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流云——青影婆娑
青影婆娑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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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吴筱的手要碰到那剑柄之时,那女子轻轻开口叫了一声,“吴郎……”凄凉婉转,叫人闻之心碎。吴筱亦是微微一顿,抬头,在女子眼中看到一丝绝望的冷然笑意。

下一刻,只听得一声钝响,有什么割破血肉的声音。

吴筱双眼陡然圆睁,随即不敢置信似地低下头去。

莫说吴筱,便是堂中一干弟子也都惊呆。

那锋利如雪的剑身已然直直插入吴筱腹中,穿身而过!

吴筱张开嘴来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血已经快速上涌,汩汩而出,将他所有的话堵在喉中,难成完句。

女子双手握着剑柄,神色一片安然静谧。

厅堂中只有吴筱喉中咯咯之声,除此之外一片死寂,那濒死的挣扎声响便格外刺耳,叫人心头冰凉,毛骨悚然。

吴筱的身体终是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女子顺手松去手中的剑柄,木然看着那具身体倒在自己眼前。

厅堂众人,谁也没有动。似乎没有人想到,这女子一番做作,竟是为这一剑寻找机会。否则以她全不会武又要怎样一剑杀了功夫不错的礼门大师兄呢?谁都看得出,这一剑狠厉决绝,是下了必杀的决心的。对于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这一剑该是用了怎样的力气和恨意。

厅中弟子无不咂舌,叹这女人着实很辣,更叹礼门大师兄可怜可叹,死得冤枉。

阮灵溪更是惊讶得难以言喻。

女子怔怔跪坐了良久,忽地抬头看了堂上柳白也一眼,“希望宫主说话算话。”

柳白也似乎早料到会是如此,脸上全无震惊之色,只冷哼了一声道,“自然。”

女子再不说一个字,虚弱地爬起身来,就这么朝着门口去了,全无彷徨,全无留恋。

没有柳白也发话,宫中弟子自然一个也不会前去阻拦。

等那女子人影消失,柳白也这才凑近那被称作少宫主的少年,故作惋惜地低叹,“看看,这就是女人。前一刻还对你逢迎讨好,巧笑倩兮,下一刻就兵刃相见,娶你性命。她们的情能真几许,她们的心便也能狠几许。世间最最可怕的,妇人之心,无出其右!你,可要记住了。”

少年低眉,沉思了片刻,这才抬头道,“我记住了。”

柳白也点头,忽地退回座中,高声道,“今后宫中若还发生此等事件,今日之事便是效尤。你们可听清了!”

众弟子忙地允诺。

“事情既已了结,收拾收拾散了吧!”柳白也挥了挥手,忽地给人意兴阑珊的感觉。抬头对旁边的少年道:“枝儿,你也下去吧。”

阮灵溪看着那少年从身边经过,不知为何,一瞬间竟有些替这少年难过。这整整一座青灵碧虚宫都叫他从心底里恶寒!

不一会儿便有几名弟子将尸身抬了出去。厅中的人便也散的差不多。

阮灵溪看李意平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觉得留在厅中亦是不妥,便跟着那些弟子一并退出门外等待。

宫中弟子知他是李意平的门生,自然没有谁来阻碍他。只瞧这少年眉目这般标致俊秀,都忍不住悄悄多看几眼,便相互相携着去了。

阮灵溪还在为厅中刚刚发生的一切发呆,不想却听到李意平的声音从厅中传来,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愤怒,即便那愤怒是再三压制好了的,“宫主,你早知那女子身怀六甲,知道她会为了保护腹中骨肉杀了吴筱,因而故意设此一局,对吗。”

“李门主,你想说什么?”柳白也的声音里满是警示。

李意平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极为无力,顿了良久才慢慢道,“你这么做,为的什么?就为了折磨那个可怜的孩子吗?”

“你说什么?!”

“她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对她的恨就不能稍稍放下一点?你究竟要把那个孩子折磨成什么样子?”

柳白也阴冷一笑,“折磨他?哈哈,笑话!我养他这么大,传授我的毕生绝学于他,奉他为少宫主。武功,权利,地位,一样不缺,你竟然说我折磨他?!”

“他现在像什么,像个全无生命全无感情的人偶。如若他是你亲生,你还会舍得这般对他吗?让他痛恨惧怕天下所有的女人,包括他的母亲?”

“李意平,别以为我被云时楚打了一掌就废了,取不了你的性命!”

“我早说过,我的命你随时可取。”

“你!”

屋内!然一声巨响,是什么碎裂的声音。阮灵溪心头一跳,刚要前去看看,便见一人从屋中大步迈出,边走边还道,“你不是早就不屑呆在宫中了吗?那就早些滚回你的顺济堂,否则,我下回一定杀了你!”

那人不是柳白也又是谁,阮灵溪在心中暗叫不好。刚刚厅中这一番对话显然不是自己该听的,屋内二人只怕都没有意识到屋外还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吧?只是他站在这里,不想听也到了耳朵里。

果不其然,柳白也一迈出门便瞅见门外竟还有人在,脸上瞬间阴云密布,杀机隐现。

李意平后脚跟出来,显然也没想到阮灵溪还在此处。但想想自己一时没有顾上他,自己还在此处,他自然也在。立刻快步赶上前,拉过阮灵溪护到身后。

柳白也眯起双眼,阴沉地盯着李意平。

阮灵溪见着两人剑拔弩张的神情,心中更紧。这两人,一把年纪了竟还在相互置气。不过,他倒真是服了这位大夫,敢与这堂堂一宫之主叫板,然而自己此时夹在期间,实在是不妙得很。

“你,出来!”

第十一章

此回若不顺了这宫主之意,只怕两人真要彻底惹怒了柳白也,再也走不脱了。阮灵溪忙趁着李意平要回绝之前主动站前一步,躬身行礼:“药门弟子阮灵溪参见宫主。”

自己盛怒之下,竟还有人能这般沉着应对,不惧不惊,该说他是无畏还是无知?柳白也有些意外,冷冷地打量眼前的这少年,评估着那份这个年纪之人少有的沉静安然。却见这少年体态风流韵致天成,叫他忍不住想看看,这样一个少年,该生了怎样一副模样?

“你是李门主新收的弟子?”

“是……”

“抬起头来回话。”

“弟子不敢……”

阮灵溪话音还未落,就听得柳白也轻哼一声,勾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阮灵溪心头一惊,差点忍不住住后退去。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半分怯意。然而,等得真正对上柳白也的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地避开。

柳白也神色微微一变,静默了片刻,这才轻声一笑,“李门主好眼光,便是寻遍我这青灵碧虚宫,怕也难从那帮弟子中找出这么一个出挑的来。”

“宫主……”那一笑叫李意平心头一震。与柳白也相识多年,他怎会不知,这人越是笑,心中越是叫人难以琢磨。两人刚刚一番争吵,此时这人只恨抓不到机会整治自己,自己偏偏平白送上一个。早知今日有此一遭,他决不会带阮灵溪过来。

柳白也根本不理会李意平,直直盯住阮灵溪,玩味般一字一顿地道,“阮灵溪?”

阮灵溪被对方这般挑着下颚打量,心中本就是说不出的怪异别扭,此时听得对方用这样的语气念自己的名字,浑身都不由得一抖,仿佛那手不是勾住了自己的下巴,而是揪住了自己的心一般。

他陡然想起那日赵奇风对这位宫主的评价来:传言这位宫主喜好男色,与座下有些颜色的弟子牵扯不清。

难道,真是如此?

这思绪一起,心中顿时乱成一片。

如若真是如此,按理,这该是接近柳白也的最佳机会!要尽快获取不息心法,还有什么途径比这更快、更有效呢?

但是……为什么自己竟在这一瞬间不安害怕起来?

“枝儿身边正愁找不到个合适的人伺候,虽说有个琴悠,但到底差了些,不如……就你吧?”

阮灵溪瞪大了眼,等得明白这话中所指,竟隐隐有股解脱之感。只是柳白也此举,端地叫人不明白。将自己这么一个几乎全不知来历之人草率地安排到少宫主的身边,莫非,他全不担心那位少宫主的安危么?

“宫主,他是我药门弟子,属下以为这样并不合适。”李意平自然知晓柳白也此番举动是为何。一次情伤,早将他的理智焚毁殆尽。那恨意如此深刻,偏偏又无处寄托,只因所恨之人早已香消玉殒。那恨意便只能在心中慢慢累积、发酵,不知不觉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全然转嫁到所恨之人的孩子身上。只是柳白也从不肯承认,也从不肯面对。自己越是苦劝,他越是一意孤行。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柳白也终于放开阮灵溪,嗤地一笑,“李门主,虽说你不怎么回宫中走动,但到底还顶着青灵碧虚宫药门门主的头衔,你的弟子,难道已经算不得青灵碧虚宫的弟子了么?”

李意平口中苦涩,垂下头无言以对。

“你留下个得意门生在此,往后也就不需要强迫自己再上这青灵碧虚宫了。你不是早就对我诸多不满,怪我折磨枝儿,心性扭曲么?此回,岂不正合你意?”

这话看似说得轻松,却字字控诉,步步紧逼,其中的愤恨与冰冷,叫人从内而外地发冷。

李意平深深吸气,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宫主言重了,属下……不敢!”

柳白也不明所以地笑了两声,“不敢最好!”

一番争吵,几句冷言,将阮灵溪送进了霁月居,送到了柳惊枝身边。

阮灵溪从未料想,自己与这青灵碧虚宫,与那少宫主竟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联系到一起。当他在众弟子或嫉妒,或艳羡,或讥诮,或淡漠的视线下走进霁月居,跪倒在那位遗世绝立、孤高淡漠的少宫主面前时,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带着怎样的心境。只是在那之后,随之而起的那些风云变幻、爱恨纠缠,却已经注定躲不开,逃不掉,将他深锁其间。

******

“听说你叫阮灵溪?”

眼前的少年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溜溜的,透着几分稚气可爱。

阮灵溪点头,想这少年该就是那个叫琴悠的少年吧。看模样,是十分乖巧听话的那种。

琴悠颇为羡慕地盯着阮灵溪看了一阵,忽地叹了口气,“我要是能抵得你三分模样,少宫主兴许能对琴悠多上些心思吧。”

阮灵溪无比尴尬,头一回会面,便被定为为这种角色,还真是……他在心中暗叹,只怕是天仙下凡,也惹不来那位少宫主一瞥吧?

琴悠自知失言,忙地展颜一笑,“往后就是我们两人来侍奉少宫主了,我先带你熟悉熟悉这霁月居吧。”

阮灵溪点头。

两人在这诺大的一个霁月居里转了大半个时辰,竟找不出一个多余的人来。若说比这霁月居比月宫里还要清冷,却也全不夸张。

琴悠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宫主不想少宫主多受打扰,除了他的隐卫关易,这里平日若是无事,几乎没有什么人来。”

阮灵溪暗自点头,原来此处还有隐卫,自己竟全无所查。不过这隐卫定然武艺高超,又岂是自己随意能瞧见的。

琴悠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此地寂寞太久,今日好不容易有个人来作陪,便变得尤其爱说。“我十岁那年便被宫主派来霁月居侍奉少宫主。那时候,少宫主练习不息心法刚进入第三个年头,每到了月阴之夜,寒症便会发作,只能用人的身体暖着。所以,宫主便遣了我来。这一侍奉,便又是三年多。”琴悠说这话时,脸颊透着些微红晕。

阮灵溪并未看到,听他提到不息心法,不由得多留了些神,“这心法真这么难练?”

“难不难琴悠不知道,但练习的过程却是痛苦得很。每每寒症发作,我都不忍心看少宫主的脸色。好在,过得三年,少宫主心法已经基本初成,那寒症也慢慢发作得少了,即便偶尔发作,也不那么厉害。只是……”

阮灵溪好奇,“只是什么?”

却见琴悠微微叹气,“少宫主心法练成,便少不得要出入江湖历练。琴悠只是觉得,少宫主好像不怎么适合这些。”

阮灵溪见琴悠神情,忽地明白了些什么。这琴悠定是对那少宫主抱了不一样的心思,所以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出入江湖历练,将来又如何继承宫中事务?”

“你说的自然也有道理。可江湖乱得很,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你永远也猜不透别人是什么心思。”

琴悠这番缠绵心思倒叫阮灵溪吃惊,下意识安慰道,“顾虑太多,反而处处掣肘。以少宫主身手,应该也不至于吃什么亏。”

琴悠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才道,“少宫主头一回出宫,就交了个很要好的朋友。也不是那人不好,琴悠也并不想腹诽少宫主。然而以少宫主的脾性,哪有人会主动亲近?便真是有心亲近,也多半碰几回壁就回转了。就怕那人,是有所图谋……”

阮灵溪定定看了琴悠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关心则乱。”

琴悠叫这一句话堵得面颊通红,赌气似地道,“以后不和你说这些了。”

阮灵溪见琴悠远去的背影,低头轻轻一笑。“是啊,关心则乱,谁不是如此呢?”

第十二章

对于阮灵溪的到来,柳惊枝一如既往地淡漠,既未表现出欢迎,也全无任何排斥,仿佛他一早便在这里了一般。

兴许,不论发生什么,在这个人的心中,也留不下什么痕迹吧。

是以,霁月居的日子,比想象中好过,却也比想象中无聊。

白天柳惊枝几乎都与柳白也在一起,商讨处理宫中事物。

而晚上……

自那夜看到琴悠解了衣衫,跪依到坐在椅子上看书的柳惊枝脚边的时候,阮灵溪便再不在晚上随意去往柳惊枝的寝室。

他想,自己是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吧?即便对方是那么一个顶顶出色的人物。

阮灵溪不由得想起与琴悠初见面时,琴悠那番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话语。那少年只不过从侧面表达出一个意思:他才是这个青灵碧虚宫里与柳惊枝关系最亲近之人。

那自己便顺其自然好了。

而自己也正需要时间来厘清,自己在这青灵碧虚宫里,在这少宫主的面前,究竟需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

如钩的玄月映在深黑的天幕里,更显得遥不可及。

周遭树影撞撞,却能巧妙的掩去身形。

阮灵溪身形轻展,悄无声息地出了霁月居。

一路往南,不出半个时辰便出了青灵碧虚宫,下到苍鸾山脚。

那一片浅湖在黑夜里看来,显得幽深不可测。浅湖边上是一片乱石坡。

阮灵溪转了几转,这才在一处普通的石块前站定,迅速低身翻开那石块。

石块下果然有一个油纸包。

看样子,自己离开顺济堂来到青灵碧虚宫的事情,赵奇风应该早已得知。

阮灵溪心中一松,忙迅速将那纸包拾起纳入怀中。又将自己准备好的纸条放到石下,将石块搬回原位。随即便停也不停地往山上赶回。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阮灵溪才就着烛火打开那纸包。

“随机应变,万事小心。”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叫阮灵溪怔在当场。

不因其它,只因这笔走游龙般的字体,自己是如此熟悉,仿佛映入脑中一般。

字条是云过天亲笔所写,阮灵溪几乎不用刻意去分辨,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些书香萦绕,并立书画的日子,他曾那般珍惜,又怎会轻易忘却?便是这字,也曾叫自己倾羡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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