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本能打了120，李晓低头看向那人。一反常态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背部的血迹逐渐扩散到胸前，那人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置身于枯黄的树叶上，却是异样的妖艳美丽。

李晓半跪在地，将那人的头抱进怀里，从额头细细的吻到唇边，李晓用着发抖的声音惊慌失措的一句一句的呼唤着：“秦冉，秦冉……”

救护车来的时候，李晓终于找回了些理智，帮着医生们把秦冉放到护驾送到救护车上，李晓也坐了上去，随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带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遇到了之前为李母急诊的医生。医生看见他先是没太注意，然后停下走回来，盯着李晓的脸看了半天。

“怎么又是你？你跟这医院真有缘。”医生安慰的拍了拍李晓的肩，“别太担心啊。”

李晓苦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目送医生离开。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李晓两臂支在双膝上，双手交叉相握。

李晓是个贼大胆，但是世界上有几个地方是他宁死也不想去的，其中之一就是医院。医院给他的印象太过于惊心动魄，说来也奇怪，每次生病来医院时，他总是会看到这样那样惨不忍睹到令人作呕的急救病人，给他年幼的心灵罩上了一层阴影。在他懂事之后，唯一来过一次医院还是认领父亲的遗体。他想起有次生病，看到一群人围着从手术室推出来的盖着白布的病人痛哭流涕。那时他还小，拽着父亲的衣摆奶声奶气的问他们在干什么，父亲没有说话，把他抱起来，他却隐隐的，在父亲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

从那之后，哪怕是病的再厉害，李晓也自己硬抗过去，坚持着不肯来医院。哪想，现在医院却跟自己那么有缘，刚刚从另一个门出去，现在又从另一个门进来。

秦冉是幸运的，一个十厘米的刀伤没有伤及他任何一个重要的脏器和神经。李晓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转身消失在医院里。医生看着远去的人，把要说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醒了，醒了！”

一阵骚动把秦冉从黑暗中叫醒过来，他睁开眼仔细辨认出现在他视线上方的一张张脸，努力寻找着他最想看到的那个。

他看到欣喜的脸，焦急的脸，宽慰的脸，放心的脸，独独没有看到李晓的脸。

秦冉焦急的抓住秘书的袖子，虚弱的声音如蚊声般细小，秘书低下头才听到自己的老板说：“李晓，李晓没事吧？”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秘书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他没事，还是他打电话让我过来的。”

秦冉放下心来，松开了手，说：“给邢队打电话帮我查清这件事。”无论是谁，想伤害他的李晓，都罪不可赦。

他不相信他的李晓会狠心到这种地步，狠心到他受伤都不肯看他一眼。秦冉闭上眼睛，李晓的脸在眼前浮现。他想，没关系，没关系，晓晓，我等。

他等了一天，两天，三天，李晓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噩耗。

胃镜的结果出来了，熟识的医生板着脸严肃的告诉他：“秦冉，你的胃里有个肿瘤。”

秦冉无数次的说过，他不怕死，一年前他撞死人让李晓代他入狱他仍跟李晓说他不怕死。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好，秦冉记忆中父母唯一的一次拥抱，是在父亲带母亲看病回来后，母亲抱着父亲嚎啕大哭。秦冉偷偷的过去翻了病例，原来是总是有意无意透漏给父亲和他死了更好一了百了的母亲被查出脑部有一块阴影。后来父亲带着母亲做了核磁共振，结果是虚惊一场，二人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那是秦冉是不屑的，他甚至觉得母亲是虚伪的。他认为任何一个说不怕死的人就应该像他说的那样，坦然面对死亡，用人生最后的时间去实现今生所有的愿望。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人们对生命有种自然而然的眷恋，会在得知噩耗的时候告诉自己我还不能死，我还有这样那样的遗憾要用健康的生命去弥补。

秦冉终于承认，他是怕死的。

放在床头的百合几天没有换水，几近干枯。如同躺在床上，被白色包围的青年一样，再也看不到当初伟岸的身影，渐渐的干枯败坏。

孙医生长叹一声：“肿瘤是良性恶性还没有确定，无论是哪种，都需要你保持良好的心态。过几天我会给你安排手术，你这几天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我不想看见你晕倒在我的手术台上。”

第二十三章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秦冉就是其中之一。上学也好，创业也好，上市也好，甚至是半路出现的李晓，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内，未有过半分偏差。在他27岁之前，他坚信顺着他的步伐走下去，取得成功，成为人上人是他人生最大的信仰，最大的成功。

在27岁这年，他终于得到机会反思，才发现自己前半段生命过得简直是毫无意义。

他一个人呆在病房里，吃饭、喝药、睡觉、散步、检查身体，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秘书有时会过来看他，嘴里说着一连关心的话，手中捧着的却是一叠需要他确认的文件。

对面病房住着一位年轻的男病人，散步时偶然碰到便闲聊几句。在得知他是公司老总的时候，那个只是普通公司职员的年轻男人露出了惊讶羡慕的表情。

其实，秦冉更加羡慕他。

年轻男人身边总是有一个年轻女人，被年轻男人羞涩的介绍是他女朋友的年轻女人陪他说话，陪他散步，陪他吃饭，陪他睡觉，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中午的时候，会有花白着头发的老人带来热乎的饭菜，晚上的时候，会有同样年轻的人们叽叽喳喳的聚在他的病房。

忘了从哪看过这么一句话：“人生一世，亲情、友情、爱情三者缺一，已为遗撼；三者缺二，实为可怜；三者皆缺，活而如之！”年轻男人得到了老天的眷恋，亲情爱情友情一拥在怀。

秦冉涌起一种名叫悲哀的情绪。

他发疯般的无止境的想念李晓。梦里总会出现李晓那张洒满阳光的脸，那人温柔的望着他，笑吟吟的说：“秦冉，我怕，我在你身边。”

越想却越寂寞，睁开眼睛，他不得不面对一室冷清。在这个需要陪伴感情淡漠的医院，一个人撑下去。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忐忑，没有人抚慰他，没有人来看望他，李晓更不会。

他接受这个事实，却仍在体验着满腔希望落空的感觉。

手术的前一晚，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死后没有人愿意为他举办葬礼，他的尸体被医院送进殡仪馆草草火化，洒进了下水道里。他被那个梦吓醒。愣了几秒钟之后，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自嘲的笑了起来。

死后不得善终，哈，这是他最大的报应。

随即打了个电话，第二天秦冉坦然的进入了手术室，迎接他未知的命运。

“喂，您好。”

“您好，是李晓先生吗？这里是公安局，蓄意伤害您的案犯我们已经抓到，请您抓紧时间过来一趟。”

“好的，谢谢。”

放下手机，李晓翻了个身，抓起被子蒙在头上。过了会，才不情不愿的从被窝里面钻出来，靠在床头，低头瞥着手机，发呆。

蓄意伤害？蓄意伤害谁？蓄意伤害他？他毫发无伤，身上半个伤痕都看不到，谁蓄意伤害他？哪来的神经病蓄意伤害他？

他多少天没有离开过这张床了？每天靠冰箱里的那些存量过活，吃了睡睡了吃，他在享受惬意的生活。

抓了抓鸡窝般的头发，李晓颓然的重新躺了下去。天花板像是有生命般自动的放映着影像，枯黄的树叶，艳红的鲜血一直浮现在他眼前，挥散不去。

事件的发生摧毁了他和秦冉处于平衡的状态，他迷茫了，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貌看待秦冉了。

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逃避是世界上最懦弱却是最放松的行为，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逃避的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一个简单的电话把他从虚幻世界拉入现实。

下床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碰了把冷水洗脸。李晓指着镜子里自己变得有些苍老的脸，指责般的说：“李晓，逃避算个什么事儿！记住，你是个男人！男人！”

低下头的瞬间又笑了出来，他内心的苍老，终于冲破层层阻碍，占据了年轻的他最后一个阵地，安营扎寨。

李晓到达公安局时，那位被称作“邢队”的中年警官站在门口等待他多时。李晓有些不好意思，慢悠悠的动作变得迅速，忙跑到邢队身边。

“来了啊。”和气的中年人说着就带着他进入了警局，左拐右拐到一个有着整片落地窗的房间门前停住。“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我同事会带案犯出来，有事跟我同事说啊。”

李晓赶忙道谢，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这应该是一个简单的会客室，不算大的房间内只放了一张铝制桌子和四把椅子。

在一旁看守的刑警看到李晓点头示意，打开了另一侧的门，走了进去。对陌生环境有些忐忑的李晓随便坐在一把椅子上，看见刚进去的刑警押解着带着手铐的案犯打开门走了出来。

见过的次数不多，李晓对这个男孩的印象也一直是柔弱、兔子般胆怯。他不知道，原来，兔子也会咬人。

这个他曾为之感到悲哀的男孩自从坐下来就凶狠的看着李晓，李晓不解，望向男孩的目光，疑惑的问：“周舟，为什么要杀我？

话音刚落，李晓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周舟用双手紧紧的掐住了脖子，男孩面目狰狞，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晓，我要杀了你！”

看守的刑警见此迅速将周舟的双手压在身后，不让他靠近李晓一步。重新可以呼吸的李晓大口喘着气，猛咳了几声，呼吸才渐渐顺畅起来。

李晓抚着胸口顺气，眼光由不解逐渐转变成震惊。

他看见被刑警强行拉走的周舟回过头满脸泪痕歇斯底里的喊：“李晓，会遭报应的！你凭什么这么折磨秦冉！秦冉死了的话，你也不得好死！”

“你说什么？什么秦冉死了？”李晓拦住周舟。“你给我说清楚！”

周舟轻蔑般的一笑：“哈，你不知道吧！我不止一次看见秦大哥吐血，吐完血还不敢告诉任何人。我这么爱他，他却一心一意跑回去任你折磨！李晓，只有你死了秦大哥才能解脱！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男孩的眼光太凶狠，李晓愣在原地。

第二十四章

秦总，李晓刚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可能去找你了。”

“嗯。”

“还有……”邢队在电话那边不确定的问：“那小孩怎么办？”

“别让他出来了。”秦冉的眼睛微闭，流露出一丝狠戾。伤害李晓，就要受的起伤害他的代价。

麻醉的药效过去，刀口隐隐作痛，秦冉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想到李晓要来，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手心潮湿。

他是真的怕了李晓了啊，期待的情绪中夹杂了恐惧，这种恐惧，来的比等待化验结果还要剧烈。

门突然被推开，李晓倚在门边气喘吁吁。他看向秦冉的目光深沉，绷着脸，似乎再跟自己较什么劲。

他刚刚去找了秦冉的主治医生。

那位熟识的孙医生看见他并不感到惊讶，招手让他坐下，便低头继续写着什么。

李晓坐立难安，张口说：“孙医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医生抬手打断。

“难为你还知道出现。”写完最后一个字，孙医生抬起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李晓，你和秦冉那些纠结难理的事我不管，这次，你做的有点过了。单说秦冉的受伤这事，他是替你挨得刀子，从头到尾你没看过秦冉一眼，我都替他寒心。”

李晓别过头，不去看孙医生的眼睛。“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只想知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就告诉你。”再一次打断李晓，孙医生继续道：“秦冉胃里面长了一个肿瘤，今天刚做了个手术，良性恶性需要等化验结果，大概明天吧，就能出来结果了。”

“李晓，我觉得……”孙医生后面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李晓的耳边一直回放着肿瘤二字，大脑处于放空状态。等他找回了些意识，他问了孙医生秦冉的病房，就跑到了这里。

“秦冉。”李晓走到秦冉身边，低头看着他。这个他曾经深爱过得男人被病魔折磨的已经不成人形，从没系好的病服看进去，能清楚的看到秦冉的肋骨。“秦冉，无论是良性还是恶性，这段时间我都会在你身边。”

秦冉露出惊喜的表情，黯淡下去的双眸发出些微的光亮。

“但是，秦冉，结果无论你是康复还是死亡，我们谁都不欠谁了。”

就这样，从那天起，秦冉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对面病房的年轻男人有天出来散步时不经意的瞥过秦冉的病房，惊讶的发现他印象中严肃的秦先生看着那个叫做李晓的男人的背影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很久以后还总是跟已经成为他老婆的女人说，那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微笑。

化验结果是第二天中午知道的。

孙医生进来时，李晓正在给秦冉喂粥。香糯的皮蛋瘦肉粥是李晓亲手做的，秦冉吃的不亦乐乎忘乎所以的时候，被孙医生打断了。

“咳咳……”一进门就看见不良镜头，孙医生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那个，打断你们一下，结果出来了。”

轻松温馨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李晓秦冉两人的双眼同时望向孙医生。

得到了两人的注意力，孙医生表示很满意，但表情却是很严肃：“秦冉，瘤子……”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秦冉有种不好的预感，紧紧的抓住了李晓的手。

“是良性的！”孙医生转变了语调，轻快的说了出来。

李晓松了口气：“草！你涮我们是不是？”

孙医生笑：“看你们紧张挺好玩的，一时没忍住。”收起笑容，孙医生说：“秦冉，过几天我会再给你安排一场手术切掉瘤子。这些天……”看了看李晓，孙医生继续说道：“这些天你先把身体养好，看你瘦的，我真怕你手术时撑不下来。”

孙医生顿了一下，将手放在李晓的肩上，语重心长的说：“好好照顾他。”

孙医生走后，李晓露出了这些天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站起来，低头看着秦冉，发自内心的说：“秦冉，太好了，你不会死！”

秦冉伸手摸着李晓的脸，从眉心到眼睛，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巴，爱不释手。他满足的笑着，他不会告诉李晓，他多么希望是恶性，这样，即便是死，也是死在李晓怀里。

有什么比死在心爱的人怀里更幸福的呢？

即便是头发掉光，身体枯槁，丑的不成样子，但是我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

秦冉满目柔情，冷峻的脸在病魔和柔情的综合下变得温和起来。他轻挑李晓的唇边，轻声说：“晓晓，我们只有这几天，你可不可以对我笑多一些？”

李晓弯了嘴角：“好。”

医院的花园里多了两个相伴的身影，这两个人一个阳光一个温柔，都是男人站在一起却意外的顺眼。花痴的小护士们总是会聚在一起讨论，他们是医院里最乐观的人，你看，坐在轮椅上的人明明带着病容，从内到外散发的悲伤，却仍带着一抹微笑。而那个站着的男人更是好看的不得了，一笑起来，好像整个花园都变得生机盎然。

一个胆大的小护士跑过来，红着脸说道：“祝你们幸福。”说完就害羞的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