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竹下寺中一老翁
竹下寺中一老翁  发于:2014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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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叟点头。

“家兄,顾秉,陛下,曹无意还有卢昂。”周琦顿了顿,欲言又止,表情霎那间又是一片空白。

忘尘叟轻声道:“卢昂的我应该带不到了。据我所知,到了石堡城第二年他就病死了。”

“这样啊……”周琦苦笑,将杯中酒洒在地上,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周琦起身,踉跄着走出去:“毕竟是故人,若是方便,靖西王府也送些吧。”

第四章

如有下个朝代编纂启书,德泽五年必定最浓墨重彩也最充满传奇意味。

周琦即使隐居深山,也常可以感到朝局对人心的震动。

五月初十那天一清早,有官兵来叩他的门。

周琦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几个衙役。

“身份文碟交出来!”

周琦蹙眉,按捺下不悦,取了文碟递给他们。

“你就是周三?”

周琦像个最平凡不过的茶农一样,木讷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惊讶于他的俊朗身形,那衙役愣怔了下才道:“王爷有命,每户均要抽丁服役。”

周琦微微一颤:“王爷?”

那衙役不耐道:“到底是山野村夫,难道不知道雅州是王爷封邑么?”

周琦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王爷是西蜀王。

“几位大人,在下自然愿意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可是如今正是收茶之季,不知诸位是否可以通融一二?”周琦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碎银子,谄媚地往他们手里塞。

几人对视几眼,其中一个小头目一把接过银子,大发慈悲道:“看你瘦瘦弱弱的,就算去也就是个火头军的料,这样吧,你再凑三两纹银,就免了你此番徭役。”

送走了衙役,周琦在桌边坐下,沉吟不决。

按天启律,藩王并无权私自征兵,轩辕昭旻登基以来,对内整顿吏治,对外韬光养晦,与吐蕃突厥皆无战事。西蜀王此时此举,除其暗藏反心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山间层云骤起,周琦站了会,还是拿了蓑衣斗笠,向雅州城里行去。

雅州城内人心惶惶,时不时有三五衙役冲进各户,带走青壮男子。倾盆大雨中妇孺哭叫声连绵不绝,场景很是凄惨。

临街的一处茶馆里,三三两两的茶客边摇首叹息边小声议论。

一士绅打扮的偷偷摸摸道:“听说没有,大理寺卿顾秉给关起来了!”

他对面那人颇为惊讶:“哦?那不是原先的嘉州刺史,听说是个清官么?”

“唉,谁知道呢,这年头,好官孬官早就分不清楚了。说来也讽刺,大理寺卿竟被羁押进大理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邻桌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官威的人打断他们:“你们又知道什么,我从以前的同科那儿听闻,顾大人此番入狱,好像是因为挑拨圣上与藩王的关系。”

那士绅拍案而起:“纯粹胡言乱语,顾大人官声极佳,圣眷正隆,何苦要去做那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角落里的周琦正听的费劲,突然有个游侠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颇为狼狈。

“不好啦,不好啦,咱们西蜀王连同燕王一道反了!”

一片哗然,众人七嘴八舌地打听,末了那游侠烦了一甩手道:“哪还有什么好说的,燕王反了,西蜀王也反了,那靖西王多半也是要反的。就凭朝廷的兵力,恐怕就算不全盘皆输也大伤元气,我看哪,多半要像前朝那时候,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啦。”

“唉,勿论国事,勿论国事,大家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准备逃难吧。”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周琦一人独坐,冷眼看着隔窗夜雨。

他先前以为太子登基之时便是天下太平之日,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当夜,周琦收拾了所有金银细软,除了随身衣服,只带了些新茶便匆匆上路了。躲过抓丁的衙役,渡过青衣江,不休不眠赶了两天路后,周琦便到了嘉州。

嘉州景况与雅州相类,也是民心不安,风雨飘摇。不过到底是朝廷的地界,除去在当地卫戍的南衙府军在频繁操练调动外,倒是不见官差抓丁征赋。

找了个客栈落脚,周琦沐浴更衣,小憩了半个时辰,便又出门探听去了。

此时忘尘叟不在西蜀,而周琦在西蜀识得之人本又不多,一时间还真是毫无门路。周琦颇为气苦地在一处酒肆落座,准备随意用些午膳。

“周兄。”有人唤他。

周琦回头一看,发现是个文秀男子,很是面善。

那人一身青衫,疲惫不堪,周琦盯着他看了半天,恍然一惊。

“曹兄?”

此人便是当年乔装史渊前去陇右的曹无意,只是彼时他锦衣貂裘、前呼后拥,何其风光,如今落魄至此,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周琦的嘴角慢慢勾起来,山栖谷隐十年,自以为已经前尘尽忘,逍遥物外。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去那些熟人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这才发现,或许自己没变,依然是那个拿不起放不下逃不掉的周琦。

曹无意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你没死,那忘尘叟果然骗我。”

周琦摇头笑笑:“人在江湖为求自保,这也是无奈之举,劳烦曹兄惦记了。”

曹无意看他:“所以你一直在西蜀?”

点头,周琦笑道:“对,先前十年我一直在蒙山种茶。”

曹无意脸上有种了然的神情:“我之前还奇怪,为何会突然有人去我府上兜售蒙顶甘露,如此看来便说的通了,茶很不错,谢过。”

周琦摆摆手:“故人重逢,说那些客套话作甚。”顿了顿,他又问道,“只是先前不是说曹兄是翰林供奉么?为何流落到了西蜀?”

曹无意漠然看着杯中清茶:“恐怕周兄还不知道吧?史苏两党都倒了。”

“陛下登基后,擢拔新人,培植东宫势力,加上史皇后凤驾西去,史党便每况愈下。本来恩师想急流勇退,早些致仕,可偏偏北疆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搅出来……”他神情阴郁,“现在想想,恐怕我们是被突厥人算计了。”

周琦蹙眉:“我一直以为朝中的突厥内应是史苏两党。”

曹无意嗤笑一声:“突厥人,某些时候比汉人要奸猾许多。没错,当年元佑之役他们是站在山东士族一边,之前陇右他们可以选择站在东宫一边,如今他们选了燕王,倒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我觉得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对我朝的一举一动简直了若指掌,这很不寻常。”

周琦摩挲着手中茶杯,沉吟道:“此番两党算是再无翻身余地,北边战事又起,我想突厥打的主意恐怕是渔翁得利吧?”

曹无意长叹一声:“之前顾秉进去我便觉得不对,便挂冠求去,所以现在也算保了个全尸。朝廷的事情,我是再不想管了,还是像周兄你一般闲云野鹤,悠游自在的好。”

周琦笑得苦涩:“我父兄知交均在朝中,我现在又如何自在得了?”

第五章

周琦笑得苦涩:“我父兄知交均在朝中,我现在又如何自在得了?”

曹无意长叹道:“少年时争名夺利,把双亲贤妻都抛诸脑后,只顾着每日汲汲营营,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幸好及时顿悟,抽身得早,否则妻儿老小都要被我拖累。如今虽无宝马雕鞍、厚禄显爵,但高堂俱在、伉俪和谐、儿孙绕堂,每日平安喜乐,这般看来反而觉得早年种种荒谬可笑了”

淡淡一笑,周琦由衷道:“亡羊补牢,也算是幸事。”

曹无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好奇问道:“算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成亲了么?”

周琦被茶水呛了下,苦笑道:“哪里有女子愿意嫁予我这般既无田产,又无功名的茶农?”

拍拍他的肩膀,曹无意热心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个妻妹,人是极娴雅聪慧的,今年刚及笄,若是周公子不弃我家门寒微,我倒是可以保个大媒。”

周琦只觉得芒刺在背:“还是算了,潇洒一人惯了,何况我都三十了,何必去糟蹋人家姑娘。”

曹无意细细端详他,端起杯子啜了口茶:“先不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想起来,自我二人焉支山一别,恐怕有十多年了吧?”

周琦指尖微触窗外雨水,视线很有些闪避:“十二年罢。”

曹无意欲言又止:“我二人各为其主,恐怕连交浅言深都谈不上,但他乡遇故知也算是有缘。有些事情,盘桓心内也有些年头了,你知道,很多风闻由士子们嘴里传出,恐怕比市井之中还要荒谬龌龊几分……”

他所指之事,周琦自是知晓,若是换做当年,他兴许会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大概是在山中日久,原先还算伶俐的口舌笨拙了去,周琦只看着茶水,缄默不言。

曹无意长叹一声,心中有数,便不再多问。

茶客们来了又走,当曹无意已经准备告辞归家的时候,周琦突然道:“我死遁后,陇右情势如何?”

曹无意怔了怔:“倒也无甚稀奇,靖西王依旧是练他的兵,对朝事毫不关心。阁老曾派人与他密谈几次,但他似乎都是兴致缺缺。”见周琦神情淡漠,他又轻声道,“不过靖西王年近不惑,却仍未婚娶,亦未诞下子嗣,这点颇为群僚非议,有人说,恐怕靖西王这支是要绝在他这代了。”

“哦,是么?”周琦一双桃花眼平静无波,仿佛在谈陌路人一般。

“而且……据我所知,他似乎一直未放弃寻你。他曾经派过不少暗探前往洛京江南,寻到与画像类似的便带回陇右,若是搞错了便发放银子送这些人归家。”

周琦猛然抬头看他:“难道他们没打捞到我的尸首么?”

曹无意沉吟道:“这些我倒是不太清楚,毕竟后来我再未去过陇右。不过听说似乎他在烈陵自己的墓道旁边立了一座衣冠冢……”瞥周琦一眼,他斟酌道,“那墓碑上似乎写的,是‘江南周琦’。”

曹无意走后,周琦一个人在茶馆里枯坐,直到打烊。

他又在嘉州蛰伏了一个月,其间各种各样的消息从酒肆茶馆传来。

六月初五,皇帝轩辕昭旻决意御驾亲征,随他而行的,是二十万大军。

同日,临淄王亦率十万甲兵北上讨逆。

周琦日复一日地四处探听,不放过耳边的任何一点消息。

快到七月的时候,最坏的消息传来,西蜀王连克六郡,已然逼近益州,而益州以南的嘉州也是危在旦夕。

情理之外,却在众人意料之中的是,离西蜀最近的靖西王对此熟视无睹,看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做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了。

曹无意找到周琦的时候,周琦正站在城门下木木地听一个老头说书。

“都什么时候了,周公子你还有这种闲情。”

周琦挑眉看他:“你我二人都是庶民,战事与我等又有何干系?若真的打过来,大不了继续逃难便是。”

曹无意长叹一声,示意他走到一僻静之处。

“前边战事吃紧啊。”

周琦有些意外:“朝廷加起来有三十万大军,就算兵力集中在北疆,若是速战速决再回过头对付西蜀王,也不该那么吃力啊。”

曹无意摇头:“你有所不知,不知临淄王怎么回事,十万大军一进入河北道就一夜之间消失了,连连大雨王师又耗在路上,不要说驰援西蜀,北人骁勇善战又准备多年,他们能自保就不错了。”

周琦咬唇:“朝中呢?不是说朝中可能有突厥人的内应么?”

曹无意苦笑:“我也挂冠有些日子了,你当我还如以往一般消息灵通么?”

见周琦焦急,他又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无知黎首来,我倒还知道的多些。皇上亲征,赫连杵是大将军,他的表弟,独孤小侯爷是右将军,你的兄长尚书左仆射领军师中郎将衔随军。”

听到周玦的名字,周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心中更是仓皇。

“朝内由中书令黄雍总领政务,下有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户部尚书顾秉筹措粮饷,门下侍中赵子熙处理各州庶务,而吏部尚书秦泱总典吏治。而我听说似乎目前粮草和兵力都有些吃力,大内的开支都削减了大半,而且对高官富户又额外征税了。”

周琦打断他,声音喑哑:“西蜀王一路东进,朝廷竟然没有部署兵力拦截他?”

曹无意摇头:“你也知道,单凭各州那些散兵游勇般的南衙府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藩军?”

他们所站的巷子似乎已有了年代,青砖的缝隙里长满杂草,乱七八糟地横在那里,显得陋巷更为荒芜。

周琦心内亦是乱成一片,突然脑中闪过一道浮光。

他拉住曹无意的袖子:“吐蕃呢?他们应该想到向吐蕃借兵了吧?”

“唉,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眼下我看,朝廷最担心的恐怕还是靖西王,陇右之南便是西蜀,之北是突厥,往东便是洛京,现在只求靖西王千万不要和这两个王爷勾结在一处,否则,咱们就等着改朝换代吧。”

第六章

昔日西风卷地狂,只堪吹雁过潇湘。

黄沙万里暮天远,白水一杯秋井香。

凉州城外两百里,休屠泽。

轩辕符冷眼看着小童从湖中取水倒入釜中,加入云杉木,用文火慢煎。

“王爷。”张奎跪在他身后。

“何事?”

张奎低声道:“西蜀王已占了益州、雅州,快到嘉州了。”

轩辕符小口啜着茶,毫不在意。

“西蜀王特使已在王府等了两天,胡总管说他已经很不耐烦准备告辞了,王爷您看……”

羊脂玉杯洁白剔透,甚至隔杯可以隐隐看见蓝天碧水。轩辕符晃着杯子,眼神放空又仿佛盯住湖面一点。

“让他走便是,这种小事也要问本王么?”

张奎懦懦称是,刚要转身,又听靖西王道:“北疆还没有动作么?”

张奎摇头道:“陛下率领王师仍在行军,临淄王杳无踪迹,燕王也没有动作。”

轩辕符闭上眼睛仿似入定:“本王今夜留在这里,明日再回凉州。”

走到武安戍,张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轩辕符依然端坐在湖边黄沙之上,从他那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一处山崖。

数年前,曾经有人从那里纵身一跃,然后……

红尘尽断,天涯相忘。

第二日,轩辕符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若不是胸口起伏,和一具死人无甚差别。

猛然他睁开双眼,古井般的眼里闪过一道厉光。

片刻有一骑纵马狂奔而来,那探子下马,把怀里竹筒交给张奎。

张奎一看,竹筒以火蜡封口,上面隐隐篆刻两字——“中书”。

不敢怠慢,张奎攀到车辕外,低声道:“王爷,大内的密信。”

“送进来罢。”

张奎跪行至车内,双手呈上,不敢看轩辕符的神情。

不疾不徐地打开,粗粗一看,轩辕符轻轻笑了:“想不到顾秉也有求本王的一天。”

这些年轩辕符性子越发喜怒无常、沉闷阴郁,常有官吏奴婢因一言之失被贬被乏,久而久之,众人在他面前皆是谨言慎行,处处小心。

张奎壮着胆子道:“王爷贵为皇叔又是陇右之主,顾秉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奴才,他求王爷又有什么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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