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难得公休，跟我去看电影啦，他问其他人就好啦，至少还有两个可以回答他啊。」
「可是小光高中前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啊。」
「你让他自己去问小光啦！」
大雷一步三回头的被拖走，最后还是被烟瘾给钓出去，邢维收起笔记本，不无感慨的想着果然一物降一物，小光说弟弟才是家长这点居然是真的啊。
「第二个问题呢？」梁柏安敲敲桌子。
「……小光为什么都不跟家人联络？」
梁柏安闻言表情一阵痛苦，立刻抬手指向门口。
「快去追。」
「啥？」
「这问题我比较不熟，熟的人刚走。」
囧囧囧！！
「喔谢谢再见！！」邢维慌乱的抓外套塞东西，还不忘跟梁伯安说再见。「下次我再跟小光一起来！」
邢维东西抓着往外冲，差点又撞到门的状态让人捏把冷汗，赵宗淳一脸疑惑的看邢维冲出去，凑回吧台想问怎么回事，总是把他当祸害的梁柏安这次很坦白。
「他要问小光家里的事。」
「……那希望他跑得够快。」赵宗淳知道自己没有详解，突然觉得今晚超无聊。「梁柏安……我好无聊……关店后你陪我啦……」
「这个有空，小光验过，」梁柏安死没良心的推出何维书，赵宗淳也毫不客气的一把缠上。「你就将就一下吧。」
「喂，跟我有这么糟？还将就？」
「哎……不是理想的，都是将就，」赵宗淳巧笑倩兮。「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将就』——走吧？」
何维书还在犹豫，梁柏安已经挥手说慢走，至于毫不犹豫往外追的邢维，终于看着背影险险追到已经在发动摩托车的兄弟二人。
「什么事？」兄弟二人脱下全罩安全帽，很有自觉的熄火，而且既然在外面谈，王宏甫毫不犹豫的点烟塞嘴里。
「他们叫我出来问你，」邢维边说边把手上的东西整理好。「小光家——」
「哥，」邢维还没说完，王宏凯就打断话题。「你找个地方跟他慢慢说，我先回去。」
「欸？」大雷抓着弟弟，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完还是可以去看电影，很快啦。」
「老哥，讲清楚一件事不需要两个人，」王宏凯移开他老哥的爪子，重新戴上安全帽。「而且他特地一个人出来，能少一个人知道还是比较好。」
「有差吗？」
「那他干嘛不问小雅？」王宏凯有时候真佩服他老哥。「所谓的偷偷问就是这样咩，好啦哥，你慢讲，我先回去，讲完要看电影再打给我。」
「好。」
大雷撇撇嘴，说实话他老弟的口头超紧，他完全不觉得有回避的必要，可他老弟已经发车走人，他也只能另外找个咖啡厅坐下。
「安怎？」对咖啡因完全没办法，大雷只好无聊的喝果汁。
「也不是很严肃的问题……」
「你最好丢个大尾的问题。」
唔，真不好意思，果然不耐烦吗？
「小光都不跟家人联络吗？」
大雷歪歪斜斜很没礼貌的姿势瞬间端正，眯起眼盯着邢维片刻，习惯性的想拿烟才想起室内禁烟，只好郁卒的刁着吸管咬。
「你真正想问的是他跟他家之间的问题吧？」大雷下巴一扬。「怎么想到的？他家跟你又没关系。」
「就……很奇怪为什么堂哥跟堂妹反而比较好，小光是独子吗？」
「不是。」
「那——」
「他弟跟他差了十五岁，」可恶老子好想抽烟。「他弟出生的时候差不多是他确定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
家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一时间都集中到弟弟身上，对李光博来说并没有被忽略冷淡的感觉，说实话，他松了一口气。
不是独子，意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还是可以任性的选择找个男人过一辈子而不是结婚生子；家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年幼的弟弟身上，意味着掩饰自己的难度与压力都大幅下降。
上课准备考试没有任何问题，聊天打球也没有任何问题，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别被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
真的没有任何道理，也没有任何理由，总是有那么一群人会去找到受害者，不见得是殴打之类的暴力，但那些刺耳的污辱或是恶作剧却让看到的他异常警醒。
那些践踏他人的笑声与表情非常开怀，旁边同学的表情与其说控诉，不如说是对珍奇异兽的实验心，就像很小的孩子会在蛞蝓身上洒盐看它缩小、或者阻止蚂蚁的行进序列，这只是种实验以及游戏。
而他们这种人很不幸的并没有扞卫自己的权力。
他们被分类在不正常的那边，他看过辅导室因为某个人被谣传是同性恋而被叫去辅导，公平这件事，其实很狭隘。
于是比起国中，高中的时候，回家对李光博来说反而是愉快的事，父母的注意力在弟弟身上，他只要功课好不出什么纰漏就行，小孩子虽然很吵而且过份有活力，但也单纯的让人可以轻松面对。
小孩子长大得很快，大自己很多的兄长不单单只是崇拜的对象，也是依赖、有趣、仿效的对象，很多时候弟弟比较听哥哥的话这点不免让父母气结，李光博倒是很高兴，不只是很好玩，这种信赖与亲腻的温暖自从发现自己性向之后就变得难以体会，即使小鬼有时候很烦很吵，对李光博来说却是重要的连结。
李光博读大学之后自然不住家里，每次回去都觉得小小的个头又抽高一点，他大学毕业弟弟还不满十岁，等他开始工作，小弟的胃袋也开始进入黑洞期，偶尔MSN上聊到的不是关节痛、打球怎么样同学怎么样，就是学校附近的变化还有吃的东西怎样怎样，偶尔小弟还会拉着父母敲出几行转述句，冒出几句『你比你哥还会吃！』这种话也能让那小子乐半天。
但或许也就是感情太好了，李光博在失去防备心的同时从来没想过，弟弟知道后不接受的话该怎么办。
「那时候他爸妈跟他弟都觉得台北的读书风气比较好，再加上他买房子也有户籍，总之是那小子升国二的时候，」大雷还是拿出烟咬着，表情很不好看。「我不晓得过程怎么样，虽然大概猜得出来，反正，某天晚上我接到一通电话。」
『他知道了。』
电话里只传来这样一句话，平淡得像有什么死了腐朽了，于是只能看着不可逆的过程无尽默然。
第二十三章
『他知道了。』
电话里只传来这样一句话，平淡得像有什么死了腐朽了，于是只能看着不可逆的过程无尽默然。
虽然猜得出来但没有特别想猜，王宏甫之后也没有特别去问过程，只有沉默、以及呼吸声的电话持续了很久，直到王宏甫受不了的问李光博要不要带啤酒过去陪他，才有一个声音笑笑的对他说谢谢，不用，晚安。
然后交往几年的男友分手了，曾经很要好的弟弟变得淡漠，李光博怀着忐忑的心情返乡，才发现父母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很好奇他们兄弟怎么了。
「从那之后，小光就越来越少跟家人联络，这几年是几乎不联络。他老弟现在念大学，看到他哥还是那种讨人厌的死人脸，反正一个工作忙一个功课忙，能不见也好。」
「就这么讨厌……反对吗？」
「我哪知道？」大雷哼一声。「这不是谁对谁多好的问题，而是人终究最爱自己，他高兴、他乐意、他的价值观和理想大于一切，小光一直是理想的哥哥，反过来说，如果不是理想他老弟就不要了——大概是这样。」
「可是小雅又怎么……」
「小雅家她是大姊，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像小光这种哥哥她哈得要死——你也知道大家族的小孩最崇拜这种长得漂亮帅气、人又温和、还会帮忙掩饰的大哥，小光他弟一句话就不念台北的学校，人家小雅可是想很久，所以那丫头自己跑来找李光博。」
「……所以小光就告诉她了？」
「不说也不行，小雅比他弟还大个三岁，因为晚读一年所以正要考高中，女孩理论上比男孩子细心吧？他那时候想着反正他弟回去说迟早也是会传开，所以就认真的告诉小雅，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反而是堂妹接受了这件事。」
真的是很感伤很讽刺的一件事，大雷不想说那时候他是怎么陪李光博喝完一箱又一箱的酒，也没说其他人是怎么陪李光博散心，甚至也不想转述这家伙照常衣着光鲜笑容可掬的上班的样子。
这需要说吗？把朋友说得很可怜，恋爱结局也不见得会比较好，谈恋爱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越焦躁越忍不住烟瘾，大雷干脆捞起外套结帐离开，边走边默默抽完一根烟后终于走到可以坐着继续聊的小绿地，坐下点好第二根烟，看邢维坐在他对面，突然怀念起以前他偷偷抽烟、小光帮忙把风的那些时光。
「……第一次是在高中的时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狭小的单人床和暑假尽头的电风扇声，彷佛穿过香烟的烟气就能抓住。「没什么同伴，刚好又都很好奇而且不讨厌，又或许只是很寂寞很不安，」有没有爱这种事，现在去思考已经晚了。「总之有个人可以偷偷摸摸的在小角落让你抱两下，就够爽够满足，低调的做个几次后没胆量继续，然后就这样。」
邢维点点头，还在整理听到的东西，抽烟的人默默的点第三枝烟，明灭闪烁的光逐渐靠近手指和嘴唇，大雷觉得也差不多了。
「还有啥？」他想走了，虽然不是痛苦的回忆，但也不是快乐的回忆，这种感觉非常讨厌，他只想打电话给他可爱一万倍的老弟然后一起去看电影。「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他弟晓得小雅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啊，所以他们两个超不对盘。」大雷冷笑。「问那么多，你要帮他们和好？」
邢维摇头，露出苦笑。
「有些事不是有心就能做到，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这么快放弃？」
「有时候干脆的放弃就叫做觉悟吧？」邢维站起来，认真的对大雷一鞠躬。「谢谢你告诉我。」
「嗯。」这种谢谢的确要不客气地收一下。「你什么都不做，干嘛问那么多？纯好奇？」
「当然是有点好奇，也想知道他更多的事。」看看表，才八点，或许可以带点水果过去，小光运动完刚好可以吃——邢维抬头发现大雷表情好像有点阴，因为大概知道对方的想法所以笑了。「不过，也是有点小计划啦。」
「嗯哼？」
「想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以及其他很多很多的那种……计划。
＊＊＊＊＊＊
邢维不觉得自己是个能力高超可以解决别人问题的人，他连自己家都搞不定，只能确保家人不会影响到小光的生活。
不是说他太退缩太逃避，只是很清楚所谓无法解决的问题并不是无法解决，而是没办法满足所有人的理想。
李光博则是发现邢维这几天先是有点低沉，然后说着要受训赶进度每天到他家都是累趴的状态，一边累得边呻吟边打瞌睡还不忘抓着他乱亲，抓到哪里亲哪里。
手指、手腕、手背，腰侧、腹部、背脊，脸颊、耳朵、发际，最后甚至是膝盖、脚踝、脚指……
慢慢的亲，慢慢的蹭，很亲腻、很安静，邢维有点像在撒娇，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宣告自己的存在，天气开始冷了，身体却总是受到撩拨般的一点点变热，然后忍不住俯身凑上亲吻，弄得邢维发出懊恼的声音抱紧他，而他却傻子一般地笑到睡着。
东北季风终于带着总是不会散的云和湿冷来到北台湾，天空总是昏暗得彷佛即将入睡的成色，离开床这件事的难度逐渐增加，更别提邢维的手总是放在他腰上，用很没诚意的方法叫他起床。
「……你又按掉我的闹钟……」
李光博咕哝抱怨，闪躲邢维的亲吻，真的被含住却还是乖乖张嘴，唇齿间尝到奶油柔润的味道。
「反正我会准时叫你。」邢维见好就收，自己也怕玩出火。
「心情很好，终于忙完了？」昨天就感觉到对方轻松的心情，李光博昨天不急着问，今天现在干脆就赖床一下。
「暂时忙完了。」看小光睁着眼在床上笑着赖床，邢维无奈地狠心把人拉起来，果然听见对方一直笑。「起来，你不怕迟到？」
「我休假。」看邢维一脸惊讶，李光博说不出的得意。「假多用不完，我连休三天。」
「真好。」有点嫉妒，这年头有假不一定能休啊。
「好什么，你不是明天休假？」看邢维惊得一脸呆样，李光博忍不住踹一脚。「你一个月前说过！！」
「……欸？呃……我那时候该不会在梦游吧……」
「你问我？」眉毛一挑。
「没有没有。」反正结论就是明天大家都不上班嘛！呃啊。「所以你不陪我吃早餐？」
李光博真的很想说他要睡，但大狗一样的邢维看起来又有点可怜，心软的结果就是休假也没赖床，而不用收碗盘的邢维则多获得了几个吻，出门的时候小花朵朵开。
邢维很开心，李光博却有点无奈，睡回笼觉也有最佳时机，他现在已经清醒了，除了洗碗把自己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他家干净得只剩阳台的花盆可以让他动手。
……这家伙有多少天没回自己家了？
李光博抱着抱枕，总觉得邢维已经一连好几天都在他家，虽然不介意这家伙总是待在他家，而且似乎邢维很开心，但住自己家应该比较愉快，差不多又该换张床睡……
彼此的东西在占据空间之后逐渐成为风景的一部分，然后就有了新困扰，例如翻衣服的时候才想起要找的东西在另一个人家里，或者要跑步的时候才记起鞋子留在另一位的车上。
总是有那么点东西不是因为遗忘而留在对方手边，在下次见面时成为香料般地笑话，或许偶尔会有那么一些不便，却提味般地点醒了那些偷懒的、便利的、以及柔软记忆中的甜蜜。
于是更换那些物品也变成乐趣。
想着也该来把东西换一换，李光博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回房间，打开衣柜对邢维的衣物沉思片刻，才拿出大行李袋开始把自己和邢维的衣服都挑一挑放进去，抱着悠哉的心情前往邢维家，拿出邢维偷偷串在他车钥匙上的大门备用钥开门进去，站在另一个衣柜前开始思考要换走哪些衣服。
挑对了接下来会很轻松，挑错了就会每天皱一下眉头。
虽然是件小事，但生活就是从重要的小事开始。
花了点时间苦恼衣服的问题，然后换成李光博打扫一阵子没住的邢维家，检查日用品和冰箱的状态，又稍稍补了点东西，因为想不出究竟要吃什么，所以把东西丢上车后稍稍在街上流浪了一下。
丝丝细雨又像过去的每个冬天那样降下，在风吹过时紊乱成翻飞的光点，依附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李光博抬起手，细小微弱的寒意点落掌间，几乎看不到痕迹。
从二手唱片行捞出几张CD，午餐随便啃了个包子，带着东西回家才发现邢维传了简讯说冰箱还有吃的，但决定彻底懒洋洋的李光博把东西放一放，重新窝回床上打开iPad翻看各种旅游资讯，在倦意涌上的时候干脆地陷入睡眠。
邢维到家的时候李光博还在睡，当邢维出现在床边的时候，李光博有所感觉地惺忪转醒。
「醒了？」
手有点冰，邢维有点想恶作剧，但最后还是等不那么冰的时候才伸手偷袭脖子，冷得李光博缩起脖子抓住他的手，边笑边抱怨，却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抽走。
手就这样被煨暖了。
「怎么没先打电话？」如果前一天晚上没有讲好隔天晚餐吃什么，邢维都会在下班前打个电话问一下，李光博本来想让那通电话叫醒自己，好在邢维到家前准备晚餐。
「你不是要赖床？」邢维笑着捏捏李光博的脸颊。「后来才想到你大概倒回去也睡不着，所以说不定会变成睡午觉，打电话不就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