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云知道——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2日

关灯
护眼

「等到父母双亡,也不继承家业,她从小热爱自由,更喜欢灰石大陆上五花八门的奇人异事,于是她毅然变卖家产,背上包袱,从此一个女孩子家浪迹天涯;她去过米坦尼亚,参加过卓夏的掠市,在晶湖看人剥熊皮,在啸林被虎人追赶……所有十六岁女孩该经历的,她全经历过了;不该遇见的,她也全遇见过,唯一的遗憾可能只有……没一个男孩能被她看上眼,」

漠加始终在一旁,神色木然,一语不发地照顾小斯波象,恰和白与小黄瓜玩耍嬉戏的景象成强烈对比;

「但是有一天她旅行到了翡水,那是大陆最东南方的陆海城市,半边是陆地,由氐人和人类共处,半边却是海域,充满着与世无争的人鱼;在那片崇拜丹寇蒂的土地她偶然造访一座神庙,那被氐人称为神器神庙,专门供奉守护翡水的神器代云。神庙的祭司历代由人类担任,避免氐人公器私用,肇成祸端。是的,女孩在那神庙里邂逅了祭司,然后就像大陆上成千成百对少男少女一样,他们坠入了爱河……」

包心菜听得专心,连漠加的小斯波象呻吟了一声都不晓得,那头过于娇小的斯波象打从进酒馆便情绪不稳。似乎阢陧不安着,小斯波象不住在地上打滚,磨擦腹部,以哀痛的目光凝视着漠加,天狐却依旧漠然。嘉耶度夫人则在斯波叫声中续道;

「但是正如所有的爱情故事,所谓现实永远是差距罗曼史那么一点儿。祭司离不开翡水,女孩却过于热爱自由,年轻的她不知道平凡可贵,终究是离开了简仆的神庙,最后她回到石头城,在那里一个有钱家族的纨子弟爱上了她,拗不过虚荣和诱惑,女孩成了众所皆知的堂尚夫人。然而她作梦也没有想到,那个翡水的祭司,那个她以为不过是旅游罗曼史中偶然占领一页的男人,竟然成了她心底抹不去的回忆,」

小黄瓜伸出鼻子,竟是在小斯波象身上闻东闻西起来,驯象师漠加见状却少有地脸色一变,忙挥手将他赶开;

「而就当那股后劲的热情逼得她几要离家出走的当儿,他却出现了。就在石头城,就在她面前,为她背叛翡水,成为石巨神的祭司,就为了要在石头城待下。于是她与他开笔写了段不被世俗允许的续集,正巧在这时候有钱丈夫去世了,她在女孩的记忆里始终只是个有钱人,没有其他。本来以为这下子童话故事会成真,她应摇身一变成为匠父夫人,但是堂尚家族的遗孀必须为丈夫挥霍、家族经济的危机担负起责任,而城里唯一可以解救她的,不是一贫如洗的匠父,而是平庸、无趣,看上一百便也不会记住的石头城主……」

小黄瓜锲而不舍,似乎对小斯波象极为好奇,象鼻再接再厉,仍是往他身上攀去,对方再次痛苦地呻吟一声,白忙将小黄瓜揽回。包心菜咬紧下唇,看得出来她感动甚深:

「然后,没错……女孩终于成了连自己都鄙夷的人。她越来越不敢面对那个真正爱他的男人,因为每次见到他清澈的蓝眼,她便越觉得自己污秽不堪,终于她和他断绝了往来。讽刺的是,或许是体内流着商人女儿的血,家族的经济在她掌权下逐渐转亏为盈,石头城反而成为她的掌中物,连城主也只能看她脸色;」

凝起眉头,包心菜以手掩口,控制自己不至于哭出来,嘉耶度却依旧平静:

「『伟大的嘉耶度夫人!』,『石头城的救星!』,于是城里的人这样称呼她。然而他们却不知道,那个昂然站在斯波沙祭的最高点,看似拥有全世界的女人,已经失去了一切她所想要的事物,包括她的灵魂,她的感情,甚至她的人生……」

小黄瓜和小斯波象终于纠缠在一起,或许正确来讲,应该是小黄瓜用象鼻死命地在已然瘫软在地的斯波象身上摸索。两只大象一个呻吟一个吼叫,登时整间酒馆吵杂起来,把夫人感伤的尾韵淹没,庞大的身躯差点撞倒桌子,惹得双方主人赶紧站起来制止。

「漠加,想办法让斯波象安静下来。」见包心菜眼泪在眶里打转,似是还沉浸她的故事里,嘉耶度夫人露出微带苦涩的温柔笑容,边拍少女肩膀边下令。

「是的,夫人。」

苍白的神色依旧木然,漠加蓦地举起了长袍下的手,轻轻置放桌上的空酒瓶,包心菜看见她血红色眼瞳突地精光潋滟,确定不是错觉,漠加绿色的长发竟斗然雪白,在施术的风中飘扬如狐毛,身后亦乍现五六条尾巴。

红光倏起而灭,说也奇怪,在包心菜眼里什么都没有改变,小黄瓜却似看见了什么绝色美女,瞬间转移焦点,以令人害怕的兴奋神色贪婪扑上去,拼命吮吸那只空酒瓶。

「天狐的幻术,」似乎可以读心,嘉耶度看着她的惊诧微笑起来:「天狐的幻术能力是天生的,漠加更是精于此道的驯象师,你看见的是最初级的幻术,即只能对特定的对象产生作用。高明的幻术能蛊惑所有看见该物的人,要把一堆石头变黄金也是有可能的。」

「那刚刚她突然在酒馆里现身……」包心菜恍然大悟。

「也是幻术。」嘉耶度夫人点头,一面重新盘起长发,少女惋惜地看着一头灰云重回脑后:

「只消把眼前的小东西拟态成高墙,或者是其他可兹遮挡的事物,人就可以轻易地隐身,不果说得简单,还是漠加这等级数的幻术师才办得到。」她展颜一笑,以近似宠溺的神情抚了抚漠加再度褪回绿色的长发,这才回过头来:

「对了,小姑娘,话说回来,你又是为什么……」

铿锵,包心菜和白同时抬起头来,竟是老板擦拭的玻璃杯跌落在地,上好的玻璃散碎一地,发出精亮的光芒,少女心中一惊,她看见碎片在地上跳动,然后整个酒馆随之震动起来。

碰地一声,磨钻酒吧原本就不牢靠的门几乎被撞飞开来。

「你是……」门外的暮色已深,晚风从敞开的门口灌进酒吧来。在夕阳照耀下拉出冗长的阴影,闯入的不速之客让包心菜惊讶万分,漠加强拉起小斯波象,反应迅速地往夫人靠拢,正好与少女的惊叫同时:

「托洛托洛先生……!」

浑身依然裹着绷带,手上泛着蓝光的弯刀精亮而锐利。身后跟着数不清多少的鹰萨珊,却都学他一般蒙起面容,包心菜露出难以致信的表情,正想开口,米苍鹰萨珊的话语却将她尽数截断:

「安息老板有事要请嘉耶度夫人过去一趟,敬请夫人移驾。」

话声平板,孱弱而缺乏威严,但手上的弯刀却充份地将他补足:

「老板并且吩咐,假若嘉耶度夫人不肯赏光,为了往后堂尚与米苍的和谐……不管用什么手段,务要让夫人成为商队的座上佳宾。」

小黄瓜惨叫一声,象鼻被空酒瓶给割伤了。

第9章

磨钻酒吧的老板缓缓拾起碎裂的酒杯,似对眼前的一幕视若无睹,他小心将碎片捡拾干净,再用拂尘刷去残馀的玻璃屑,以白布包裹好放在一旁。所有的动作都在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进行,彷佛这不过是每天例行的家常便饭。

「阿白,快过来姊姊这边!」

见男孩尚试图替小黄瓜拔除鼻子上的碎屑,包心菜连忙将他揽过怀里,准备随时侍机而动。嘉耶度却一派泰然,淡淡地舒展身躯,漠加往她身侧靠拢,脸上亦一无惊慌之色。

「喀札隆先生的邀请方式还是和以往一样讲究。」再次将黑纱披上拉妥,包心菜看见她向天狐使了个眼色,对敌的态度依旧从容。一面和托洛托洛敷衍,少女却发觉夫人朝自己靠近,竟是附耳低声起来:

「我求你……帮我一个忙。」

包心菜心头一跳,连忙压低声音:「帮什么忙?只……只要我能办到,决不让夫人失望的。」

「最近匠父他……似乎踏错了他该走的步伐,」语重心长,这位石头城首屈一指的权力者低下了首,彷佛回到几十年前,她与男人初遇的瞬间:

「我身不由己,有太多不想做却必须做的事情。但你不同……你是个善良又有活力的孩子,喀札隆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不知多少人在他蛊惑下误入歧途;翡水的羊皮纸卷也好,糜牛也好,我……希望他能过的平安喜乐……」尾句的声音逐渐拉高,似要转移托洛托洛等人的注意,果然鹰萨珊齐向两人看来:

「所以如果必要,请你务必要阻止他……我只能拜托你了。」

碰触的五指蓦地放开,包心菜生起再多看她一眼的冲动。几乎同时漠加的白发腾起,少女的心脏停跳一拍,血红的光芒再次遍布酒吧,刺得她连同鹰萨珊闭起眼睛,等到包心菜再开眼时,磨钻酒吧沉寂依旧,夫人和漠加却早已消失无踪。

「幻术……」唯一露出的眼睛一紧,看到天狐就该知所警剔,托洛深深为自己的疏忽扼腕。却听身后的鹰萨珊齐声大喊,目光往山丘的方向汇聚:

「托洛大人,夫人和驯象师牵着斯波象往城中心去了!」

朝磨钻外递了一眼,包心菜微微一讶,他发现托洛托洛纵贵为鹰萨珊之首,步行的模样却蹒跚颠跛,好像初学走路的婴儿。忆起之前在商队时,托洛托洛除非必要,连吃饭时也只在喀札隆的车厢用餐,这还是包心菜第一次见他自行站立。

朝身畔的鹰萨珊递了个眼色,托洛托洛毕竟关心任务,单手翻上酒吧,随即消失无踪。包心菜退了一步,因为她发现半数的老鹰非但没有尾随,反而朝酒吧内逼了过来。

「对不起,老板有令,若有谁看到这幕,无论是谁……一律格杀勿论。」

弯刀在斗室内催命的幽光,包心菜回想起那天在米苍商队的沙盗,然而当时是旷野,这次却是在空间狭小的酒吧内,而且距离如此之近,少女甚至来不及拔出卡萨兰姆应敌。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到老本行扔出包心菜,才抽出一截菜叶,掩来的老鹰却突地齐声惨叫,血线洒上酒吧的天花板,一排人应声而倒。

每个人的右眼上,都插了一枚泛着蓝光的玻璃杯碎片。

「又要洗酒吧的天花板了……麦汀妮,你该醒了,有工作做了。」

一面叫醒睡眼惺忪的女侍,包心菜愣然看着始终擦拭酒杯的老板,缓缓从高脚椅上站起,老板拉了拉调酒师专用的领结,无神的右眼对战况毫不眷顾,然而吧台上包裹碎玻璃的白布,却已少掉了一半。

「你……你是什么人?」对同伴的受伤尚且惊疑,幸存的鹰萨珊骚动起来。

以湿布擦拭修长而苍白的双手,老板安静地修饰每片指甲,连抬头看人的意愿也无。「我是磨钻酒吧的老板,偶尔兼调酒师或旅客的心灵谘商师……就只是这样而已。」话未说完,包心菜却惊叫一声,原因是一小批老鹰竟尔绕到老板身后,举高弯刀,眼看就要当头血溅,他却只是向旁边侧让,有神的一眼突地一张,瞬间恢复老板威严:

「麦汀妮,第一排第三桌,两杯石粟酒!」

「喔,是的!」从睡梦中惊醒,包心菜呆然看着可怕女侍以反射动作掷出两杯装满的啤酒,手部动作快到肉眼无法辨识,而且方位准确,霎时偷袭的老鹰齐声闷哼,如保龄球般一击全倒。

「第三排第六桌,三杯酒,五份石粟饼!」

随着老板制式化的再次下令,女侍连头也不抬,迅速将现成的餐点装盘掷出,高速旋转的杯盘在酒吧里划出艺术的线条,高效率的上菜速度让下一批涌上的鹰萨珊很快地大饱口福。

「小姐,快点过来……记得千万别抬头就好。」一面命令女侍继续上菜的动作,包心菜惊觉老板悄悄和她招手,从在空中飞舞的器皿下快速钻过,少女在老板的指示下灵巧地跃入吧台:

「听着,我现在翻起这个吧台……麦汀妮,第二排第一桌,六杯酒,两份石粟饼!……下面是遍布石头城的地下水道,你听好,不要转弯,直直往北方走,水道每隔几百公尺就会有出口,你在北方最末端的出口出来,就会抵达龙皮广场……第三排第四桌,八杯石粟酒!……总而言之,一切小心。」

微笑在老板文静的脸上开展,脸无神的右眼彷佛都温暖起来。包心菜一手抱着白,一手捏着小黄瓜的象鼻,眼楮流露出感激:「谢……谢谢你,可,可不可以请问你的名字……」

单手抛起吧台上的玻璃杯,老板将他们一一归位身后架上,然后双手握紧杯架,奋力向下一拉。吧台下方登时一空,露出漆黑的滑道和巨大的空洞。包心菜在跌入洞穴前看见老板再次莞尔,然后是暖如春风的声调:

「绿冷草,磨钻酒吧的老板兼调酒师……偶尔也兼任美丽小姐的保镳,欢迎再度光临。」

飞舞的杯盘和光线在眼前遽然熄灭,两人一象终于隐没在地下水道的黑暗里。

******

「唔……」

没有想像中跌落地面疼痛,似乎因长期潮湿,包心菜触手往背脊一摸,摸到的是厚厚一层苔藓,正好成为她的软垫。黑暗笼罩了她的视觉,听见身畔小黄瓜哀叫了一声,约莫是被酒瓶割破的伤口还在疼痛,正努力使眼睛适应黑暗,身畔却斗现星芒,然后是弥漫整室的亮光。

「白……?」

男孩微笑举高右手的身影映入她眼帘,蓝色眼眸被手上缠绕的光线照得发亮。

「这是日光术喔,很简单的自然系魔法,包心菜姊姊。」

一面开心地旋转四望,光线随着白娇小的五指扩散,照亮前方漫延无尽头的长道,包心菜抬起头来,果然是石头城的地下水道,似乎是已荒废的水段,几道残流滑过包心菜足畔,却只在前方产生积水滩。泠泠水声隐约从头上,脚底和身边传来,石头城的地下水道闻名大陆,是全城农业及用水的命脉,其错综复杂的程度不亚于卓夏的地底秘道。

但令包心菜惊讶的是它的庞大,紧牵着白依循老板的指示往前走,地下水道的高宽均出乎他意料。她相信即使米苍商队从中间通过,两旁还有馀裕可供斯波象奔驰,她试着轻轻喊了一声,声音顺着水道的石壁一路传递,再从远方归还空冥的回响,然后白游戏的叫声也混入其中,小黄瓜「斯波」一声,回音震耳欲聋,包心菜敬畏起来。

「包心菜姊姊……你觉得怎么样?」低低的询问突地夹杂在回音中,把包心菜吓了一跳。

「什……什么怎么样?」

「刚才祭司叔叔还有老爷爷的说得话,还有刚才那位阿姨说的故事,姊姊都没有什么想法吗?」笑得无邪,白牵紧包心菜的手轻道。

「啊……我觉得,匠父先生和夫人,她们两个人……好让人难过。」不擅于使用词汇,包心菜选择最朴实的观感:

「还有喀札隆先生为什么要盗走翡水的代云神谕?他又是怎么样弄到手的,我记得翡水……人类要涉足是很困难的,除非他雇用了氐人,但又有那个氐人会背叛族人?还有匠父先生,他为什么这么积极地找寻那卷羊皮?他和喀札隆先生,还有托洛先生又有什么关系?除此之外还有那群糜牛……哇啊啊啊啊!」

或许是想事情想得太入迷,包心菜对于变故的警觉性大幅降低。所以虽然只是单纯的踩到东西,少女却吓得几乎倒退回磨钻酒吧。

「什、什么软软的东西在地上?」

背脊抵着水道墙壁,包心菜用颤抖的指尖递向地面。白连忙移转日光术的照明范围,犹带包心菜的鞋印,卧倒于水道上的显然是个人形,被少女踩了一脚,原先面向地板昏迷的他稍稍苏醒;一头深绿色长发胡乱束成马尾垂放脑后,勉强抬起头来的昏迷者显然是个少年,鼻子上挂着已然歪掉的黑框瓶底眼镜,镜框后的脸十分清秀,看来决不是什么地底怪兽,包心菜这才放心下来。

「我……我的笔记……我的笔记呢?啊,我的梣木手杖……」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