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出勾手四周我可以考虑下，三周就免了。”

安贞慧乐了，推他的肩膀：“你口气够大啊。”

鲍博很自负地点头。

但是他的自负到叶梦琪那里就完全行不通了，叶梦琪拎着儿子的耳朵吼：“你妈难得出去玩一次，你居然不陪我！！！我真是白养你了！！！”

千万不要跟女人讲道理鲍博含泪心想。

71.韩国之行

跟孟飞请假的时候，他正在成年组那边忙碌着，这次世锦赛是争取两名额的最好时机，下一次好机会又要等待四年，选手等不起——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就那么短。

看完了请假条，又看到所有材料齐备，连去韩国的签证都办好了，鲍博原以为他会说自己两句先斩后奏，脑子就用在玩上面之类的话，但孟飞只是摸着他的头顶：“出去散散心也好，你这些日子情绪都不太高，其他的事情别想太多，有我们呢。”

“呃？”鲍博眨巴眨巴眼睛，从赫尔辛基回来之后，他的心情是不怎么好：自己开解隆秀的话，与自己的实际行动完全是两回事，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他一直拿不出目标来，以至于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你现在活着，只为报复他而已？

我一定要比他、比任何人都活得好！活得精彩！

是救人要紧随口说说，还是我早已有这样的念头？

类似的想法在世青赛结束后的日子里逐步发酵，现在一旦静下来，脑海中总有这样的声音反反复复质问自己。

所以鲍博不敢停下训练不敢去玩甚至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思想太让人痛苦了。

孟飞微微一笑，将请假条收下，“去玩吧，注意安全。”

他狐疑地将往外走，妈妈叶梦琪和便宜表姐安贞慧都在外面等他，叶梦琪还问一句：“教练批准了？”安贞慧仿佛早知道这个结果，只笑着将他们母子的签证收好。

去机场的大巴上，鲍博趁叶梦琪不注意，偷偷问安贞慧：“你早跟孟教练说过，对不对？”

安贞慧头一歪：“应该说，是孟教练想托人带你出去玩一玩的，就是找上我了。”

安贞慧的教练余汉桥、黄慧珠跟孟飞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托到她身上，她又有这个条件，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鲍博嘟囔着坐好，打瞌睡，安贞慧却不准备放过他：“包子，你说你这些天都闷闷不乐个什么？要我说，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死你了。”

鲍博不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咱脑电波不在一个频率上，无法沟通。旅途上，他一直处于蒙头大睡的状态，叶梦琪以为儿子训练太累，加上又有安贞慧陪聊天，也就没怎么在意了。

抵达首尔之后是一连串购物之旅，叶梦琪干劲十足，即使没安贞慧当向导，她也能每天走街串巷七八个小时都不觉辛苦，鲍博却恨不得天天龟缩在旅馆里睡觉、打游戏、上网，但又扛不住老妈的五指山招呼，怎一个苦逼了得。

好在第四天，安贞慧就领了鲍博去观摩全韩花样滑冰选拔赛，总算把他从拎包党的路上解救了出来。

这次选拔赛的会场是为冬奥会新建的，比起上次釜山亚锦赛的会场条件要好多了，就是参赛选手的水准并没有提高很多，虽然人数是挺多的，比中国全锦赛的选手还要多，单人项目的短节目从8：00开始，比到快吃饭才结束，第二天自由滑比一整天。

安贞慧从外面买了快餐进来，鲍博觉得饮料很烫，就放在一边，其实他很不喜欢吃汉堡炸鸡块之类的东西，但是这是在外面唯一能保证不会吃不下还不会吃出问题的东西了，全世界的味道都差不多。

他举目四望，发现现场不少陪同的家长也在吃快餐，那饭菜质量，还不如安贞慧买的洋快餐……在望子成龙上面，韩国和中国也没什么分别……鲍博心想：不过这个选拔赛的水准，可实在差了点啊，没冰舞，才两对双人，易明晶或者李峻林来比男单，都能拿个冠军，安贞慧要比女单，绝对甩现在那个短节目第一名十分以上。

“李旻宇没有参加吗？”鲍博只想起了上次那个亚锦赛那个还看得过去的对手。

“这是选拔赛，是选拔下赛季送出去比B级赛的选手，李旻宇去年年底已经比过全韩锦标赛，现在要为世锦赛做准备，不参加这个比赛的。”

“那我来有什么意思。”鲍博很不爽。

安贞慧笑了：“他在这里训练啊，我们肯定会碰到他的，我看到消息说，他对世锦赛很有信心，希望能进前十五名。”

“唉。”鲍博摇头，“伯克利都拿了第七，这次的四大洲真有点名不副实，要我去，也能进前十。”所以，李旻宇的四大洲第十名其实没宣传的那么玄乎。

安贞慧无奈地笑笑：“就算难度是差点，他们肯定有一些比我们强的地方吧？比如——”

“服装质量很好。”鲍博接口很快。

安贞慧大囧，他还记得他那件质量稀烂的杂货铺让他丢的分数呢。

好在鲍博也不是心心念念就记着漂亮衣服的：“表演比我们这边大多数人都要好，不过，不包括我哦。”

安贞慧横了他一眼。

鲍博继续说下去：“虽然技术太差了，但是都挺放得开的，那媚眼抛得，小腰扭得……有几个选手的创意也挺好的，那个打跆拳道的选手，姓郑的，完全是模仿当初万宝的《十面埋伏》嘛；还那个天鹅湖的，山寨版，易明晶他好歹就抄了几个造型，这是原封不动的照搬……”

“哎哎哎，你就真没一个看上眼的？”

鲍博摸摸下巴：“《城市之光》的不错，就是滑行不好，跳跃也烂，跟小易一样，有点浪费编排了。”

“《城市之光》？”安贞慧想了半天，“穿背带裤的那个么？嗯，她叫朴允儿，是挺不错的。”

“她是女单？”

“你还以为是男单？”安贞慧彻底风中凌乱了，这什么眼神啊？男女不分的主儿。

鲍博嘟囔：“要是女单的话，这程度倒不算差了，起码跳跃比陈洁歆看着舒服……”他昨天睡了小半场，看的迷迷糊糊，认错了性别也很正常，而且花样滑冰历史上，长得比女生还漂亮的男单也不少嘛……眼下他认识的就有两个：易明晶和西园寺隆秀。

安贞慧叹了一口气：“现在韩国的花样滑冰不管哪个项目，都有滑坡的迹象，虽然青少年组不缺好苗子，但一到成年组就泯然众人矣。”

“教练水平不行，原来的那个，也是在北美练出来的，我想以朴允儿，还有李旻宇的天赋，要是送到北美，日本也行，将来不会太差的，一流可能不够，二流没问题。”

“那要花很多钱，还有很多时间，有些人等不起。”

鲍博不理解：李旻宇才二十二岁，朴允儿更小，估计才十二三岁，完全等得起一两年的时间。

“你要明白，韩国也有政绩工程，当然不这么讲而已。他们的官员想要在任期内，再拿到一个大赛，比如世锦赛，最好是冬奥会的奖牌。”

“所以？”

安贞慧叹了一口气：“所以他们通过我外公，找到了我。”

72.挖墙脚计划

虽然在国际比赛上屡屡负于维罗妮卡，安贞慧的上升之势却是有目共睹，发育关已过，没有明显技术缺陷，表演也有开窍的迹象，她是中国未来的女单一号，下赛季即将参加成年组比赛，虽然因为下半年出生，还不够年龄比世锦赛和四大洲，但获得两站大奖赛名额是没问题的。

而这个时候，韩国来挖墙角了。安贞慧虽然出生在中国，但母亲以及外公一家还是韩国国籍，她自己也常来韩国探亲，只要愿意，理论上获得韩国国籍并不困难，而且韩国官员已经保证，只要安贞慧肯申请，一定会开绿灯放行。

他们还是有信心的，因为在中国当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是很难挣很多钱的，即使是世界级别的选手。他们的训练费用由国家包下了大半，但奖金也会上交大半，商业演出刚刚起步，广告代言基本为零，但在韩国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女单，只要成绩够优秀，哪怕退役好几年，仍能得到大笔入账。

安贞慧真的很缺钱。

她今年15岁，改变国籍之后，要被禁赛两个赛季，两年后她17岁，正是女单的黄金年龄。虽然雪藏两年是损失比较大，但这两年韩国方面愿意赞助她到北美训练，到她能出来比赛为止。四大洲、世锦赛获得好名次另有奖金，将来的广告代言、商业演出收入她可以拿大头，具体分成到时候再谈……

非常急功近利，非常赤裸裸的夺牌计划，但条件也确实非常优厚。

看看韩国女单的现状，就能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急迫不择手段了：大的大，小的小，不大不小的都不顶事，成年组的那位表现比赵秋筱还糟糕，青少年组的好苗子则是连比JGP都不够年龄，上赛季参加世锦赛世青赛的选手不是倒在预赛关就是没进自由滑，所以至少一两年内，韩国女单是没什么看头的，不论成年组青年组。

从拥有世界第一的选手，不过几年功夫，沦落到到现在连个像样的都没有，这个心理落差太大了。虽说这几年，韩国从事花样滑冰运动的青少年人数是大大增加，场馆这个硬件也不算差了，但历史传统和运动氛围的这个软件却不是一时能赶上的，没有好教练、没有正确的训练方法、没有科学的训练思路，好苗子练废了一批又一批。

于是病急乱投医之下，就想出了这么个挖墙脚、捡现成的馊主意。

鲍博十分冷静地听完的安贞慧的介绍，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倒让安贞慧有些不安。

“他们缺不缺男单？”

鲍博一开口，终于把安贞慧彻底惊到了，以她的稳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你？不会也想……那孟教练得伤心成什么样啊？”

安贞慧进国家队之前，一直没有固定的教练，有点吃百家饭的意思，而且是先出成绩后进国家队，与黄慧珠、余汉桥的感情不算深厚。但鲍博练花样滑冰7年时间，孟飞也带了他7年，从小带大，从地方队带进国家队，既是他的启蒙教练，也是赏识提携他的恩人。鲍博要真一走了之，引发的地震只怕比自己还深远。

不过安贞慧能想到的，鲍博自然也能想到，这样的地震，这样的伤害，不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吗？

师兄，你最大的期望——我，没有辜负你的心血，但是现在却要不再属于你，不再属于中国队了，你会怎么想？

鲍博望着安贞慧苍白的脸色，好像看到了师兄震惊、痛心的表情，那一刻他觉得非常满足：原来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痛快，痛快，痛字当头，快在其中。

静默良久之后，安贞慧在鲍博身边坐下，“鲍博，我真的希望你就是说着玩的。”

安贞慧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从鲍博的眼神里她能感觉到这并不是玩笑，起码那个时候，鲍博是有认真考虑过换国籍一事的，可她现在真恨自己太聪明能看懂了。

“本来就不是说着玩的，我起码要比李旻宇强得多吧？而且我现在上成年组时机不成熟，禁赛就禁赛呗。”

“你就真的对大家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鲍博看了她一眼：“先要走的人是你呀，别告诉我其实你不想走。”

“我本来就不走的，这次来就是告诉他们我的答复。”安贞慧说这话的时候弯腰把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捂着脸，“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更重要。”

鲍博和叶梦琪在首尔大街小巷到处乱逛的那几天，安贞慧已经参加了韩国国家队的试训，韩国方面对她非常满意：现在韩国国家队的女单选手，与她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只恨不能马上将安贞慧招入麾下，让她为大韩民国出战接下来的世锦赛。

鲍博站起身来，举目四望，比赛已经告一段落，观众散场离去，留在这里的除了少数工作人员外，就是选手以及他们的亲友团。鲍博能注意到，很多选手都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这边看，起先他也看到了，却没放在心上：他和安贞慧都来韩国比过亚锦赛，不排除有选手认出了他们，但现在看来，那些女单选手们，看向安贞慧的目光里，绝无友善之意。

花样滑冰虽然有团体赛，但不是团体项目。

安贞慧的到来，肯定抢占了本土选手的资源，尤其是在韩国这个花样滑冰基础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国家。

女单的变数很大，虽然她的发育关已过，但两年时间，还能发生很多事情，两年前，安贞慧JGPF垫底，世青赛第十一的时候，没多少人关注她，大家普遍更看好王娟。连陈洁歆都看上去比她有前途，而再等两年，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也许朴允儿会成为另外一个安贞慧，而安贞慧可能会是下一个王娟……谁知道？

鲍博微微抬起头，用同样的眼神一一回复了那些不友好的目光，口里对身边的安贞说慧：“我想，这是因为你更喜欢待在中国，待在队里。”

“包子，我很羡慕你。”

“我有啥好羡慕的。”鲍博不解，安贞慧取得的成绩丝毫不亚于他，国内的女单待遇还要好于男单。

“你爸爸妈妈很爱你，孟教练也很爱你——万千宠爱于一身。”安贞慧的声音有几分哭音了。

鲍博为之侧目：这丫头得有多缺爱啊？

他从下面递过餐巾纸，啥也不说了。安贞慧是个聪明而理智的女孩子，有些事情她应该想得比自己还清楚透彻，只是到底才15岁，又是女生，一时脆弱，情绪崩溃也很正常。而自己需要做的，其实就是静静地倾听而已。

就是特狗血的陈世美秦香莲的现代版故事，去日本名义上当研修生实际上干苦力活的安父跟安母他乡遇故知一见钟情了。安母一家是在日韩裔，在日本生活多年，早已入乡随俗，却无法获得日本国民待遇，不能融入主流社会，老家（无论朝鲜、韩国）也回不去了，只能走黑道这条路。

安父的出现，给安母指了一条路，既然当不了日本人也做不了韩国人，那就当中国人吧，中国有朝鲜族，不会被视为异己，不会被排斥。

但是这场婚姻最后因为安父的见异思迁最终解体，安母没能如愿过上能抬头挺胸做人的日子——中国国籍是出了名的难拿，没有之一，唯一的安慰是女儿安贞慧因为生在中国，父亲是中国公民，生来便是中国人，不必重蹈母亲的覆辙。

“现在我爸妈完全不能见面，见面就会打架，而且我两个家都住不久，爸爸那边有后妈弟弟，没我的地方，妈妈居无定所，可能今天在日本，明天就到韩国去了。”

“所以还是队里待着舒心，至少不会赶你走。”

“我一直想买房子，大小无所谓，只要让我不用过这样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的日子。”安贞慧擦着眼角，看不清表情，但鲍博知道她肯定是哭了。

她确实很需要钱。

半天之后，缓过来的安贞慧问：“那你呢？”

她出身底层苦大仇深立志改变命运，鲍博怎么看怎么是个天之骄子，咋也打过这种念头？

鲍博的表情非常欠扁：“你不觉得我妈，还有孟教练老是这样唠唠叨叨的很烦人吗？”

安贞慧默默地直起身子，默默地扳住鲍博的脸，默默地从下巴开始使劲捏，把鲍博的鼻子，眼睛，脸蛋，耳朵统统狠狠捏过一遍，哪里捏得痛就捏哪里，最后在他的头顶比了比他的身高——只到自己的下嘴唇然后默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