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生子)下——堂桂花
堂桂花  发于:2014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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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满惊喜的眼神是毋庸置疑的,他从来没想到,江陵居然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毫不掩饰的惊喜,从他一贯淡定从容的眼神里大放异彩,江陵只觉得自己似是头一次才认识他。虽有些黯然于至今才瞧见,但更加为自己深思熟虑了一夜后的正确决定而高兴。

更加坚定的道,“绝不反悔。两个孩子都可以留在你的身边,你若是愿意,我让青苔和白勇继续留在你身边,帮你照料他们。你若是不愿意,可以自行请人回来。你也可以带他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你们的下落,并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可以付出自己应该负的责任,这样,行么?”

当然可以!勒满心头纠结多日的烦难顿时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可不是得意便忘形的年轻人,凡事还是考虑得更加周全一些。

“那你怎么跟你家里人交待呢?若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因为他的关心,江陵笑得很温暖,“这个你无须担心,他们都是很明理的人,不会勉强你做出任何决定。自然,他们肯定也会希望能见到这两个孩子,但却要经过你的同意。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随我们一同上京城,让我家里人有机会见见这两个孩子。然后你再想去哪里,就由你自己安排了。”

见勒满脸上微有踌躇之色,他又道,“你和孩子都不必住在我们侯府的,若是觉得不惯,住在外面的客栈也行,或者是我大哥在京郊的别苑。那个地方极是清静,平素也没什么人去,你若是不想人打扰,住那儿就最好了。”

江陵看着大叔似是有些意动,补了一句,“其实旁人倒也罢了,往后见的机会总是有的。只是母亲年纪大了,又生了病,我不怕跟你说句私心的话,我是很想带孩子们回去给她看看,说不定老人家见着欢喜,连病也能轻上几分。”

这话说得有理,勒满很能体谅他的想法。他只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那你所说,以后不再勉强我,可是真的?”

江陵颇有些尴尬的垂下眼眸,可很快就抬起眼来,朗声道,“你若不信,我写个白纸黑字给你!”

好。勒满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那我们跟你回京城!”

得知大叔肯跟他们一起回京了,青苔白勇自是高兴的,只庄净榆冷哼了一声,“还不算太笨。”

“爹亲,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尉迟锦不明白,好奇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

庄净榆看着他身后扛回的大包小包,又好气又好笑的弹了他一指头,“大人的事,小孩少管!你要扛这么多东西回京,可没人帮你。路上可有你两个小弟弟呢,带他们就够累的。要是这些瓶瓶罐罐在路上颠坏了,磕碎了,赔的全是你自己!”

呃……小财迷顿时忧伤了,挤出两滴眼泪来撒娇,“爹亲,您可不能不管我。上回给小叔带来的东西,全给他送人了。这回要是再赚不回来,我就真真是血本无归了。”

嘁!破产才好,省得成天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道道。庄净榆很无良的挑眉斜睨了儿子一眼,“难道你忘了你爹教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成天为了这些小钱计较不就跟你爹亲一样了?”

呜呜,尉迟锦真心要哭了。爹亲这是生气于他当了爹爹的眼线,所以伺机打击报复!怎么办?他的钱钱啊!

小铜钱儿的心碎无人理会,大人们都在忙着准备上路之事。肯定是要等到孩子满月再出行的,马车颠簸,是绝对不能坐的,要走只能走水路。但也有许多的准备工作要做,尽量保证他们父子三人的安全。

白勇皱眉道,“其实要我说的话,能带上伏神就能解决大半问题了。这家伙的生机惊人,有它一路相随的话,比什么丹药大夫都管用!”

这会子在南疆,都基本把它当半个奶妈在用了。可能把它拐走么?

青苔老神在在的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你愿意牺牲下么?”

瞧着他眼里的不怀好意,白勇顿时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现在江陵和大叔分居了,庄净榆带着儿子,除了他俩,哪里还有人能演春宫给那只好色的家伙看?

可是,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白勇很纠结。

81.

京城繁华,数十年不见,只有更盛。

再一次站在京城街头,勒满不由得感慨万千。想当年,他初上京城,真可谓是鲜衣怒马,年少得志,倚桥独立,便是满楼红袖招。

而今再上京城,却是物是人非。人虽未老,但心已越过沧海桑田,再不复那时的雄心壮志。此生唯一余愿只是求格雅安好,两个小家伙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伴自己终老,便是如此了。

天色渐暗,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次散去,象征团圆的鞭炮声在京城之中次弟响起,似是催促归家的脚步。但仍有些迟归的客商,贪慕京城繁华的旅人在青楼酒坊里流连,于烛光灯影中勾勒出一道道并不算寂寞的身影。

终于赶在年前回到京城,勒满却谢绝了江陵邀他回府去住的好意,两个孩子给他带回去承欢膝下,他自己却独自幽居在京郊的别苑里,清静之极。

自从那夜谈过之后,江陵真似换了个性子,待他极尊重而有礼。尉迟家的人也如庄净榆所保证的那样,没有一个来麻烦他的。

便连在别苑中伺候他的下人们,也是恭谨而有礼,从来没议论过半句是非。

今日因是除夕,勒满在到别苑中呆不住,便来到大街上,感受过年的气氛。他只作寻常百姓打扮,又戴上帷帽,便将十分相貌掩去七分,甚不起眼。

逛得累了,见半空中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勒满牵着马信步走进一间照常开张的小酒馆,意欲在此度过他的新年了。

伙计上前牵了马,笑道,“客官来得好巧,我们刚下了热腾腾的饺子,因这大过年的,我们东家说不收钱,来一碗吧。”

好啊。勒满笑着到窗外的空位坐下,店里还有两三桌客人。都在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盛赞老板仗义。

其实这饺子不过是寻常猪肉香菇海米馅,只是因为老板家人亲手!的皮儿,包的馅,便在这万家团圆之夜透出一份家的馨香,分外让人留恋。

勒满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又要了壶酒和几碟小菜,看着窗外逐渐纷纷扬扬起来的大雪,裹紧了身上的衣裳,略觉有些寒意。

他是南疆人,本就不耐北方苦寒,江陵虽给他准备了大氅重裘,偏生他不在跟前提醒着,又老忘了穿。平常在别苑里,自有烧得旺旺的火炉,也察觉不出,可这番出来,却是要受冻了。

心头不由得掠过一抹异样的情绪,极力将他按下,不再去想,只招手叫那伙计再上壶热酒来暖身。

伙计笑呵呵的跑来,他方才显是进去吃年饭了,也略饮了几杯,脸上有三四分醉意,话也比平常更多了一些,“客官要是不嫌弃,不如进去跟咱们一块儿团年吧。虽然没什么好酒好菜,但大伙儿在一起难得是个热闹。您看其他几位客人都过去了,您不去吗?”

勒满摇了摇头,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情。

若是十几年前的自己,一定毫不犹豫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他宁愿一人独自看着漫天飞雪,对酒自斟。

伙计也不勉强,只怕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笑着劝解,“甭管如何,今儿可是大过年呢。小的在此先祝您万事顺意,福气安康。象咱们这些在外头过年的,人人都有份好心情!”

他说着还主动举起酒杯,敬了勒满一杯。

勒满终于给他说得笑了,“伙计,听你这么说,似乎是很想回家过年的,怎么没回去呢?”

一句话,勾起伙计的心事,口打咳声道,“客官你哪里晓得?我家老娘去年生了场重病,花去不少钱财。今年我媳妇又生了个小闺女,虽是喜事,但小闺女前头还有两个小子,这一下子,开销就更大了。小闺女自然不能当成小子那样混养,纵是买不起金银,也得戴几朵花儿才不被人笑话。于是,家计日发艰难,不过也没什么,谁家不是这么过呢?只这大过年的,东家说愿意留下来的人发三倍工钱,我寻思着就留下了。好歹多挣一点,开年日子也从容一些,不就回不去了么?否则,这大过年的,谁愿意一人飘在外头。哟,我这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客官您烦了吧?”

勒满却不觉得烦,“小二哥,那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明年多赚点钱,可以回家过年。”

伙计笑得很是心满意足,“有您这话,就比金子还贵重了,承您吉言!”

他笑眯眯一仰脖就把杯中酒干了,见他有些畏寒,便道,“这外头冷,我进去再生个火盆给您送来。”

勒满道了谢,独自在外头慢慢啜饮着杯中的酒,心头却有些掩饰不住的伤感弥漫开来。

是啊,这大过年的,谁愿意一人在外头飘着?若不是不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茕茕独吊,他为何要躲到大街上来?

勒满承认,自己是真的孤单了,寂寞了。

年轻的时候,便是天涯海角孤身一人也觉无所谓,可是年纪渐大之后,就越发贪恋起家人的温暖。

他想那两个臭小子,想念他们身上奶腥的味道,想念他们哭得把屋顶都快掀翻的吵闹,想念他们天真的笑脸和无邪的眼神。甚至,都有些想念江陵手忙脚乱照顾他们的模样。

可是江陵,他又有些不想去想他。

因为江陵的转变,令得勒满对他的感情越发复杂了。从前是下定决心要避开的,但当他真的做到君子风范时,勒满自己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在他的心里,究竟对他潜藏着一份怎样的感情,勒满不愿意去深思。或许是他老了吧?已经经不起太多的折腾,宁可维持着表面的粉饰太平,平静度日。

可是,他还是无法不想他。只要看到两个孩子,他就会想起他。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在绑住父母子女时,也将两个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生生的绑在了一起。

因为孩子,是两个人血脉的延续。

可自己怎么能让江陵把他们两人都抱走呢?勒满真心后悔了。

早知道他真该留一个下来,都三天没见到那两只小东西了,他的心里象是被人掏空了一般,四下里都漏着风。

抬头仰望着漫天飞雪,勒满忽地很想上永安侯府去。

那里,一定非常热闹吧?

他不会干扰别人的,他只想见到他的两个儿子,捏捏他们的小肉手,抱在怀里亲上一口。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大的纠纷吧?

勒满正在纠结着,蓦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舔了他一把。

诧异的回头,就见一条长着两只前爪的怪蛇穿着厚重的大红棉衣,伸长舌头,在讨好的舔他的耳朵。

伏神?勒满惊喜了,随即又诧异了。这家伙不是一直跟着他两个儿子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因这家伙怕冷之后会冬眠,是以到了北方之后,得给它穿上特制的衣裳才能让它活动自如,继续做好保姆工作。

眼光顺着它往后望去,江陵一身雪花站在门口冲他微笑,“原来你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勒满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江陵笑着上前,“今儿除夕,怎么能让你一人单过?我带孩子们来跟你团圆了。今晚你是打算就在这儿过么?我抱他们进来。”

“你说什么?”勒满一下从炕上跳了下来,声色俱厉,“这么大雪的天,你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是啊。孩子们很好,都在车里呢,一点都不冷。”江陵还待解释,勒满已经冲进车里了。

车厢里,放着一只特制的摇篮,两只小娃娃并排睡得很香甜。车厢里点着灯,还放了熏炉,温暖如春。

勒满一见到两只小糯米团子,顿时心都软了,但面对外面那个大人,却依旧十分严厉,“这样大的雪,带他们出来,万一马车打滑怎么办?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外头再好,到底比不上家里暖和。就算他不想见到尉迟家的人,却也要为两个孩子打算。

抖开旁边那件明显带给自己的大氅,将两个孩子小心的包裹起来,勒满生怕吵醒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吩咐,“这儿离你家远么?若是不远的话,赶紧回去!进去替我把饭钱留下,记得多放点打赏。”

江陵微微一笑,只解释一句,“放心,这里离我家不远,路上也好走。”

那伙计生了个火盆出来,就见桌上只余一大锭银子,赶到门口,只见一辆马车在风雪中走得极稳,接走了那位落寞的客人。

这是和家里人赌气才跑出来的吧?幸好找来接到了。伙计暖暖的一笑,收了明显打赏他的银子,满心的祝福之意。

当子夜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又来到了。

在尉迟侯府单独准备的后院里,江陵微笑着对勒满举杯,“大叔,新年好!”

在平安把孩子们带回来之后,勒满才有心情感谢江陵的这一份用心,露出一丝微笑,“新年好。”

新年的礼花在前院绚丽绽放,连睡梦中的小家伙们也被惊醒了。却不哭闹,只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张望。

“宝宝也喜欢看,对么?大叔,抱他们一起来看呀!”江陵已经抱起性急的老大,到窗边观看五光十色的焰火。

“你注意点,他们可经不得风。”勒满抱起小的,同样来到窗边,“新的一年开始了,宝宝又大一岁罗!”

冷不丁,手被人握住,江陵看着他,目光中极是诚恳,“大叔,新的一年让我们把过去忘掉,重新开始,好不好?”

勒满怔了怔,半晌才语气凝重的告诉他,“忘,可能是忘不掉的。”

但心底却随即有些暖意在浮动,他已经不愿意去想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了,只是顺应自己的心意,慢慢浮上一抹浅笑,“但新的一年,总可以有些新气象。”

两句话,让江陵瞬间从忧的低谷到喜的巅峰,毫不掩饰的快乐直透心底,指点着窗外的焰火,一一讲给不懂事的孩子们和他听。

只需一点烛火,便映照出一方最宁馨温暖的天地。

尉迟侯府的另一头,大批人马集中在那儿放焰火,不止为了欣赏,更为了博某人开怀。

家中有子初长成的尉迟铭(小榆钱儿)眺望着小叔住的那一方,问,“也不知那位叔叔会不会过来跟我们见一面?”

“会的。”庄净榆微笑着将手搭在儿子肩头,“只要有一天,他的心被真正打动了,肯定会愿意主动走到我们中间的。”

“不过小榆钱儿,你可要吸取你小叔的教训,往后遇到喜欢的人可不能弄到孩子都生了,心还没得到。”

庄净榆刚横了老不正经的尉迟睿一眼,却听黄石弦把儿子拉到一边,更加语出惊人的谆谆告诫,“但比那更糟糕的是,心也没得到,孩子也没得到。只要有了孩子,心就不会远了。”

是这样么?小榆钱儿有点将信将疑。庄净榆把儿子往旁边一拉,虎着脸道,“不许教坏我儿子!”

一家人哈哈大笑。看着漫天飞雪,随风飘散。

好一场大雪,足兆丰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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