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毒撑在地面上的手掌紧紧地握成了一团。该死的神风！天敌就是天敌，早晚有一日他要将这只臭鹰的头一口咬下来。

玄天领着神风一路回到了素清住着的的那间房子里头。神风将素清平放于床榻上，玄天站在一旁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他的四肢，尤其在他的腹部认真地看了好半响。那两颗僵元正在素清的肚中盘旋环绕，气波流转，隐隐有些微弱的精气顺着经脉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里头。将这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凡人体质都改变了。

神风瞥了一眼说话的玄天，在他师父面前他还是不敢乱动的。只能默默的立在一旁等待着玄天下一步的指示。

“将他扶起来，以‘庚水雷火印’护住他的心脉！老夫要施加‘忘字诀’了。”玄天此时开口道。

神风上前遵从玄天的话将素清的上半身扶起，自己盘腿在他背后，手上左边结了水印，右边结了火印，双印齐发一下按在了素清的后心窝上。

素清仰着白皙的脖子自嗓子中吐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玄天飞快的单手画印，手指上金光四射，慢慢汇集成一点往素清的脑门之上，双目之间直直的点了下去，金光漫入了素清的脑海中。玄天猛地睁开眼，快速收回手来，素清扬起头颅随即一歪向后倒着栽在了神风的怀中。

“师父？”神风掐了掐素清微弱的脉搏抬头询问玄天情况。

玄天点点头，“叫他睡一宿，明日便无事了。千万别提起相关的事免得勾起他脑中的记忆锁。”

神风应了一声，将素清的身子摆放好，替他盖上厚厚的棉被，随即跟着玄天出了房门，将素清一人留在了满室的黑暗之中。

次日一大清早，素清在一片混沌茫然中慢慢的张开了眼睛。他盯着头顶上那木制的房梁发了好长一会儿呆，方才撑着硬实的床板一点一点地坐直了身子，将呆滞的双眼投向了大窗户的外头。

此时山中天色已经大亮了。素清盯着那窗棱缝隙中钻进来的几缕阳光，脑袋一片空白。他认真思索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目前是在何处。原来他早已不在长乐街‘赏菊楼’了。这里是紫云山上的玄天道观，他借助此处过起了平凡冷清的打杂日子。他众叛亲离，天下之大，唯有这里还有一个供他容身之处。

他拼命回想自己这几日做了何事，想来想去只想起了师父和二位师兄以及一些打杂煮饭的琐事。他总觉得自己这两日经历了些不同寻常的事，这些事叫他心慌意乱，但具体是何事真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他皱着眉头连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额头。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将素清的思绪一下打断。素清怔着眼盯着那扇从里拴住的木门，那木门的门闩又让他在脑中飞快的掠过一片影像，只是惊鸿一过，具体连点影子都捉摸不住。

“清哥儿？！！”敲门声再次传来，还夹杂着神风爽朗豪气的声音。

素清一下便反应过来这是他新认的二师兄。他穿好麻鞋，走到门口，手在触及门闩时还犹豫了片刻，随即才满脸疑惑的拉开房门，面对着逆光而立的神风。

“二师兄！”素清神情呆呆的瞄着神风唤了一声。

神风盯着他的眼睛勾了勾嘴角，笑说，“时候不早了，你今日不舒服吗？我瞧你比以往晚起了一个时辰怕你有事才来敲门的。”

素清感激的笑笑，说道，“多谢二师兄！我没事，就是头有些怪怪的，好像忘了什么事。”

神风摇头晃脑的‘哦！’了一声，“大约是睡过头了吧！我也常有这种症状。不要刻意去在意他，过一段时间便会好的。”

素清半信半疑的歪起脑袋，是这样吗？可是这种感觉明明很奇怪，他又无法具体形容出如何奇怪。他眨着眼睛想了好久还是没有半点头绪，最终他相信神风的话，相信这也许是他一时睡过了头而引起的错觉。

他跟着神风的后头走到了院子之中。突然撇到歪脖树地下那个木桩上摆放着的一只海碗和一双木筷，猛地一下他捂上了自己半边脑袋，头颅内部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二师兄……”他痛苦地伸出一只手来呼喊了神风一句，神风转过身一见素清双手捧着头渐渐滑落在地，他连忙上前扶起了他连声发问，“怎么了？”

素清急剧的喘息了几下，指着那木桩上的碗筷，“二师兄，我、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神风的脸色微微一变，陪笑着说道，“怎么会？清哥儿你想太多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

“昨天？”素清拼命想着所谓的‘昨天’。但‘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在他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和空白。

“昨天你忘记洗碗了！”神风两眼瞥上那副碗筷心中已经大约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玄天施的法相当于将这两日素清脑中的记忆封锁起来锁进了一个记忆箱中，箱上挂着些跟他的记忆有牵连的锁头，一旦触发到引起他联想的锁，便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可能会唤醒他那被封闭了的真实记忆。神风很快地意识到那碗筷可能就是触发他记忆的其中一个锁头，于是他顺口胡诌一句，赶快分开素清的思绪。

素清的思想果然被吸引开了。他一边揉着自己发疼的脑壳一边颇为怀疑的喷了喷嘴，“忘了洗碗？我怎么会忘了洗碗？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些小事的啊！”

神风双手按上了素清的肩膀，“清哥儿！不过是些碗筷而已，忘了洗就罢了吧，这里又没人督促你干活，也许是你太累了一时忘记了也说不定。”

素清还是觉得心有不妥。但神风的话也说的不错。也许真是他太累了打了个岔便忘在了脑后。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木桩上的碗筷收了起来，“师父只交待我做这些杂事我都忘记了。二师兄你等一等，很快便有饭吃了。”

神风背着双手倚在门框上看着素清麻利的动手干活。他在心里长长的抽了一口气。幸亏这是个不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若非如此再继续问几个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神风看他忙的团团转，一副生怕饿着他们的摸样，他笑了笑，走上前去学着素清的样子蹲下来同他一道洗那肮脏的干菜叶子。“师父也真是，尽弄些干巴巴的菜叶来，整日吃这些身子如何受得住？待二师兄得空猎些野味回来你好打打牙祭。”

素清感恩的笑了一下，“二师兄！咱们道观不是不能吃荤吗？”

“你又不是道士，这规矩管不住你！”神风接口道。

素清忙摇摇头，“我借助此处，又叫了你们师父和师兄了，怎能坏了规矩扰了你们的修行？素菜挺好又经吃，只是不新鲜罢了，怕是常吃下去肠道不顺畅，不好出恭。若师父能叫人送些菜籽来，在那角落里开片园子种了新鲜菜，也就不怕了。”素清指着院子东头那片空旷之地随口说了两句。

神风倒是一副听进去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十八章：再献殷勤

素清洗好蔬菜捧回厨房里，大锅里的米粥已经煮的直冒泡了。他将米粥放至后面的灶眼儿上煨着，另起一锅准备炒两个下饭菜。回头望一眼院中不知何时神风竟然不见了。这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二师兄跑到何处去了？竟是不吃饭了吗？又想起今日难得荼毒大师兄竟然没露面，记得只要二师兄一出现没多久大师兄也会跟着现身的啊！

素清把这些小小的疑惑都埋在心里不再多想。菜都烧好了也没见那两个抢食的师兄突然现身。他略微收拾了下厨房，将饭菜端在歪脖树下，坐在树桩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真是没人来同他抢饭吃了，他才端起碗来一面慢慢的喝粥一面望着某处直直的发呆。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在素清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着边际的慌乱感。这种慌乱是没来由的，总感觉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被人用绳索不断拉扯一般。

日头攀上正当空时，神风突然转了个身形出现在了素清的身后。他手上提着些油纸包，探头一看素清正在发呆，于是故意加重了脚步。

陷入沉思的素清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正看到神风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后。“二师兄！”他呆着脸喃喃地唤了一声。

神风将自己提在手上的油纸包在素清眼前晃了晃，“清哥儿！这些给你！”

素清半张着嘴巴一时有些不知所以。

神风将东西塞在素清怀里，又用脚勾来一个木桩坐了下来。

素清看了看自己怀中的东西又看了眼神风，将碗随意放在地上，一个一个拆开那几个油纸包。

一包是还微微散着热气的‘芙蓉糕’；一包是香甜酥脆的‘千层酥’；还有一包则是各式各样的蔬菜种子。素清眼底闪过一阵欣喜，“二师兄？这……”

神风笑得一脸春风，“给你的！”

素清先是愣了愣，紧接着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特意送他礼物呢。他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暖洋洋美滋滋的，几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结巴了几句，“真……真的给我吗？”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菜籽给你种，点心给你打牙祭，怎么样？二师兄对小师弟好吧？”神风得意洋洋的说着。

素清捧着那几包礼物连连点头，“多、多谢你！二师兄你真好！”

神风双手环胸笑得更开心了——他在素清的眼底看到了全心全意的信任。没想到这小子蛮单纯的，一些小东西就把他给收买了。看素清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神风也仿佛被感染一般。

“还不给二师兄装饭来！我可是费了不少法力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些东西弄回来的。”

素清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连忙小跑进厨房替神风捧来饭，恭送到神风的手上。

这二人热络的在院中吃饭。前殿受罚的荼毒通过他的分身小蛇看的是一清二楚。尤其在看到素清明显和神风越来越亲近时，他气得苍白的脸都变成了铁青色。这个神风还真是个会钻空子的禽兽！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哄骗清哥儿了。生为天敌的自己又怎么能坐视不理，任由他猖狂得意呢？

荼毒心中盘算计较了下，身形一转瞬间在前殿消失了踪影。

素清本就寻思着要找些打发时日的事来做，偏巧神风替他寻来了菜籽。他心中急切，一吃了饭便找了块生锈的铁铲来在东院墙角开始开垦土地。神风本想趁此时机再和素清接近接近，奈何每日午时过后是他固定修炼的时段，他不得不回自己的地盘去打坐静修。

素清一人在太阳底下挖土、翻地、洒籽、浇水忙活了三个多时辰，一切都弄好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褪色了。

他直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山尽头那红光中透着黑的霞光，对即将到来的黑夜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山中天象多变化，不多时便起风了，歪脖树在风中‘吱呀吱呀’地摇起身子。

素清看了看今日自己的劳作成果觉得颇为欣慰。忙活了一日他不想再费力煮饭，幸亏有二师兄买了点心送他。他决定烧壶热茶就着点心随意果腹就好。将院中杂物收拾好后，烧了热水泡了茶，又美美得洗了个澡，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素清在屋子里点起油灯，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打开那两包精心包裹的点心匣子，光看那匣子上的字都仿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庆福堂’的点心正是平日里他最爱的。每每他差小厮买来了放不过三日便会被云团给讨了个干净。那小娃儿最爱吃糖果点心之类的东西，幼时常常偷偷将点心藏在被窝里半夜爬起来舔两口方睡得着。黄妈妈怕他吃坏了牙齿坏了日后的摸样，专门带了云团在自己床上睡，结果半个冬天后，黄妈妈的床褥里头翻出了一窝没毛的小耗子，吓得好几日不敢进她那房间，云团也罚关了好几日的柴房。

想到这些昔日的记忆，素清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他打开点心匣子，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拈起一块糕点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素清心惊肉跳地丢了糕点回过头去紧张的望着木门。

“谁？谁、呀？”他捂着胸口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隔着木门传来了一声回应，“是我……荼毒！”低哑阴沉的声音穿透过来。

素清大喘了一口气，将桌子收拾了一下，走到门口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荼毒高瘦的身影。素清抬头有些害怕的看了看他，“大师兄……您、您修炼完了。”

荼毒微微皱了皱眉。他感觉到素清是怕他的，为何怕他而接近那该死的神风呢？荼毒心里忿忿不满的想着。

素清见荼毒不回话，更是紧张了，“打、大师兄有有何吩咐？”他以为荼毒是有事要让他做，不然那么讨厌他的大师兄怎么会主动上门来找他呢？

荼毒自鼻腔里叹了一口气，突然将自己背着的手移到前面来。

素清看到他手上掂着一捆书。

荼毒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手上的书往前送了送，“这……这些给你……你打发时间吧！”

素清瞬间瞪圆了眼珠，大师兄竟然也送他礼物？还是书？素清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大师兄不是讨厌他吗？

荼毒的手伸出去良久也不见素清来接，他有些恼怒了，挑起细长的眼眸不耐的盯紧了素清。

素清连忙伸手接过荼毒的好意。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嗫嚅着重复念叨着‘感谢’的话语。

荼毒冷着面孔接受素清的谢意，心中却是有些沾沾自喜。不就是献殷勤么，神风会的我荼毒也会。“别在灯下看书太久，伤眼睛……”

素清听那冷面大师兄竟然在关心自己，他感动极了。原来大师兄只是面恶外冷，其实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呢。素清当下在心中暗暗想着，往后一定要好生报答师父师兄。

“大师兄，你今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吧，你等等！”素清心中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好想着法子想回报荼毒。他跑进屋内捧了点心匣子满心欢喜地跑回来送到荼毒的眼前，“大师兄，请用点心！”

荼毒垂下眼皮扫了那点心匣子两眼，虽然知道这是神风买来哄素清的，他很是不屑，但眼看着素清善良的双眼中充满了希望，他原本想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处又被咽了回去，“我不爱甜食，锅里还有剩饭吗？”

素清马上雀跃着回答，“有！你等等我去厨房生火热饭！”为了他的难得接受他的好意他高兴极了，不嫌麻烦地要满足冷面大师兄的任何需求。

荼毒只是随口说说谁料素清竟然如此上心。他跟在素清身后看着他捧着油灯摸黑去为自己弄饭，不知怎么的觉得心中挺舒服的。

这一番折腾下来之后，已经戌时正了。当荼毒离去之后，素清拴好门闩，窝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素清带来的那一捆书籍。随都是些杂书，此时对素清来说却像是如获至宝。他将油灯挪到床头，借着光亮迫不及待的拣了一本书从头翻阅起来。

有了打发时间的好东西素清一点睡意都没有。眼看着已经快要到子时了，窗外的山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月亮自黑云之后露出脸来，月光洒满了整座寂静的院落。

素清扬起酸痛的脖子往窗外看了看，看到皎洁的月透过窗格子投射在地上的清晰阴影。他还在回味方才看的那个故事，正想一鼓作气看完了才罢休，侧脸一看发觉案上的油灯只有豆般大小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情愿地将手上的书合了起来，探出身子去吹灭了油灯。

房内的灯火灭去之后，玄天自水井旁现出了他模糊的影子。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捏着胡子笑了笑。

子时月到了！

第十九章：僵人洞

间隔了两日，玄天再一次等来了一个月华清朗的夜晚。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把素清放到巨石台上去盗取僵人精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