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总有些人要唱唱反对的调子,但这并不影响康熙的决断。康熙紧锣密鼓的巡视京畿防务,检查军中可用的军械、马匹,还有粮食。
开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紫禁城。荣保确信此事不是风传,圣旨已经下了,这才去了毓庆宫见胤礽,将胤禩走时候留下的信呈给太子。距离上次打噶尔丹,已经过去了五年,武备库里的军械虽然不用过多修缮,但马匹却早就瘦弱无力了。胤禩早知道此战迫在眉睫,早在春夏经办勘探事宜之事时,就借着在蒙古各处添设驿站的由头,在阿巴亥、科尔沁等地,水草丰美之处,多养了四千多匹战马。又联系了山东的商队,在蒙古各旗采购牛羊肉之际,秘密买了五百多头骆驼,此时正养在张家口。这事情虽然属于兵行险招,但此时胤礽需要的,正是这些,以太子之能,自然有办法让这些原本来路不正的东西,变得顺理成章。
胤礽看了信,一连道了三个“好”字,让崔喜给了荣保五十两银子,又许了他此战一过,便升成二等侍卫。安顿好了荣保,胤礽这才去詹事府交代一圈儿,派人往漠南,去看胤禩提前派人喂养好的马,是否真的如信中所说。要是当真如此,他便准备邀功去了。
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胤礽自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胤禩办事,从来都是恰到好处让人放心的。胤礽找了索额图,将手续办齐了,便到了乾清宫去见康熙。康熙正担心着马匹不够肥壮的问题,好儿子就这样给他解了燃眉之急,康熙看太子也就愈发顺眼起来。骆驼是用来运物资的,横穿沙漠,没有骆驼一定不成。五百头虽然不多,却难得都是驼峰甚高,能耐久,走得远的,这让康熙十分满意。然而四千匹战马毕竟还是不够,继续喂养马匹之事,便一并交由胤礽总揽了。
胤禛自八月初开始筹办粮草,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各处抽调了粮食一万多石,但究竟还是不够的。但那时候行事要秘密,借着各种不容易引起人们怀疑的名头。各州府的粮食不能随便调集,漕粮可调用的又不多,胤禛便打起了富商的主意。借着户部平抑山西地震之后的物价之由,将山西、山东、直隶、河南的米粮商号全部严查一番,无论谁送银子都是一副铁面无私的脸孔,将几个垄断米粮市场的大商家都抄了,这才勉勉强强凑了两万石。总算是此时明旨已下,事情当然就顺利许多了,胤禛想着大概明春之前,总能将他许诺的三万石调齐的。然而,这事儿却突然之间不归他管了。
胤禛是要随军出征的。康熙的意思,这差办得不错,但人得罪的也不少,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大臣眼里留个不近人情,冷酷暴戾的印象,借着出征之前稍作休整的名义,就让胤禛把差事交接出去。着直隶巡抚于成龙、户部尚书马齐二人总理督粮、运粮之事,胤禛虽然不愿,却也只能将手上办得差不多的差事,白白便宜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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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康熙在南苑举行了盛大的阅兵【1】。丰台大营、骁骑营、前锋营、火器营以及所有的御前侍卫和銮仪卫都参加了这次阅兵。
冬日的北京,正是寒风猎猎,刚下过一场大雪,正是雪晴时候,枯草上还带着些残留的白色,在暖阳之下反射着晶莹。
各营的官兵都按照八旗不同服色排列整齐,两黄旗为首,其下是两白旗、两红旗、两蓝旗,四色衣甲中,是同样的争胜之心。康熙一身披挂,金黄色的甲胄,骑在高大的御马上,在灰蒙蒙的大地之上,分外的耀眼。御驾之前张了一顶黄盖,色做金黄,锦缎绣制,华美至极。太子领着诸皇子穿着明黄的钉甲,跟在康熙身后,每人手里都握着一张强弓,背上是一筒锋镝尖锐的箭。皇子之后,是内大臣、近御侍卫、大学士、及兵部诸大臣,所有扈从官员,都身着所属之旗的钉甲,骑在马上,纵是年过六旬的老臣,也平添了几分英武。队伍两侧是銮仪卫,都是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人手一杆豹尾枪,列成两队,众人握枪的角度都是一致的,整齐划一,煞是好看。最后是两大纛,上书满汉两种文字写得“清”。
康熙带着的队伍,阅过八旗各营,但见军容整肃,士气高昂,这才立于马军之前,对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点点头。佟国维一挥手,队伍整齐地向两侧散开,空出一大片场地来。
宽阔的演习场上,每隔二十丈设一只草靶,各营为首的士兵依次出列,策马往最东边的靶子奔去,二马之间相隔不过数丈。为首的正黄旗年轻人在最东边的靶子边上缰绳一收,马首向西,然后松开缰绳,从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只箭,仿佛刚沾了弓,便射了出去,一支箭还没飞到靶处,急速奔驰的马已经到了第二支靶子射点,年轻人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再射一箭,如此往复,一筒十三支箭射完,也才仿佛一瞬的功夫,十三支箭都牢牢钉在靶子的正中位置,分毫不错!
下面跟上的各旗神射手们都疾驰着从东向西,依次射了十三箭,无一脱靶,密密地箭羽扎在草编的靶子上,险些将靶子射穿了。
康熙远远看着,不禁叹了一声:“好!”又问边上的佟国维:“舅舅,这打头的是正黄旗侍卫,是哪家的?”
佟国维忙回:“是明珠家的嫡孙,富尔敦。”
康熙问:“朕记得他曽是老八的哈哈珠子?”
佟国维笑着回:“皇上圣明,还是孝庄文皇后亲自给八阿哥选的。”
康熙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往西北方看了看,神色不禁有些惆怅。佟国维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骑射演完,便是火器营。汉军火器营鸟枪步军居中,炮位排列左右,满洲火器营鸟枪马军列于炮位两头。队伍两侧各出一个兵士,齐齐吹响号角,犀牛角所制的军角,声音嘹亮而绵长。角声方落,就是三声震天的军鼓。鼓声是就是军人的号令,鼓令一下,步兵举炮,众兵齐进,行约五十步,队后鸣金,队伍即止。无人下令,但仿佛有着无声的命令,所有的枪炮都在同一刻对天射出,巨大的声音让整个大地都开始颤动。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又是三声鼓起,火器营士兵再次前行。五十步后,又是一轮射击!如此往复十轮,才行至预定的射击位置。一里之外的山头上,早有人搭好一个小棚屋,作为靶子。炮兵举炮分列两侧,对准山头,鸟枪骑兵之中,一人出列,正是戴梓。他将各炮角度查验一遍,冲远处的发令兵点了点头。发令的哨声埋葬在震天的炮声之下,棚屋第一炮就被射中,五十余门大炮轮番轰炸,将那棚子直炸成了灰烬,硝烟散去,那小山头仿佛都矮了一截。
八旗青壮们、将领们,内心对战争的渴望,嗜血的冲动都燃烧起来,将战刀、枪矛高高举起,用最高亢的声音呐喊着:“必胜!必胜!万岁!万岁!”
胤禛环顾四周,内心不禁也跟着振奋起来。将近三个月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些八旗的将士们,胤禛不禁觉得,这是值得的。他仰望着前方康熙的背影,那绣金的团龙,像是要腾飞起来,将他的汗阿玛衬得愈发高大。若有一日,能这样站在三军阵前,无论付出什么,胤禛都觉得值得。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将神色肃穆的皇子们感染了,胤祯年纪小,望着远处的千军万马,不由得也举起了手中的弓,跟着兵士们一起喊了一句:“必胜!”
那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必胜,带着孩子特有的嘹亮,一瞬间感染了所有的皇子、王公大臣,所有人都纵情地呼喊着:“必胜!必胜!万岁!万岁!”
火器营在一片欢呼声中,整齐地归队。冬日的寒冷被惊人的热情驱散,积雪化尽,天色愈晴。
康熙纵马往行宫前,皇太子与诸皇子跟上,康熙为首,皇太子居次,诸皇子以年齿为序,各骑射、步射两箭,皆中。欢呼声又一次响起,盛大的阅兵在这欢呼声中结束。
胤禛看胤禟还怔怔愣在那里,过去拉他,胤禟这才笑笑,道:“可惜了,八哥不在。”
胤禛却拍了拍胤禟的肩膀,道:“他比我们更接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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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这场阅兵,康熙实录里有详细的记载,我觉得比我写得好多了,拿来给大家一观
谕内大臣等、用兵之道、以赏罚为要。今日大阅、朕将降敕、以昭示劝惩。敕曰、本朝用兵以来、所向无敌。野战则胜。攻城则克。惟有弓矢剑戟为用。自三逆叛后、南方皆水田。贼人虽用火器相持、而凡遇之敌、靡不摧败。朕以故洞悉、特立火器、制备枪炮、交发八旗。由是我朝之神威、益震于四域矣。今噶尔丹游魂、假息于喀尔喀左近、肆行窃掠。朕欲一举立殄。是以整理诸路粮饷器械、熟计而行。是师之举、与昔不同。兹尔将卒以下、厮役以上、各当勉力。如不遇敌、自不必言。倘遇敌奏凯而还、朕必大沛殊恩。阵亡者、除照常给赐身价外。护军、则荫一子为七品官食俸。骁骑、则荫一子为八品官食俸。如无子、则照本身钱粮给其孀妻终老。所借公库官银、另加宽恤。倘违军令、勿得仍望如前矜宥。必照太祖太宗世祖皇帝之律治罪。宣敕毕。于是列八旗官兵枪炮为三队。第一队、以汉军火器营鸟枪步军居中、炮位排列左右、满洲火器营鸟枪马军、列于炮位两头。第二队、以前锋兵居中、八旗护军、续列两头。第三队、排列八旗护军。两翼、则设立应援兵。上率皇太子、诸皇子、俱擐甲。前张黄盖。内大臣、近御侍卫、大学士、及兵部诸大臣、俱擐甲扈从。继以豹尾枪侍卫随行。枪后建两大纛。上三旗侍卫、俱擐甲整肃。上遍阅八旗兵阵、及火器营军容毕。中立于马军之前。鸣角三击鼓。步军举鹿角大炮。众兵齐进。鸣金而止。齐发枪炮一次。如此九进。至十次。连发大炮。火器营马步军、循环连发鸟枪毕、各开鹿角为门。后二队马兵、逐队出。列齐。鸣角。大呼而进复鸣角收军。立于本阵。结队徐旋。行伍甚整。其殿军拥后而立。时噶尔丹处降人阿穆呼朗等、见之惊骇战栗。上还至行宫前。率皇太子、诸皇子、擐甲骑射上骑射者再、步射者再、皆中的。射毕。赐官兵等宴。
第四十六章:家信
康熙三十四年的冬天,是在紧张的备战之中度过的。胤禩知道西路军行军途中会路遇风雪,跟费扬古商讨过几回多备毡子,解决保暖问题,却还是觉得不够。雪地之中行军千里不是件容易事,西路骑兵不多,倒是有很多步军,就是穿毡靴,也容易冻伤。一旦兵卒的脚冻伤,行军速度定然会受到极大影响。胤禩与费扬古愁眉不展的时候,倒是一名满人老兵提出了个好办法。
东北长白山里盛产乌拉草,冬天垫在鞋里极为暖和,就是东北那样的寒冷天气都不会起冻疮。胤禩立刻给康熙写了奏折请示从东北收购乌拉草充作军用。乌拉草要夏秋之时割草,晒干之后冬天再用的,临时去买,却买不到太多。胤禩为此事着急上火,却是胤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七月里,胤禟就知道要打仗了。他年纪小,觉得怎么也轮不上他,心里也就并没想着上阵杀敌的事儿,反而觉得这是发战争财的好机会。这些年来东搜刮西敛揽,胤禟自己的小金库也攒了不少银子,又从皇贵妃那里借了一些,他八哥给了一些,四哥那里他不敢要,五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都让他搜刮了一通,拢共凑了十万两银子,从佟家的家生子里,找了个可靠又精明的人,专门去关外采办各种军需物资。办的货却不是大头招人眼的,都是些实用物事,毡子、雨衣、马鞭、火石、木炭、成药一类,因为连着官府,又有熟悉的人引路子,关外东西本来就便宜,胤禟的进价都是极低。转手到了京师,一部分卖给兵部,这倒没赚多少。另一部分就在城中贩卖,出征的人多,京中各家都有人要上战场,女人们大概都要给自己丈夫儿子打点这些,倒是此次盈利的大头。女人的钱,总是好赚的,开战的消息一出,胤禟的东西就卖空了,赚的盆满钵满,借来的钱还了回去,到手的钱还翻了两番。
购毡子的时候,采办的人想起这种乌拉草,因为漫山遍野长得都是,就派了十几个人,进山割了不少,若毡子不够用,也许这草也能派上用场,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儿。关外地方大,佟家又有庄子,就在庄子里头堆了不少。胤禟一听这东西是八哥要的,亲自去找了趟胤褆,几千捆乌拉草全送了兵部,只要求年前一定给胤禩送去,他的八哥,可不能冻着。
胤禩当然不会冻着。军帐里炭火烧得很旺,胤禩正和费扬古讨论西线甘陕和归化两部如何协调进军之事。
“费帅,这种事情我是真没什么办法,还得靠您老来想。”胤禩倒不是推卸责任,他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就算再多也是有限的,如今胤禩已经觉得自己要被榨干了,他能为这场战争做的一切准备,都做了。剩下的,无非尽心作战,全凭天命了。
“八阿哥年轻,思路总开阔些。奴才已经是老朽之人了,忝居此位,实不敢当。这些事情,可不如八阿哥想得周全。”费扬古坦然地说。
“只靠约定时间肯定是不妥的,我看兵书之中,时有迷失路径、路遇敌军、雨雪天气受阻之类突发事件,行军速度应该极受影响。当然,没打过仗,也就是纸上谈兵,还是得听费帅的。”胤禩想了想,还是将麻烦事儿推给费扬古。
“协调之事,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极为容易。无非是两部约定会合地点,能同时到,最好,若不能,只要事先定好方案,先到之部等几日,在何处等,若回合不成,为不贻误战机,分兵也可,只要稳住军心,西路军两方面人马,也不一定就要会师的。奴才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八阿哥愿不愿意。”费扬古一笑,有些卖关子的语气。
“哦?费帅但说无妨,于战局有利便好,胤禩但凭差遣。”
“奴才这些日子与八爷相交,心知八爷是个能人。孙思克将军虽然是汉军名将,作战经验丰富,但对逃兵总是心软,逃兵一多,军心不稳啊。若八爷去了孙思克部,奴才便放心了。就算战时两部失去联系,奴才也有信心两部能相互策应,互为臂助。”费扬古看着胤禩,并没掩饰目光中的期待。
“费帅让我去陕西与孙将军同行也是可以的,只是,孙将军办不了的事儿,胤禩也未必就能办成。还是费帅高看胤禩了。此事还得请旨问明汗阿玛,咱们说什么,都是不算的。”胤禩笑着说。
“皇上派八阿哥来归化城,自然也是看重八阿哥出众的能力。八阿哥在此数月,非但没有影响主帅决策,还对我大清西陲战备多有助益,皇上圣明,定能察知。只是,过了上元节就要进军,八阿哥要去陕西,只怕就难回京过年了。”
“这个无妨。当时出来了,就没打着战争结束之前回京的主意。此事,费帅向汗阿玛请旨便是,我……不好自己说。”胤禩想起当时来归化,康熙都担心他一人赴险之类,此次要是再自请去陕西,不孝的名头估计就要坐实了。这种事儿,不是不能请旨,只是,不能自己请旨。
费扬古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坦然笑言:“是奴才思虑不周。”
这事议完,也算有个章程,胤禩又说:“两路军联系,总要有个既定的方式,到了敌人的地方,军情也容易被其他人截获,并不保险。”
“军情书写到并不难,用些秘法也就是了,只有咱们自己人能懂就行,”费扬古说道,“只是这秘法,须得极为难破解。”
胤禩心头一动,突然想起前世里胤禟与他进行秘密通信时用的密码【1】。用拉丁字母拼写的满语,老四的粘杆处都没有办法。胤禩有些狡黠地一笑,提了笔去桌案上写了一段,画符一般的字母,看得费扬古瞠目结舌。
“八阿哥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胤禩一字一句地指着那弯弯曲曲的文字拼读:“费、扬、古、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