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云知道——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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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光精拉的五官扭曲,匠父难得地神色滑稽,半晌抚了抚被拉痛的脸颊,包心菜首次见那石头般冷漠的脸上露出笑容,虽然笑容忧郁依旧:

「谢谢你,奥伦。」

「葛蕾!我是你的小葛蕾!都不听葛蕾的话……匠父最讨厌了。」气虎虎地附手胸前,光精对匠父生疏的称呼再次鼓起腮帮,红咚咚地甚是可爱。男人却笑着背过身去,正要走出神庙,葛蕾雅却似想到了什么,返身叫住了他:

「对了,匠父!今天早上有个老人来找你喔,就是一个月前来找过你一次的那位……他说他是米苍还是麦苍什么商队的老板,名字叫做……」

正当光精抓着头回想访客的留名,侧头凝眉的当儿。偷窥三人组却同声轻呼,伴随着匠父因惊讶而倒退回神庙的身影,一道阴影遮住狭窄的庙门,拐杖顿地的声音喀咚喀咚响,与包心菜逐渐加快的心脏几乎同步:

「好久不见了……石头城的『匠父』,」只消听过一次便忘怀不了的苍老声音,压迫,威武又充满神秘,包心菜屏息看着缓步逼近的佝偻身躯,以及不断倒退的匠父背影:

「还是,你比较喜欢人叫你翡水神庙的『神器祭司』?」

米苍商队的大老板,执旗露塔的父亲,掌握大陆上半数商机的耆首,竟然在石头城这座不起眼的石巨神庙里现身了。

「喀札隆……」

直呼其名,显然两人并不陌生。匠父悄悄握紧掌中石杖,神色很快地平复下来,光精拍动翅膀飞来停滞他肩头,终于想起来似地大喊:

「对啦对啦,就是这名字!喀札隆?安息,这老头子还说他非要见到你不可,我说你刚从米坦尼亚旅行回来,还要去为斯波沙祭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他却坚持说你一定会想见面,真是个怪人不是吗?好在你当真回来了,否则葛蕾快要被他烦死了……」

「那孩子……没有跟你一起来吗?」重重呼出口气,匠父沉稳的声音盖过了光精的叨絮。

「托洛托洛有他该做的事。」喀札隆的直接点名让包心菜吓了一跳,不是他的回答,而是匠父竟然会问起米苍商队的现任鹰萨珊,少女秀眉凝起,她闻到阴谋的气息。

回头照看男孩,却见白只是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不时和身后的小黄瓜猜拳(??)嬉戏,全然置身事外,包心菜不禁笑着叹了口气,随即回身继续偷听。

「就这样只身前来见我,胆子可真大啊,喀札隆。」

扑克脸维持冷漠,手汗却顺着石杖涓滴而下,包心菜忆起匠父在大酒桶前制服牛群壮举,眼前的石巨神祭司无疑是极具威力的魔法师,毕竟一路受米苍照顾,少女不禁为喀札隆的安危捏了把冷汗:「要是他敢动手,我……我非救安息先生不可。」

「呵,我何必害怕一个背叛者?」喀札隆的话却让匠父斗然变了脸色,厚实的肩头微微颤抖,尽力维持面色如常:「为了一个女人背叛翡水,又为了自己的愿望,连昔日最疼爱的托洛托洛都可以弃于不顾,要论铁石心肠,我和你其实是差不多的……不,或许我还略逊一筹呢。」语带讽刺,喀札隆充分发挥老奸巨猾的本性。

「你……胡说什么……」被那气势逼得再次踉跄,匠父欲言又止,眉间堆积更浓的忧愁,光精担心地凑上前来,抱紧匠父的耳垂意示安慰。

「但你不否认你是背叛者?不是吗?是你背离了翡水对你的期待,是你让氐人的神器失去凭依……为了你自己的私欲,我说得没错罢?」步步近逼,纵然包心菜听得一头雾水,却看见匠父的额角淌下汗珠。

「喀札隆,莫非你……」再次截断出口的话语,匠父这回当真低下了首。

「那女人……是不是来找过你?」见对方的精神成功被磨蚀,似乎按捺了许久,喀札隆终于丢出问句,半晌却又泛起嘲讽的笑意:

「不对,我不该这样问你……该问她『最近』有没有来过,可怜石巨神的圣地,大概不晓得第几次被你们拿来当作幽会的场所罢?那女人也真了得,一面稳坐堂尚家族第一夫人的宝座,一面左拥石头城主,右抱石巨神祭司,还真是精采的『政教合一』啊……」

「住口!」如雷的巨吼,让原本就已震惊异常的包心菜吓得心脏差点掉出来,险些大叫出声。似乎查觉自己过于激动,喀札隆又用近似鄙夷的眼光瞧着自己,匠父很快恢复平时的冷漠:

「你问她做什么?」

「别再装蒜了,既然你不想提到那女人,也罢,我们换个问题……」双手支着拐杖,喀札隆的指节随他缓慢语速喀啦作响:「伟大的石头城『匠父』,你在斯波沙祭前夕,这样大费周张地旅行到米坦尼亚,调查糜牛斗技场,又沿路像只老鼠般跟踪商队回到石头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果然是他没错,包心菜在心底暗暗点了点头,这才知道原来喀札隆早就查觉了。却见匠父脸色一紧,瞥过头不愿说话,米苍的老板再进一步:

「因为听说了情报贩子的谣言?因为知道那批糜牛是从米苍商队卖到斗技场里?呵呵,匠父啊匠父,这样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私欲?你敢说你不想要那箴失窃的羊皮纸卷,藉以操控代云?」

这回轮到包心菜一片混乱了,「情报贩子的谣言」云云,显然是指卡加在大酒桶里散布的「氐人羊皮纸卷被盗」的事情,回想起卡加当初的神态,确实是故意让整个酒馆的人共见共闻。但令她不解的是,糜牛和羊皮纸卷又有什么关系?记忆一层层倒退,少女眯着眼努力回想,她记得卡加的情报似乎还有下文,只是讲到一半,就让肯大叔给打断了:

「传说中这珍贵的羊皮纸卷,已经被人悄悄运了出来,就藏在……」藏在什么地方?后来糜牛突然来袭,她莫名其妙地踏上来石头城的旅途,再没机会把这句话听完。心中焦燥,包心菜恨不得冲出去向两人问个清楚。

「喀札隆,果然是你干的,果然是你盗走了翡水的羊皮纸卷!」

正脑袋打结,匠父接下来吼出的话却让包心菜整个人跳起来。不等少女回过神来,匠父的石杖已举高在手,光精紧张地上下飞舞,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如此愤怒:

「原来如此,我都了解了。什么糜牛走失,什么斗技场的奔牛……就连你在车厢里和那女孩说的,什么在糜牛群中搀入待生育的母糜,便会让牛群的注意力减低云云,也全是转移焦点的鬼话!……等一下,既然如此,如果说根本没有母糜的存在,该不会……」

「什么人?」

似乎刻意要打断匠父的猜测,喀札隆突地拄杖大喊,未患眼翳的一眼精光暴涨。包心菜还未从适才的震撼中醒来,便为自己行迹曝露而大感恐慌,刚犹豫是要硬着头皮站出来,还是骑上斯波象逃之夭夭,却见匠父和老人同时瞪大了眼睛,望的却是神庙另一方。

「有人……?」

一抹黑纱覆盖的身影自石壁后掠起,包心菜又吃惊又松了口气,原来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人在这小小的神龛旁偷听。但那又会是谁?却见喀札隆和匠父同时动作,一个点着拐杖以不是老人应有的速度飞奔出神庙,石巨神的祭司却只是原地不动,双手缓缓举高了石杖。

「From sky above,by your mercy and favor……」难懂的咒文自唇间倾泻,感受到背后的白一扯她衣裳,然后是低低的叫唤:

「包心菜姊姊,快跑!」

来不及用脑袋思考,包心菜反射性坐上小黄瓜宽厚的背,好在这次它没有索求精力来源,远离危险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只听一声嘹亮的「斯波!」,大耳掀动,少女再次飞翔于天空。同时间匠父的咒文已完成,低沉的结尾如催命符,对象是另一位窜逃的偷窥者:

「Stone Rain!(石雨)」

石巨神的怒气!

包心菜再也忍受不住,伏在斯波象背上尖叫起来,来自天外的大石暴雨般陨落而下,颗颗都有斯波象头那么大,身披黑纱的偷窥者惊慌失措起来。碰咚!一颗大石在她身畔压下,砸裂地面激起漫天碎砾,割开肌肤的伤口洒出鲜血;黑纱下的人影试图往凹处躲避,谁知后方又一颗石头斗然落下,恰巧卡住他黑纱下摆,试图撕开衣物遁走,上方阴影却轰隆一声逼近,眼看就要将她当场做成肉酱。

「小黄瓜!拜托你,帮我救救那个人!」

俯身和斯波象沟通,那知这只象却摇了摇鼻子,她看见象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想起适才令她面红耳赤的经历,包心菜很快明白小黄瓜的用意,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少女红着脸弯下腰来,在斯波象粗厚的背脊上轻轻落下一吻。

「斯波波波波波――!」

雄性大象再次盈满活力,不用包心菜特意驱赶,小黄瓜移向黑纱的轨迹几近光速,俐落地用象鼻抄起人影放落背上,再潇洒地现出三回旋的炫丽技巧,然后在任何石雨能追上前,朝着无垠的一方扬长而去。

「看来……被逃掉了啊。」

近似嘲讽的语气,喀札隆一面往大街上退,不动声色地避开匠父的石杖。男人却意外地不再理他,眯着眼凝视小黄瓜逸去的方向,俊雅的眉目流露出讶然:「是那个小女孩……」光精再次停落他肩头,匠父缓缓放下石杖,葛蕾雅看见他紧紧咬住下唇:

「还有……『他』……」

一只白鹰在石巨神像上驻足观看,然后迅速飞离了神龛。

******

几乎是用摔下来的,包心菜、白和身披黑纱的神秘人一齐脱力般倒落地上。

「驾?斯波」的正式比赛是在晚上,以跨十二点做为斯波沙祭的最高潮,此刻暮色将近,夕阳往石头城另一方落下,街道上人车一空,全往龙皮广场的祭典集中。米苍在市集中心撑起诺大旗炽,节庆般的气氛弥漫整座石头城。

「好痛……」

然而包心菜心中却无丝毫过节的心情,抚着身上颠簸造成的擦伤,适才的对话让她疑窦丛生。喀札隆偷走了氐人的羊皮纸卷?在他的印象里,安息老板一直是面恶心慈,相当照顾她的一位老人,难道是匠父误会了他吗?可为什么对方这样指赖时,喀札隆又不否认?如果他成功了盗走纸卷,那又何必特别去找匠父?

「唔……」

正怔然思考着,身后传来的呻吟却让她斗然醒了过来。单手握着受伤的右臂,黑纱下的人影蹒跚地站了起来,但或许是适才的惊险让她扭伤脚踝,人影走没几步又跌倒在地,包心菜看出那是女子的轮阔,连忙携着白上前去搀扶。

「你还好吧?你那里受伤了?我扶你去找地方治疗……」女子的个子比她略高,头脸和身材均被黑纱密密包裹住,包心菜扶住她肩头,她却夺手挥开帮助。少女吃了一惊,本能地举起手臂挡架,这一举便动到了覆盖在女子脸上的纱布,在风中将它一掀而下。

城市的灯在周遭一盏盏燃起,后方的店家从窗口透出亮光,照亮了黑纱下的脸孔,包心菜发誓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还惊讶,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嘉耶度……夫人?」

灰白的头发仍旧盘起,这次是更近距离的观看。脸孔曝露的女子神色不善之至,却掩不住曾经惊世骇俗,让多少男子拜倒石榴裙下的绝色,虽然看得出来年纪不轻,包心菜仍为那成熟的风韵神醉,华贵的衣裳纵被黑纱所掩盖,堂尚家族的遗孀固有的气质却足以傲视整个石头城。

「嘉……嘉嘉嘉耶度夫人,啊……您好,初,初次见面,我叫作包心菜,我……我不知道您就是,啊,可是夫人为什么要……」问句尚未完整,包心菜的自我介绍却被对方一捂而止,女子重新将黑纱盖上头顶,蓦地凑近少女身畔,她听见夫人在耳边低语:

「别在这边,到里面去说话。」

还未明了夫人的意思,包心菜被她意外有力的臂往后方店家拖去。百忙间她抬头看了眼招牌,却见泛黑的古铜牌子上,刻着一把古老石头城矿工拿来磨凿地面的石钻,磨钻酒吧,牌子下方以几乎被磨蚀的字迹这样写着。

酒吧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烂醉的常客倾倒在角落,还有吧台旁默默擦拭着酒杯,看似老板的人物,以及在角落打瞌睡,看起来是这家酒吧唯一的女侍。里头比外表看起来宽敞,白携着小黄瓜登堂入室,竟也没有撞翻什么桌子。

「酒吧啊……」

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包心菜不禁联想起远在米坦尼亚的大酒桶,那些熟悉面孔与笑语:倩姊每次都抢走肯大叔的酒瓶,兰蕾蒂夫人制止酒馆的打闹,碧夫人温柔地为来客占卜,月蕾在酒馆里跑进跑出,不时靠过去和母亲撒娇,还有时常来串门子的巫,佐尔格微风般的歌声……

好怀念啊。自从离开家之后,包心菜从未真正对那个地方有归属感,但如今她却突然有了思乡的念头,虽然大酒桶可能也只是她人生中微小的一枚插曲,但这一切结束以后,包心菜暗暗下定决心,她会带着白,重新投入那些人群之中。

「这间酒吧的老板,和我是熟识。」

夫人的发言敲醒了她,突然温和起来的语调更让包心菜微微一惊。和始终沉默吧台老板颔了颔首,包心菜注意到他右眼要比另一眼来得无神,纤细的五指仔细地擦拭每一个杯子,彷佛在为自己挚爱的孩子洗澡,少女从未看过有人这样擦杯子的。正呆然间,眼前却毫无预警地出现一头灿绿色长发,然后是绿色长发下,曾令包心菜恐惧非常的血红色眼眸。

天狐驯象师竟然出现了。她确定自己走进酒吧时她还不存在,现在却牵着山丘上站在她身畔的小斯波象赫然现身,包心菜心中惊疑不定,却什么也不敢问。

「漠加,我没事,你站在那里就好……我看小姑娘快被你吓坏了。」

似乎感受到包心菜的恐惧,驯象师本来踏前一步欲照看臂伤,却被夫人挥手制止。少女心中一阵温暖,在山丘下的评语大大改观,偷眼望向黑纱下稳重而慈详的面容,瞬间觉得她有些母亲的影子,想到母亲,包心菜心底又一阵愧疚。

「坐下罢。」温和中带有教人难以抗拒的威严,嘉耶度夫人在她对面挽纱坐定。

「那个……嘉耶度夫人……」张开口却难以启齿,小黄瓜叫了一声,却被白拉鼻子制止。

「我想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会也在石巨神庙偷窥罢?」一语道破包心菜的心事,嘉耶度夫人一旦露出笑容,整个人彷佛都换了。

「啊……是,是的。」耳根泛红,包心菜老实地低下头。

「你既然也在旁边听,安息他憉得没有错,我……常常去见那个人。」不愧是堂尚家族的灵魂人物,石头城的暗处主宰,嘉耶度夫人从来不讲废话。纵然内容难以启齿,夫人的神色仍旧坦然,那是种岁月所织就出来的,无忧无惧的透彻,包心菜再次怔然。

「咦?那么夫人,您和匠父究竟是……」无法组合夫人语中玄机,包心菜显然从未受过男女情愫的杂染。

「包心菜……你刚刚在外头说你叫包心菜罢?很好听的名字,」见少女红着脸颔首,不知道为什么,嘉耶度夫人念起这名字时,包心菜会想起母亲唤她的样子:「我有个……故事要说给你听,」突地举起手将盘髻放下,一头灰白色长发柔顺地流泻抵肩,嘉耶度夫人闭起娥眉,微带皱纹的额彷佛陷入回忆,唇角也牵起笑意:

「很久很久以前,石头城的平凡商家有个女孩,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念过几年书,对于上门请亲的城里小伙子皆不屑一顾,」用手背支撑着下颚,这动作让包心菜想到喀札隆,但嘉耶度作起来却格外温暖,像在闲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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