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教主相貌平平，怎么能和宫主……”温疏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轩辕冷霜一掌甩到了庙内的柱子上，庙本就已经破败不堪，被这么一撞，更是接连晃了好几下，一时间庙内尘土飞扬，几片瓦砾掉下来，粉身碎骨。

安珞凝一直在注意轩辕冷霜的动静，和温疏影的对话自是听到了，看着倒在地上咯血的温疏影，心里暗暗叹气。

轩辕冷霜平生最恨别人拿他的样貌说事，一般人要是犯了这个忌讳，被打几下算是最轻的，想到徐方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甩的两个耳光，温疏影相较而言，还是幸运的。

“温公子，为什么不干脆说出来，扭扭捏捏不累么？”轩辕冷霜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轻握成拳，隐于袖摆之下。

“这的确是我的不是。”温疏影扶着柱子站起来，“宫主，在下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你的事情罢了。”

“那现在呢，调查的如何了。”

“不多，亦不少。”

“不错。”轩辕冷霜凑到温疏影耳边，低笑道，“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不少，想听听么？或者你自己说会好些。”

“这……”温疏影讪笑，“温某惶恐。”

“不想说就算了。”

安珞凝越发不明白了，焰雪教既然不管江湖事，那为何要找上轩辕冷霜，如此一来，岂不是明摆着也要搅入江湖纷争了么？

这温疏影……怎么会如此失策……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轩辕冷霜戏谑的笑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我一直觉得只要住山里，就一定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呢。”

安珞凝朝门口望出去，发现有不少火点正朝自己这边过来。

“宫主，来人不少，我们是要杀出去么？”素竹虽为女子，但在冥宸宫中数年，耳濡目染之下，面对杀戮早已没了胆怯，手握双刀和素心两人并排站在门口，“杀债太多，可是要遭报应的。”轩辕冷霜玩笑道，“不妨先看看来人目的为何。”

“是。”素心素竹垂手站在轩辕冷霜身后。

八名护卫左右各四名，手持兵器严阵以待，温疏影调顺了气息，和安珞凝一起，站到了最边上，对他们来说，轩辕冷霜一干人等的死活安危并不会影响到他们，反而他死了，更有借题发挥的价值。

来人约莫四五十人，为首的穿着暗色袍子，带着草帽，背上一柄大刀寒光森森，从人群中驾马出来，手指着轩辕冷霜几人说道：“女的留人，男的留命。”

“原来是土匪。”安珞凝低声说道，“身材魁梧一片横肉，这三更半夜舟车劳顿的来送死何必呢，真是可惜。”

“原来安公子也知道。”温疏影说，“这一带从未听说有山贼土匪出没，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大群，可怜呐可怜，几十条人命就这么被人当枪使了。”

安珞凝淡淡地哼了声，并未答话，温疏影不禁挖苦道：“看待这些事情，安公子还是冰山一座，不过现在感情好，又来一座更大的，他的名字也取得好啊，冷霜。”

“如果你活腻了，就继续说吧，收尸虽然费劲，但是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温疏影耸肩，偏头看向外面。

听到温疏影和安珞凝的对话，轩辕冷霜连嘲讽的表情都懒得给。

来人说出八个字以后，就指挥手下包抄过来，将几人重重包围。

墨一看来者众多，个个全副武装，手心开始冒汗，且不论他们功夫如何，在人数上就已经占尽了优势，寡不敌众，武功再好，面对千军万马，对方即使是拖都能把人拖死。

他并非怕死，可以说今日在场的八名护卫，包括素心素竹，没有一个是怕死的，那时冥宸宫在生死攸关之际都没有逃走，更是在那场战役中活了下来，又怎么会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他只是担心轩辕冷霜，作为一名护卫，还要靠主子来救自己的性命，那么这护卫也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你们几人站到风口。”墨一将三个拳头大小的瓶子交给三人，低声吩咐道。

轩辕冷霜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后退几步，站到了素心素竹身后。

这次出门，目的之一就是看看冥宸宫中一些人的能力，他相信，自己出来，昕璃绝对会派最好的护卫来保护自己，至于这一次遇上的麻烦，可真是天赐良机。

送靶子的那个人真会挑时候。

第21章

听来人的吐息就知道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土匪而已，温疏影料想轩辕冷霜不会动手，却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站在最后，似乎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而是闭上眼，身子斜斜地倚着门，吹响了萧音。

萧是上好的羊脂玉，其上镌刻着渐次盛放的蔷薇花，皓白如雪，栩栩如生。箫声，本是凄凄之音，但在轩辕冷霜吹来，却有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味道。

箫声一起，土匪群中就有些骚乱，紧接着便传来金属交接声，凄厉的嘶喊。

安珞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外面的动乱上，他静静凝视着轩辕冷霜，白色的玉冠，白色的洞箫，白色的衣衫，像是误入凡尘的神仙，吹着不属于人间的乐律。

不可否认，轩辕冷霜有一张让人心醉神迷的脸，还有着让武林群侠都为之折服的武功，没有人比他功夫高，没有人比他美，所以，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随心所欲。

一位将军在战场之外弹琴吹箫，会给战场赋予一种萧瑟肃杀的感觉，而轩辕冷霜，却是给了战场一种和谐安宁的味道，猩红色的液体不是鲜血，躺在地上的不是尸体不是伤者，只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草木枯枝，肆意摧残。

他，是在为这场杀戮盛宴赋予高雅的灵动美。

想到这里，安珞凝后怕地抖了抖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抱紧。

真是可怕啊，听着这箫声，竟然会觉得身心无比愉悦，竟然，不觉得外面鲜血淋漓的场面寒意森森。

原来他吹箫的目的，是想让那些人习惯杀戮，适应杀戮。

“靡靡之音……”

安珞凝没有听清温疏影的话，疑惑地嗯声，但是温疏影却似没有注意到他一般，接着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凄凉吗？那就是凄凉。”

安珞凝顺着温疏影的手指看去，发现他竟然指着轩辕冷霜，疑惑更甚。

“那支箫，名为凄凉——一生凄凉一声箫，一泓胭脂一曲遥。”

“你说，那是和刹月华一起闻名于世的凄凉音？”安珞凝震惊，这两件妖物不是早已被毁去，轩辕冷霜那时候应该还未出世才对，他怎么会有。

“彻骨凄凉玉为冰，刹那月华弦生寒。”

短短的十四个字，便道出了当年掀起江湖浩劫的妖琴魔箫。

安珞凝细细咀嚼了一番，忽然笑道：“真是三生有幸呐，能听到凄凉箫。”

“哟，安公子就不好奇凄凉箫为什么会被称作妖物么？”

“我以为你突然转性了，原来还是别人问什么答什么。”

温疏影脸上的严肃消失无踪，又换上了马车上那副欠抽的表情，“嗳，你问我答那是显示我对朋友大方，这种事情可是我博览群书昼夜通读才知道的，换了别人没个一千两还不说呢，这会儿我擅自说出来不就成了白送倒贴，这岂不是很亏本，买卖不划算，钱财不清算，不符合我的原则。”

有区别么？安珞凝无语问苍天，“这都能和钱扯上关系，你上辈子一定是穷死的。”

“这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确定一件事，就是你安公子上辈子一定是汉白玉雕的砚台。”

“何解？”

“腹黑啊。”

“……”

安珞凝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白痴的错误，就是和温疏影吵架。

这厢温疏影和安珞凝聊得热火朝天，那厢却是静谧非常，唯有月下吹箫的孤独男子。

“听闻凝儿尤擅琴，不过可惜，这里没有。”

箫声停止，外面的嘶喊声也已经变得稀稀落落。

杀戮，快结束了……

安珞凝不自在地笑了笑，“只是略懂皮毛罢了，放眼天下，真正懂琴之人，当属高山先生，即是赤焰公子……”

安珞凝愤于刚刚舌战失力，把问题抛给温疏影，现在，尤其是知道他手中便是凄凉箫的时候，是真的不想面对轩辕冷霜。

温疏影很无奈地点头。

“与我何干，我只对凝儿感兴趣。”轩辕冷霜并不打算放过安珞凝，步步紧逼，“等回了冥宸宫，就将刹月华送给你。”

“我不要。”安珞凝再顾不得温疏影在场，颤抖着身子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上庙柱，“我学识粗浅，怎能配得起那样的名琴，宫主……宫主还是将它赠予真正配得起它的人吧。”

“我说你配得起，你就配得起。”轩辕冷霜勾起安珞凝的下巴，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温疏影听着也是大惊，几下思索，却未把内心的话吐露出来。

刹月华，传说中月神留在人间的琴，它是千古名琴，亦是魔琴，这把琴，能弹出世上最动听的乐曲，但是加上与其相合的内力，便会迷惑人的神志，进而陷入完全催眠之中，完全受弹琴者支配，除非有着比弹琴者更为深厚的内力，否则绝不可能幸免。

这把琴曾与凄凉箫一道出现江湖，仅仅十年便使得无数人丧生其下，因此便有了妖琴魔箫的称号。

安珞凝一直想找这把琴，却遗憾与宝物难再得，没想到竟未被毁掉，还在轩辕冷霜手上，这种妖物他要给自己，目的绝对不会是单纯的，说不定到最后，自己弄得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不说，还会牵扯上更多的人。

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要接受轩辕冷霜的赠礼，因为那可能是一把利刃，刺向自己的利刃，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可能对等。

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凝儿，你怎么了，这不像你……”

“宫主，我……”

“你难道不想要么，怎么，是我送的你不敢要？”

安珞凝不知该怎么回答，偏开了头。

刹月华，传说中，那是唯一能够弹奏十二流觞曲的琴，听说，那也是唯一让轩辕冷霜受了重伤的旋律。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试探，还是利用。

安珞凝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所以他不敢要，他怕惹来一个烫手山芋，从此再甩不开。

“宫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刹月华，我真的不要。”

“不要就不要吧。”轩辕冷霜突然看向温疏影，“温公子，你可以走了，至于焰雪教，等本座料理完炎天门，就去焰雪教坐坐，也见识一下江湖中最神秘的魔教教主，到时候你可别缺席。”

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温疏影自然不敢多留，躬身施礼，说道：“至此，疏影先行一步。”

说罢，从容的走出破庙，温疏影走得很稳，没有丝毫的迟疑，轩辕冷霜的眉头不觉得皱了皱，很快便舒展开，朗笑道：“冰心诀非一般人能够修习，温公子小心才是。”

温疏影身形一滞，说了句“多谢”便消失了身影。

安珞凝一直悄悄地观察着轩辕冷霜的表情变化，看到他皱眉，心里便知道魔教一行，恐怕不会平静了。

然而眼下，却是炎天门……

青羽，但愿这一场浩劫的开始不是在炎天门，不会连累你……

破庙周围血腥味漫天，墨一便建议连夜赶路到下个市镇再作休息。

轩辕冷霜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点点头，抱起安珞凝就向马车走去。

安珞凝很安静，像一只温顺的小猫，静静地蜷缩在轩辕冷霜怀里，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宠爱。

猫就是猫，永远也不可能是老虎，当然，拔了爪子的猫，还是会伤人的。

轩辕冷霜很清楚，安珞凝的温顺只是表象而已，本质上，他还是一只准备随时反噬的危险动物。

但是这又如何，如果他完全被驯服了，就没有意义了。

享受调教的过程，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车外风声呜咽，车内珠光旖旎。

少了温疏影，气氛一下子僵硬了很多，而素心素竹皆在车外伺候，空气中只剩下轩辕冷霜平静安稳的呼吸。

安珞凝一直绷紧着神经，不敢有一刻松懈，幸好轩辕冷霜的手只是轻轻搭在腰间，并没有做什么。

“凝儿……”

轩辕冷霜突然的叫唤让安珞凝的神经再一次绷到了顶点，极力压抑着不安的心绪，轻轻地应声。

“据我所知，叶穆玟武功虽好，却也算不上是个明主，秋青羽这等人物怎会在炎天门。”

“我也不知道，以前有问过，但是青羽只说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告诉我。”

“叶穆玟有个儿子，天资极佳，练得一手快剑，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只是脾气傲慢，目中无人，且又好大喜功，一向与秋青羽不和。”

安珞凝静静地听着，摸不准轩辕冷霜的真正目的，继续装糊涂，“叶飞与大哥是好友，又是二姐的未婚夫，常来凌云庄来小住，人缘倒是不错，至于他为什么会针对青羽，我想应该是嫉妒心作祟吧。”

“嫉妒？”

“他总是抱怨青羽一个外人，在炎天门竟然得到比自己更多的器重，他身为少主，眼看着即将继任门主，怎么会容得下这么大一粒沙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轩辕冷霜总觉得安珞凝似乎很厌恶叶飞这个人，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和秋青羽是好友，连带着也吃过叶飞的亏？

不见轩辕冷霜有所回应，安珞凝心中惴惴，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得继续说道：“青羽在江湖上的口碑比叶飞好上许多，其实二姐曾经是想嫁给青羽的，但是青羽却拒绝了她，她一气之下便选择了叶飞，恐怕这也是叶飞憎恶青羽的原因之一。”

“你的二姐，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安雨珊吧，听说是和沈薇齐名的美人，秋青羽这小子真不识好歹。”

“可能青羽有意中人吧，我没问过他。”

这种闲话家常的感觉很奇怪，让安珞凝很不舒服。

与轩辕冷霜相处，这种模式着实奇怪得很。

相反的，轩辕冷霜倒是很惬意，无聊的时候打听一些别人的八卦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安珞凝的腰椎处打着转，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和凝滞的呼吸，轩辕冷霜低笑道：“凝儿，本座的触碰让你很紧张么，若是哪天我兴致来了，你怎么受得了？”

“没，没有。”安珞凝低声回答，一动都不敢动，要是这时候挑起了火，自己绝对不可能逃得掉，而且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睡会儿吧，天亮之前是到不了的。”

“嗯。”

安珞凝躺在轩辕冷霜怀里，怎么也无法入睡，直至天亮，才抵不住浓浓的倦意沉沉睡去。这一晚上变故太多，心潮大起大落，连番的试探与打击弄得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

感觉到安珞凝已经睡着，轩辕冷霜却睁开了眼睛，就这么看着安珞凝的脸，不语片言。

而他也终于知道，为何会对安珞凝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的眉很像一个人，尤其是皱眉的时候。

他和他一样，都有一双修长简洁的眉，透着浓浓的儒雅和温和，不似江湖人，倒像是儒门学者。

当年有一个相士在给宁烨批命的时候，四句诗中就有一句提到了他的眉，说他的眉本不属于他，是强从别处夺来的，这样的眉，应现于朝堂文士，而不是江湖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