘，像是要把它们生生撕裂。

“父亲！”伊凡诺急忙冲上前去，将西泽尔不客气的推开。

弗朗西斯科像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了，他剧烈的咳嗽着，终于，低下头呕吐出了大量开始发黑的鲜血。

“该说的我都说了，弗兰克，剩下的事情就是你自己的了。”西泽尔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扫了一眼伊凡诺，然后淡淡的道，“照顾好你的父亲。”

吸血鬼不会呼吸。

伊凡诺不知道弗朗西斯科的呼吸是否微弱，他坐在床边看着弗朗西斯科一点点的消逝，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别难过，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弗朗西斯科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让他连说话都变得困难，像是他的全身都在一点点的腐烂。

吸血鬼的麻风病。

“到底是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伊凡诺的嗓音沙哑而绝望。

“这有什么区别吗？”

“你可以转化了我，然后我去把他的头拧下来。”少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咬牙切齿的道。

弗朗西斯科很快的笑了笑，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伊凡诺的肩膀。

“帮我搬张椅子，我想去晒晒太阳……”

“不行！”

“只是一会儿，伊凡，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吸血鬼的嗓音意料之外的柔和，他握了握伊凡诺的手，低声道，“去吧。”

“……”

虽然感到不安，但是伊凡诺还是走到床边，将椅子和羊毛毯放好，然后走回去将弗朗西斯科抱起。

“伊凡……虽然保护你是我的承诺，但是我从未后悔过。”

“……我知道。”

“我希望我可以继续保护你，我希望……我还可以继续留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