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这里！”

拿着铲子准备出去挖坑的猎人走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这个人并不是得瘟疫死的，我是说……没有发黑的骨头，或者是呕吐物……她看上去像是饿死的。”

“有的时候，村民分不清瘟疫和感冒，看到开始发烧就以为是疫病，把她锁在家里一直到饿死。”

“为什么？”

“因为恐惧，”猎人低低的笑道，“你还记你会恐惧的时候吗？”

“看不到真相才会恐惧，人类和吸血鬼在这点上是一样的。”少年淡淡的道，“你害怕什么？伊凡诺。”

猎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死亡？交税……还有太胖的床伴。”

李苍昊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屋子里的几具尸体搬到了空地上。

“你做什么？我们得先埋了他们？”

“埋了也没用，瘟疫只会扩大，在你的书里也写了这些。”

“我知道，但是上帝……”

“上帝什么都不会做，伊凡诺。”李苍昊淡淡的道，“找些干的树枝和油过来，我们得烧掉尸体。”

“……”

吸血鬼的效率很高，在伊凡诺回来的时候，火堆已经被架了起来。

村子里没有染病的人大多已经离去，染了病的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伊凡诺说，染病的人会开始发烧，像是感冒的症状，然后开始腹泻……没几天有的人就会开始死去。

焚烧尸体和药物散发出来的气味并不好闻，剩下来的老人多半没有办法离开村子，天快亮的时候李苍昊找到了一辆马车，将尸体一并拖出去焚化。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好在罗马涅附近的阳光并不强烈，而他回来的时候，伊凡诺也早已满头大汗的忙成一团。

“药已经快用完了，你得去附近的山上找找……水烧开了，所有的衣服都得扔进去煮煮。”

“伊凡诺……”

“什么？快点，我现在很忙！”

“……你知道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下这里所有的人，对吧？”

“什么？！”喘着气的猎人愕然的看着他。

“我的血。”

“你疯了吗？”伊凡诺的脸上少见的有了怒气，他一把推开少年，冷笑道，“你要在这里制造什么吸血鬼军队什么的？”

“……”

“如果要帮忙的话就快点去，少跟我在这里废话！”

李苍昊知道是自己要来的，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发脾气，但是有的时候，血族总是很难控制的。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狠狠的咬了上去，伊凡诺虚脱般的被他按在了地上，一时间，脖子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伊凡诺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扯下绷带按住，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整个屋子内的病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李苍昊擦了擦嘴角的血液，怒火散去之后，忽然间有些心虚。

他走到门口才转过身，小声嘀咕道，“都是他不好。”

李苍昊轻轻的跳上树，如同猫儿一般轻盈的窜过树叶的影子，看到那个树林边上的男子，他沉默的将那一截绷带扔在地上，默不作声的。

“我现在不想听你道歉。”树下的猎人冷冷的道。

“我没说我要道歉。”

“哼，你要知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嘴硬我可以认为很可爱，现在我只觉得你是个任性的混蛋。”

“……”李苍昊撇撇嘴，摘下一大把树叶，不客气的扔了下去。

“喂！！”伊凡诺恼火的骂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说你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少年声音冷硬。

“……”伊凡诺叹了口气，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疲惫，但是站在眼前的人却还是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让他在那一瞬间有些眷恋。

一百年、两百年之后，他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美丽、年轻。

但是自己呢？

伊凡诺沉默了，他深处沾血的手，有些迟疑的触上少年的嘴唇。

鲜红的色泽如此美艳，却又如此的不真实。

他不想变成吸血鬼，那些堕落的灵魂即使是地狱也不会收容，消逝之后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游荡。

但是，眼前这个人，第一次让伊凡诺感觉到了什么以前没有感觉到的东西？

一个朋友。

吸血鬼猎人没有人类朋友，更不要说是吸血鬼朋友了。

我不能跟他走。

眼前的这个血族有着太多的羁绊，无论其中的哪一个都可能带来无尽的麻烦。

然而，在脑中的理智做出判断之前，伊凡诺已经回答了。

“好的。”

李苍昊反而愣住了。

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猎人，然后眨了眨眼睛，“真的？你说你这一辈子都不想离开意大利的。”

“我喜欢这里，不过，或许换个地方也不错。”数日的疲惫让伊凡诺看上去比以往要来的脆弱，那苍白的脸色仿佛比身为吸血鬼的李苍昊还要白几分。

“……”少年退后一步，眯起眼睛，“你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伊凡诺咳嗽了一声，勉强笑道，“当然，我从不骗人。”

“为什么我觉得那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好吧，”猎人很快的笑了笑，将腰畔一把长刀卸了下来，“那么，你收着这个。”

“……这是银制的，我要留着一件银质的东西做什么？”

“这是吸血鬼猎人的武器，没有一个吸血鬼猎人会将自己的武器拱手，所以，我会要回来的。”

李苍昊沉默了，他转过头，看着村子那冒烟的方向，很快的道，“你知道他们总会死的吧？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没人回在乎那些穷人，他们的死活在国王和贵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也许吧，总之，我还要留在这个村子里，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半个月内，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来罗马涅找我。”

少年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我要留在这里。”

“你确定？”

“你要是再冲我发火，我就把你的病人变成吸血鬼。”

“……有个问题，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去旅行的话，首先你要改改你的脾气。”

“如果你还继续对我发火，我就把你也变成吸血鬼。”

“……”

村子早已荒废，在数英里外的小山上，李苍昊找到了不少可以用的草药。浓重的药味对于吸血鬼的鼻子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煎熬，他便在村外找了一个小作坊将药草熬制成药水，然后送去。

虽然离着村子上有些距离，那股子尸臭还是会飘入他的鼻息。

李苍昊不明白伊凡诺怎么能忍受这些。

他从未听说过一个吸血鬼猎人像个大夫似的东奔西走，虽然生活不怎么检点，却也不像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一样。

更让李苍昊感到奇怪的是，他知道伊凡诺并不在乎人命。

这也许对于猎人来说，只是另一种研究罢了。

李苍昊想。

但是去哪里呢？

据说英国人可以出海到很远的地方——另一块大陆，那是新的世界。

只要米凯尔不管的话，他可以彻彻底底的自由。

但是，血皇真的会放他走吗？

虽然这些年血皇似乎结束了对他的囚禁，但是那个有着疯狂占有欲的男人真的会让他离开欧洲？

第八十三章：忍耐

血皇的侍卫队由二十七名血族组成，他们受兰德罗伊一个人的调配，只接受血皇的指挥。

那是一支吸血鬼士兵组成的军队，他们不需要很多也可以将任何的敌人撕裂。

从吸血鬼猎人的酒吧里传来血族的士兵在四处屠杀前任教皇的人，看来米凯尔暂时有着不少其他事情可以去忙。

这个想法让李苍昊高兴了一阵子，毕竟，这样一来他自己恐怕可以逍遥好些日子。

但意大利却并不平静。

罗马涅附近村子传出瘟疫的消息，城内的人们一片恐慌。李苍昊进城捕猎的时候格外的困难，所有的人都一惊一乍的，似乎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点燃他们绷紧的神经。

他像过去那样给身在罗马的保罗写了信，回到城内的住处躺下，准备等天黑去看伊凡诺。

那位大夫似乎相当尽责，但是是否会染病这一点，少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告诉自己，他并不关心伊凡诺的死活，但是，如果那个猎人死了……

李苍昊不想让自己多想下去。

在地窖的棺材里躺下，他刚闭上眼睛，棺材盖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

“喂！”

特莱弗·贝尔蒙特的脸像是有几分阴沉，他将少年一把从棺材里拽出来。

“你做什么！？”李苍昊怒气冲冲的甩开他的手，“我正要睡觉！”

“你从威尼斯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死了！”猎人像是气疯了，至少李苍昊从来没有看到特莱弗这样生气过。

“别激动，我和伊凡诺待在一起……”少年不耐烦的将他一把推开，没好气的嚷嚷道，“你不是很相信你的那位学生吗？和他在一起能有什么事！？”

“兰德罗伊也忽然没了消息，我以为你做了什么蠢事……”特莱弗像是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语气，“以后别再这样了。”

“特莱弗……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李苍昊将长发扎起，漆黑的眼眸直视着猎人，“我想要和米凯尔谈谈。”

“谈什么？”

“关于我的自由，如果他允许我离开欧洲大陆，那么……我也没有必要……”

“你想跟你的父亲和平相处？”

“抱歉，特莱弗，我知道你的家族……和米凯尔的那些事，但是，这一切也到此为止了，你花了十年的时间，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杀死血皇的方法。”少年淡淡的道，“我已经跟随他快一百年了，也许，他应该会同意我离开……”

特莱弗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也许什么新的地方……哦，和伊凡诺一起。”

“你要和伊凡诺一起走？”特莱弗声音怪怪的。

“嗯，我只是希望你不介意……不过他同意了。”

特莱弗勉强笑了笑，“为什么我会介意？”

李苍昊耸耸肩膀，“他是你的学生，不是吗？”

“当然了……”猎人嗫嚅着道，第一次，他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说下去。

“那么，你不介意的话，我要继续回去睡觉了，外面的阳光太厉害。”少年嘟哝着躺回了棺材内，拉上了盖子。

一切似乎都很简单。

特莱弗站在那里，内心怪异的感觉让他想要大喊大叫出来。

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机会去杀死自己的仇人？还是因为其他的？

他在路边上呆坐了一会，直到一个带着嘲讽的冷漠声音响起。

“怎么了？可怜虫。”

穿着斗篷的兰德罗伊站在他的身边，向来温和的脸上充满了讥诮，“怎么了？大英雄……觉得自己是不是像街边的垃圾？只要陛下稍稍放手，苍昊就会离开你……而陛下有着永恒的时间来得到他，而你大概也蹦跶不了那么久吧。”

特莱弗脸色微沉，“你真的要让他和伊凡诺离开？”

“为什么不呢？那个吸血鬼猎人不想变成血族，那么他能有多少时间可以陪在苍昊的身边？更不要说他早晚会变老。”兰德罗伊残忍的笑道，“陛下一向很有耐心，而你，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银质的长剑铿然的刺了过去，喘着粗气的特莱弗被兰德罗伊一脚踢向了墙边，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猎人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把短匕抵在了咽喉下。

“我没必要杀你，特莱弗。”兰德罗伊松开手，淡淡的道，“吸血鬼猎人的时代结束了，你也应该认清这一点事实……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没有了教皇的庇护，想要你死的人可不会太少。”

“那么动手吧，混蛋。”

兰德罗伊轻轻一笑，“我很多年前就已经向自己保证过，我的双手不会再沾上一滴贝尔蒙特的血液。”

“……”

“你应该感到幸运，特莱弗。”

吸血鬼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片沾血的白色羽毛。

特莱弗从灰尘和泥土中站起身，他低头沉默的将那片羽毛捡起，在胸前揉成一团。

他不要吸血鬼饶他一命。

他宁可兰德罗伊就这么杀了他。

……

伊凡诺几乎已经一周没有睡过，大量的工作让他几乎连坐下来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瘟疫已经逐渐平息下去，春季很快会结束。

他本来应该休息的，然而现在他只能靠着墙边坐着，空气中熟悉的死亡气息让他愈发的睡不着。

风将破旧的木门吹开了，伊凡诺掀开破旧的棉被坐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看到了特莱弗。

“特莱弗，你在这里做什么？”猎人有些惊讶，但他还是让开了些，“要进来吗？”

“我只是听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特莱弗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抱歉，这里的这股气味……”伊凡诺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其他人怎么样了？”

“血皇的士兵在搜索吸血鬼猎人，大多数教会的人都没事，死了不少雇佣兵。”

“要对付真正的吸血鬼猎人总是不太容易的。”

“是啊……”伊凡诺笑的已经有些勉强，特莱弗淡淡的眼神让他别扭，那种莫名的内疚感却也让他有些忍不住开了口，“特莱弗，我想要离开意大利。”

特莱弗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去哪里？”

伊凡诺勉强的笑道，“你已经知道了？”

“我见到了李苍昊。”

“……”伊凡诺忽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特莱弗在床边坐下，微微侧过头，轻轻的道，“你惹上了什么麻烦？伊凡诺，让你竟然想要跑了？”

对于伊凡诺惊讶的眼神，特莱弗的语气依旧平淡。

“我认识你很多年了，伊凡诺，远远要比李苍昊长得多，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你的身后追杀你，你不会想要离开意大利。”

“……”

“告诉我，伊凡诺。”

年轻些的猎人慢慢的在床边坐下，叹息着轻笑道，“特莱弗，从我十岁开始我就不停的惹上麻烦，每次都是你帮我……不过，这次的麻烦只有我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