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太太，江城习惯性的将人往楼里让：“三太太进去坐吧，屋里有刚刚泡好的奶茶。”他屋子里的平时喝的东西都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弄的，在别的地方倒是喝不到。

三太太显然不想进楼，只是从身后一挥手，就有个老妈子送了个笼子过来，笼子里是两只极为美丽的小鸟。“你看你鸽子楼上全是乱飞的鸽子，羽毛也不很漂亮，叫声也不好听。这两只鸟好就好在羽毛好看声音好听，更好的全是公的，蛋也下不出一个来，不用担心养着养着两只变四只。”

这些话听着实在刺耳，但江城脸上还是带着恭谨的笑容，伸手从老妈子手里接过笼子，“确实很漂亮，谢谢三太太。”

江城的笑容让女人有些意外，也不知道这男孩子究竟是完全没脾气还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她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里气味真难闻，都是鸽子屎的臭味。我们走！”

拎着鸟笼带着笑容送走三太太，江城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隐去了。这个三太太简直在戳他的伤处，如今他虽然天天在练枪，但外面的人给他的定义也不外是大帅豢养的一只唱得很好听的“小鸟”。如此的奚落他，将来一定要十倍的讨回来。

放了鸟笼在起居室的桌子上，他伸手逗弄两只小鸟，虽然不喜欢它们，但它们确实很漂亮。这两只小鸟明显个性不同，一只躲在笼子角落里安静的让江城的手指抚过它的尾羽，另一只却上蹿下跳的躲避着，甚至还几次扑到笼门口想冲出去。

江城摸着那只安静的小鸟，眼神却一直落在那只向外冲的小鸟身上，它是向往自由的吧。他手背上突然一痛，竟然是那只安静的小鸟趁他不注意狠狠的一口啄在他手背上，鲜血已经从伤口里涌了出来。那只小鸟跳到笼子另一个角落，死死盯着他手的动作。

竟然连一只小鸟都会装乖巧迷惑人，然后在被忽略的时候给予反击。再次伸手过去摸向那只小鸟，轻轻的用手指触碰它背上的羽毛，绸缎一样的羽毛。本来还非常不安的小鸟在他温柔的触碰下，渐渐放松了下来。

看着小鸟的样子，江城猛的伸手抓住它，将它捉出了笼子。他的手指在一点点的收紧，小鸟在他手心里拼命挣扎，尖利的脚爪划破了他手掌的边沿却毫不放松。这只小鸟有几分聪明，但是在完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出手，换来的只有死亡。

笼子里的那一只在疯狂的撞着笼壁，尖厉的叫声不停刺激着江城的耳膜，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放松手指，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手里的小东西再没动作了，才放了手。软软的小身体瘫在他的手心里，一条小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带着笼子来到外面，打开笼门看着那只小鸟冲出笼外，江城由衷的笑了出来，他轻轻对着飞远的小鸟说：“自由的活着吧，外面的天空很广阔。”

将笼子挂在鸽子楼前的矮树上，江城蹲在树下用小石块为一直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小鸟垒起了坟墓。他对小鸟说：“下辈子，聪明一点吧。我知道，你会的。”

第二天的清晨，江城在挂在楼外的笼子里发现了飞走的小鸟的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这个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在初冬的寒冷夜晚中被冻死在这个它熟悉的笼子里。江城想，原来自由有的时候也会杀死这些没有了求生能力的小东西。于是，在昨天垒起的坟墓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让它们在下面继续作伴吧。

第 32 章

入冬以来，帅府的气氛一直压抑，原本江城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每天与寿萱一起吃早饭，从寿萱的只言片语里也总结出了事情的真相。

帅府的私产都存在了天津卫的德国银行里，最近那家银行竟然说入不敷出要破产。这家银行一向财务状况良好，怎么会突然出现状况呢？孙庆麟已经派了五拨人去查账，但回来后都说银行确实要倒闭了，账目没有问题。如今第六拨人回来，还带了银行账簿的副本，几个人看连续看了几天，都没有从里面查出问题。

江城弄明白之后，细细考虑了一夜，在第二天的早饭时，对寿萱说：“姐姐，你介意给我看看账本吗？”

这一句话引得寿萱端着粥碗直愣愣的看了江城半晌，最后才放下碗夹了个龙眼包放在他的盘子里，“小江你真的懂这些吗？不要给大帅找麻烦啊，他现在已经快气死了。”

“我真的想看看，看过之后才能知道是不是能帮到你们。”江城很认真，他不知道他从前吃饭的本事现在是不是还能派上用场。

“恩……”寿萱想了想，笑了，“就当满足你的好奇心吧，反正你看看也没什么。账本在书房里，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看。”

饭后，寿萱就直接带了江城去书房。旧式的账本竟有满满一藤箱，他看到就有些头痛，如果真的是高手做的帐，看来他要看好久才能发现漏洞。随手拿起一本慢慢翻，不熟悉的格式，但是却难不倒他，只看了几页就发现了问题。问寿萱要了只笔，将有问题的地方圈住，继续看下去，越看问题越多，到最后竟连画圈都不用了，直接合上账本对寿萱说：“姐姐，这些帐明显有问题，为什么大帅派去的人都看不出来呢？”

寿萱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很奇怪，大帅身边懂账目的人不多，真的很懂的人都是跟着大帅多年的人，身在高位自然不能轻易派到天津卫去。而能去的人，或者能力不足，或者看出来了却被对方收买。”

江城很认真的看着寿萱，“姐姐，你能不能让大帅同意让我去办这件事情？”

“我们晚上把账本出现的问题讲给大帅听吧，具体的事情只能由他来敲定。不过，你真的觉得你能办好吗？”寿萱对江城能帮上忙很高兴，但是又担心这个孩子会太天真把事情搞砸。

江城信心满满，“我一定行的。不过，还是要部署一下。”过去的本事还有用处，这让他很振奋。

“小江……”寿萱眼里的迷惑很重，“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是个刚刚出道的戏子。你有良好的教养，你会读书写字，你忍耐的功夫一流，现在你连看账目的事情都懂，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江城歪着头想了想，那可爱的样子让寿萱笑了出来。“其实，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你有的时候又会露出很可爱的表情，比小孩子还让人喜爱。”

被寿萱这样说，江城终于笑了一下，一直冷冰冰的脸上浮起了薄薄的红晕。

“呵呵。”寿萱笑得很畅快，“其实你不该什么都藏起来，愤怒、忧愁，还有开心，甚至喜爱，要表露出来才好。”

孙庆麟很仔细的听江城给他讲解账本里出现的问题，若是有不很明白的地方，就示意他再讲一次。最后，他抱着手问他：“如果我让你去天津卫帮我把这个事情处理掉，你能够不让我失望吗？”他的眼神里是信任。

本来以为需要向孙庆麟请求的，但没想到他竟主动提了出来，江城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孙庆麟伸手摸摸少年的头顶，笑着说：“老六，你这个样子就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反应过来的江城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说：“要做到让大帅不失望，需要安排很多事情，尤其是需要有足够压住形势的兵，而且也不能让天津卫那边知道，他们提前要是有了准备，可能会把还在银行的钱转移的。”

没有想到江城会考虑的如此全面，孙庆麟很意外，看来这个少年的心思比他原本认为的更缜密，如果处理事情的时候也能胆大心细，那么确实值得培养。“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安排呢？”

江城圆圆的眼睛眯了起来，“其实，姐姐嫁给大帅的时间不算短了。可大帅都没安排人去北平的寿家会亲。大帅是不是能让我这个义弟替姐姐回寿家一趟呢？”

“也是时候该让老五家里知道她这个女儿在做什么了，你的这个提议非常好。”孙庆麟赞同的点头。

“大帅最好派一个完全信得过的人带足够的人手秘密去天津卫，然后我会和他们会合，直接包围银行，我负责账目，您的心腹负责弹压地面。不过这个事情，大帅最好完全保密，除了带队的人和我，剩下的谁都不告诉。而且，这个带队的人最好完全不懂账目，这样即使有人知道，也能迷惑他们。”江城最怕的就是走漏消息。

孙庆麟想了想，走向电话，转转手柄对接线生说：“帮我接是非。”等了一会，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四哥，吃晚饭了吗？来兄弟这里喝酒啊，我家老五亲手炒的小菜还是不错的。”

是非是孙庆麟的侍卫长，虽然官阶不是非常高，但却绝对是孙大帅最信任的人。他从孙大帅还是前朝马队营长的时候就跟着他，当他成为三省巡阅使时，也曾提议让是非去做军团长带兵，但是非却说他不放心将大帅的背后交给别人。

是非来得很快，手里还提着一包烧味，“五太太的小菜好吃，但是素了点，我可是个无肉不欢的人。”

“哪里有人带着菜来帅府喝酒的？也就你会这样了，好像帅府的厨子做不出肉来一样。”孙庆麟拍拍是非的肩膀。

江城垂手站在一边，偷偷打量这个很出名的侍卫长。外面传说他曾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跟着孙庆麟身边之后，也没少为他杀人，据说他除了拿枪杀人，什么都不会。可现在看他，也只是个长相很普通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笑容。

是非将手中的烧味交给身后的仆人，笑着说：“既然大帅这样说了，那我要吃你这里厨子做的梅菜扣肉。”

孙庆麟吩咐那个仆人说：“你去厨房，让他们好好弄个梅菜扣肉来，还有脆皮鸡和铁锅焅大鹅。”

寿萱笑着站在孙庆麟身后，听他吩咐厨房做的那些菜，不由得叫了那个已经转身的仆人回头：“顺便上两盘素的凉菜来，油腻腻的，我们在旁边可吃不惯。”

仆人走后，寿萱很自然的站在虚掩的门口，孙庆麟带了是非坐下，指着江城对他说：“见见我家老六。”

是非脸上笑容不减，很自然的点头道：“中秋那天远远见过了，小粉蝶嘛。”

“四哥，天津卫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我打算派老六去查账，你带点人化整为零先去，务必保密。”

是非看看江城，问孙庆麟：“带我的人去吗？大帅您的安全怎么办？”

孙庆麟想了想：“别带你的人去，动静太大了。你去找齐二哥，全凭私交去跟他借人，只说是为了你自己的私事，让他派他的心腹给你。你们到了天津卫，五天后包围银行，配合老六查账。”

是非点点头，“您放心吧。”说完眼光又调到江城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细细看了几遍，说道：“没想到这个小粉蝶懂得还真不少。”

“看账本的本事他到不错，但是别的就要好好看看了，毕竟他还小嘛。”孙庆麟对江城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小江，你给我四哥鞠个躬，以后你的安全可就都托付给他了。”

第 33 章

杨雨辰将家里的一切托付给林伯，带着邓长陵给他的文件和地址到了火车站。他知道，坐着火车到北平，然后再到天津卫，从天津卫登船，一周以后就能到英吉利，然后将在那里学习三年。三年的时间，那个少年究竟会流落到哪里呢？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到处寻找江城，但是却毫无所获。那个少年现在究竟在哪里？

其实，几个月前邓长陵就通知了他解除军职准备去英吉利学习，本来邓是让他十月前出发，到了英吉利学习半年的语言再进军校。可是他却为了寻找江城而把出发的时间一拖再拖，总在想着也许明天就能找到了，但是却一再的失望。直到被邓下了最后通牒，把火车票和船票丢在他眼前，才只能准备启程。邓见他肯走，就派了自己的副官开车送他去车站。

邓长陵的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车站却被拦阻在登车口。开车的副官摇开车窗，问路边设卡的哨兵：“前面的马车是谁家的？邓参谋长的车都要让行？”

杨雨辰见一时半会车子不会启动，便裹紧大衣钻出车子，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冬日里冷冽的空气加上烟草的味道，让他原本混浆浆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前边停着的似乎都是装着东西，只见不停有人从车子上搬了东西往车上运。只听那个哨兵回答说：“能拦着邓参谋长的车，自然只有孙大帅家才行了。前面是帅府五太太的弟弟，说是要带了五太太准备的贺礼去给父亲过六十大寿。”

“五太太的弟弟？看这个架势，真是没少准备东西啊。”副官从敞开的车窗里伸出头去，细看前面的情况，最后对抽烟的杨雨辰说：“看来您走进去还快些，我帮你拿行李吧。”

杨雨辰笑笑，摇头阻止他说：“我的行李又不多，自己进去就好了，你还是开着车回去吧。帮我转告邓参谋长，再次谢谢他给我这个机会。”

副官也只是客气，见杨雨辰这样说，也不强求。

提着箱子，杨雨辰从几辆马车边走过，其中的一辆马车旁围了十几名仆人，被围着的是个有着纤瘦背影的男人。远远看去，杨雨辰竟觉得这个背影与江城格外相似，一样的高矮，一样的瘦弱，看起来似乎有种很希望被保护的脆弱感。

杨雨辰也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很可笑，这个背影的主人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外套，手里拿着西式的礼帽，这个装扮应该是那个哨兵提到的帅府五太太的弟弟。他也听说过五太太寿氏的一些事情，虽说她是寿家家主的外室所出，但她的弟弟也不会是江城。

人有相似吧……

提着箱子从那群人身边走过，杨雨辰无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心口。在最靠近心口的衬衣口袋里，是江城留下的那张写着英文的信笺。虽然不知道那孩子在什么情况下写下来的，但却直觉的认为这个其实是写给他的。

三年，三年后一定会回来找到那个孩子。三年后，一定会找到的。

江城指挥随行的仆人将所有的礼物分门别类的在车厢里放好，几辆马车里的东西竟将加挂的特别车厢装满。为了将戏做得圆满，寿萱几乎是当着全府的人将府库里的好东西搬出来挑挑拣拣，忙活了整整一天。

三太太冷眼看着寿萱忙碌，江城听见她大声的对仆人们发牢骚：“就是把帅府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北平寿家去，也不过就是个小老婆。”

江城知道寿萱听到了，但是她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对于三太太的奚落，寿萱都已经习惯了。江城很讨厌这个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女人，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能够掌握绝对的权力，一定要一枪崩了她。但是，他突然主意到这个只比寿萱年长五岁的艳丽女人眼角难以掩盖的岁月痕迹，他忽然觉得，其实让她看着她的男人全心全意的去宠爱别的女人，才是对她最残忍的报复。

坐在车窗边看着后退的景物，江城考虑着车到北平后如何转道去天津卫。孙庆麟给他安排了很多仆人随行，但是却只有两个人能保证不是别人安排在帅府的探子。他必须要在寿府甩掉所有不安全的仆人，然后只有一夜的时间赶到天津卫与是非回合。

其实账目问题倒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已经看过了所有的账本，其中的问题也都基本被他发现。但是银行的人是不是能够配合的将吞了的孙家私产吐出来呢？这个事情，可以说根本不在他控制之内。

揉揉发痛的额角，江城决定放下事情好好休息一下。当初在会计师事务所的时候，每当有大案子需要仔细审阅的时候，他都会先给自己放个假，完全的放松之后，工作状态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