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给你算命的时候就说过，你注定要吃很多苦的，要过上比别人好的生活，就必须吃比别人多的苦。”

安贞慧缓缓点头：“尹教练，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觉得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安贞慧有点说不出话来，尹真微微一笑：“你为什么不怕吃苦？想过没有？”

安贞慧一凛，尹真继续说下去：“为了妈妈，为了出一口气，对吧？这样的想法不能说不对，但久而久之，你会觉得累。”

“那……”

“你是在为你自己吃苦，你是独一无二的安贞慧，这些苦，都是人生必须经历的，没人可以例外，但是，你不要忘记，你还有你妈妈，还有队友们，还有教练们，你不是一个人。”

安贞慧的心态是典型的早熟少女，因为现实，不得不在原本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就提早懂事，而且因为早熟，旁人都将她真的当做了成年人，不自觉地将重任加到了她的肩上——坚强的人经历更多的磨难没关系，是很多人下意识的想法。

上赛季GPF冠军了，这次没拿冠军就说不过去；四大洲、世锦赛一定、必须要上台子，中国女单二十年后的复兴系于一人之身，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没人在意安贞慧们是不是真的承受得住。

尹真告诉她：成功失败都是在所难免，而且运动员生涯也只是人生中很短的一段旅程，重要的是活得幸福开心——自己幸福，也让自己爱、爱自己的人幸福，幸福本来就要大家一起获得、一起分享的，你不幸福，大家能幸福吗？

“如果你活得痛苦、如果你只有付出而没有获得、如果你为妈妈吃了太多苦，你妈妈是不会高兴的。她要的是一个幸福的女儿，不是一个冠军女儿。”

等安贞慧抹着眼泪，但是眼睛里的神情变得轻松而坦然从食堂里走出去，孟飞才来到尹真身边坐下：“你来的真及时。”

中国队里，心理素质不过关的选手成把抓，孟飞当年就是一个，丁羽更是典型中的典型，连公认大赛绷得住的安贞慧也有心理隐患，尹真的到来，真是久旱逢甘霖。

“对了，那鲍博……”

一听到孟飞提及他那个眼睛珠子，尹真脸上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那个小家伙，他要是有问题，就没几个正常人了；真有问题，也不是我能解决的。”

“啊？”孟飞不理解，鲍博这娃脱线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尹真这么说他？

“你不觉得他的表现越来越好，性格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像他这个年纪了吗？”

从上上个赛季开始，鲍博的成绩一直在走上坡路，大病没有击垮他，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世团赛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与大家一起夺冠，这个赛季至今没拿过冠军以下名次。

所以尹真会说，他要是有问题，就没几个正常人了。

但孟飞的担忧却不能不重视，因为他是带鲍博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即使只是出于直觉，没有真凭实据。

如果他的感觉是真的，那这个孩子就隐蔽得太好了，太像正常人，那么他的问题，也就非常严重，很有可能超出了尹真的能力。

99.官配

正如孟飞担忧的，这些日子，鲍博的情绪都不是很高，甚至有几分颓丧。

旁人大多十分不理解他的郁闷，还在青年组就拿到了很多成年组选手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成绩，他的前程无限光明。就拿这个赛季来说，两站JGP冠军，JGPF冠军，全锦赛冠军，冬运会冠军，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冠军，如果3月再拿到世青赛冠军，就能实现西园寺隆秀那样的青年组大满贯，要是连后面的冠军赛冠军也一并收入囊中，那就是赛季大满贯了。

事情其实还得从江陵的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说起。

他和安贞慧分别夺得了花样滑冰项目男女单的冠军，韩国媒体是大大地宣传他俩的“韩国血统”、“花滑世家”：表姐弟一起练花样滑冰，最后都成了世界一流选手嘛。虽然安贞慧的舅舅和外祖父对鲍博和安贞慧到底怎么个表姐弟法口径不一。

而中国媒体，包括冰迷们，都有意无意地在给他俩“牵线”，打造中国男女单一哥一姐CP。无论采访的是安贞慧，还是鲍博，都不忘问一句对对方看法如何。

安贞慧练3Lz3T的时候鲍博陪练，表演不开窍的时候鲍博示范。而鲍博重病的日子里，就算安贞慧远在国外，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也不忘给鲍博发信息鼓励他。

就这几条，足以让很多人脑补出许多大家喜闻乐见的情节，于是中国花样滑冰第一官配CP——“AB”组合就这么新鲜出炉了，全然无视他俩一起混青年组至少两年时间，之前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

鲍博与安贞慧根本不是情侣关系，两个人都很清楚，鲍博不喜欢女孩子，安贞慧虽然没看出这一点，但以她的聪明，是能感觉到鲍博实际上是把自己当做“哥们儿”的，即使关系的确非常要好，却像两条平行线，再怎么靠的近，也没有相交的时候。

除了安贞慧之外，鲍博的CP对象还有陈洁歆、日本选手若林早苗和韩国小女单朴允儿，只是这三人成绩都不能与鲍博相提并论，所以影响不如刚刚出炉的“AB”CP。

常有人到鲍博的微博上留言，问他最喜欢哪个女孩子，鲍博一直保持沉默，倒是易明晶气急败坏地屡次辟谣：包子跟阿慧根本没谈恋爱！你们别胡说了！

而国青队内，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大家的重心都在3月的世青赛上。

世青赛对于鲍博而言没有太大的挑战性，因为他最大的对手居然是队友卫兴！卫兴的3Lz、3F还是他教练孟飞教的呢！所以这个对手有几斤几两鲍博可能比对方还心里有数。

但世青赛对陈洁歆的意义就不一样了。从13岁开始，她已经在青年组呆了三个赛季了，这个赛季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如果成绩不够好的话，就会得不到比大奖赛的机会。成年组的赵秋筱年纪不小了，成绩也越来越糟糕，退役大概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但她退役之后空出来的位置由谁来补？她必须用成绩来证明自己比王娟、田蜜她们几个更合适。

所以这个世青赛就分外重要了，安贞慧就是靠一个世青赛季军、一个亚军，短短三年之间就上位成为世界一线女单选手的。

于是，她又开始猛上难度，特别是跳跃难度了。

星期四，练习跳跃的时间。因为安贞慧已经进入了成年组，不跟青年组一起训练，这个空位由陈洁歆顶了，于是她的故态复萌于是都让鲍博看在眼里了。

说的次数太多，鲍博也懒得再管她，孟飞倒还劝陈洁歆和她的教练彭春梅小心些不要上太猛，受伤就不值得了，可惜这话说太……一语成谶了点。

在尝试一个3F3Lo的时候，陈洁歆失误了，滑倒在地。

秉承孟飞门下的良好传统，文雯、李峻林、鲍博、包括陈洁歆，保持速度进入起跳都做得不错，一旦跳跃成功，这就是加GOE的好事情，不过如果失误，就会显得更加狼狈，为了争取跳跃成功陈洁歆的力量使得非常大，结果摔倒之后整个人都趴在冰上了还继续滑动，直到一头撞到了障碍物。

如果这个障碍物是护栏，顶多脑门上撞个包，但陈洁歆这次撞上的，却是锋利的冰刀——同在冰场上的鲍博，正好在练习短节目的规定单跳3Lo，他的3Lo是接在一连串高难度步法之后的，就在他转体进入的时候，陈洁歆一头撞了过来，尽管鲍博竭力避开，但因为速度太快，闪避不及，他脚下冰刀的冰齿仍旧毫不留情地划破了陈洁歆的额头，当即血染冰场。

虽然在场众人都看得明白，陈洁歆自己的责任更大一些，但女孩子长得漂亮，哭起来就更容易得到同情，何况她是破相了，那条伤疤非常长，虽然有一半被头发遮住了，但露出来的另一半也非常可怕了，从左边太阳穴一直延伸到右额头上方，就比左眉毛稍高一点。

即使文雯也忍不住说鲍博两句：“你下脚这么重啊。”

鲍博叹了一口气，没有辩解，心中默默抹泪：我比窦娥还冤哪！明明是她自己一头撞过来的好不？

没有办法，闯祸了必须负责是男子汉的基本品质，以后的训练里，鲍博不得不多照顾陈洁歆一些。这样，两个人就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

有一次训练，陈洁歆随口就问鲍博为何这段时间提不起精神来，青年组大满贯他虽然不是第一个，但能做到的选手，无一不是天才级。

鲍博没回答，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的《WaltzForDebby》技术、艺术上越发纯熟，已经有评论认为可以入选近年来的十佳节目了，可惜没有拿出来比过国际比赛的成年组。

但是表演的时候，鲍博却越来越觉得痛苦了。那些美好的记忆……不应该是与师兄一起的日子吗？为什么会出现西园寺隆秀的脸？

是的，西园寺隆秀是扮演了《冰雪人生》中的陈翀，而陈翀的原型就是孟飞，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相貌、国籍、名字到性格！

没有人会把他们弄混的。

也许，暑假集训的那段时光，对我而言，也是美好的记忆吧……平心而论，西园寺隆秀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同伴，而且无论是从技术，还是从性格上，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互补：西园寺隆秀学到了四周跳的技巧，鲍博何尝不是学到了他的用刃滑行技术？

但是，心中还有个声音在说：只是这样吗？

只是赛场上的瑜亮之争，赛场下的莫逆之交吗？

鲍博的指甲几乎扎进了掌心：不是这样，还能是怎么样呢？

站在他身边的陈洁歆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问道：“包子，你怎么了？”

“你少管！”内心正在苦苦纠结的鲍博口气非常不好，要是安贞慧就非常识趣的不问了，这位小爷现在心情正不好，别撞枪口上了；换文雯估计就嘀咕两句，但陈洁歆哪里受得了，当即尖声反而：“你什么态度啊！”

“你给我闭嘴！”

“你凭什么让我闭嘴！欺负女孩子，没出息！”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错刃大王！丑八怪！”

鲍博的嘴巴吵起架来是绝对不吃亏的，专找人的痛处捅刀子，孙骏遥、丁羽这两个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陈洁歆，她是最受不得气的，当即对鲍博拳脚招呼上了。问题是现在鲍博比她高出一个头，男孩子力气又大，一推就把她推倒了。

好在这个时候教练们都围过来了，孟飞在陈洁歆要伸脚踢鲍博的时候一把将鲍博拉开了好几步，当然，言辞上，他还是责备鲍博：“怎么能跟女孩子动手？”

“是她先动手的。”

“你不会让着她？”

鲍博不说话了，女人就是这点讨人嫌。

事后，鲍博自然少不了挨批，写检讨，他倒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到世青赛之前一个星期，陈洁歆额头上的伤，总算拆线了。

100.误会

与其他国家队一样，每逢重大比赛，必有赛前动员大会，孙骏遥逮着机会就要滔滔不绝几个小时，选手在底下听得昏昏欲睡。

这次世青赛的举办地是美国科罗拉多州科泉，也是美国的一个花样滑冰训练大本营。迟天一的第一个成年组赛季就是在这里遭遇了第一个滑铁卢。本身的技术问题和伤病是内因，科泉的高原气候就是外因了。

所以赛前他特别托东北的家人弄到了不少参片，孙骏遥在上面讲的口沫横飞的时候，他正计算包裹什么时候到，到时候放在哪里过海关之类的。

然后坐他旁边的陈洁歆小心地凑过来：“鲍博。”

“什么事？”鲍博头也不抬。

“那天、那天的事情……我也有错，不该跟你动手的。”

鲍博非常诧异地扭过头去，他看到的是陈洁歆涨的通红的脸。

尹真的本事果然厉害，打架之后，他就找陈洁歆一番长谈。小公主那点儿心思哪里瞒得过他。

安贞慧、若林早苗、朴允儿。

安贞慧现在的实力、名气她拍马都追不上，在国家队里更是人人都竖大拇指的好人缘。朴允儿就是暑假集训的时候呆了一个月而已，但也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若林早苗没来过中国，但跟她接触过的人，比如安贞慧、黄子希、鲍博几个，都觉得她不但长得漂亮，人也够聪明。

人人都比她受欢迎。

尹真几句话，就说的小公主眼泪涟涟：她也想不通啊，安贞慧、朴允儿都没她长得漂亮，若林虽然漂亮，可人在日本呢，为什么鲍博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于是，尹真就要帮她分析了，女孩子要讨人喜欢，外貌固然重要，性格也很重要，比如安贞慧，特别会看眼色，起码不会得罪人；朴允儿嘴甜又听话，这样的人，怎能不受欢迎？

你呢？

陈洁歆一边擦眼泪，一边认认真真听尹真对她的建议：不要以为长得漂亮就有资本趾高气扬，不要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会像父母一样对你百依百顺……

之前，大家都知道她的毛病在哪里，却没人向她指出，小公主发起脾气来，谁受得了，犯不着冒这个风险吧。

黄慧珠和彭春梅也担心会适得其反，只有尹真信心很满满，她们也就姑且信之了。

但是效果却非常好，大家都很惊讶地发现，陈洁歆看人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倨傲，说话的语气也温柔多了，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孟飞曾私下问过尹真，尹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啊？”

陈洁歆暗恋鲍博好几年了，但是鲍博对她一直非常排斥。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鲍博看上去也是个小孩子，在其他女选手面前，都像是弟弟。

但现在不一样了，鲍博出名了，重要的是他长大了，长帅了，长得有男人相了，于是跟哪个小女单站在一起，都不能不让人往那个方向想，而且现在广大冰迷又堂而皇之地给他找好几个“对象”，比如赫赫有名的官配“AB”CP，鲍博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至少以陈洁歆观察所见，鲍博与安贞慧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她能不心急如焚吗？

于是，尹真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告诫陈洁歆：如果你还继续矜持地站在原地，摆着公主架子什么也不干，没有男生会喜欢你的，包括鲍博。而要讨人喜欢，起码，你不能让别人见了你就觉得讨厌，对吧？不然男孩们凭什么追你呢？

他的建议到目前为止，真的很有效，鲍博可以说是很多年来，第一次正眼打量自己，陈洁歆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喉咙来了。

鲍博虽然有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但尹真应该有这个本事，这么多年的心理学果然没白念。

“我也有错，对不起。”

“没……没事的。”陈洁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鲍博说出来的这七个字，可比他检讨上写的那几千个字要情真意切得多了。

“我……一直以来对你，态度都非常不好，真的很对不起。”

鲍博又多看了她一眼，简直要酸倒牙了，哎呦呦，司机他的能耐，真比原来还厉害上几分哪！简直是老少通吃，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但凡雌性生物，没有不被他迷得不记得自己姓什么的！

“喔……没关系的，过去就过去了。”

“你不讨厌我？”

“是。”鲍博回答这个“是”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一点点怪异，难道不讨我喜欢尹真就不会喜欢她吗？孟飞跟司机当年关系有那么铁么？不过当陈洁歆脸上真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对自己脑补出的结论马上又坚信不疑了。