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收场 下——眉雨湮湮
眉雨湮湮  发于:2014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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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不久医生来了,检查的时候,宁冉躺在床上,很配合,就算没伤到骨头,但肩背部大片的淤青触目惊心,手腕和脚踝上都有勒伤,给他擦洗上药的时候,陈跃的动作非常小心,但眼神阴沉的探不到底。

忙完全部,陈跃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来,他知道宁冉一直没睡,暴风雨后的平静,宁冉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合上的双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陈跃的嘴唇映在他眼帘的动作是情不自禁的,“为什么赶着去找我?”陈跃轻声问。

宁冉握住他手的动作很缓慢,虽然没睡,他说话的声音虚软而含糊,“我有个朋友参加过他前任的婚礼,后来出事了,我怕你做些,不可挽回的事。”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见宁冉亲口说出来,陈跃还是怔了一瞬,宁冉说话更像是梦呓,“冲动的时候,不管是祸害自己,还是祸害别人,以后,你都会后悔的。”

低头封住宁冉的嘴唇,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好不停地用亲吻代替所有,他该心疼地骂他傻,自顾尚且不暇的时候,宁冉是怎么想到别人的。

一直到四唇分开,宁冉躺在那,半张的眼睛怔愣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像是有些失焦,宁冉不是个怕事的人,光是身体的痛楚绝不至于让他脆弱成这样,陈跃知道。

手抚上他红肿的脸颊,陈跃艰涩地开口,“幽闭恐惧症,是怎么得上的?”

宁冉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动一下,陈跃神色中立刻浮现几丝不忍,把他头按在自己胸口,脸颊不停摩挲他的头顶,“算了,别说了……”

宁冉只是由他抱着,一动没动,片刻后,小声回答,“关的,从小,被我妈关的。”

陈跃再次怔住,宁冉又喃喃地说,“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精神失常了。”

怔愣间,他握着宁冉的手收的更紧,宁冉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天,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但我忍不住,我妈就是,你看不起的那种人。”

“哪种?”陈跃声音有些发涩,他艰难地问。

“盛夏,盛夏那种。”

混沌之中,宁冉好像只是无意识地机械地回答,“私生子,我就是。”

久久难以平伏的震动,陈跃更紧地揽住宁冉的背,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一下下地吻,“对不起……”

要是早知道这就是宁冉的出身,那天在盛夏那,就算他憋成内伤也不会说那样的话来刺激宁冉。

宁冉的目光还是不甚清明,像是在跟陈跃说话,又像是自语,“其实也没什么,本身就是这样,也不怕别人说。但是,不管她年轻的时候做了多少错事,后来的几十年,她吃的苦也算能偿她以前的罪了。她对我撒气,只是因为,心里太苦。”

说到这里,本来平缓的声线有了些许起伏,“她生我就是为了留住那个男人,最后也没能留住,所以我的出生本来就很多余,但是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活得,不多余了。”

陈跃终于明白宁冉为什么以前不愿意跟他多说自己的事,事关自己母亲的名声,婚外情人,精神病患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讳莫如深。他记得宁冉说过从小家里生活就拮据,他不敢想象,一个不被父亲承认的孩子,精神失常的母亲常年虐待,宁冉以前的境遇到底有多艰难。

而就是现在,对亲手折磨过他的人,宁冉一句带过的体谅,她对我撒气,只是因为,心里太苦。

陈跃收紧手臂,把宁冉的头更紧地按在怀里,他紧咬着牙关,极力克制,才能抑制住心中所有汹涌的情绪。

最后,他吻着宁冉的头发,“谁都不能说你多余,你自己都不行,听见了吗?”

在他怀里,宁冉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仍是混沌中的不知所以,陈跃捧住他的脸颊,勉强笑了声,“还从来没人像你今天这样来给我接机,这美人救英雄的架势,我说我被你震住了,你信吗?”

(八十五)

这是宁冉第一次愿意跟他说起自家的事,或许宁冉是一时脆弱时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陈跃知道以宁冉的脾气,可能过了今晚,他就再也不会毫无保留地跟他说到这些了。

陈跃还记得宁冉以前跟他说过高中时候住到老师家的事,于是问宁冉:“你说过你十六岁那年,你妈妈身体不好,你去住校,是因为什么?”

“她精神完全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那个男人遇到她的时候只是在这做生意,后来为了不被她纠缠,留了一笔钱,走的让她找都没处找。我十五岁的时候,那男的有个以前的朋友过来出差,碰巧遇见,这才知道那家伙已经死了一年了。这么多年,她最后崩溃,还是因为他。”

“当时家里已经没什么积蓄了,日子要过,她的医疗费要付,什么都要用钱。我当时学是上不下去了,高二暑假,找了个画行画的活,行画就是手工临摹世界名画,为了来钱快,我找的那家对商品档次定位不高,追求快速和批量,是工厂式的流水线作业,把人当机器用,几个人合作,每个人画自己拿手的一部分。”

陈跃心疼的厉害,“非婚生子也有继承权,既然找到了他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家里人?”

宁冉低着头,“他背了一身的债,是自己从七楼跳下去摔死的。”

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的窘境,而之后显然是有转机,“后来呢?”陈跃轻声问。

“后来,被魏老师发现了,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那一巴掌扇的很厉害,他说我毁自己的手。然后我就住他家了,其实那时候他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生活也很清苦,但是,坚决不许我辍学和走岔路,那年,他找来了Ryan。”

这是宁冉今晚的陈述中,第一次出现这个人,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算清明的双眼中顷刻闪过的一丝光彩,虽然短暂,陈跃还是捕捉到了。

但他突然觉得没什么要紧,终究,在宁冉当年,几乎走到绝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能拯救他的人出现了。

他问宁冉,“魏老师也认识Ryan?”

宁冉点一下头,“那时候,魏老师已经跟他断绝师生关系很多年了,你不知道Ryan的绘画天分有多高,如果一直画下去必成大家,他的家境也允许,老师曾经对他期望很高,他却去做设计。那年八月之前,我只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兄,但没见过,魏老师平时对他提都不愿意提。”

“Ryan是你的师兄?”这下陈跃真的意外了,一直都听说宁冉是Ryan的学生。

转而又问,“是他让你学设计?”

宁冉摇一下头,“没有,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连话也没说几句,我学设计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从大学入校开始,他就开始教你了,是吗?”

“更加没有,”宁冉又摇头,“在毕业实习前,我和他见面,就只是在,魏老师病重的时候。”

他叹一口气,“老师临终的时候,让他照顾我,Ryan也的确照做了,他对我,非常尽心。”

“所以你毕业后,就让你做他的助理?”

宁冉看向天花板的目光缓慢地转向他,“是实习的时候,但不是他让我做助理,当时我们班有两个名额到他的公司实习,想去的人很多,Ryan不是会对谁放水的人,我专业成绩全班第二,第一的那个压根没想去。”

没想到宁冉遇到这个男人之后还是一波三折,陈跃想了下,最后还是直接问出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冉认真看着他,片刻才回答,“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师。我实习那会,给他做助理的时候,最初只是画施工图,就像现在的小丁。当时他那有个设计师手上活多,有套图找不到人画就找到我,很基础的装修,画那套施工图的过程也学不到东西,陈跃,虽然画完有提成,但我当时真不是冲钱去的,只是别人开口,我不好拒绝。再说当时设计师助理,画本公司其他设计师的图,也很常见。”

“他知道了?”

“太可怕了,他给我一堆画册,上面所有的图片,植物盆栽,各种式样的家具,各式各样的灯,洁具,各种装饰摆件,都要靠眼睛目测比例和弧度,录入电脑画好做成图库,分门别类,以供以后画施工图的时候直接调用贴图。他要求一周完成,而且不能耽搁正常的工作,那一周我每天只睡两小时,他真是,罚一次,能让人记一辈子。”宁冉长吁一口气,

刚才本来有些沉重的气氛,好像慢慢缓和了,甭管是因为提到谁吧,陈跃搂住宁冉的手不禁收紧,他也配合着笑下,“大师真狠。”

宁冉摇一下头,“他只是用心良苦,我的第一个从设计到竣工,完全独立承担的项目,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陈跃问。

“是Ryan自己的公寓,那时候我实习期刚过,不相信自己能独立承担整个项目,对着客户总是犯怵,所以,他把他的房子交给我了,最后的效果,他很满意。”

他又微微笑下,“你知道水彩画是怎么回事吗,水粉油画和丙烯,画错之后都可以再用颜料覆盖,反复修正,但是,水彩几乎没有覆盖性,干湿程度掌握的稍微不得当,或者落错一笔,都有可能毁掉整幅画的效果。水彩画就是Ryan最擅长的,他做事和画画一样,永远拿捏得度,永远把火候控制的适当,他就是,这样的人。”

(八十六)

陈跃突然想抽支烟,手刚伸到床头又收回来,宁冉今天白天究竟折腾的厉害,身上还有伤,他俩最好都戒几天,最后他低头看着宁冉,在他额头上吻一下,“喝水吗?”

宁冉摇一下头,陈跃想了下,又问,“去年秋天,你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出走了,趁着照顾她的人不注意,从家里的独院跑出去,我们找了几天,找到她的时候,她在国道上都快走到外地了,那个时候,她其实神智只有一半清醒,只是觉得自己有个想去的地方,就一直向前走。”

陈跃抚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顿一下,“她不是在精神病院吗?”

“本来,我十六岁那年,她不得不住进精神病院,虽然那儿和监狱没多大区别,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后来我毕业工作,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接出来。不过我当时很忙,一直想办却一直在耽搁。一直Ryan告诉我他知道有一家条件很不错的疗养院,我才再次想起来这事必须得办了,但是我太固执维持一个家庭的表象,不想再让她住外边,Ryan只能建议我把她安置在石峰,那离精神病院不远,也方便她平时就医。”

陈跃点一下头,宁冉又说,“我没时间,Ryan托人找了个独院,我去把那院子租下来了。”

“他帮你找了房子,你去租下来?”陈跃确认地又问一次。

宁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那时候我才工作不到一年,哪有那么多钱,不过后来凑到首期就买了,那也是一年半以后了。”

陈跃认真看着他,“你妈这情况,还是送到疗养院合适。”

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既然宁冉在他身边,陈跃觉得自己照顾他也算是分内的事了。他思量着明天可以先差人去打听,哪里的疗养院条件最好,可以在邻市,一两个小时的车程不是问题,宁冉也只是偶尔探望,他可以陪着去。

但是,宁冉很快回答,“已经送去了。”

陈跃的神色没有半分戏谑,“是Ryan说服你的?”

“去年出事的时候,Ryan亲自过来跟我谈了一次,他让宋浚连手续都办好了,他说的一直都对,我以前不该不听他的,更不该只图自己安心,给我妈一个不合适她的安排。”

“Ryan对你家的事知道很多。”

“我家的情况是魏老师告诉他的,至于去年的事,照顾我妈的护工本来就是Ryan他母亲以前的帮佣,我没想告诉他,但他还是知道了。”

陈跃没说话,许久,宁冉拉住他的手,“我跟他不是情人,从来就不是。”

明明曾经听说他们曾经在Vicky的酒吧做过,但是宁冉这样说,陈跃就真的相信了,他把宁冉的手握的更紧。

“我们认识的时候,Ryan就已经结婚了,他对我,如父如兄。”宁冉说。

陈跃拍拍他的手,没说话。或许宁冉自己还不知道吧,但严戈爱着宁冉,他知道了。

他没有想到,最后跟宁冉摊开说到严戈的时候,自己会真正对这个情敌肃然起敬,Ryan栽培宁冉或许是因为老师的嘱托和师兄弟的情分,但一个男人,还是久居上位的男人,对一个人呵护备至到,任何需要,在这个人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有准备了,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无论他站的多高,你需要的时候,他就来了,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陈跃也明白了他们之间的阻隔是什么,宁冉是个私生子,他知道严戈也是,他们其实同样亲眼见过,自己母亲作为婚外情人的痛苦,如果和他判断的一样,严戈也曾那样的深爱过宁冉,那么,一个男人的深情中的冲动,他对宁冉该有怎样的爱惜,才一直克制隐忍着,没让他爱的人,陷进婚外情人那样一个不堪的境地。

陈跃佩服Ryan,真心佩服他,他自然不如。

更可贵的是,Ryan对宁冉的方式,从宁冉少年时期,价值观没有完全建立开始,他对他的方式就是训诫式的。

严戈何其富有,他对宁冉用尽心思,但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可以看出他对宁冉的态度,他帮宁冉找好了房子,却让他自己去租,可以想象这么多年,Ryan是怎么拿捏着把宁冉培养成一个能独立支撑的男人的,于是现在的宁冉,在别人对他的善意面前,从来不会觉得是理所当然,所以,今天的宁冉,这样值得人去爱。

陈跃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情敌究竟有多可怕,很讽刺,就在他真正意识到,宁冉在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后的,第二天。

在那样孤苦的年岁,宁冉遇上严戈,这个男人成熟,对他严厉,又悉心关照,宁冉确实,连不爱他的选择都没有。

如果严戈现在有心跟他争,他不是对手。

陈跃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影子,还会在宁冉心里停留多久,不过这些好像也不重要了,至少,宁冉现在还在他身边。

他们的日子,还很长。

(八十七)

第二天陈跃起的很早,刚把粥煮上就听见门铃声响起来,昨天晚上他们说话的时间很长,宁冉睡的不算早,陈跃赶紧走到门口,从猫眼看了下,把门打开,来的是宁冉的助理小丁。

小丁对他礼貌地笑下,“陈先生,早。宁工起了吗?”

陈跃看一下表,这才七点十分不到,但是小丁手上捧着一叠图纸,他没多说话就让小丁进了门。

卧室玻璃隔墙的帘子拉上了一半,走到客厅,小丁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卧室的方向。

“你先坐会儿,他还没醒,”陈跃说。

小丁这才回过头,神色瞬间的不自然,但还是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来,正在这个时候,听见宁冉在卧室含糊地问了声,“是谁?”

屁股还没落在沙发上,小丁立刻又站起来,不等陈跃答话,“宁工,是我,丁泉。”

陈跃赶紧大步走到卧室,宁冉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手按着肩,嘴里倒吸一口气,他把上衣给宁冉披上,低头轻声问,“疼的厉害?”

宁冉摇一下头,抬起手臂任陈跃给他套上衣袖,眼睛看着客厅的方向,究竟是有床气,他神色有些不耐,“什么事,这大清早的。”

听见小丁在外头答一声,“哦,青田那个酒吧的方案,木工的图纸我修改好了,今天上午要拿去工地,拿来给您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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