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小九见着包子小十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很快撅了嘴:“怎么是你啊,你这几天见着八哥没有?”
小十也是一脸惆怅状:“没有,额娘说八哥去上学了。每天上到天黑才能回慈宁宫。还说八哥很辛苦,叫我们别缠着他。”
小九一脸不服气:“八哥明明什么都会,干嘛要上学呀。你这个草包才应该去上学。”
小十一听,立马火了:“你才是草包呢!”然后一圈招呼过去。
小九机灵地闪开了道:“看,还说不是,都打不到人!”
小十追着小九,飞身扑倒,把小九压在身下,骑在他身上,就要抡拳头。
小九忙道:“十弟你又忘了八哥怎么说的了?怎么能对九哥不敬!”
小十脑子没转过玩儿来,恍惚了一下,小九立时钻了出来,翻身压倒,嘿嘿一笑,语气甚为猥琐,道:“要压也是爷压你!”
一旁的嬷嬷们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八爷啊,您快出现吧!您在的时候,这两个孩子多正常啊,就是打闹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啊!奴才还要命呢……
第十一章:许诺
胤禩是跟着胤礽一路进了毓庆宫,宫里各处的奴才跪了一地,却也井然有序。胤禩也是毓庆宫的常客,每月总要来一回的,在所有的皇子里,恐怕还是最多的。胤禩熟门熟路地进去,等了胤礽赐坐,这才坐下来。
胤礽也懒得客套,叫人端了点心出来,把屋子里的奴才都打发出去,才道:“小八有话跟我说?”
胤禩也笑了:“明明是太子爷传唤的,臣这心里还犯嘀咕呢。”
胤礽却随意地往椅子上一靠,平日里端着的架子也都松快下来:“这儿没别人,何必如此拘谨。我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然后一努嘴,“刚看你射了有两百支箭了吧?肯定早饿了,吃点儿点心。哪有你这样的,第一天就这么拼命,折腾病了,回头还不是老祖宗和你额娘心疼。”
胤禩听了也松了松,伸手揉揉肩膀,道:“弟弟谢过二哥关心了,弟弟自小身子皮实,哪儿能这么容易就病了。”
胤礽从怀里拿出几个纸条,道:“这都是你记的吧?我就不信你是脑子真被驴踢了,肯定是有话要说。”
胤禩看也不看,心知那些纸条肯定已经通过荣保落入了胤礽手里,拿了块点心塞在嘴里,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说:“弟弟想跟哥哥说说汤斌的事儿。”
胤礽问:“你想要他?戴梓我还能理解,汤斌此人……”
胤禩赶忙推手:“不不不,胤禩可不想要,我是想问问,二哥想不想要?”胤禩深知,改变胤礽的不易。胤礽之所以能成为后来的那个样子,无非就是一点,担子太重。他所承受的压力,甚至比其余皇子加起来都要多。所以,胤礽忍不了,他需要私生活上的放纵,需要鞭打别人来发泄,甚至需要和男人交合。胤禩从前并不了解,可这一世,从二十三年二哥第一次监国,到如今即将出阁讲学,胤禩都站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二哥的所作所为,纵然暴虐,却并非不能理解。正因如此,胤禩反复考虑,才决定好好跟胤礽谈谈汤斌的事儿。
胤礽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也不避讳胤禩,道:“孤还真是没有想到,这汤斌据说在地方上烧了不少话本,一套愚民做派而已,算什么正经理学,就是理学,如今也快没落了,这样的人,皇父居然看好!这样的老东西,让他去编书都是瞧得起他。”说着还有些愤愤,“告诉你也无妨,汗阿玛说了要给我建詹事府了,看最几日这番调动,汤斌可能不止要当我的师傅,还是要进詹事府的。可问题是,孤不想要他,也不能推辞啊。”
胤禩听得很满意,胤礽肯跟他说这样的话,就是第一步。胤禩并不想做死心塌地的太子党,但眼下的情势就是如此,就如同他上一世也不想跟大阿哥混,可最后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说,眼下的太子,比大哥可真是强多了。若是二哥都做不了储君,众兄弟只怕没有一人能做得,就是他自己,也没把握比二哥强。胤礽多说说这些抱怨的话,情绪有个宣泄之处,也不至于动辄发落奴才,鞭打宗室,纵欲无度。
胤礽见胤禩只是听着,不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的?”
胤禩这才说:“前几日皇父给老祖宗请安,说皇太子四书书经都已读完,当再选些学识渊博的师傅了。我也就在门外听到这一句,旁的没敢多问,今日看到汤大人,就想到他最近才被调回来,过来问问二哥,有没有可能是他。”
胤礽端起茶喝了一口,眉毛有些拧着,想来是对这事儿极不满意。但念及胤禩相告,也不好发作,只说:“小八有心了,二哥这儿承你的情,孤这么多弟弟,也就你一人想着我。戴梓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妥了。”
胤禩一笑:“我这可什么都没给二哥解决呢,今日不但没给二哥长脸,现在又给二哥添了新麻烦。其实叫我说,汤斌的事儿也简单,扔给三哥不就行了?”
胤礽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道:“胤祉怕是不够分量,你不懂,汗阿玛将这个汤斌派给我,也是有深意的,不是想扔出去,就能扔出去的。汤斌并无甚本事,一介腐儒耳,正统思想极重,汗阿玛这是在给我上箍啊……”
胤禩放下茶碗,上前几步,在胤礽身边站定,说:“老祖宗曾说,太子能依靠的,只有皇帝。二哥你也是一样,无论如何,皇父总比赫舍里家靠得住。索额图和明珠二人,如今门下恐怕不必当年鳌拜少,皇父春秋鼎盛,安能长久容下他们?皇父待二哥如何?那是众兄弟无一人不眼热的!大哥为何频频有动作?恐怕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真就能比得过您了,多半是嫉妒罢了。弟弟以为,皇父心里是期待您依赖他的,所以不想让您有太过强大的詹事府,不想让您和索相走得太近,自然不想让您太任自己师傅的摆布。”
胤礽也知道这话的紧要,同样低声回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老大不容我,又岂是一天两天了,就是行礼都不恭敬的。”
胤禩笑了笑,道:“二哥怎么聪明人办糊涂事儿,您可知道我和四哥不合?宫里可有人说我不敬兄长?”
胤礽将胤禩拉过来,拧了拧他的耳朵,这才愤愤地说:“孤还不知道你本事?可孤是太子。”
胤禩伸手将胤礽拨开,回答道:“即使如此,大哥也是您兄长。老祖宗说,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做大事的人。”
胤礽放开胤禩,让他坐回自己的位子,才说:“这事儿我晓得了,找你来,是还有一事。今日汗阿玛在书房难为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胤禩伸手拿起一块饽饽,摇摇头,道:“我快吓死了,哪儿有功夫考虑这个。这不是还有二哥呢嘛,二哥是皇父的心头肉,自然也做得皇父的肚里蛔虫了。”
胤礽神情严肃了些,端起茶喝了一口,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旁的原因想来是没有,我看是因为今儿汗阿玛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老祖宗说了些什么。今儿只问了你和老四,都不是容易答得,说不准也是个信号,也许,汗阿玛看中的人,是老四。你从一开始,就只是老祖宗选的。”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今儿做得很好,明面上没有压老四的风头,暗里却稍微强了一分。对老四,你做得也很好,要避让,但不能忍让。呵,你一贯是让我放心的。”
胤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四哥也不错啊,至少比我年长些。四哥也是个可怜人,您对他有对我这么好,他一定感恩戴德,忠心报效。”
胤礽倒是一副没好气地样子:“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傻的?要是没有老九,老四背后有佟家,拉过来也是不错的,可如今老四的心只怕不那么容易抓住。皇贵妃有了儿子,难道心能不大?少不得什么时候孤犯了错,他们就要借机上位了。哼,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不也是跟老九老十亲得要穿一条裤子了?”
胤禩连忙站起来,长揖一礼,“太子若只是因为小九,放弃四哥,不值得。若我是您,我还觉得我胤禩不如四哥可信呢。”
胤礽摇摇头:“他是心冷坚忍之人,面上也许死心塌地,等日后大了,难免离心。那时候他身后的势力,不但不是助力,反而是累赘。汗阿玛太小看老四,也太小看孤了。若是没有你,孤也许还会拉拢他,有你在,孤也就够了。”
胤禩抬头看着胤礽,他有些不明白,见事如此透彻的太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当年的太子的确对老四很好,佟佳氏去世之后,康熙为了缓和胤禛的丧母之痛,将胤禛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但康熙国事繁忙,胤禛多半都是太子带着,接触国事,接触朝臣,学着办差,那时候的胤禛,几乎是太子手把手带出来的。难道那个时候的太子也看出了胤禛的不可信?那为何还要拉拢,还要示恩,真的是太势单力薄,没有办法了么?
胤礽看着胤禩呆呆地样子,站起来走到胤禩身边,将胤禩单手抱起来,笑道:“怎么,听孤如此说,吓傻了?嗯,好久没抱小八了,长分量了,你该多吃些,太瘦了。”
胤禩眼中带着淡淡地笑意,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胤礽的双眼。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相信自己,没有问他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如此看重,只是问:“你不怕,我终有一日,也是要背叛你的?”
胤礽笑了:“小八不会。你太重情义,纵然是背叛了,也是不得已。”胤禩能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真挚和叹息。
胤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得起眼前的少年这样的信任,也许他只是太孤独,需要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找一个伙伴。康熙不行,因为即使二人是父子,但在权利的争夺上,多多少少都是对立的。外臣不行,因为无论是谁,都是因着他的身份,挣一分从龙保驾之功的。其他的兄弟只怕也不行,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就能是太子,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他敌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正和他站在一起。
胤禩重生至此,从未起过再争一次的念头,他是累了。这一点,除了老祖宗,只怕就是这个将他抱在怀里的人看得分明。可胤禩不知道,纵然此时不想,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站在离太子如此近的地方,他比前一世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差一步,哪怕只差一步,就要百般算计,千般谋划。他想要做的事情,如果是皇帝,绝无做不成的可能,可若真的只是个议政王,他还能做成么?
胤禩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他若是真起了心思,只怕第一个容不下他的,就是太皇太后。胤禩强迫自己去想上一世皇父的种种斥责,想最后几年小九、小十和十四几个受到的折磨,想被挫骨扬灰的宁儿,他如同疯了一样,撕开自己结了痂的伤口,逼自己去直面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胤礽被胤禩的神情吓到了,轻轻地摇晃着出神的胤禩:“胤禩!胤禩!你怎么了?”
胤禩恍然惊醒,看着胤礽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心里不禁一阵难过。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二哥放我下来吧?我该去给老祖宗和额娘请安了。”
胤礽放下胤禩,手掌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胤禩感觉到那看上去纤细修长的手上,一层厚厚的茧。胤礽叹了口气:“戴梓的事儿我尽快给你办好,老九和老十既然和你投缘,我都不会动,老四那里我总还要走走过场,你放心。”放心什么,胤礽并没有说,但胤禩却是知道,因为这一席话,他彻底上了胤礽的船,比当年的胤禛陷得还深。他一时间甚至无法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胤禛就是从这样的位子上走上皇位的。他只是意识到,纵然再来一次,纵然一切都不一样了,纵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连奴才都瞧不起的辛者库包衣之子,他也依然身不由己。
胤禩走得时候,胤礽将那些纸条交给胤禩:“下回别胡闹了,想跟我说什么,直接派人传话就行。有老祖宗在,汗阿玛不会有什么不满的。就算是……”胤礽没有说出口,只是接了下去,“你也是老祖宗留给我的人,汗阿玛总不能因为跟我亲近发作你,不用这么小心地找这种借口。这些东西要落在汗阿玛手里,孤倒是不用担什么责任,但你少不了要受罚的。相信哥哥,总能护住你的。”
胤禩应了,胤礽又说:“好好学,有什么想法就记下来。这并非示恩,孤是真心想看的。你如今还小,再有五年,孤亲自教你理政。”
胤禩被这一连串的许诺惊呆了,胤礽就像是收不住闸一样,像是立时就要将心掏给他。他以为他在这紫禁城里,只有小九和小十才是亲人,对其他任何人,他都永远不会再付出真心了。可这个钟灵毓秀的少年,这个胤禩曾经远远仰望,曾经阴谋算计,曾经同情怜悯的少年,却对他展示出极为真诚的作为兄长的期待。不同于前世胤褆对他的那种仿佛只是出于责任的回护,胤礽是认可他的,是期待他的,胤礽给他的,是一种与他对小九小十的感情如出一辙的信任和疼爱。
胤禩在那一刹那,动容了。可惜,也只有一刹那。
第十二章:容若
康熙二十五年的万寿节按理并非整寿,却热闹非常。太子领着诸王大臣、皇子们祝寿,上表,赋诗。毓庆宫的礼物都是精心准备,贵重却不奢华,每一样都博了好彩头又极富新意,最后还殷勤地给康熙揉了揉肩膀,一边揉着一边请罪,说自己往日里真是不孝,只顾着自己,忽视了汗阿玛云云。那情景当真是父慈子孝,仿佛寻常人家。看得胤禩差点儿没吐出来,还得听着老祖宗颇有深意的语气说:“皇太子这是真长大了啊。”
万寿节过后,汤斌,尹泰二人先后被任为詹事府詹事。对于太子来说,这算是他出文华阁讲学之前的头一桩大事。与胤禩所料不同,胤礽对这事儿的处理甚为漂亮,和前一世的那个太子判若两人。太子待二人极好,简直跟当佛供着没什么太大区别,还几次上奏谢恩,奏折还是汉文写的,端得是字迹工致,言辞恳切,不输那些所谓的博学鸿词科出身酸腐汉人。康熙一高兴,还把这折子明发了,大家一起看看他家太子有多孝顺。但真正的毓庆宫事务,胤礽依然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完全没有信任这些皇父一道圣旨派到毓庆宫来当差的詹事府人。平日里上课的时候,胤礽也没过渡为难年事已高的汤斌,虽然不算是和气,却也没有让他跪太久,纵然是这样,也把这个老头子感动得涕泗横流,到处夸奖太子。
胤禩的生活在那之后,几乎和太子没有任何交集。胤禩依然是每天早起去上学,晌午时抽空去看看胤禟,拖着一日比一日更累的身子去练步射、练布库,然后尽可能早点儿回去,给额娘请安,再寻空当去看小十。因了戴梓封了侍读学士,已经跟着胤禩了,小九小十也因此添了不少有意思的玩具。两人虽然不太能见到胤禩,却依然心心念念记着八哥的好。
除了这些之外,胤禩的精力,多半放在了如何拯救自己哈哈珠子的阿玛岌岌可危的年轻生命上。胤禩欣赏成德【1】,并不在于那些家家传唱的词作,也不在于他温润如玉的气质,更不在于他的出身,而是在于他对汉人的无限影响力。成德所交之人,无论在京师还是江南,都是文坛泰斗,享誉九州的,虽然成德与他们交往,多多少少也是奉了皇命,但他对这些文人,是真付出了真心,也无怪他在汉人之中,有如此声誉。这样的人才,整个八旗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汉人思想顽固,要化解大清入关以后的种种仇恨,靠治世,靠免钱粮,靠祭祀明太祖都不行,真正的化汉入满,要靠文人。这一点,胤禩看得明白。前世胤禩与何焯相交,通过他与江南文士建立联系,存得也是这样的心思,但何焯的分量,毕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